陶玉芬粉腮沉了下来,双手支颐,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工夫不大,祝龙捧了个食盒进来,一壶酒,两份杯箸,六样精细的菜,还有一盘点心,边摆边道:“明天办喜事,这些都是现成的,为了料理煎炸干料,厨房里得忙到半夜了。”
说着,笑了笑,斟上了酒,举杯道:“芬妹,头一杯,我们干了,图个吉利。”
陶玉芬微微一笑,举起了杯子,搭上香唇,一饮而尽。
祝龙照了照杯,道:“芬妹,我应觉我是无上最幸福的人!”
说着,又添上酒。
陶玉芬羞怯地道:“我也……有这感觉。”
顿了顿,又道:“你是男人,我不能与你比,你喝三杯,我陪你一杯,为何?”
祝龙鼓掌道:“好,好,我们来个不醉无休。”
几杯酒下肚,祝龙的狐狸尾巴露出来,言词之间,已不像刚才的斯文。
轻薄俚语也带上了口,陶玉芬一笑置之。
一壶酒,很快就光了。
陶玉芬轻唤了一声,小银子应声而入。,
陶玉芬指了指酒壶,道:“要好的!”
祝龙乜斜着眼道:“小银子,多带一份杯箸,我们三人同醉。”
小银子笑着去了。
祝龙借着酒意,伸手去握陶玉芬的柔荑。
陶玉芬一缩手,道:“你这算什么?”
祝龙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收回手道:“芬妹,明天你便是我的人了,略略亲热一下又何妨?”
陶玉芬一本正经地道:“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我不是路柳墙花。”
祝龙死皮赖脸地道:“芬妹,我……真有些等不及,度时如年……”
陶玉芬沉着脸道:“我不喜欢这种动作。”
祝龙扮了个鬼脸,道:“好,好,既然美人不喜欢,我从今起学着做个柳下惠。”
小银子添了酒来,真的多带了一付杯筷,她替两人斟了酒,自己也添上,然后掇把椅子打横坐了,双手举杯道:“总监察,我敬您,照例一换三。”
祝龙道:“一杯换一杯罢,我怕醉……”
小银子嘟起嘴道:“怎么,嫌我是下人?”
祝龙哈哈一笑道:“干就干,我喝三杯就是,你千万别那么说。”他真的连干三杯。
小银子举杯就口道:“祝监察,祝您黑头不到老!”
祝龙脸色一变道:“小银子,明天便是良辰,万事得讨个吉利,你……”
小银子斜着眼道:“你要我讲吉利话,我讲不出来。”
祝龙打了个呃,道:“我明白了,小银子,你的心事我知道,哈哈哈哈……”
笑声中,又干了一杯,接着道:“你吃醋了,是么?”
小银子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但她脸上的表情令人看了心悸。
陶玉芬幽幽地道:“什么时份了?”
小银子道:“快近三更了,人家早入了梦!”
祝龙突地双手扶住桌沿,醉眼迷离地道:“不对,我……怎么会醉了?”
陶玉芬笑着道:“百年一觉飘香梦,醉了就睡吧!”
祝龙似乎感到情形不妙,想站起身来,但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起得一半,又坐了回去,口里模糊不清地道:“你……你们敢……”
语没说完,便伏倒桌上。
陶玉芬一扬手,灭了灯火,然后起身在祝龙身上点了两指,解下他腰间的剑,道:“小银子,把这臭东西塞到床底下。”
小银子咬牙道:“我要杀他,他污了我的清白……”
陶玉芬道:“不可以,他付代价的时间还没到,杀了他大事便坏了。”
小银子恨恨地一跺脚,把祝龙曳到床底下,掩好床单,道:“现在该如何?”
陶玉芬悄声道:“我们立即行动!”
小银子“啊!”一声道:“我几乎忘了。”
说着,俯下身去,从祝龙身上取出“牡丹金令”。
陶玉芬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先走,小心些!”
地牢里不分日夜,也没有时辰,那盏鬼火也似的灯,却没熄过。
陈家麟在牢里来回蹀躞,心事重重。
突地,外层的铁栅传出一声闷哼,很短促,像一个人突然被捂住了嘴,。他心中一动,退到角落里,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外面。
铁栅门开了,闪入了两条人影,他几乎叫出声来,来的赫然是“武林仙姬”陶玉芬和小银子。
他呆了一呆,想起小银子嘱咐的语,忙换上了那套武士装。
小银子开了牢门上的巨锁,道:“出来,快!”
然后又转到隔房去开锁。
陶玉芬走近牢门,道:“姐夫,你能行动么?”
陈家麟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此刻一句也问不出来,激动地道:“我功力仍在!”
陶玉芬道:“那太好了,拿着,这是你的剑!”说着,把剑抛与陈家麟。
陈家麟接过一看,赫然是自己的墨剑,不由喜出望外,忙佩在腰间,走出牢门。
只见小银子从隔壁的牢里,扶出一个人来,目光扫处,不由惊呼道:“紫衣仙子梁小玉!”
“紫衣仙子”梁小玉与他关在一起,这是他想象不到的。
定睛一望,只见梁小玉木然痴呆,双眼失神,像患了重病,忍不住又道:“她怎么了?”
陶玉芬道:“现在暂且别问,既然你功力末失,少了我一番顾虑,我们走,你不要开口,你的装束是祝龙的身份,尽量别让人看到你的真面。
说完,过去背起梁小玉,又道:“小银子,你带头,照原计划行事。”
陈家麟象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地跟着走。
出了地牢,穿过一道院门,隔着块空地,便是高大的围墙,一道厚重的木门,紧紧关着,门边是间小木屋,还亮着灯光。
一望而知,这里不是正门。
小银子示意陈家麟止步,她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过去,陶玉芬背着梁小玉,远远地停在阴影里。
小木屋的窗洞里探出了个头,大声道:“是谁?”
小银子已走到木屋前,脆生生地道:“是我,小银子!”
木屋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带剑的黑衣汉子,偏着头道:“哦!是银子姑娘,半夜三更的……什么事?”
小银子亮出了“牡丹金令”道:“总监察要出去办件急事,快开门!”
黑衣汉子朝陈家麟这边瞄了一眼,赶紧启锁开门,然后垂手肃立一边。
陈家麟低着头,疾步出门。
陶玉芬动作可真快,陈家麟才站住,她也到了。
那黑衣汉子不由动了疑,期期地道:“银子姑娘,那带着人的……”
小银手沉声道:“机密行动,不许问,现在你打出灯号,通知哨卡不得拦阻。”
黑衣汉子不敢再问,赶紧上门头打灯号去了。
一路之上,没有人出声盘查,不久,便出了警戒范围。
陈家麟回头望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屋宇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气奔行了十来里,到了一座大庙。
小银子轻车熟路地引着陈家麟与陶玉芬来到一间偏殿里。
陶玉芬放下了梁小玉,长长吁了一口气。
外面月光如银,清辉普照大千。
陈家麟已经憋了很久,不及待地开口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陶玉芬道:“我奉命入虎穴救人,可巧碰上了小银子,她伤心于艳华姑娘之死,却没办法脱离,这恰好是她的机会。”
陈家麟道:“救人,救谁?”
陶玉芬道:“还用问,当然是救你,附带救了梁姑娘,这却是意外。”
陈家麟道:“奉谁之命?”
陶玉芬想了想才道:“收尸客!”
陈家麟心弦一震,惊声道:“这么说,收尸前辈没被炸死?”
陶玉芬道:“没有,他老人家在进入塔门之后,见没人拦截,便知道情况不妙,立即穿窗而出。所以逃过了这一劫,只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
陈家麟松了口气,又道:“那关在塔底地下室中的人呢?”
陶玉芬笑笑道:“早已脱身了,以‘长舌太公’的机智,能脱不了身么?那地下室是一位洗手弃俗的前辈所建,大凡这类秘室,都另有出路,不然发生了情况岂不束手待毙。”
陈家麟心想:“奇怪,‘收尸客’竟然敢冒奇险,要陶玉芬进虎穴救人,好在是成功了。万一不巧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一步棋能成功,完全在于陶玉芬的美色,与祝龙的着迷。”
心念之中,道:“祝龙那厮呢?”
陶玉芬道:“现在可能仍躺在床底下做好梦哩!”
陈家麟道:“怎不把他杀了?”
陶玉芬道:“杀了他谁背黑锅?梁姑娘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紫衣罗刹’是好惹的么,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陈家麟目光转向梁小玉,只见她仍旧站在原地,半步都不曾动,像个白痴女,不由皱眉道:“梁姑娘怎么回事?”
小银子道:“她功力已失,心神也被制了,她敝现在等于是个活死人。”
陈家麟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我以前的判断不错,是祝龙干的,那厮人性尽泯,如此对待他的表妹,不知她还有没有救?”
就在此刻,梁小玉口里又喃喃地唸道:“断剑……断剑……”
陈家麟道:“她说断剑是什么意思?”
陶玉芬道:“你还想不出来么,这是个可怕的阴谋,故意损坏她的心神,灌输给她这名词,目的是要她母亲认定这是令尊下的手。
而且令尊与三翁他们是一方面的人,‘紫衣罗刹’只有这么个女儿,她能不开杀戒么?”
陈家麟咬牙切齿地道:“够毒辣,够残忍,既然救出了她,把事实向‘紫衣罗刹’说明……”
陶玉芬摇头道:“不成,‘紫衣罗刹’不会相信,她可以说是我们编造的故事,祝龙及‘牡丹令主’更不承认,结果将更糟。”
陈家麟道:“那该怎么办呢?”
陶玉芬道:“只有先会合几位前辈,大家想办法,如果能让梁小玉回复心智,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纵使抓到祝龙也没办法,他说出来是死,不说也是死,他不会承认的。
陈家麟废然叹了口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银子接口道:“瑞州,‘天香门’的总舵。”
陈家麟点了点头,转向陶玉芬道:“芬妹,令尊堂现在何处?”
陶玉芬道:“大劫不死,两位老人家言归于好,住在一道,嗯……就在鄱阳湖边。”
陈家麟垂下了头,前尘影事,纷至沓来,使他不胜悲凄。
他想到父亲、亡妻,失踪的爱子,下落不明的生母,湖畔的故居,这些年来的种种变故……
沉默,难堪的沉默。
小银子突地叹了口气,哀伤地道:“陈少侠,如果于姑娘不死,你是会爱她的,是么?”
陈家麟像是被一根针在心上戳了一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自问:自己爱她么?
她把心和性命给了自己,自己给她的是什么?
她为了来警告自己而被杀,虽然自己为她报了仇,杀了“半半剑客”,但对事实何补?
何况真凶是“牡丹令主”,因为是她下的命令。
她死了,一瞑不视,如果现在说爱她,是自欺,还是欺人?
他的眼睛湿润了,自咎使他的心在滴血。
小银子接着又道:“于姑娘生前待我不薄,我恨无力为她报仇……”
陈家麟暗声道:“小银子,我……已经杀了‘半半剑客’。”
小银子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转向陶玉芬道:“陶姑……不,小姐,我已经是无处可去的人,能让我跟随你么?”
陶玉芬道:“当然,这不用说的,不过,别叫我小姐,我们同样是江湖道上的不幸者,我托大,你叫我声姐姐够了!”
小银子突地跪了下去道:“姐姐,我真感激……”
陶玉芬把她扶起来,道:“快不要这样,我受不起。”
说完,转身把梁小玉扶了半坐在墙边,用手探规了一阵,摇头道:“功力已失,但脉息正常,要恢复她的心神,我们毫无办法,都坐下来歇会儿再说。”
陈家麟倒不觉得累,但不能不替别人着想,他默默地坐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陶玉芬幽幽开口道:“姐夫,旧话重提,你见过你师弟‘失心人’的姐姐么?”
陈家麟心中一动,知道她将要说什么了,勉强应道:“我连师弟的真面目都不曾见过,别说他姐姐。”
陶玉芬道:“要我告诉你么?”
陈家麟意兴索然地道:“告诉我什么?”
陶玉芬道:“她和我一样的美?”
陈家麟淡淡地“哦!”了一声。
陶玉芬接着又道:“我替你作谋,怎样?”
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陈家麟粗声大气地道:“不必,盛情心领了。”
陶玉芬道:“姐姐死了,你不能打光棍一辈子。”
“我喜欢这样!”
陶玉芬默然了片刻,期期地道:“你……喜欢我么?”
她会说出这句话来,大大出乎陈家麟意料之外,一时不由怔住了。陶玉芬接着又道:“我很喜欢你,只是……我一直没勇气说出来。”陈家麟的心情乱了,原来她是喜欢自己的,那她以前为什么不表
明态度,一再借故推拒呢?
她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他随即想到的是师弟“失心人”。
现在如果她故意造作,便是师弟有意割爱,但人不是东西,情感是最神圣的,怎能让受呢?
心念之中,道:“此间我只爱一个人!”
“谁”
“你姐姐!”
明亮的月光,从殿门透入,洒了一地,陈家麟看得很清楚,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似乎在抽扭,眸子里也隐有泪光。
这就奇怪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难道是真心的?
女人的心未免也变得太快了!
他能说什么呢?
迁就她,不可能!
说不爱她,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小银子呆呆地望着,她插不上口,梁小玉根本上就没反应。
陶玉芬擦了擦眼睛,道:“你该替小宝着想,他不能没有娘?”
陈家麟的眼睛瞪太了,她说的这么露骨,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矜持,这实在有点反常,是什么原因促便她起了这大的转变?
陈家麟未始不动心,但经过了无数的风波,他已经成熟了,真正地长大了,已能控制自已的感情,在情绪纷乱中,仍能保持数分冷静。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道:“芬妹,我不了解你?”
陶玉芬道:“不了解我什么?”
陈家麟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爱的是我师弟!”
“我……爱的是‘失心人’?哈哈哈哈……”
她纵声狂笑起来,陈家麟从没见她如此笑过,他傻了眼,似乎一切都在变,变得使人难以相信,变得很疯狂。
但笑声却非常悦耳,像一串银铃被急遽地摇动。
等她笑够了,陈家麟才期期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陶玉芬余兴未尽地又笑了数声,才道:“当然好笑,太好笑了,我会爱你师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荒唐的想法……”
陈家麟却最一本正经地道:“这并不荒唐,你心里明白。”
陶玉芬道:“如果我说,我爱你,根本不爱他,你怎么说?
陈家麟又窒住了,情绪动得像狂涛,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也不愿它是事实,这突如其的转变使他失措,不知道何应付?
当然,只要他一点头,江湖第一美人便是他的,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像这样又来个突变呢?
陶玉芬的脸皮似乎突然变厚了,紧迫着道:“你说话呀!怎么样?”她干脆连姐夫二字也不用了。
陈家麟咬了咬牙,木讷地道:“等……见了‘失心人’再说吧!”
陶玉芬道:“为什么要见他,这事与他何干?”
陈家麟不愿再谈这尴尬的问题,故意转了方向道:“天快见了,这事会被发觉,对方会飞讯兜截,我们行止如何?”
陶玉芬洞察他的心意,偏偏不饶他,还是紧咬着话题道:“我是为了不忍见小宝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的照顾,并非是贪图你什么,你可要想好了,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唉,唉!”她加上一声长叹。
陈家麟的情绪更激越了,是谁掳劫了这无辜的孩子?目的何在?
他的鼻头又开始发酸,泪水在眶里打滚,栗声道:“小宝……他失踪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陶玉芬似乎毫不感到震惊,笑了笑,道“这倒不必着急……”
陈家麟陡地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瞪着陶玉芬,颤抖着声音道:“不必着急……是什么意思?难道……”
陶玉芬神秘地道:“不错,我知道他的下落,带走他的人是一番善意,你尽管放心。”
这象是叫化子拾到了黄金,陈家麟喜极欲狂地道:“你知道他的下落,在那里?人呢?带走他的是谁?”
陶玉芬好整以暇地道:“暂时不告诉你,你只放心就得了。”
你急她偏不急,象是有意吊胃口。
陈家麟忘其所以地过去一把捉住她的香肩,连连摇撼道:“急死人,告诉我呀?”
陶玉芬苦着脸道:“你揑痛了我……”
陈家麟放开手,后退了两步,呼吸迫促地道:“你不是有意捉弄我吧?”
陶玉落小嘴一噘,道:“谁捉弄你来着,这也能随便开玩笑么?当然是真的。”
那神情,语调与陶玉芳完全一模一样,陈家麟感到全身发麻,她们是孪生姐妹,这一点不足为怪。
如果她就是她,该多好?
除了她,谁能代替她。
久久以前,他把她常作她,虽然她不是她,但可作为偶像。
这观念像死灰复燃,于是,他的心动摇了,他张开口,想说出来,但一个阴影笼上心头,那是师弟“失心人”。
如果她单方面变了心,而“失心人”仍爱着她,该怎么办?
这样的结合是幸福么?于是,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陶玉芬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幽幽地道:“怎么不说话了?”
陈家麟开了口,但已不是原来的意思:“芬妹,我相信你,我不问了,我等……”
说到我等两人字,声调就变了,他不甘愿,但却无可奈何,只有一点点安慰,便是小宝有了下落。
陶玉芬道:“好,你等我也等,我俩一起等,我知道你等的是什么……”
陈家麟脱口道:“你知道我等什么?”
陶玉芬道:“你在等‘失心人’亲口表明态度,对不对?”
陈家麟默然,就等于是承认。
陶玉芬似乎满意了,不再说下去,转了话题道:“天快亮了,对方在一个时辰之内,定然发觉。这一路都是‘天香门’的耳目,我们再快也不如对方传讯的快,所以大路不能走,我们得绕小路,此地离镇不远,我去弄辆车,你们等着。”
陈家麟道:“我去吧,你……恐怕不方便!”
陶玉芬道:“唔!也好,快去快回!”
陈家麟匆匆奔出庙去,身上仍穿着那套织锦的武士装。
月已已沉,村鸡四唱,距天亮已不远了。
路上,已经有了早行的人,陈家麟疾步猛赶,心头显得无比的混乱,陶玉芬的话,老是在耳边萦廻。
缕缕炊烟,象征着又是一天的开始,清晨的村郭原野,显得无比的安祥,黄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怪暖和的。
陈家麟驾着那辆比普通价钱贵了一倍的马车,期庙里驰回。
不久,庙门在望。
突地,陈家麟发现庙门口似有人影走动,不由大吃一惊,暗忖,莫非发生事故了?以陶玉芬的功力,是无法应付情况的。
如果是“天香门”的人追到,事情便糟了,他这一急,非同小可,忙把马车驶入林子里,拴好,然后绕向庙侧,越墙而入。
庙里的情况,相当惊人。
正殿前的院子里,数十人分做两起,垒垒分明。
场子中央,“收尸客”与“紫衣罗刹”隔八尺相对。
“收尸客”这边,有“血掌柜”父子,吴弘文,“吊客”与“喜娘”,“长舌太公”,“草头郎中”,“醉翁”与“癫翁”盘膝跌坐一旁,看样子是受了伤。
“紫衣罗刹”那边,两名青衣女子扶着“紫衣仙子”梁小玉,旁边是祝龙,再后面是“不败翁”夫妇等十几个“天香门”的高手。
全场不见陶玉芬的影子,“牡丹令主”也没现身。
陈家麟远远隐住身形,内心相当的激动,想不到“天香门”发觉得这么早,居然赶了来。
“紫衣罗刹”又是怎么来的呢?看来一切都早有安排了。
最令他着急的是不见陶玉芬的人,还有小银子,莫非她俩又入了魔爪……
“紫衣罗刹”满面杀机,脸色是铁青的,那目光使人看了心悸。
她阴阴地开口道:“你们把我女儿弄成这样子,非付出代价不可,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充满杀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收尸客”冷沉地道:“小老儿一再声明,这是一个可怕的阴谋,芳驾为何不听解释,怎不好好问问你那宝贝侄儿?”
“紫衣罗刹”咬牙切齿地道:“我女儿已成白痴,活着也等于死了,只要我一口气在,非杀尽你们这批自命正道的人不可,多一句话也不必说,动手吧!”
“收尸客”道:“先设法使令千金复原,她便能证是非。”
“紫衣罗刹”狂声道:“谁能使她复原,说?”
“收尸客”道:“这得慢慢设法,杀人流血不能解决问题。”
“紫衣罗刹”横强地道:“你们都是帮凶,‘乾坤一剑’陈延陵父子与门下主凶,杀了你们再找他算帐。”
说着,前欺了一步,缓缓提掌。
“收尸客”沉声道:“要杀人你也杀不了这多,还是三思的好,反正你女儿没死,总有办法救治的。愿你记取令堂当年的敎训,大错铸成,便无法挽回了。”
“紫衣罗刹”根本不听他的,双掌已提到胸部。
陈家麟暗自咬牙,心想:自己要不要现身出手?
现在问题已经栽到自己父子头上,陶玉芬说的不错,对方的阴谋得逞了,梁小玉口里的断剑二字,否定了一切。
“紫衣罗刹”双掌怪异地一圈,推了出去。
“收尸客”举起手中的四尺桐棺格拒。
情况不似想像中的火爆,只传出轻轻地一声“波!”但结果却令人吃惊,“收尸客”竟然倒退了一个大步。
“紫衣罗刹”厉哼一声,扬手弹指。
“收尸客”又举起桐棺,指风射中桐棺,发出了一声脆响,像钉锤敲击在铁砧上的声音。
这是什么功力,太奇诡也太惊人了。
“收尸客”挥动桐棺,反攻了一招,以棺材当兵器,也属旷古奇闻。
双方你来我往,交换了十几个照面,场面不火爆,但相当栗人。看情形,除了“收尸客”,场中无一是她的对手,难怪二翁会受
伤。
“紫衣罗刹”突地大叫一声:“躺下!”
双掌竟不知是如何劈出的,反正诡异万分。
一声闷哼传处,“收尸客”没躺下,但已踉跄退了四五步。
“紫衣罗刹”如影附形而进,双掌又告划出。
“血掌柜”、“草头郎中”、“长舌太公”等三人,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各发出一掌。
这一来场面可就惊人了,巨响如暴雷行空,劲气裂空四溢,沙尘漫卷狂扬,三名不可一世的人物,竟然被震得连连倒退。
看“紫衣罗刹”脚下,铺地的石板,四分五裂。
一个女人而练成道高的功力,若非目睹,谁能相信。
“长舌太公”扬声大叫道:“且请住手,老夫想到一个人,可以使令千金复原。”
“紫衣罗刹”放下双掌,道:“谁?”
祝龙在她身后大声道:“姑姑,别中了他们的鬼计,他们不肯指出下手的人,显然有意玩花样,天下那有能制人而不能解禁的怪事。”
“长舌太公”道:“老夫想到的是一代圣手‘普济上人’,他的医道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
“紫衣罗刹”暴笑了一声道:“鬼话,你这老匹夫想蒙谁?”
“长舌太公”道:“什么意思?”
“紫衣罗刹”道:“‘普济上人’墓木早拱了!”
“长舌太公“窒了一窒,道:“什么,‘普济上人’死了,谁说的?”“紫衣罗刹”道:“我说的,六年前,‘普济上人’在南荒被‘白
花峒’峒主所杀,你不知道吧?你那长舌头该割了才是。”
“长舌太公”哑口无言,这秘辛他的确不知道。
“紫衣罗刹”目光一扫群雄,又道:“谁先领死,还是齐上?”
就在此刻,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就算在下吧!”
随着话声,陈家麟出现场中,从容地越众上前。
所有在场的,都大感意外。
“收尸客”大声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下去!”
陈家麟充耳不闻,巍然卓立,面对“紫衣罗刹”。
“紫衣仙了”早已得报陈家麟与吴弘文脱走的事,所以并不惊奇,冷极地道:“你是‘乾坤一剑’的儿子?”
陈家麟毫不迟疑地道:“不错,在下以父为荣。”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祝龙双目尽赤,那样子恨不得把陈家麟一泡口水吞下。
“紫衣罗刹”笑笑道:“你准备怎么死去?”
当然,这笑是狰狞的,比慈目切齿更可怕,一个人,在怒都来不及的情况下会笑,这表示他的愤恨已超过了极限。
陈家麟道:“不管怎么死法,在没死以前,有几句话奉吿,令千金被囚禁在‘天香门’总舵的地牢里,是在下救出来的。是个卑鄙的阴谋,目的要藉芳驾之手,除去该门的强敌,如果芳驾假以时日,待令千金恢复神志,真相便可大白。”
祝龙冷哼一声道:“鬼话,全是谎言,你小子闯了祸,由你老子出头包庇,把我表妹弄成这样子。”
陈家麟怒视着祝龙道;“姓祝的,你不是人,是条狗,连你老子你都会出卖,告诉你,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在梁宅,你奸谋不逞,却指使下女月眉来杀我……”
祝龙大声道:“你放屁!”
“紫衣罗刹”回顾祝龙道:“有这事么?”
祝龙打了一个冷颤,道:“姑姑,怎能信他的,如果说月眉真的这么做,也只是悲痛月桂的惨死。”
“紫衣罗刹”嗯了一声,回转头来道:“渔郎,你老子仍龟缩在黑谷么?
陈家麟剑眉一挑,道:“家父从没出过山,芳驾既然横不讲理,划出道来,在下接着?”
“紫衣罗刹”不屑地冷“嗤,”了一声道:“凭你小子也配我划道,识相的你自己了断,可以保个全尸!”
陈家麟缓缓抽出墨剑,了无惧色地道:“命祇一条,要就拿去,希望芳驾不后悔。”
“紫衣罗刹”怒声道:“我后悔没早早杀了你和那姓吴的小子。”随着话声,双掌疾推而出。
陈家麟知道不出手是不成了,蓦集十二成功力,一招“万方拱服”划了出去,以攻应攻。
所有在场的,心弦全绷紧了。
陈家麟忽然发觉对方的掌风十分怪异,似乎很轻柔。
但自己用在剑上的劲势,却被无形地消解,凌厉的招式,变成了柔弱的空架式,不由大惊失色。
意念未转,只觉一股奇强的暗劲,袭上身来,连抽招都不及,便打了一个踉跄。
“紫衣罗刹”有心要他的命,当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掌一缩一推。
“哇!”地一声凄哼,逆血夺口而出。
“收尸客”一旋身,拦在陈家麟身前。
祝龙一偏头,扬剑欺向吴弘文,为了梁小玉,他把吴弘文恨如切骨。“不败翁”等一干“天香门”高手,也挪身进迫。
坐地疗伤的醉癫二翁,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