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铸剑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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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腥风血雨漫菊园

“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十分相信。”

那女鬼笑道:“你是自信你这丁四先生的衣钵传人,没人能困得住你?”

锺十头淡笑道:“我不敢如此狂妄,但那是在姑娘你面前,至于凭祝千秋么,嘿嘿……”

“你很自负,也很会奉承人!”

“姑娘夸讲了!”

“你知道这房子都是精铁所建,外表敷以石灰?”

“我知道。”

“也知道这房子可以用机关操纵?”

“是的!”

那女鬼冷笑一声:“那么,算我多管闲事,告辞!”

锺十头连忙促声传音道:“姑娘请留步!”

那女鬼冷然地道:“有何见教?”

“姑娘示警盛情,在下再度敬致由衷的谢意!”

“那倒不必!”

“姑娘,这是礼。”

“你阻止我离去,为的就是说这些么话么?”

“当然不是……”

“那么,说正经话!”

“是!姑娘,昨宵你曾说及祝千秋曾囚禁两位与姑娘你关系密切的人……”

“不错!”

“那两位的姓名……”

“未便奉告!”

“姑娘,请看你我曾经合作无间,和殊途同归的目的上,务请……”

那女鬼再度截口道:“不可以,有来人了,告辞……”

她这里传音才毕,门外走廊上靴声“笃笃”,祝千秋已安详地到了门前,首先含笑说道:“锺先生早!”

说话间,已举步走进室内。

锺十头含笑点首道:“祝大侠早!请坐!”

祝千秋淡淡一笑,迳自坐上刚才那女鬼不曾坐过的木椅,注目接道:“锺先生,这儿还习惯么?”

锺十头答道:“谢谢祝大侠,不瞒祝大侠,在下出身贫寒,自幼闯荡江湖,几曾住过这等豪华舒适的宾馆,说句不怕祝大侠见笑的话,这房间好得使我有点不太习惯。”

祝千秋拈须笑道:“是么!锺先生太谦虚了!”

锺十头微笑地接道:“在下可是句句由衷。”

祝千秋神色一整道:“锺先生,老朽有几句冒昧的话,说出来,锺先生可别见责。”

锺十头也正容答道:“祝大侠有话请尽管说。”

祝千秋目光深注地问道:“锺先生果然是一位驱狐捉鬼的走方郎中?”

锺十头似乎殊感意外地道:“祝大侠,有了昨宵的事实证明,难道还不足以……”

祝千秋含笑截口道:“有了昨宵事实证明,老朽已确信锺先生具有驱狐捉鬼本领,但老朽凭数十年的江湖经验,也深信锺先生决非单纯驱狐捉鬼的普通人!”

锺十头微笑着反问道:“祝大侠究何所见而做此大胆假设?”

祝千秋神秘地一笑道:“不是假设,老朽有充分证据……”

说话间,一只右手于有意无意之间,已经上了所坐“木”椅的扶手。

锺十头淡淡一笑道:“祝大侠,别枉费精神了,这椅子上的机关,早已被区区破坏……”

话声未落,祝千秋脸色一变地,右手猛然一紧,可是,竟然没一点反应。

锺十头淡淡如故道:“祝大侠,在下已说过,这椅子上的机关,早就被我破坏了。”

话声未落,祝千秋一声冷哼:“小辈找死!”

右手单掌一扬,疾如电掣地抓向锺十头胸前。

锺十头一声朗笑,连人带椅,猛然向后一翻,快若电旋地凌空一个觔斗,人椅都已到了卧床之上,那情形,就像他本来就是坐在卧床上似地。(校对按:“觔斗”,即“筋斗”。)

同时,一阵刺耳“嘶”声过处,锺十头原来坐处背后的墙壁,白粉纷飞,连那白粉底下的铁壁上,也现出五道深达分许的抓痕。

双方距离几达六尺,凌空一抓能有此等威力,祝千秋可委实并非浪得虚名。

但锺十头避过那一抓的动作之妙和干净利落,以及神态之安详,却更使这位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的祝千秋,脸色为之大变。

祝千秋脸色一变之后,即待长身而起。

但锺十头却连连摇手笑道:“祝大侠所仗恃的机关已被破坏,不把舒大侠一并请来助威么?”

祝千秋冷笑一声道:“对付你这种见不得人的小辈,老夫一个人绰绰有余!”

锺十头淡笑道:“祝大侠气吞河岳,不愧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口吻,目前,我锺十头已成笼中鸟,网中鱼,就擒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祝大侠就不能容许我在就擒之前,先说几句话?”

祝千秋身形微闪,已当门而立,然后注目沉声说道:“好,老夫也有话要问你,你说吧!”

锺十头神色一整道:“祝大侠以此种敌对态度对待在下,究竟所为何来?”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自己就是不明白才问啊!”

祝千秋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丁四先生的徒弟?”

“不错!”

“方亦圆是你的师兄?”

“也不错!”

“丁四先生为武林共仰的泰山北斗,祝某人也算是侠义道人物,你们师兄弟却为何要跟老夫过不去?”

锺十头笑道:“这个么,借用祝大侠方才所说的一句话:‘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祝千秋怒道:“老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锺十头淡笑接道:“就是有点暗地里事做见不得人的事。”

祝千秋怒叱一声:“小辈信口雌黄!”

“我有证据。”

“拿来!”

锺十头正容接道:“犯罪证物,岂能随便交给你!不过,我锺十头可以先说明两点事实给你听听。”

祝千秋冷哼一声,未接腔。

锺十头微微一哂道:“祝大侠,时逢源已经招出了你的罪状。”

祝千秋冷笑道:“时逢源算甚么东西!”

“那不是你祝大侠的同门师兄弟么!”

“胡说!”

锺十头淡笑道:“祝大侠,请冷静一点,莫失了你那武林第一高手的风度。”

祝千秋双目中凶芒一闪,锺十头又淡淡接道:“还有,昨宵那女鬼所说的一切。”

祝千秋道:“鬼物的一面之词,也能入人于罪?”

“好!不算就不算,咱们且走着瞧。”

“小辈,你还想离开这儿!”

“对了,坐镇三天之期未满,我自然未便离去。”

“哼!那不用你再费心了!”

锺十头不禁讶问道:“难道祝大侠已有对付那女鬼的良策了?”

“那是老夫的事。”

“不错!那是祝大侠自己的事,区区无权过问。”

“小辈,你还有甚么要问的?”

“有!祝大侠是如何知道在下的身份的?”

祝千秋冷冷一笑道:“告诉你也不要紧,那西泠别馆的掌柜已经换了人。”

锺十头不禁身躯一震地暗忖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但他那双目却是寒芒一闪道:“你把那唐立煌怎样?”

祝千秋冷然一哂道:“老夫有权处治自己的叛徒,毋须你关心!”

锺十头钢牙一挫道:“好!这笔血债,我暂时记下!”

祝千秋冷笑道:“小辈你只有来生再索取了!”

锺十头笑道:“有这么严重么?你我之间,无怨无仇,祝大侠竟真要置我于死地?”

祝千秋微微一哂道:“小辈,别废话了!在临死之前,除掉你的伪装,报出真实姓名……”

锺十头淡笑截口道:“很抱歉!目前还不到时候。”

祝千秋不禁讶问道:“你的来历身份都已揭穿,这姓名和面目,还有甚么值得再守秘密?”

锺十头漫应道:“自然有此必要,而这也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么……”

紧接着,一挑双眉,沉声问道:“是舒大侠么?”

门外传来舒正文的苍劲语声道:“不错!正是老朽,锺先生真是高明得令人佩服!”

锺十头笑道:“多谢夸奖!”

接着,目注祝千秋微微一哂道:“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祝大侠的助手也到了,阁下可以动手啦!”

身处龙潭虎穴之中,面对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锺十头居然能如此好整以暇地谈笑自若,这一份镇静功夫,不但令人暗中由衷地佩服,也使对方生出莫测高深的疑虑。

祝千秋冷哼一声:“不用急,老夫准定超度你就是。”

接着,头也不回地沉喝一声道:“舒兄请闪开!”

锺十头笑道:“是啊!舒大侠怎能挡住贵上的退路哩!”

祝千秋乘锺十头说话分神之际,猛然一声断喝:“小辈接掌!”

话声未出,招式却已先发,势沉劲猛,却又快速无比地向锺十头攻出三掌。

锺十头一声朗笑:“好掌法!”

朗笑声中,身形由床上的木椅中腾射而起,就这身形凌空的刹那之间,已恰到好处地将祝千秋那雷霆万钧的三掌化解,紧接着,震声大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祝大侠也接区区三掌!”

“砰砰砰”三声爆响过处,祝千秋已被迫退出室外。

锺十头跟踪飞纵室外,目注须发怒张、神色狰狞的祝千秋,淡淡一笑道:“祝大侠果然不愧武林第一高手之称,除了武功卓绝之外,更有常人所难及的谦逊胸襟。”

明明是被迫而退出室外,却偏偏说是“谦逊”,想想真够人气炸肚皮。

祝千秋狞笑一声:“小辈休逞口舌之利!”

扭头一声沉喝:“剑来!”

这时,宾馆周围上下,都是全副戎装的菊园高手,为数不下七八十人,就这走廊两端,也分别肃立着十几个劲装大汉。

祝千秋一声“剑来”,紧跟着一声恭喏,寒芒一闪,直向祝千秋飞到,祝千秋伸手抓住剑柄,随手一抖,竟抖出九朵剑花,接着,屈指轻弹剑叶,一阵清越龙吟声中,目注锺十头冷然喝道:“亮兵刃!”

锺十头淡淡一笑道:“祝大侠一抖能震出九朵剑花,可见在剑术上的非凡造诣。在下能拜领祝大侠的不传绝艺,真是何幸如之!”

祝千秋冷笑一声道:“老夫再说一声:亮兵刃!”

锺十头笑道:“祝大侠既知区区是‘千面游龙’门下,应当知道‘千面游龙’的成名兵刃是甚么?”

祝千秋道:“亮你的‘冷霜丸’吧!”

锺十头道:“‘冷霜丸’早在我的手中,你瞧!”

“铮”地一声,一枝长约三尺七八,冷气森森的银色软剑,已出现锺十头手中。

原来“千面游龙”丁四先生这“冷霜丸”,系获自一位海外异人,使用时,除了剑柄小于普通宝剑外,其余可完全跟普通宝剑一样,至于其锋利程度,更可媲美前古神兵的“干将”、“莫邪”,不用时,并可揉成一个鸭卵粗细的银色剑丸,故才有“冷霜丸”之称。

锺十头亮出“冷霜丸”之后,也随手一抖,居然也现出九朵剑花。

虽然同样是抖出九朵剑花,但在施展时的动作与神态上,却显然比祝千秋要高上一筹。

祝千秋是大行家,自然看得出来,锺十头这一手,至少还藏了一成真力的私,如果锺十头全力施展,虽不敢断定其能达到一抖十二朵剑花的最高境界,但十朵以上,应该是绝无问题的。

因此,祝千秋入目之下,不由脸色为之一变。

但锺十头却微微一笑道:“在下勉强学步,所谓‘东施效颦,婢学夫人’,倒教祝大侠见笑的了!”

祝千秋心中虽忐忑不安,但表面上却冷然一哂道:“怪不得你狂,剑术上能有如此造诣,倒值得老夫申量你一番啦!”

锺十头淡淡一笑道:“祝大侠过奖了!区区能获武林第一高手的祝大侠指点,深感三生有幸。”

微顿话锋,目光环扫周围,正容接道:“祝大侠,在动手之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祝千秋神色漠然地道:“不过,在说出之前,你自己要先行估量一下,办不到的事,最好免开尊口!”

锺十头道:“办不办得到,都与我无损,请听着:你我以十招为限,十招之内,如果我锺十头侥倖未败,请让我自行离去。”

祝千秋冷笑道:“没这么便宜的事!”

锺十头微微一哂道:“祝大侠,别以为是我锺某人怕了你,我是为你那些可怜的手下人着想。”

祝千秋冷笑如故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锺十头注目沉声道:“祝大侠,昨宵凤凰山上的教训,还不够你反省!”

祝千秋脸色一变道:“昨宵凤凰山上,掩护方亦圆逃走的也是你?”

“不错!”

祝千秋扭头向舒正文以真气传音交代了数语,舒正文连声应是地转身下楼而去。

祝千秋目光深注着锺十头道:“这儿地势太窄,不便施展,咱到楼下去吧!”

锺十头冷泠一笑道:“不必了!这区区一二丈的楼房,还能妨碍你祝大侠的活动么!”

祝千秋怒哼一声:“请!”

锺十头笑道:“有道是:强宾不压主,理当祝大侠先发招。”

“好!老夫有僭了!”

话出同时,祝千秋长剑一挥,“唰唰唰”一连攻出了三剑。

这三剑所蕴含的奇诡变化,与威力之凌厉,端的是武林罕见,其剑炁余力所及,连五尺外的栏杆也纷纷断裂。

锺十头神态凛然地挥剑格拒着,虽然化解了那有若迅电奔雷的三剑,但他的身形却被逼得退了五步。

按常情而论,锺十头化解对方三招之后,应该立即还以颜色才对。

可是,也许是他先机已失,一时之间不易扳回?也可能是他的对手太强,使他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但见他退过五步之后,还在继续后退,而祝千秋的攻势却更见凌厉了。

六招过后,锺十头已被迫退到走廊尽头,再不反击,后果就不堪设想啦!

祝千秋手中长剑挥洒,寒芒飞闪中迸出一声冷笑:“小辈!看你装羊到几时!”

听祝千秋这语气,敢情锺十头还是故意示弱的哩!

当然,祝千秋是大行家,大行家所说的话,总不致于太离谱的。

祝千秋话声才出,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锺十头陡地发出一声惊呼:“祝大侠手下留情……”

话出同时,身形一个横闪,已越过栏杆,头下脚上地向楼下栽落,口中并大嚷道:“我命休矣!”

祝千秋冷哼一声,几乎身剑合一地飞身追扑,疾如殒星下泻似地,一剑向锺十头那垂直倒栽下堕的身躯劈下,那情形,大有一剑将锺十头劈成两片之势,那情势之惊险,连一旁观战的敌方高手们,也不禁暗中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锺十头于身躯即将着地前的刹那之间,陡地一个车转,银芒闪处,“当”地一声,已将祝千秋那雷霆万钧的一剑震开,长剑从容挥洒,一面口中朗笑道:“祝大侠,十招已去其七,最后一招我要还敬你,你只有两招……不!已经只有一招啦……”

祝千秋怒叱一声:“小辈,谁应承你这十招之约!”

锺十头长叹一声:“锺十头意已尽,听不听在你……”

“铮”地一声金铁交鸣,架开对方的一招狠攻,朗笑着接道:“祝大侠,九招已过,你且接我一招!”

话声中,“冷霜丸”上银芒大炽,有若初升旭日似的迸射出万缕银芒,奇幻绝伦地朝着祝千秋闪得一闪。

就这刹那之间,祝千秋手中的青钢长剑已被斩成寸断,胸前衣衫尽裂,却未伤及肌肤,垂胸长髯,也只剩下一半。

祝千秋心胆俱寒中,锺十头沉声喝道:“祝千秋,本侠不为已甚,姑且割须代首,暂贷一命,你多多反省一下吧!”

长身而起,有若天马行空似地,由围堵他的敌人上空一闪而过,迳向广场上射去。

祝千秋强抑心头惊悸,冷笑一声道:“小辈,你还走得了么!”

话声中,数以百计的劲装大汉,已一齐向锺十头势尽射落之处蜂拥而来。

锺十头嗔目怒叱:“挡我者死!”

银芒闪处,血雨飞溅,惨呼连连,首撄其锋的五人已身首异处。

但才死五个,后面及前后左右的劲装大汉又呐喊着围了上来。

以锺十头的身手,要杀这些人,可真是有若滚汤泼雪,但对这些被驱卖命的可怜虫,他能下得这杀手么?

可是,尽管锺十头不忍心下手,但那些劲装大汉却是悍不畏死地挥舞着刀剑一拥而上,而且他们的身手,也都算得上是当代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这情形,只逼得锺十头一面挥剑护住全身,一面嗔目怒叱道:“祝千秋,你何苦让这些可怜虫前来送死!”

祝千秋震声狂笑道:“小辈,别假慈悲了,你这挑拨离间之言,发生不了作用,今日之事,有我无你!……孩子们!上啊!”

锺十头怒极之下,一声龙吟清啸,银芒闪处,最接近他身前的劲装大汉又倒下七八个。

血雨飞溅中,一道人影腾拔而起,有若游龙天矫,由围攻他的人群头上,向广场上飞射。

舒正文一声怒叱:“小辈,留下命来!”

叱声中,身形快若飘风,横里硬截。

锺十头冷笑一声:“匹夫找死!”

“砰”地一声大震声中,舒正文的身形被震得凌空三个觔斗,倒飞三丈之外,而锺十头却借双方对掌反震之力,以更快的速度向左侧激射——

“小辈躺下!”

叱声震耳,两道高大的人影,由十丈外的屋顶上,凌空向锺十头激射而来。

人未到,两人四掌齐扬,一蓬蓝雾,一片红云,几乎笼罩二丈方圆,以迅电奔雷之势,向着正朝前激射的锺十头兜头罩下。

来人是武林中著名的两大凶人“莫干双煞”,那蓝雾红云,则是“莫干双煞”的独门歹毒玩艺,蓝雾为“子午断魂散”,红云为“火云化骨丹”,顾名思义,其歹毒和霸道,不问可知。

锺十头睹状之下,左掌横里一记劈掌,将迎面罩落的蓝雾红云震得倒射而回,他的身形却借劲向右横飞五丈,足尖在人群头上一点,身形再度腾起,似匹练横空般射向“莫干双煞”,一面舌绽春雷,震声大喝:“老贼,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