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听得连连点首道:“唔,这办法不妨一试。”
范文娟沉思着道:“只是,这人选问题,三哥准备……”
冷于冰道:“这个,还没决定。”
目光移注水长东道:“水老人家,请到里面去坐坐,可好?”
水长东点点头,接着,他们三人默默地向祠堂中走去。
当开封城中亮起万盏明灯,暂住大相国寺中的魔党,已倾巢而出之际,身为正派群豪统帅的冷于冰,却出人意表,以本来面目,从容而暇豫地踱进了大相国寺。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昨晚被人挡驾的天井之前,目光微扫,不由微微一怔。
因为,这儿不但已没人挡驾,而且静悄悄地,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他也仅仅是那么微微一楞,随即安详地举步向里面走去。
“阿弥陀佛。”
随着这一声佛号,暗影中走出一个中年和尚,迎着冷于冰合十为礼道:“施主请止步……”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为什么?”
中年和尚道:“因为这儿是本寺内宅,非游客随喜之所,而且日前已是黑夜……”
冷于冰再度截口道:“大和尚怎知我是随喜的游客?”
中年和尚注目讶问道:“那么,施主是……”
冷于冰简捷地答道:“找人。”
中年和尚道:“施主找的是什么人?”
冷于冰道:“找的是住在这儿的一批俗家人。”
中年和尚“哦”了一声道:“原来施主是住在这儿的卞施主的朋友,只可惜施主来迟了片刻,卞施主等一行人已经走了。”
冷于冰微笑地:“那不要紧,我知道我所要找的人并没走。”
中年和尚讶问道:“施主找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冷于冰道:“他复姓申屠,单名一个寅字……”
接着,并将申屠寅的外表特微描述了一遍。
中年和尚沉思少顷,才“哦”地一声道:“对了,是有这么一位年轻施主,只是他是不是姓申屠,贫僧就不得而知了。”
冷于冰道:“那不要紧,请教大和尚,那位年轻人,住在什么地方?”
中年和尚抬手一指右侧的雨道道:“由这儿进去,再向左拐,通过一道月洞门,就可看到他所居静院……”
冷于冰微笑截口道:“大和尚,劳驾带路,如何?”
中年和尚连连摇手道:“不,不,施主,不是贫僧不肯效劳,实在是住在里面的那些施主们,脾气太大,贫僧就是不敢见他们。”
冷于冰笑道:“好,那么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说着,右手水袖微拂,人已擦身而过,向甬道中走去,但那中年和尚却已呆在那儿,不会动弹的了。
不错,穿过甬道,向左通过一道回廊,已到达一座月洞门前。
门口,两个跨刀劲装大汉,睹状之下,微微一楞,随即左边的一个,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冷于冰从容举步如故,抬腕淡笑道:“你们两位很负责任嘛!”
话声中,屈指轻弹,那两个劲装大汉已被制住了。
月洞门内,是一个幽雅而精致的小院,右厢房中,窗户洞开,灯火辉煌,面窗呆坐正在出神的一个年轻人,可不正是申屠哲的独子申屠寅。
冷于冰走近窗前,申屠寅才如梦乍醒似地一惊道:“你……冷大侠……”
冷于冰掀唇一哂道:“真难为你,还认得我。”
申屠寅讷讷地道:“冷大侠……您是……”
冷于冰沉声道:“少废话,跟我走。”
申屠寅怯生生地道:“冷大侠,您要我去哪儿?”
冷于冰道:“同我去见你父亲……”
话未说完,他突然有所惊觉地,右腕一抬,坐在窗内的申屠寅,在冷于冰“大接引神功”之下,竟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吸得由窗口飞出。
冷于冰顺手抓住申屠寅的身躯,一个急旋,激起一阵急劲无比的罡风,向四周激荡开去。
这些,说来虽费时,但实际上,由他施展“大接引神功”将申屠寅擒住,以及暗发护身罡气,车转身躯,却都是于刹那之间一气呵成的事。
这时,他入目之下,像幽灵似地悄立左厢房前的,可不正是那神秘的黑衣怪人。
整个小院中,已被冷于冰所逼出的罡风,激荡得尘土迷漫,茫片与落叶纷飞,但那黑衣怪人,却仅仅是长衫下摆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
冷于冰方自似乎微微一楞,那黑衣怪人已爽朗地笑道:“好身手,好计谋,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只是,年轻人,你未免将老夫瞧扁了。”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不敢当阁下谬赞,至于将阁下‘看扁了’一语,也同样璧还。”
黑衣怪人道:“此话想必还另有解释?”
冷于冰道:“当然,试想:如果我将阁下看扁了,还会亲自出马么?”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这辩解太以牵强,想想看,对你而言,今宵该算是强敌压境,但你这身为统帅者,却偏偏放弃职责,独自跑到这儿来,似此情形,如非是将老夫瞧扁,那就算是目中无人。”
冷于冰微微一哂道:“彼此,彼此,阁下不是也还呆在这儿么?”
黑衣怪人点点头道:“这话倒算有理,咱们两人的计算,竟是不谋而合,看来真是成了‘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冷于冰讪讪地一笑道:“阁下,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冷于冰后生晚辈,怎能与阁下这位前辈高人相提并论。”
话锋微顿,振腕将手中所擒的申屠寅,向黑衣怪人身旁扔去,同时低喝一声:“接着。”
黑衣怪人伸手抄住申屠寅的身子顺手向旁边一放,哈哈笑道:“年轻人,你此行所为何来?干吗又将到手的人,给放了呢?”
冷于冰长眉一挑道:“阁下,再逞口舌之利,似乎没多大意思了吧?”
黑衣怪人道:“年轻人,你认为这娃儿不是宝贝货?”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冷于冰已在行动上表示认栽,难道说,阁下一定要我在口头也表示一番不成?”
黑衣怪人向室内一声沉喝道:“掌灯。”
冷于冰方自微蹙双眉,室内已应声走出一个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的青衣小僮。
黑衣怪人命那提灯小僮照在申屠寅的脸上,目注冷于冰笑道:“年轻人,你仔细瞧瞧,这娃儿经过易容,或者是戴有人皮面具么?”
不错,那申屠寅在辉煌灯光照耀之下,的确是一副本来面目,也就是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申屠寅。
冷于冰注目之下,虽然暗悔自己太以孟浪,但表面却淡然一笑道:“看来,今宵我这斛斗是栽到家了。”
微微一顿,又注目接道:“阁下料准我会来,而能如此大胆地让真的申屠寅呆在书房中,这一份高明和大胆,真教我冷于冰佩服得五体投地。”
黑衣怪人笑道:“和年轻人,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说穿了是君子可欺以方而已。”
冷于冰漫应道:“阁下料准我一定要放他?”
黑衣怪人道:“年轻人,当你发觉老夫还留在这儿之后,还能不自以为上当而立刻放人么?”
冷于冰心中一动,朗目中异采连闪地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阁下知我如此之深,看来我吃瘪是吃定了。”
黑衣怪人笑道:“好说好说,其实,老夫可一点也没轻视你,昨宵老夫不是已经说过,你是老夫生平所遇最可畏的后生么?”
冷于冰漫应道:“是么?”
口中说着,陡地飞起一指,向黑衣怪人胸前的“璇玑”要穴凌空点出。
黑衣怪人双目中精光一闪,右腕一抬之间,一缕指风,破空生啸地,激射而出,同时笑道:“年轻人,‘太虚指’天下无敌,老夫可消受不起。”
说话同时,两股指风已凌空相接,“波”地一声,爆出一声像爆竹爆炸似的声音。
冷于冰淡笑道:“阁下是在为自己的‘金刚指力’吹嘘吧?”
黑衣怪人道:“就算是吧!怎么样?还过得去么?”
冷于冰道:“能与‘天下无敌’的‘太虚指’力平分秋色,阁下委实是高明得很。”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看来你是不肯让老夫的‘自我吹嘘’,专美于前啦!”
冷于冰道:“阁下在唇舌上也不肯吃半点儿亏,看来阁下真是难缠得很。”
黑衣怪人漫应道:“这叫做当仁不让啊!年轻人,你忽然向老夫施出威震天下的‘太虚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冷于冰微笑地道:“没什么,一点小意思而已。”
黑衣怪人道:“是要考究老夫的深浅?”
冷于冰笑道:“岂敢,其实,告诉你阁下也不要紧,我是试试你阁下的真伪。”
黑衣怪人哈哈大笑,道:“年轻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以为老夫是用的替身?”
冷于冰漫应道:“已上了一次当,岂能不学乖一点?”
黑衣怪人道:“年轻人,这回你却是未免小心过份了,试想,方才你那护身罡气一震之威,换一个差一点的角色,不死也得重伤,而老夫却形同没事人儿一样,这些,还不能证明老夫的真伤么?”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小心一点总不会吃亏,是么?再说,我如果不再度测验一下,又怎能知道你并未受伤呢?”
黑衣怪人笑道:“说得也是道理。”
略为一顿,注目接道:“年轻人,你已经再度试过了,觉得怎么样?”
冷于冰道:“觉得你是货真价实的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似乎微微一楞,随即哑然失笑道:“黑衣怪人?这名字倒是别致得很。”
顿住话锋,目光一闪,沉声接道:“现在,你已经试出来了,然后怎样呢?”
冷于冰漫应道:“然后嘛!我告诉你阁下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黑衣怪人讶问道:“此话怎讲?”
冷于冰轻松一笑,道:“阁下以为我是谁?”
黑衣怪人身躯微震地道:“难道不是冷于冰?”
就当此时,只见冷于冰外面那一袭白绸儒衫,忽然碎成片片,纷纷做蝴蝶飞舞,而他那凤目、蚕眉,色如重枣的面部起了急剧的变化,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位剑眉星目,齿白唇红,面如冠玉,蓝衫飘忽的俊美少年,原来他竟然是冷于冰的爱徒沈狮克。
黑衣怪人方自双目中异采连闪间,沈狮克已淡笑着接道:“诚如阁下方才所言,家师身为‘统帅’,当此强敌压境之际,岂能放弃职守?那自然是应该让我来个‘有事弟子服其劳’啦!”
黑衣怪人双目精光一闪,沉声道:“娃儿,你就是冷于冰的徒弟,叫什么‘神形无影谈笑天曹’的沈狮克?”
沈狮克微笑地道:“不敢,那是江湖朋友的抬爱。”
黑衣怪人目如冷电般瞧注沈狮克,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道:“见面胜似闻名,看来你比传说中的沈狮克更难缠。”
沈狮克笑道:“多承夸奖,小可愧不敢当……”
黑衣怪人截口喟然一叹,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子,娃儿,你是老夫重行出山以来,使老夫第一次栽斛斗的人。”
沈狮克淡然笑道:“这算不了什么,小可的斛斗栽你前头,说来该惭愧的还是小可。”
黑衣怪人双目精芒一闪,苦笑道:“连嘴皮子上的一点小亏,也要跟老夫斤斤计较,娃儿你真不愧是诸葛的再传弟子。”
沈狮克神色一整,道:“别提这些了,一个斛斗,已经使我愧对师门……”
黑衣怪人截口笑道:“娃儿,老夫不妨说句厚脸皮的话,以你的年纪而论,斛斗栽在老夫手中,不算丢人。”
沈狮克道:“这是阁下你的想法,自对小可而言,总觉得面子上黯然无光。”
黑衣怪人苦笑道:“照你这么说来,老夫可该自行了断,才能遮羞的了?”
沈狮克正容接道:“该不该自行了断,那是阁下你自己的事,不过平心而论,我这斛斗是可以自我原谅的。”
黑衣怪人讶问道:“此话怎讲?”
沈狮克道:“这理由很简单,如果小可使的是易容术,或者用了人皮面具,而你不曾看破,那是的确该自行了断才对,可是,小可使的却是‘九转百幻神功’,如所周知,在‘九转百幻神功’的幻形术之下,是没人可以看出破绽来的,是么?”
黑衣怪人道:“虽然难免自吹自擂之嫌,说来倒也确是实情。”
略为一顿,注目接问道:“那么,对你自己,你是怎样评判呢?”
沈狮克神色一整道:“对我自己而言,那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过失,因为我的斛斗,是栽在粗心大意之下。”
黑衣怪人笑道:“娃儿真是坦率得可爱,也不愧那‘谈笑天曹’的绰号,对自己的评判,也是那么一丝不苟。”
沈狮克正容截口道:“不能律己,岂能责人?”
黑衣怪人道:“说得有理,但老夫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严格说来,你的斛斗该说是栽在阅历不足上。”
沈狮克苦笑道:“诚如阁下所言,小可这斛斗可该是栽得心平气和的了?”
黑衣怪人点点头道:“不错。”
沈狮克轻轻一叹,道:“可是,小可却惭愧得连本来想向你下说辞的,也提不起兴趣来啦!”
黑衣怪人讶问道:“怎么?你还想向老夫下说辞,要老夫改邪归正?”
沈狮克摇摇头道:“错了,阁下,改不改邪归正,那是你自己的事,你阁下过的桥可能比我走的路还要长,对这种攸关毕生令誉的大事,还要我这后生小子来饶舌么?”
黑衣怪人笑道:“是啊!那你这所谓‘说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狮克道:“是有关申屠寅的事……”
黑衣怪人截口问道:“你是准备向老夫下说辞,要老夫放弃他?”
沈狮克喟然一叹,道:“不错,片刻之前,我还有这打算,但现在不谈了。”
黑衣怪人笑道:“是怕徒费唇舌?”
沈狮克道:“徒费唇舌,仅仅是原因之一,主因我方才已说过,那是小可惭愧得提不起兴致。”
黑衣怪人哈哈笑道:“娃儿真有意思,难道说,你费尽心力地来到此处,就这样罢了不成?”
沈狮克神色一整,朗声说道:“目前,只好就此罢了,不过,小可正告阁下,你阁下有本领在半年之内,将申屠寅造就成一个危害武林的败类,我沈狮克就有本事在半年之内,将他毁去。”
话声铿锵,落地有声,只听得那黑衣怪人双目中精光连闪地震声大笑道:“你娃儿真狂得可爱,好好好,咱们骑驴看唱本,且走着瞧吧!”
沈狮克道:“那么,小可告辞了。”
话声未落,人已腾身而起,飞射屋面。
黑衣怪人一声沉喝,道:“慢着。”
话出身随,黑影一闪,已拦在沈狮克身前丈远处。
沈狮克剑眉双挑,星目中煞芒电射地朗声笑道:“怎么?阁下想留住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