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姑娘落落大方,含笑浅浅一礼:“江湖民女傅砚霜见过贝子爷跟格格。”
福康安忙答礼:“霜姑娘,这叫我怎么敢当,你忍心让我们珠王爷整我。”
格格玉容边答礼,一双美目还紧盯在人家霜姑娘娇靥之上。
“霜姑娘,我们可是仰慕已久了,到今天才见着,简直让人怪晚又恨晚,能让两眼长在头上的我们的珠王爷痴迷。我们知道你一定很美,可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个美法,连我一见都要醉了。”
“怎么不?”
福康安一旁道:“小容,这回你可让人家比下去了。”
玉容格格脸一偏,眼一瞪:“谁说的,我可以讲,你不能说我,我们姐儿站在并肩,你再看仔细了。”
说着,格格她真拉着霜姑娘的手,跟霜姑娘站了个并肩。
福康安道:“玉珠,我只能这么说,要是让我早见着这位霜,就是宁舍虎符,拼着这个贝子不要,也绝轮不到你。”
玉珠双眉微扬。
“身上痒了,是不是?”
福康安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劲遒,居然震得水榭簌簌作响。
这两位,人都很随和,也都是宦海奇英,有着一份江湖人的豪迈,何况跟玉珠的私交深厚,自然也就跟霜姑娘见面熟。
而霜姑娘对福康安有着一份心折,对格格玉容,也有着一份投缘的感觉,玉容又何尝不是呢!
玉珠一声“坐”。
玉容拉着霜姑娘的手,紧挨着霜姑娘,不过是初见面,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两人竟低声地说个没完。
姑娘家说姑娘家的。
爷儿们谈爷儿们的。
玉珠道:“小福,你们俩这时候来,是!”
福康安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大红礼单,往前一递道:“送寿礼来了。喏!这是我跟小容两人合送的。”
玉珠接过一看,为之一怔,道:“好家伙,等到该还你们的时候,我岂不是连人都卖了。”
福康安道:“我们原本就是抛砖引玉嘛!”
玉珠为之大笑。
玉容此时突然抬眼望了过来,说道:“玉珠,你的生日从今儿个算起,还有三天,是不是?”
玉珠道:“我记不清,大概是吧!”
玉容瞧了他一眼。
“怎么连自己生日是哪一天都记不清。”
霜姑娘道:“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糊涂,也从不在意这些事。”
福康安道:“瞧人家霜知玉珠有多深。”
霜姑娘微微一笑。
玉珠咧着嘴,笑得傻,也笑得有点“醉”。
玉容又道:“我不管你是记得清,还是记不清,反正我知道还有三天,这三天你得把霜让给我。”
玉珠一怔。
“让给你?什么意思?”
“让霜上我那儿住三天去。”
玉珠一急,要说话。
福康安叫了起来。
“你哟!一日不见都如三秋,何况是三天,人家聚少离多,小容,你也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有了这么一句,玉珠还没出口的话,倒不便出口了。
可是,姑娘傅砚霜已说道:“谢谢格格的好意,我这是江湖女子随便惯了,不懂得府中规矩——”
“哪儿的什么规矩?”
玉容道:“就连深宫大内,说规矩也比不上他神力王府,你在神力王府什么样,在深宫大内也能什么样,我那儿谁还敢挑你嫌你。”
傅砚霜还待再说。
玉容格格却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你们往后的日子长着呢!难道说就这么三天,你也舍不得他?告诉你们,不管你们俩是谁,只要一个再说个不字,我就耗在这儿不走,让你们俩想说个体己话都不能,看你们怎么办?”
福康安道:“天,这一招厉害,小容,这阿鼻地狱你是下定了。”
傅砚霜只是笑,而不语。
玉珠也是只笑不说话。
可是,玉珠却是笑得勉强,也带点儿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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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傅砚霜就这么上玉容格格的廉亲王府住了三天,这三天玉容是形影不离,连睡都在一张床上睡一头儿。
可苦了我们的珠王爷了。
多少回他想往廉亲王府跑,只怕玉容笑他,可都忍住了。
贝子爷福康安是个有心人,够意思,他常常来神力王府,陪着珠王爷,一待就是一整天的。
奈何珠王爷他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反倒冷落了热心的贝子爷。
就在第三天夜里,珠王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独对孤灯,共听着更漏,等待着天色大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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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根儿,边家茅屋里,边塞跟玉姑父女俩也正在外间厅堂里守着孤灯。
突然,病客的话声传了出来,何止有气无力,简直虚弱已极:“边老,贤父女可以进来了。”
边塞,玉姑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急忙掩帘进了屋。
屋里,灯如豆,正中桌上,摊着图样,放着刀凿,满桌子的玉屑之中,放着一尊玉狮子,不但刀工精绝,栩栩如生,把兽王的威仪表露无遗,甚至此图样中的那具狮子,还要精巧三分。
边塞、玉姑父女俩都看直了眼。
何止是惊异,简直就惊异欲绝。
病客,就坐在桌后,脸色异常的苍白,双眼微睁,满脸汗,混身湿透,比三天前更见虚弱了。
边塞颤声道:“尊驾——”
病客声若蚊蚋,道:“边老,是不是还差强人意?”
边塞一步过去捧起了那尊玉狮子,心颤、手颤、连话声都带着颤抖:“怎么说差强人意,边塞我惊服高明,自叹不如尊驾!”
病客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边老您太过——”
边塞霍地转脸凝目。
“尊驾,近百年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这种手艺,除了那一家,那个世家,姓李,家财之富,收藏之丰,举世无匹,他家有位少爷,涉猎极广,样样精绝,可是曾几何时,那个世家发生变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家财、收藏也在一夜之间丢失净净。”
病客道:“我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昏伏在桌面上。
玉姑惊骇尖叫起来。
“爹——”
边塞险些失声摔了玉狮子,忙道:“快扶他到床上躺下。”
玉姑急忙上前,边塞放下玉狮子上前帮忙。
父女俩把病客扶上了床,轻轻放下。
玉姑连忙用衣袖抹去了病客嘴角的血迹,望着病客那苍白得怕人的脸,她忍不住流泪,道:“爹——”
边塞脸色沉重,忧心如焚。
“他太累了,三天三夜,多少心血,多少精力,又不进滴水粒米。就是个好人也支持不住,何况他原就带着病。天一亮我就去送玉狮子,只等拿了钱,我就请大夫回来替他看病,唉!”
玉姑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更次,你去歇会儿,我守着他。”
边塞迟疑了一下。
“也好。”
他看了看昏迷中的病客,叹了口气,捧着玉狮子出去了。
玉姑望着病客,又流了泪。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摸了摸病客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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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边塞就带着玉狮子出门去了,玉姑在家里盼着,直到快晌午,边塞才带着个大夫进了门。
玉姑守在床边,寸步未曾离过,就连眼也没合一下。
边塞道:“他没醒过?”
玉姑含悲摇摇头。
“没有。”
大夫是百年老字号“仁善堂”的名医,不愧是名医,一把过脉之后就说道:“他不单是病,带着相当重的内伤,又受了风寒。”
诊出病因来,就能对症下药,大夫开了一张药方子,边塞又跟大夫一块儿走了,抓药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边塞回来了。
药是抓回来了,但银子也花完了。
和相府给了什么钱?不过赏了几两酒钱茶钱。
边塞还能说什么?
又能怎么样呢?
父女相对,玉姑只有流泪。
还是边塞道:“治病救人要紧,快煎药去吧!”
玉姑低头擦泪,提着药走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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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神力王府够热闹的,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府里,皇族亲贵、王公大臣,全到了。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自亲王以降,郡主、贝勒、贝子,还有固伦、和硕、多罗、固山等娇格格,顶戴服饰,珠光宝气,鬓影钗光——甚至,皇上便服出宫,轻骑简从,也驾临神力王府。
但是皇上没待多久,就离开王府了。本来是,他要是老待着不走,这些贵客们有多拘束多别扭?
可是,不管皇上没来之前也好,皇上走了也好。
锋头、光采全让傅砚霜姑娘一个人抢光了。
当然,姑娘让人喜爱,让人乐于亲近是实。
可是这里头也有不少是为着谀媚、奉迎、巴结。
更深人静,贺客们都走了,最后走的是十五阿哥,嘉亲王颙琰跟福康安、玉容,玉容还握着霜姑娘的手,依依不舍。
送走了嘉亲王、福贝子、玉容格格,玉珠和傅砚霜姑娘回到了厅里,总管善琦带着人侍候着。
贺礼堆积如山,傅砚霜陪着玉珠检视几样,打开一个红绫包着的紫檀木盒子,里头是尊刀工精绝,栩栩如生的玉狮子。
玉珠、傅砚霜都看呆了,爱不释手之余,珠王爷他问了一句。
“这是谁送的?”
总管善琦马上恭谨回话:“回王爷,是和中堂。”
一句“和中堂”,听得珠王爷脸色倏变,抬手就要把玉狮子摔掉。
“慢着,玉珠。”
霜姑娘倏扬娇喝,一把抓住了玉珠的手。
珠王爷沉声道:“霜姐,这是和坤送的。”
“我知道。”
霜姑娘一把从珠王爷手里夺过那尊玉狮子,转眼一望善琦道:“这尊玉狮子,是出自哪位名匠之手?”
善琦微一怔。
躬身道:“回您的话,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霜姑娘道:“这尊玉狮子刀工不比寻常,刻得特别好,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这么好的手艺,这么深的功力——”
“谁?”
“李梦帆。”
珠王爷一怔,叫了起来。
“李梦帆?”
“是的。”
“霜姐,你没弄错吧?李梦帆是个江湖人,我知道他所学高绝,剑术允称天下第一,可是刻这尊玉狮子,是玉作的手艺——”
霜姑娘截口道:“你不知道,我也没告诉过你,李梦帆出身世家,当初家里有钱,收藏之丰世无其匹,他什么都懂,尤其喜欢摹仿名家刀法,日子一久,无师自通,手艺刀法不但直追名家,而且有过之。”
珠王爷道:“有这种事,他还精擅此道?”
霜姑娘道:“他精擅的多着呢!”
玉珠道:“霜姐,你没有看错,真是他——”
霜姑娘肯定的。
“我不会看错,这正是他的刀法,除了他,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种精纯的刀法。”
珠王爷玉面上飞闪掠过异采。
“霜姐对他的认识——”
霜姑娘的目光一凝,正色的说道:“玉珠,当初你我是怎么说的?”
珠王爷脸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双眉一扬,霍地转望善琦:“去,叫和坤的总管马上来见我。”
“是!”
善琦一声恭应,快步退了出去。
霜姑娘美目深注。
“玉珠,谢谢你。”
珠王爷一笑,笑得有点勉强。
“霜姐还真该谢谢我呢,不是为了霜姐你,就是和坤自己,他也永远别想能够见到我的面。”
霜姑娘眉梢儿微扬道:“玉珠,你要知道,不必经由你,我自己也能查问个明白,这尊玉狮子,他们是哪儿来的。”
珠王爷连皇上都不怕,可就在意这位霜姑娘,马上陪了笑脸,道:“霜姐,算我不会说话,行不!”
霜姑娘正色的。
“玉珠,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处在你这种情形下,要说能磊落坦荡,毫不嫉妒,那除非是上上人,但是你自己明白,我并不是在认识你之后才结识他的,就算是,我并没有典给你,卖给你,何况我也并没有非嫁给你这个世袭罔替的神力王爷不可,尤其,你知道我的过去,你我之间还有那么个约定在,所以——”
珠王爷陪笑截口道:“霜姐,不要再说了,好不?我已经知过了,可是你说的,除非是上上人——”
霜姑娘美目中光芒闪动。
“我所以那么说,是不忍过于责怪你,实际上你就应该表现得磊落坦荡,毫不嫉妒,因为原本你在后,他在前,也因为你本就是个宦海中的奇英豪,我所以能点头给你那么一个承诺,也就因为你是你,你与众不同。”
珠王爷脸色一转肃穆。
“我懂了,霜姐,承霜姐许我为宦海奇英豪,我玉珠岂甘自做人间贱丈夫?从现在起,玉珠我要是再有这种心胸狭窄,小家子气的表现,霜姐可以从此不理我。”
乍听,这“不理我”似乎稀松平常,孰不知这“不理我”,对这位珠王爷来说,可说是再也没这么大,这么重的惩罚了。
傅砚霜姑娘尽管外柔内刚,可毕竟是一副女儿家柔软心肠,入耳这番话,她不由为之感到不忍。
傅砚霜深深地看了玉珠两眼,没说话。
其实,她不必多说什么,珠王爷的感受,已胜似千言万语了。
霎时间,这座富丽堂皇的花厅,陷入了一片静寂之中,霜姑娘不住把玩抚摸那尊玉狮子,眉宇间掩不住芳心深处的惊喜,而玉珠也神色平和,静静地在一旁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