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不礼恶狠狠地道:“我早已说过,你们中间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我不管,我只是冲着你对我的不敬而来,你们双方的一笔烂账自己去算,与我无关!”
点点头,燕铁衣道:“那么,令徒若涉于其中,你也是一概不管的了?”
宫不礼一时回不上话来,憋了半晌,才老羞成怒地吼道:“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燕铁衣,你他娘的人前人后说我闲话,看我不起,好歹我也要与你比划比划,争回这个脸面,你如果胜得了我,我拍拍屁股领着徒弟走路!否则,你就得横下来往外抬,别的事你便想管也管不了!”
燕铁衣道:“当真?”
宫不礼大声道:“老夫我自来言而有信!”
“黄面仙猿”尤老二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赶忙插嘴道:“师父,和姓燕的这种人何必讲什么道理,谈什么信用?干脆大伙并肩子上,先放倒他才是正经。”
“呸”了一声,宫不礼吼道:“给我闭上你那张鸟嘴,这算说的什么浑话?老夫我行南闯北,江湖大半生,武林四十年,水里火里,刀枪剑林的拼进拼出,挣的就是一个‘名’字,立的就是一个‘信’字,岂能似你这般胡闹一气?你他娘不要脸,我这为师的也能跟着脸不要?”
尤老二碰了个大钉子,却又不敢顶撞半句,只好灰头土脸地站到一边,嘴皮子抿动着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燕铁衣一拱手,赞道:“好,宫老,真正是前辈风范,豪士气度,输赢不论,只这副磊落坦荡的肝胆,便令我燕铁衣敬佩莫名,特先此向宫老表过。”
宫不礼相当受用,表面上却火辣辣地道:“少来这一套,老夫我不领情!”
笑笑,燕铁衣又向尤老二道:“我说尤兄,令师虽然脾气比较躁烈,个性比较冲动,但仍不失为道义君子,尤兄你在江湖上也混得有声有色,名气不弱,尚请爱惜羽毛,珍摄自重,与令师同进退,要不然,英名毁于一旦,就会扼腕不及了!”
尤老二鼓着一肚皮怨气,恨声道:“姓燕的,你那算盘也别敲得太如意了,你是否为家师对手,现在还言之过早!”
燕铁衣一指易连顺,神情顿时冷森下来,他肃杀地道:“易连顺,你是这一切纠纷的始作俑者,也是所有不幸后果的罪魁祸首,只因你个人贪淫无行,便恶意歪曲事实,兴风作浪,蛊惑这许多江湖同源来为你助阵帮场,却将你自己的卑鄙企图与丑恶行径,掩饰在他人的意气之争里,易连顺,你唆使得可耻,鼓动得可悲,我们且看你这‘借刀杀人’之计是否能够行通!”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易连顺瞋目咬牙地道:“你休要居中挑拨离间,姓燕的,你才是个淫棍,是条色狼,更是个目无余子的狂徒,你,你竟然胆敢勾引我的心上人,横刀夺爱,恃强碎情,你要我过不去,我就不会让你好过,别说各位前辈早已看不惯你那嚣张跋扈之气,受不了你那诋毁讥诮之辱而誓欲联手相惩,就只我的这段姻缘横遭破坏之恨,也断不能与你罢休!”
一直未曾开口的江昂,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怒地叫了起来:“易连顺,你真是死不要脸,无耻无行之至,我二妹厌恶你到了极处,睬都不愿睬你,你只是单相思,胡纠缠,一厢情愿的在那里做白日梦,竟还口口声声嚷着什么‘心上人’‘横刀夺爱’‘恃强碎情’,哪个是你的心上人?谁又同你有情有爱?自说自话,昏头昏脑,简直是个疯子,尚且是最下流的疯子!”
易连顺的面孔涨赤似一副猪肝,他跺着脚,口沫四溅地大叫:“老子要的是你妹妹,不是你,你便想当我易大少的舅子我还不屑接受,你等着,江昂,待我收拾了姓燕的再来处置你,我要你把方才那番屁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再吞回去!”
江昂极端鄙夷地道:“姓易的,你还是替自己琢磨琢磨等会怎生逃命,才是当务之急,你劫持了我二妹的这档子事,以为我会轻易将你放过!”
易连顺厉吼道:“我一定要宰了你,江昂,你这不识抬举的王八蛋,比起你弟弟来,你是半点脑筋与人味都没有,天知道江萍怎会有你这么个狗熊哥哥。”
江昂生硬地道:“姓易的,你以为你拉拢得了我三弟?那才真叫笑话!”
狞笑一声,易连顺道:“江昂,我说就叫你江家来个‘窝里反’给你看看。”
旁边的尤老二急叫:“公子!”
哼了哼,易连顺咽下了刚想说的话,却不怀好意地阴着声道:“便让你们狂上一时,终会有场好戏叫你们看!”
江昂狐疑又气恼地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阴谋?”
易连顺嘿嘿奸笑道:“你就慢慢去猜吧,江昂,这可是一桩非常有趣的事哩!”
额角上暴起青筋,江昂激动地吼:“易连顺,如果你又向我江家人施下什么诡计?布了什么陷阱?我必要你拿性命来抵偿!”
易连顺冷笑道:“你可吓死我了!”
一伸手拦阻了气不可抑的江昂,燕铁衣低沉地道:“现在无须同姓易的在口舌上争上下,他话中有话是不错,但目前辣手的主儿不是他,待我们打发了他请来的这些帮手,姓易的自然就是瓮中之鳖,那时,我们要问他什么,他若还能坚不吐露,我就不姓燕!”
深深呼了口气,江昂痛恨地道:“这真是头畜生。”
燕铁衣目光转向“黄小靴子”黄翔脸上,黄翔似乎颇为局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用力挤出一抹笑颜,却笑得好干涩。
燕铁衣似笑非笑地道:“小靴子,你也是来‘琢磨’我燕铁衣的喽?”
满布绉褶的面孔上浮起一片掩隐不住的尴尬与无奈之色,黄翔赶忙赔笑道:“大当家包涵,我受人之邀,来此助阵,事前并不知道待要对付的主儿是谁,直到大当家莅临前不久,才弄明白他们的对头居然就是大当家,局面搞成这个样子,实非预料所及,千祈大当家见谅。”
燕铁衣淡淡地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搓着手,黄翔苦笑道:“江湖规矩,大当家比我们更明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固是一则,明知不可为仍须为之,亦乃颜面骨节攸关;大当家是何等人物?我们并非是嫌日子过得枯燥乏味了来找大当家玩命寻乐子的,平白无故谁敢冲着大当家摆架势?无奈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好歹还得请大当家指点,冒犯之处,尚求大当家宽宏大量,莫予计较!”
燕铁衣想了想,道:“这也是实话,小靴子,我自会斟酌。”
微微躬身,黄翔道:“谢大当家宽宥。”
双眉一扬,燕铁衣又向早已躬腰咧嘴的“大铜扣”江焕堂道:“伙计,好多年不见你了,买卖还干得惬意吧?”
“大铜扣”汪焕堂满脸的横肉堆叠着,呵呵地笑:“还不是全靠当家的赏碗饭吃?否则,只要大当家一声令下,北地的黑道营生,哪还有我们独脚的买卖可做?”
神色蓦沉,燕铁衣冷冷地道:“既知如此,我饶得过你们,你们就放不过我!”
汪焕堂表情惶恐地踏前一步,垂着手道:“大当家明鉴,我的情形和小靴子完全一样,事前不知道是大当家,事后又拋不开手,作蜡到了极处,要早知是大当家,哪个还敢来触自己的霉头?”
燕铁衣缓缓地道:“好吧,伙计,待会大家不妨卯起来,你们别负他人所托,我总也叫你们下得了台就是了!”
抹了把汗,汪焕堂忙道:“全靠大当家手下留情。”
眼睛一斜,燕铁衣又瞄向了“翻皮筒”谷如宾;谷如宾窘迫地打了个哈哈,双手用力抱拳:“谷如宾向大当家请安。”
燕铁衣笑道:“三年多前,你打横截了一票红货,苦主是与‘青龙社’有关的商家,我们大领主屠长牧气愤之下硬要追杀你以示严惩,你托了北地大豪胡半仙前来说情,是我压制下屠长牧,只叫你吐出红货就算了事,一根汗毛也未动你,姓谷的,有没有这档子事呀?”
谷如宾红着一张油脸道:“有,有,当然有,这皆是大当家一念慈悲……”
“呣”了一声,燕铁衣道:“我以为你忘了。”
谷如宾惶然道:“大当家高抬贵手,始能由我过关,超生之德,岂敢稍忘?”
燕铁衣突然狠酷地道:“若是未忘超生之德,你今天就拿这种方式来报答我?早知你是个如此无心无肝之人,当年我还留你作甚?”
满头冷汗,穿着厚羊皮筒子皆未流出一滴汗珠的谷如宾,只这瞬息之间便淌满了汗;他舐着嘴唇,愧疚不安地道:“谷如宾知罪了,但仍乞大当家垂察下情,赐予包涵……”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你们三个,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辈,在道上混的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也做得不少,但向来你们都没招惹过我,念在同行之谊,我也不愿贸然收拾你们,今天你们总算和我面朝面的碰上了,不管你们有多少道理可说,这已表示你们该遭报应的辰光到了,姑念你们尚知是非之处,且对我不失尊重之心,多少我会体谅你们,然而你们却不需客气,尽管倾以所能,攻杀于我!”
黄翔、汪焕堂、谷如宾三人齐齐躬身,形色惶恐:“我们不敢……”
就在这时,宫不礼业已憋不住了,他怪叫道:“娘的个皮,这是在扮演哪一出好戏,燕铁衣你别再摆弄你绿林盟主的威风了,此地不是‘楚角岭’你‘青龙社’的大堂,你他娘没那么多的‘高高在上’;还有黄老弟、汪老弟、谷老弟三位,你们含糊个鸟?燕铁衣眼下乃是浮滩之龙、离山之虎,爪不全、牙不利,正好趁此时机摆平了他,也可免除后顾之忧,犯得上一味低三下四的去央求他?”
易连顺也急道:“宫老前辈说得是,三位大哥,姓燕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三位今朝开罪了他,若不索性加以剪除,往后他还会容你们混下去么?有道是‘剪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各位既已蹚了这湾混水,便只好横下心来狠到底,歼杀此獠,方为上策!”
尤老二打铁趁热地跟着吆喝:“我们别磨蹭了,并肩子上!”
大喝一声,宫不礼瞪着金鱼眼道:“胡说!我叫他们三位老弟挺起脊梁,不用含糊,大家豁开来拼,却并不是要一窝子上去打群仗,老二,你少他娘的推波助澜,坏了为师一世英名!”
尤老二又气又急,却不敢表露出来,他焦虑地道:“师父,目下可不是讲规矩的时候,他们三位……”
宫不礼愤怒地打断了徒弟的话:“不管你怎么说,我可承担不起这个‘以众凌寡’的臭名,大半辈子来,我老夫未干过一桩落人口实的事,莫非老到快入土了反倒要搞上一遭不要脸之事?你不必再讲,照我的法子来!”
尤老二嗫嚅地道:“徒弟只是担心师父失闪!”
宫不礼咆哮道:“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这是在触我的霉头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昏了你娘的头!”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尤老二连连后退,哭丧着一张黄脸,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宫不礼目光四巡,火爆地道:“胜负事小,气节事大,老夫绝对单挑单打与燕铁衣拼上一场,你们若想打群仗是你们的事,但至少也得在老夫我败阵以后;有我在此,你们不可胡来!”
没有人搭腔,自然,也没有人出面反对。
燕铁衣笑道:“有气魄,宫老!”
往铺着黄沙的场子一指,宫不礼大声道:“燕铁衣,这边来!”
说话中,只见这位凉山老怪略一提腿,人已飘了起来,仿佛风送羽絮般那么轻巧的落向三丈之外的场子里,甚至连一抹尘沙也未拂动。
点点头,燕铁衣笑道:“好,好一手‘天风来羽’。”
他口里在赞,却自自然然地翻过栏杆,跳到场中,半点不见卖弄。
宫不礼气呼呼地道:“少啰嗦,燕铁衣,你亮家伙!”
正对面站着的燕铁衣和悦地一笑道:“宫老,我是动招即出剑,不会和你客套,还是你先请吧。”
宫不礼猝然进扑,在他身形甫动的一刹那,一个身影竟奇诡地幻化为十六条真伪不辨的影子,而每一条影子具皆带着一条丈许长儿臂粗的黑虹!
黑虹翻卷回旋,宛若扭曲着的蛇体,怪异而狰狞。
燕铁衣身形倏偏,几乎不可思议的斜身从十六个真幻莫定的影子空隙中闪出,闪出的同时,一片寒光倒流——像似一道半悬着奔流的河水。
宫不礼居然不动,他手上的“黑蟒鞭”突然绕体飞舞,将他裹成了一股乌黑的旋风,贴地冲入——这一次,扬起了漫天的黄沙!
猛挫身,燕铁衣双手握剑,而剑便在他手中疾速吞吐,刃芒的收缩似是自剑尖上喷出的冷焰光雨一般,快不可言的弹射飞刺——于是,滚动的黑色旋风便速速歪斜,又连连倒退。
狂吼如雷,宫不礼暴退丈外,他的“黑蟒鞭”立时布成了一面黑网——有形的,与无形的网影又像是一片黑云,搂头盖顶罩了下来!
于是,燕铁衣的“太阿剑”在发出那样尖锐的呼啸声中贴身翻飞,剑芒宛如匹练般将他卷裹其中,就如同方才宫不礼相似,他的形体也凝成了一股激荡卷扬的旋风,只是,却像一道晶莹而闪耀着电光雷火的旋风!
纵横交织的黑网罩落,但竟似罩在一枚倒竖的,尖滑的锥体上,未能发挥任何扣盖的效果。
那枚倒竖的尖锥突然化为银亮璀璨的光柱,冲破网,仿佛经天的长龙波颤而起,冷芒紫气,迸溅炯灼!
是的,“剑魂化龙”。
宫不礼两只金鱼眼蓦地凸突出来,石破天惊地大吼:“老夫与你拼了!”
他的“黑蟒鞭”在吼声中迅速幻化为两个扭绞的大圈,他往前飞掠,挥着长鞭结连的圆圈,准确无比地套向正在折射而来的光柱。
就在双方快要接触的一刹那里,炫目夺魄的那道璀璨光柱倏然收敛——燕铁衣连人带剑暴穿过鞭身舞成的圆圈中心,半空返转,面朝着宫不礼的方向轻轻落地。
宫不礼一着落空,猛抖鞭身,人随着扬鞭之劲来了个大回旋,他吼叫着刚向前冲出两步,却又立时收住身子,呆了一样僵在当地。
“太阿剑”斜指向下,刃锋闪闪生寒,燕铁衣微笑道:“宫老,还有兴趣再战么?”
僵窒了半晌,宫不礼摇摇头,缓缓将他的“黑蟒鞭”缠回布衫掩遮着的腰际,他的神色阴沉而晦暗,一边喃喃地骂道:“燕铁衣,你是个阴损的鬼东西……”
燕铁衣笑道:“该骂,宫老,该骂。”
宫不礼咂了咂嘴,有些赧然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不是?”
欠欠身,燕铁衣低声道:“我占的是个年轻,宫老,退回三十年去,我怕不是宫老的对手。”
才想笑,宫不礼又板起面孔:“少他娘奉承我,老夫不受!”
其实宫不礼不受才是对的,燕铁衣是客气,如果把宫不礼的年龄退回三十年去,他的艺业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深厚造诣。
燕铁衣道:“宫老,我们彼此之间原无仇恨,宫老豁达,就此作罢了吧?”
宫不礼意态阑珊地道:“我他娘人虽老,面皮倒还不厚,本事比不过你,莫不成还能撒赖?我是算了,但我那老友却只怕仍得和你较量较量。”
燕铁衣道:“宫老是指?”
宫不礼道:“就是那黑麻秆似的一位,想你也该有个耳闻——‘乌鬼盗魂’应光清。”
燕铁衣喟了一声:“原来是他,滇边的独行大盗,也算盗字辈的祖先了……”
宫不礼轻声道:“老应一旦动手,就得见彩——不论是见人家或自己的彩,等会他下场子,你他娘可别朝绝处干,否则,我就和你没完!”
燕铁衣道:“宫老放心,我不怕他应光清,还能不在乎宫老你?”
“呸”了一声,宫不礼道:“娘的,你不但剑快,嘴也来得巧!”
燕铁衣又道:“宫老,你那宝贝徒弟?”
宫不礼又叹了口气:“他不会和你试了,做师父的都不行,徒弟还出他娘什么洋相?我会压住他!”
燕铁衣诚恳地道:“全凭宫老做主。”
曲廊上及场子边观战的各人,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看明了这次拼斗的结果,大多都是懵然不觉其妙,而易连顺却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宫老前辈,你老和姓燕的还有什么可谈的哪?不要中了他的诡计,接着干啊,我们誓为你老的后盾,好歹同姓燕的分个生死再说……”
宫不礼勃然大怒,瞋目吼道:“易连顺,你他娘这是在看耍猴戏么?吆吆喝喝的穷凑热闹?该怎么办老夫我还不知道?尚要你来指点?”
易连顺一时弄了个下不了台,他脸红脖子粗的申辩着:“老前辈切莫误会,我只是眼见前辈和姓燕的太过接近,生想前辈中了这厮的暗算,一时情急,方才出声催请前辈留意……”
重重一哼,宫不礼往场子边那些个大汉面前一站,冷冷地道:“老夫我与燕铁衣之斗到此为止,下面哪位有兴趣尽请自便。”
靠在廊边栏杆上的易连顺闻言之下大吃一惊,他与身侧的“小蝎子”胡谦面面相觑,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地叫出声来:“这……这算什么?胜负未分,怎的就拉倒啦?我们岂不是都跟着丢人?”
那边,宫不礼暴叱道:“放你娘的屁,易连顺,你再要出言无状,别怪老夫我翻脸无情!”
尤老二抢前一步,气急败坏的向易连顺道:“公子,公子,你就少说一句吧,惹火了家师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但你,连我也同样吃不了兜着走;公子你且少安毋躁,好在我们还有几步棋可行,姓燕的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
咬咬牙,易连顺果然不哼了,但却几乎气炸了心肺。
此刻,那麻秆似的黑无常——“乌鬼盗魂”应光清突然越过廊栏,大步来到场中,他冲着燕铁衣,嗓音低哑地道:“燕铁衣,好剑法,宫老兄退避三舍,我却要来讨教!”
燕铁衣一笑道:“非比不可么,应老兄?”
应光清那张黝黑的马脸上毫无表情,他冷冷地道:“燕铁衣,任你名重四海,威凌五岳,可也糊不住我,胜负是一回事,这口气却受不得!”
燕铁衣平和地道:“老兄,我们自来无怨无隙,这桩轇轕与你本身又无牵连,犯得上把脸撕破?”
应光清怒道:“你故意表示委曲求全,装成一派息事宁人的谦和之状,实则并非如此,你乃是认定了我姓应的不配与你动手?”
燕铁衣忙道:“应老兄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只一秉和祥之念,祈盼应老兄息干戈之心,至诚至意,岂敢稍有藐视应老兄之处?”
马脸一沉,应光清压着嗓门,却狠狠地道:“姓燕的,宫老儿与我相交莫逆,你当着我的面挫败了他,也等于刷灰了我这张脸,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本事你就连我一起打发掉,否则你休想就此安稳!”
燕铁衣也低声道:“但是,我和宫老业已言和啦,至少你也该念在我不曾予宫老难堪的分上退让一步吧?”
应光清执意地道:“这是另一码子事,宫老儿栽了跟头,我这做朋友的万没有袖手旁观之理,不管你怎么做法,我们脸面上总是无光,燕铁衣,今天说什么我也要争回几分颜色来!”
无奈地耸耸肩,燕铁衣道:“那么,就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吧?”
应光清硬邦邦地道:“没有这等便宜的事,燕铁衣,不见血便不能休——我使你挂了彩,你自认倒霉,你使我挂了彩,我一拍屁股偕宫老儿走路;但话说在前头,挂彩的部位可没有挑拣的余地,哪里豁开哪里算?”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好吧,还求应老兄手下留情。”
应光清大声道:“我不听你这套‘言不由衷’,姓燕的,动手!”
“太阿剑”的芒光便仿佛联结在应光清的语尾上,随着他这一声叱喝飞射至这位“乌鬼盗魂”的面门,狠准凌厉,快不可言……
怪叫半声,应光清身形猝矮,有如螺陀般急速旋转,而旋转的过程中,溜溜寒电闪掠穿刺,宛似洒溅出雨点万千,强劲骤密,抡成一圈又一圈的弧彩!
燕铁衣倏然腾挪——在瞬息间做了三十六次的翻跃,长剑掣挥,凝映出一副多角的,不规则的光之图,而角与角的连贯却是严紧到无懈可击的,锐风破空,恍同啸泣!
暴退十步,应光清手上的独门兵器“龙舌钻”晃颤着如波的冷电,抖洒出流星曳尾般的错杂光束,飞卷敌人,当光束映起,一钻如虹,像似来自九幽,那么突兀得难以思议的猝戳向前!
这老强盗真是来胜心急,立功心切,只是才上手,他便施展了浸淫其中有三十余年的那式绝活儿——“幻虹盗魂”!
燕铁衣蓦地挺身如桩,非但不闪不躲,更且不拦不架,只见他往前突胸,似是准备以大好胸膛迎接对方疾如石火的一刺——
扁锐的钻头带着冷芒一点,倏然闪映,已经到了燕铁衣胸前,一刹那间,应光清看明了燕铁衣的反应,不禁大吃一惊,暗觉有异,但双方的势子都快,起于俄顷,结于须臾,当应光清警惕到不对,却已不及换招收手了。
“龙舌钻”闪电般札上燕铁衣的胸膛,然而,不见预期的血光,只是迸扬起一抹火星——交杂在金铁撞击的一响清脆里。
那是燕铁衣竖截胸前的“照日短剑”,应光清竟然忘怀了。
观战的宫不礼,睹状之下惊叫一声:“慢着——”
燕铁衣的“太阿剑”剑尖弹颤,抖起一滴血珠向空——刚好是应光清手背上那小小的一抹破皮伤口中所能挑出的流血量!
呆了半晌,应光清望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极小极小的伤口,伤口细微得宛似精心比测过再用薄利的小刀谨慎划了一下也似,只有些微麻痛的感觉,严格说来,这根本不能称为“伤口”。
但是,皮肉上的伤口不大,应光清内心的创伤却剧痛,他缓缓地收回家伙,灰沉着马脸向燕铁衣沉哑地道:“你以前听谁说过我这‘幻虹盗魂’一招的奥妙?”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曾闻及,但多年来的搏杀经验告诉我,当某一种招术的形象密集在眼前的时候,则真正的致命一击往往隐伏于后,而你的姿势微倾,手肘自腰下上抬,施展此招的攻击部位,大概就不会超逾胸膛的范围之外了;应老兄,幸蒙承让,不是我功夫好,只是仗着心眼稍活,还有,你忘了我的另一柄短剑。”
应光清泄了气似的连腰背都显得佝偻了,他垂着那双长臂,喃喃地道:“就这么输了?又输得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燕铁衣忙道:“是你自己说的,应老兄,见彩便收。”
大步走了过来,宫不礼拍拍老友的肩膀,低声安慰着道:“算了吧,乌老鬼,这原不是拼命的事,说得难听点,在姓燕的手里栽个小跟头也没啥丢人的,方才他那一剑,原是不挑你的手而顺斩你的头,就好像先前他大可创我的肩而刺穿我的眼一样,人家业已够包涵啦,我们岂能太不承情?况且,我们都有言在先,打得起,也该输得起……”
应光清没有再说话,一拋衣袖,转身便朝场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