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里打着如意算盘——散开、圈住,但燕铁衣却没有那么听话,乖乖地站着让敌人包围,他闪电似的弹跃向空,却在身形腾起的一刹那侧旋,两团金弧刚飞袭过他原在空中的位置,他的长短双剑已似千百光雨迸射,逼得田一英、莫恒及“大小金刀”耿清、胡长顺四个满地翻滚!
“云里苍龙”章宝亭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一个虎跳蹦了起来,兜头拦腰就是十二杖猛扫燕铁衣!
翻腾的身影猝而贴黏上章宝亭的“盘龙杖”,一抹冷芒宛若来自千百年前,又追摄向千百年后,倏闪之下,这位“云里苍龙”的一块头皮业已连着半束毛发,血淋淋地拋上了半天!
“哇!”惊叫着,章宝亭弃杖抚头——活像个老龟孙似的弓背哈腰,跌倒于地!
双钹翩掠,幻化成圈圈套连的圆弧,流旋成环互接的飞轮,金光眩灿生辉,有如无数个烈日在奔腾滚动!
燕铁衣连串的斤斗翻飞,每一次回转的间隙,全是剑如虹矢,刃若流光,在他上下跃动的过程中,几乎只是一股一股洒着紫电的精芒!
双钹猛带,穆邦单足拄地,急转如螺,他借着急转的拋回力道,狠狠的一百七十二钹,仿若一百七十二个金轮般暴泻向敌!
“太阿剑”展现出一面扇形的光幕,光幕中剑影森森,连串的金轮飞至,激起一片刺耳的“铿锵”之声,扇形的光幕在颤动,在倒退,但却不散。
一百七十二钹掠击的瞬息,那一抹隐于扇形光幕后的青电也猝射于瞬息!
穆邦黄袍飘舞,双钹横切,但是,青芒却急速无比的抢先一分,在他右臂上溅起一溜猩赤的血珠子!
似是在同一时间,穆邦腰身猛扭——自他腰间,那条环状如拳,圈圈扣结的金环带散崩飞曳,像是拋出了一把眨着异彩的金箍。
燕铁衣身形突然晃摆,他双剑抖出十九条凝形的光束,当光束透空穿环——才响起了这些枚金环破气摩擦时带起的“扑”“扑”声音!
两名“纹额”,悄然无声的猛自燕铁衣背后扑来,一面锥盾与一柄战斧,如此凌厉地招呼向燕铁衣背脊。
长剑的锋刃电翻,反压上战斧的柄杆,燕铁衣沉剑横起,锋刃削脱了那名“纹额”执斧的双手十指与半张毛脸,另一面锥盾的击空下,他的“照日短剑”已透进对方的颈项之内!
漓漓的鲜血正在交弹中,马瘤子的巨棍又石破天惊般重重劈下!
燕铁衣微滑两步,马瘤子的巨棍也立偏两步,动作之快,真正不比等闲,燕铁衣的短剑倏弹,剑尖触棍,立弯又直,马瘤子已倒挫一步!
此刻,穆邦黄色的身影闪动,连人与钹,在激荡呼啸的弧光回绕下挟着无匹的威势长射而出。
燕铁衣单膝点地,双剑龙吟般长颤,刹那间光彩并飞,异象幻生——似涌卷的波涛,滚滚的云雾,爆裂的光球冷焰,那样各形各色的光束组合,便反罩过去。
光影震动于须臾,人体也分跃于须臾,燕铁衣身上淌着鲜血,穆邦身上也淌着鲜血,两人各在踉跄中,“铁中玉”孟季平已悍然扑袭。
蓝汪汪的长剑挥舞穿刺,有如搅动着一片碧波,寒气慑人;燕铁衣的“太阿剑”暴眩横闪,硬生生将孟季平挡了出去。
而马瘤子的巨棍又迎头而来!
燕铁衣屏着呼吸斜身旋走,马瘤子大吼如雷,巨棍翻回成了一团风车般的漩涡,呼呼轰轰地追逼不舍!
旋走的燕铁衣反手一百剑直射那团流涡,却在刃芒凝形未散里身形侧拋,短剑突破空气激起了隐隐的波纹,也透过马瘤子肩骨,将他庞大的身体顶得横摔于地!
沉喝着,穆邦居中挺进,十余名“纹额”由左扑来,而孟季平、廖刚、耿清、胡长顺,更加上田一英和满脸无奈之色的李凌风,从右面挟击而到。
深深吸气,燕铁衣执剑的双手稳定如常,他正待倾力反攻,目光无意中扫视,却骇然发觉“白财官”赵发魁指手画脚地引领着十余名原在一旁掠阵的精悍人物奔向客栈,在他们后面,还跟随着举止迟疑,似是颇不情愿的“双飞比翼”方良汉夫妇!
急怒之下,燕铁衣立下决心,他长啸入云,“太阿”“照日”双剑上下交挥,于是“霍”的一声,光华融合成一体,又变成一道浑然无间的光柱!
“黄袍铁宰”穆邦神色倏震,他往后暴退,口中厉叱:“快退——”
不用他吩咐,这些吃过燕铁衣“身剑合一”剑术苦头的人谁还敢硬往前凑?骇叫起处,纷纷朝四面散躲。
穆邦双钹横于胸前,两眼凝定,全神贯注,准备做生死交关之一击——
桶柱形的光虹蓦然舒卷盘绕,但是,却在那阵裂帛似的响声里,在众人心惊胆战的防范里,笔直射向客栈的二楼!
当这些人未及恢复意识之前的瞬息,那道光柱已透窗消失于二楼的一间客房内。
猛一踩脚,穆邦大叫:“他想逃——”
孟季平翻身急奔,一面高吼:“燕铁衣意图带着罪犯逃走,我们快截——”
比他更快的是穆邦与十多名“纹额”,起落之间,如风似的卷向了客栈。
于是,孟季平、廖刚、耿清、胡长顺,甚至连田一英也追了过去,李凌风暗里叹气,不得不随后跟上。
满头一片血糊的章宝亭,从地下拾回了他的“盘龙杖”,疯狂地挥舞着怪叫﹕“不能让他们逃了,先把客栈团团包围——”
一百多名大汉齐声吶喊,潮水似的涌了过去,但是,等他们簇拥着来到客栈门前,却正好遇上满面严霜,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穆邦!
呆了呆,章宝亭越众上前惶惑地道:“穆大侠,人呢?”
穆邦冷森的环顾四周,眼睛不看章宝亭:“逃掉了。”
章宝亭张口结舌地道:“逃……逃掉了?”
穆邦阴沉地道:“他是用‘以气驭剑’的功夫飞掠而去,我认得那种剑术上的修为——‘剑魂化龙’;在这一招法的施展下,快得不是人力所能望其背项的。”
章宝亭顿时变得十分虚软地道:“这什么‘剑魂化龙’的一招剑法,竟带得动两个人一齐飞掠?”
穆邦面色晦暗地道:“本是不能,但他却做得到,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三个人融于那一道光虹之内,像一条炫眼的银龙般翔飞往山的那边。”
站在一边,表情极度不安的孟季平忙道:“穆前辈,他们是朝‘黑蟒山’的方向逸去?”
点点头,穆邦道:“不错。”
孟季平急切地道:“山区那边我们极熟,应该可以搜寻得到,前辈,是否继续追踪围杀?”
穆邦沉重地道:“当然,不能轻易放他们生离,否则,非但你们,我今后的麻烦也就无穷了!”
俊脸上是一抹带青的白,孟季平沙亚地道:“前辈,燕铁衣技艺之高,我们固然难与相匹,但前辈你亦非等闲,岂会惮忌于他?”
穆邦严峻地道:“老实说,此人在剑术上的修为,已超出我的预料,竟然达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有生以来,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剑上功夫更胜于他的,对于我,这是一项严重的挑战,一个可虑的威胁,而仇怨既已结下,我便不容它对我造成长久的隐忧,我必须尽快解决——不管是哪一种结局或方式的解决!”
章宝亭吶吶地道:“我们也和阁下是同一心意……”
叹了口气,穆邦道:“久闻燕铁衣称霸绿林,雄踞一方,为黑道中睥睨群雄的第一号人物,本来我还不甚引以为虑,今日一战,证明此人果然英武勇悍,才智俱全,不是易与之辈;黑道上有此人为首,则我侠义诸门只怕难以安枕,压力倍增,因此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群策群力,将其早日铲除,为白道同源在武林中保一席之地!”
章宝亭心惊肉跳地道:“是,阁下说得是。”
孟季平低声道:“前辈,你身上的伤势?”
微叹着,穆邦悒郁地道:“已经有很久的辰光,没人能使我流血了……我的伤不大要紧,包扎一下,好歹能凑合过去。”
孟季平发觉穆邦除了左耳后的伤口,业已凝固成一条两寸多长的血痂之外,左胁处也是平横着两道衣裂血透的创痕,在右臂近肩处,更明显的有一块肉绽肌翻,一边袖口全染成猩红的了。
举步向街上走去,穆邦边对随后跟来的孟季平道:“我们这边折损甚重,伤亡累累,实力大有削减,看样子还得再召若干帮手前来助阵才较稳靠。”
孟季平赶紧道:“若能如此,则是最好不过了。”
街下,“白财官”赵发魁与“搏虎神叉”廖刚等人,正在吆吆喝喝地忙着收拾残局,死的要抬,伤的也要抬,就连那不损毫发的人,也都软绵绵的自觉拉不动腿了。
“笑天叟”李凌风现在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他板着一张脸随在大家后面沉重地拖着步子,他的女婿方良汉,女儿李小娇也都沉默无语,三个人的表情全是一般的晦涩阴郁——更带了点隐隐的懊悔,不错,他们皆已感到前来趟这湾混水,委实不是一桩明智的决定……
“黑蟒山”峥嵘幽深的绵横在雪与云雾的笼罩下,在山脚一片黑松林的遮风低洼处,燕铁衣刚由过度的疲倦中恢复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对着他的,是熊道元那张愁苦的大脸。
燕铁衣望了一下蜷曲在洼底角落的邓长,不由叹了口气:“他还好吧?”
熊道元低声道:“没大关系,就怕顶不住这露天的风雪,他身子还相当虚脱。”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不能长久窝在这里,别说邓长,连我们也不一定挨得住冻,歇一会,就得另找个较为暖和的所在。”
搓搓手,熊道元道:“那些狗娘养的约摸还不会死心。”
燕铁衣冷清地一笑:“这是毋庸置疑的,就和我们也不会就此罢休是一样。”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是不是回去召集人马?”
摆摆手,燕铁衣道:“不必,我们自己应付吧。”
呵了口白蒙蒙的气,熊道元手脚僵冷,不时搓揉着:“魁首,天色不大对,越来越冷了,落雪之前,总会是这个样子。”
松盖一响,掉下几片积雪来,雪散了像粉花,沾到人的头脸上,凉冰冰的瞬又化成了水;燕铁衣抹去眉间的一点融雪,道:“怕有一场风雪要来,我经验过这样的光景,山里的风雪,益发凌厉凶猛,叫人难以承受。”
熊道元摸着肚皮道:“不止风雪来了叫人发愁,魁首,就是这‘五脏庙’吧,也早该修一修了,从昨夜到如今,除了几口冷茶,可是任什么也没吃过一口……”
燕铁衣打量着周围的情景——白的是雪,黑的是松干,其他连株野草和山石都找不着,真是肃杀凄寒,天地茫茫!
吞着口水,熊道元道:“别看了,魁首,这样的冰天雪地,任什么鸟兽蛇虫也早窝着不出啦,要找野味填肚子,怕会落空,抓几把雪充饥倒是现成。”
燕铁衣涩涩地一笑:“也不见得,说不定运气好,能逮着只把出来寻食的野兔什么的。”
熊道元唉声叹气地道:“怕不容易——虽说我恁情只啃一条兔腿,实则我已饿得能吃下一头活熊。”
燕铁衣沉沉地道:“看吧,天无绝人之路。”
凑近了些,熊道元道:“魁首,你的伤碍事么?”
燕铁衣道:“还好,天冷也有好处,伤口收得快,血也凝得急,就是硬僵僵的有点难受。”
熊道元道:“得赶紧找个地方调治才行。”
伸展了一下双腿,燕铁衣道:“若能觅得一处暂可避雪遮风的所在,我就心满意足了,疗伤之事,倒是次要。”
熊道元忙道:“天气不大好,已经起风了,魁首,你且歇着,我先到各处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休憩的地场。”
有点吃力地站了起来,燕铁衣道:“我们一起去吧,你背着邓长先朝上攀,如果不见苗头,再往下翻。”
熊道元担心地道:“可是,魁首,你的伤……”
燕铁衣笑道:“这点小伤小痛,算得了什么?我受过比这更要严重多倍的伤,还不是一样活过来了,熊道元,你家魁首还不似你想像中那么娇嫩。”
熊道元走过去将裹着一条毛毯,蜷缩着身子直哆嗦的邓长背了起来,可怜这位屡遭折磨的“青龙社”刑堂司事首领,在一顿毒打之后尚未及调养过来,又经历了这一番雪地奔命的苦楚,虚弱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连神智也都僵冻得迷迷糊糊的了。
燕铁衣朝着脸色透青的邓长低问:“还能挺一会么?觉得怎么样?”
用力睁开眼皮,邓长艰辛地挤出一抹微笑,近似喃喃般道:“冷……就是冷一点……”
拍拍他的肩头,燕铁衣怜惜地道:“咬住牙根,邓长,好歹再撑持片刻,我们马上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走出洼地,他们开始往山上攀升,山区的地形本就崎岖倾斜,起伏不平,加上积雪覆盖四野,任什么突凸低凹或是隙岩裂涧的所在也不易辨清了;那一片无尽的林坡山势伸延着,奇峰恶岭崎岖着,压头的密密黑松在吟颤,在呼啸,雪块时时坠落,北风一起,更是松涛如海,波动抖索,宛似千百魔影在晃摆,无数鬼爪在抓搅,那等情景,就像要吞噬什么似的。
熊道元费劲地背着邓长,手足并用的跟随在燕铁衣后面朗上攀爬,他是如此小心,如此仔细,却仍然免不了好几次差点摔跌;燕铁衣受创伤的牵扯,在这样的雪地荒山里走动,也并不轻松,他一面搜视寻找,一面还得不时搀扶熊道元一把。
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色调也越来越浓——阴沉厚重的那种乌黑灰暗,就像铅块般似快要压向人的头顶;而阴霾混合在雾气中在滚动,起风之后,便更是白茫茫的,灰蒙蒙的,阴沉沉的,冷冰冰的一大片了。
已经有细碎的雪花随着朔风飘舞缤纷,一阵一阵的卷扬浮掠,打在人身上,冷得透骨,活似一把把的冰碴硬往人身上塞的一般。
喘着气,满脸是融雪以后的水痕,熊道元一脚高,一脚低地踉跄着叫:“起风了,魁首,雪地下开了头……再找不着避风雪的地方,我们就得冻僵在这鸟山上啦。”
燕铁衣以手遮着眼眉上方,极目四眺:“镇定点,沉住气,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光是叫嚷埋怨是无济于事的……”
天色昏暗得很快,周围业已胶凝着这般狰狞又绝望的迷蒙景色,熊道元目光回转,不觉连嗓门都哑了:“魁首啊,入黑啦,看出去远远近近都是灰压压黑糊糊的影子,山林峰头连着冰雪云雾,混混沌沌的任是什么也分不清了哇。”
燕铁衣的面庞也冻得泛起淡青,他低促地道:“不要嚷……”
嘴唇透紫,熊道元歪歪斜斜地移动着,抖索索地道:“刀山剑林……水里火里……进出了这多年……全没叫我躺下来……莫不成,……今天就在这穷山恶野里冻硬了我这副身躯?”
长短双剑频频插试向雪地里,燕铁衣一边探路,一面攀行,他弓俯着腰身,一步步往前走,头巾与披风向斜飞扬,猎猎作响。
寒冷是一种自然界的酷刑,它非常能折磨人,它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它却尖锐得足以裂肤刺骨,锋利得割肉砭肌,它总是那样缓慢的凝聚,无形的浸澈,摧残着大地一切有生命与无生命的东西。
如今,燕铁衣、熊道元与邓长三个人,就正在寒冷的袭迫下挣扎,他们算是体会到这种痛苦的滋味了。
呛着风,熊道元又在咕哝:“魁首……与其冻死在这荒山里,我情愿回头进‘拗子口’同那些王八蛋拼上一场,好歹也能捞个本利,强似白搭一条命在此处。”
燕铁衣微喘着,偏过脸正要斥责熊道元,眼角目梢,却突地闪入一抹艳艳的红光——他立即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固定偏脸的角度,凝注向红光映来的地方。
只是,他这一细看,那抹淡淡的光影又消失了,右侧边,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熊道元也停了下来,不觉迷惘地问:“魁首,怎的又不动啦?”
低“嘘”一声,燕铁衣没有回答,依旧一瞬不瞬地注定那个方向——那个右侧边黑松虬蜒,于一道石脊周围的方向!
一阵风啸卷拂,黑松摇晃,天爷,那抹隐约的,微弱的红光又出现了,只是一现之下,便复被松影枝盖掩挡。
这已经够了,燕铁衣就这一瞥,便能肯定那是一抹火光,照情理推测,有火光的地方即会有人,有人,也大概代表了温暖与食物吧?
精神一振,他朝那边指了指:“看到了么?”
熊道元茫然盼顾,疑惑地道:“看到了,看到什么了?”
燕铁衣懒得多说,领先行往那道隆起斜伸向下的石脊那边,熊道元紧跟着,却担心地低问:“魁首……魁首……你看到什么啦?可别是花了眼吧?人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光景里,时常会神智迷乱,产生错觉及幻象。”
燕铁衣加快了速度,没好气地叱道:“闭上你的鸟嘴!”
于是,他们先穿过那片舞动的黑松,刚刚出了松林,跳闪的火光便如此清晰,如此温暖的映进他们凄寒的瞳孔里。
隆起的这道石脊,好像一座屏风,在石脊的背面,也就是燕铁衣他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地方,有一个狭窄的洞口,熊熊闪耀的赤艳艳火光,便是从那裂隙般的洞口中透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