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那天,晌午。
双人一骑,孟长青偕同许姜照霞直闯到黑风林的杨家老寨来。
一片黑压压的、盘虬萧飒的松林子布满了这爿斜坡,松林中间却开辟着一条可容四马并行的道路,道路在黑松林里蜿蜒数转,来到那座高高耸立,四面以宽厚土砖围绕着的寨子门前。
土砖寨墙高约丈许,将偌大一片坡地围在当中,形成一个大略的椭圆,分四个方向,还筑得有超越土墙之上的垛台;寨门由人腿粗的大杉木串穿铁链合成,有两扇,威风八面的关闭着,寨子里的屋宇却多为青石砌就,造形简单,格局朴实,纵横各是六排,看上去相当密集紧凑。
来到栅门前,孟长青先下了马!他知道自己两人的行迹早在入林之时已然受到了监视,换句话说,他们来到这里,杨家老寨里面的人早就得到传报了。
鞍上,许姜照霞面青唇白,神态颇为局促惶恐——杨家老寨这种粗豪犷野的霸势,业已造成她心理上的极大慑迫……
回头朝她投去温柔的一瞥,孟长青低声道:“别怕,这副架势上不过看着唬人罢了,大婶。”
勉强挤出一抹苦笑,许姜照霞暗哑的道:“我会竭力撑持的,孟家大哥……”
点点头,孟长青已看到栅门内侧出现了几条人影——那是三名黄衣的彪形大汉,足踏同色密扣快靴,背挂鬼头刀,三个人大剌剌的来到了栅门后面。
拱拱手,孟长青堆着笑道:“借问老哥,杨老爷子可在寨里?”
一个低额豹眼的汉子上下打量了孟长青一阵,又瞪视着马上的许姜照霞半天,然后,才神气活现的道:“你可带得有拜帖?”
孟长青忙道:“行色匆匆,倒是未曾备得,尚请老兄代为传报一声。”
那人一昂头,道:“我们老爷子不见生客,尤其不见来路不明的角儿,你还是别打这个谱了,早早上你的道吧!”
孟长青忽然笑道:“老兄,在杨家老寨里,你是个什么身分呀?”
对方脸色一沉,重重的道:“老爷子是我叔祖,我担负的是守卫护寨之责,这够不够答复你的问题?”
孟长青慢条斯理的道:“原来如此,不过以你的态度语气看来,我还以为你是杨老爷子的叔祖,是这座寨子的头一号大人物呢!”
勃然大怒,那人叱喝起来:“什么东西?你居然胆敢当面嘲笑我?!”
孟长青表情一寒,同样狠厉的道:“瞎了眼的奴才,你算那棵葱?竟就大包大揽替你家老爷子闭门谢客起来?杨家老寨吃的是江湖饭,交的是四方八面的朋友,似你这等骄狂跋扈之态,还不知为你家老爷子开罪了多少人,结下了多少怨,你只不过是个上不了枱盘的小角色,就敢自作主张,代杨老爷子决定见谁与不见谁了?娘的,你知道我是哪一个?来找杨老爷子又是为了什么事?你问过我的出身来历么?却遽以来路不明拒我于门外,如是因此误了天大戎机,我看你拿几条狗命来抵!”
那人不由张口结舌,被骂得一楞一楞的,又被孟长青这般气势所慑,老半天反不上一句话来。
这时,他旁边另一个粗眉大眼的仁兄赶忙挤了过来,神气缓和得多了道:“呃,这位朋友,我们老爷子这一向不大管事,也不大问事,想你多少有个耳闻;设若你有什么重大隐情定须禀告我们老爷子,少大当家也一样可以接见你,如今一切事体,都由我们少大当家作主处断,你看怎么着?”
孟长青悻悻的道:“这才像话——好吧,我便先见见你们少大当家!”
粗眉大眼的这一位立道:“尚请示下名讳,以便向少大当家禀报。”
孟长青从容不迫的道:“我姓孟,孟子的孟,松柏长青的长青,孟长青。”
对方欠欠身,道:“且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眼看那人转身飞奔进寨子里,孟长青也懒得和另外两个打交道,他退回几步,站到自己的坐骑旁边。
许姜照霞微俯下腰来,小声道:“孟家大哥,你这么不给他们面子,言谈如此强硬,不怕把事弄砸了?”
孟长青平淡的道:“这是些属蜡烛的——不点不亮;而我们来此的目的,本也是给他们送彩头而来,事情迟早也是个砸,现在砸与等会砸,没什么两样!”
许姜照霞心神不宁的道:“我怕我们会吃亏……对方人多势众,一旦曲直不分的翻下脸,别说仇报不了,我们大概连自身也都难保……”
孟长青习惯半眯着的两眼倏睁又敛,他笑笑道:“没这么个严重法,大婶,别的不敢说,至少护着你逃命的本事倒还有得!”
许姜照霞涩着声道:“孟家大哥,光看这杨家老寨的气派,就明摆着是要横卖狠的架势,我看他们不会服输低头,他们一定也是采取强硬的态度对待我们。”
孟长青道:“即使如此,也并不意外,大婶。”
唇角微微抽搐,许姜照霞沙沙的道:“你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孟家大哥,你一点也不在乎?”
以挂肩的披风领沿擦擦下颔,孟长青道:“我胸瞠里除了一颗心在噗通噗通的乱跳,任什么也没有,我也不是不在乎,只是我镇定得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除去拿鸭子上架豁着硬挺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是葬种的就别来,既然来了,便好歹撑到底啦!”
许姜照霞又是佩服、又是惶悚、又是惭愧的道:“孟家大哥,越到这样的关头,我越是痛恨自己的不中用……”
孟长青道:“不怪你,大婶,我早已说过,玩命要是玩命的料才行,你原来便不属于这一行,硬逼你使狠逞凶,自然颇不适应,好在你也不必适应,待这一阵子客串完了,你仍是你,又和这污七八糟的江湖道风马牛不相及了!”
许姜照霞诚击的道:“感谢你的谅解,孟家大哥……”
笑笑,孟长青道:“我若不谅解,也不会讨这个苦差事了;大婶,在即将来临的风暴血腥之前,有几句话,我依然要一再提醒你!得到搏命决战的关头,千万别存妇人之仁,必得狠着心肠下手,继续不断的刺杀、刺杀、刺杀,置敌死地而后已,否则,你就是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了!”
抖了抖,许姜照霞颤栗的道:“我会努力去做!”
孟长青语调平静,但却坚实有力的道:“不仅是努力去做而已,大婶,要一定去做,照我的话去做;一旦血刃交挥、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怜悯你、同情你,因此,你也不可去怜悯或同情你的仇敌,动手的辰光一到,你即须压制你的本性、禁锢你的仁慈,你只要有一个念头就足够杀死对方!”
许姜照霞打着寒噤道:“我……我……知道。”
孟长青接着道:“等一会,我将使用任何可行的方法来抵制杨家老寨可能的干涉,给你安排与那几个淫胚单独决斗的机会,这样的形势若能以酿成,我们达到目的的希望便会大增,我不讳言杨家老寨足以造成的压力对我们十分不利,但是这压力由我来承受,换句话说,大婶,登场的主戏就全看你了,唱得下唱不下,我们两个的性命是用一根线拴着!”
顿时紧张惶恐起来,许姜照霞籁籁直抖:“孟家大哥,我怕我怕会误了事:“
孟长青冷静的道:“不,你不会,大婶,你的角儿吃重,但却容易扮演,只要你记住我教你的不二真言——狠着心肠朝致命处接续不断的下手,一次,再一次,置敌死地而后已!”
许姜照霞冷汗涔涔,唇干舌燥,她正待再讲什么,栅门之内,先前奔进去通报的那个汉子,已经喘吁吁的跑回来,老远就在嚷嚷:“老三、老七,开栅门吧,少大当家在寨里铁胆厅接见孟大哥!”
那两个迅速启锁抽栓,开了栅门,孟长青牵着坐骑,昂然跟随着前来接引的汉子走到右侧两排相连的屋宇头一间门前。
粗糙的栗木门大敞着,早有三个容貌酷肖、身材一般壮实魁梧的精悍人物一字并立于石阶,三个人大约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刷眉吊睛、狮鼻海口,都有着青虚虚的络腮胡子,只是胖瘦略有不同,衣着的颜色式样有别而已。
一见孟长青牵着马匹来到阶前,不待那引导的汉子开口,三人中站在中间的那个紫袍大汉,已踏前一步,双手抱拳:“杨准向孟老大见礼!”
孟长青一边回礼,边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姓孟的冒昧求见,唐突之处,还望贤昆仲包涵则个!”
杨准往旁一站,沉稳的道:“孟老大客气了,客厅内待茶,再述根由!”
孟长青不再多说,从鞍上扶下了许姜照霞,偕同杨准等三人进入这座敞亮又洁净的厅堂内。
厅堂正中的横梁上,高悬着一块上书斗大篆体铁胆不畏四字的扁额,一张巨型虎皮交椅四平八稳的摆在中间,两排各是十张太师椅并置,此外便无他物;青石地面打磨光滑,衬着左右宽大的窗口,特别显得朴实无华,在威凛中另具一股庄严味道。
双方分别在两侧的太师椅上落座,当一名黄衫汉子进来置几献茶又悄然退出之后,杨准开门见山的道:“孟老大是同道的翘楚、绿林中的英杰,但与杨家老寨却素来河井不犯,今日突然莅临陋寨,想必有所指教,江湖一把伞,同在伞下转,彼此不外,孟老大有什么事,尚请明示!”
拱拱手,孟长青道:“大郎兄果然快人快语,爽落无比,冲着这股子豪劲,我孟长青也不必拐弯抹角、兜圈子说话;我今天来到宝地,踏入大寨的铁胆厅,没有别的事,只为了向老爷子及三位兄台讨还一桩公道!”
杨准声色不动,缓缓的道:“不知孟老大所指的事是?”
孟长青凛然道:“贵寨中,可有一个名叫尤二保的武师?”
杨准坦率的道:“尤二保乃是寨子里的一名护院,也是教头,孟老大,他可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
孟长青冷静的道:“他没有开罪过我,但是,他却作了一桩大孽,大郎兄,苦主儿就是这位姓许的大婶!”
这时杨准才朝局促椅上的许姜照霞望了一眼,他淡淡的道:“哦?那尤二保作的是什么孽呀?”
孟长青铁铮铮的道:“江湖上层出不穷,却最最不可饶恕的罪行——奸杀!”
猛的一怔,杨准变了脸色:“孟老大,这可是凌迟碎剐的报应,希望你言而有据!”
孟长青道:“当然不假,若是事情没有摸清,我岂敢贸然来此搅扰各位?”
坐在第二把椅子上,身着灰衫的那一位,此刻冷冷的开了口:“请问孟老大,尤二保奸的是谁、杀的又是谁?”
许姜照霞突然一阵悲愤膺胸,她激动的抢着回答:“他们强暴的那个闺女许兰馨,就是我唯一的嫡亲骨血,他们杀死的也是许兰馨,亦是我唯一的嫡亲骨血啊……”
灰衫人无动于衷的道:“你怎么知道其中有尤二保?”
许姜照霞抖着声音道:“因为我在当场亲眼目睹!”
灰衫人不带一点笑意的一笑,道:“这就不大对了,他们既然奸杀了你的女儿,岂会留下你这活口来做指证?干这类事的人,从来讲究的就是斩草除根,不落痕迹!”
一摆手,孟长青接上嘴道:“兄台想是杨起杨二郎了——二郎兄,尤二保他们五个人那天晚上轮奸了许大婶的闺女,并将之残杀,乃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之所以未曾将许大壕一并灭口,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场面混乱,五个人酒后行凶,情急心虚,难免漏失,二是他们骄狂自大,认为纵使干下这等滔天罪恶,凭许大婶一个荏弱女流之辈,也无可奈何,但不管他们为的是什么,事情是他们干的却决无疑问!”
那灰衫人——杨起不悦的道:“孟老大,莫非你也在场目睹?!”
孟长青双目暴睁,闪闪如火:“我没有在场目睹,但我却亲自在这五个凶徒淫棍中的一个那里得到了证实,那个人外号苟白眼,名叫苟顺,另外,苟顺的把弟,文兴城彩莲巷开赌场的小结巴纪来寿也做了指证,坦承不讳!”
哼了哼,杨起道:“三木之下,犹何求不得?他们在孟老大以死相胁里,还敢有不说的?只是,在那种情势中,所言所承,恐怕就有些勉强了!”
孟长青豁然大笑,又猛而神色森酷下来:“二郎兄,那苟白眼的自承罪行,乃是他在未遭报应前自夸式的招供,他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他、以为他有权做奸杀的勾当!他们毫不忏悔,毫不愧疚,他们,甚至嚣张到认为不须掩饰,二郎兄,许大婶与杨家老寨并无瓜葛,我孟长青亦同样和各位没有过节,杨家老寨威慑两河,力倾千里,不是上供的猪头那等好吃,我们也未曾发疯,若无因由,谁不好去招惹,怎会无端来杨家老寨挑衅?!”
窒了窒,杨起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许姜照霞又咽着声道:“是不是尤二保他们作的孽,只要唤他前来对证即可真相大白;我一个妇道人家,无拳,无勇,如不是实在忍无可忍,受不能受,我又怎敢随便冤枉于人?!”
杨起正要说话,他兄长杨准已摇摇头,沉重的道:“许大婶,我要把话讲在前头,设若尤二保确然干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罪孽,我杨家老寨决不会袒护他,但是,如果你是在诬赖于他,你也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一昂脸,许姜照霞的表情就像个殉道者:“如若我是诬陷了那尤二保,我便自绝在各位面前以谢罪!”
杨准大声道:“很好,我们就此一言为定——来人呀!”
随着他的招舞厅门外闪进一名黄衣大汉来,垂手恭应:“是,少大当家。”
杨准沉声道:“去把尤二保唤来,不必说是什么事,只消叫他前来就行!”
那黄衣汉子正待退下,孟长青已冷冷的道:“且慢!”
杨准寒着脸道:“孟老大尚有交待?”
孟长青严肃的道:“今日为月之初七,乃是那五个淫棍例定聚首之期,这一次,便正合尤二保作东,除了苟白眼业已授首,永远不能赶到之外,其余四个!尤二保、白奇、常振贤、向忠良四头孽畜必在一道,还请大郎兄成全,叫他们一同前来对质!”
略一犹豫,杨准颇为牵强的道:“好吧,反正迟早也要做个了断——去把他们通通叫来!”那黄衣汉子回应一声,赶忙去了,杨起阴恻恻的一笑道:“孟老大倒是把他们的底蕴摸得相当清楚。”
孟长青平静的道:“否则,怎敢前来杨家老寨唐突各位?”
杨准站了起来,负着手,沉着脸,烦躁的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一双浓眉纠结在一起,显示出他心情的极度恶劣来……
于是,只有杨准单调滞重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响,此外,便是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步履声,先前那黄衣大汉抢先而入,在他后面,跟随着五条粗横不等的身影。
黄衣汉子往旁一站,躬身道:“回禀少大当家,尤教头他们来了!”
杨准站定,目光锐利又冷森的注视着进入厅里的五个人,却一言不发。
蓦的,许姜照霞的声音像自气囊中并裂般凄厉刺耳的扬起:“报应啊……现眼报啊……鬼、鬼、鬼,你们这几个恶鬼、淫棍、凶手……还我女儿的命来,还我女儿的命啊……”
刚进大厅的五个人,一个是脸盘上布满累累麻坑的大块头,一个是双眉中断,眉间露白的阴沉人物,第三位瘦小枯干,獐头鼠目,第四个三十来岁,脸色泛青透灰,下颚平短,看上去连类颈也扯斜了,第五个,生得虎背熊腰,面如粗革,横肉层叠,宛若老牛皮底。
许姜照霞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哀嗥,把这几个人弄得都楞了,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又齐齐向杨准抱拳施礼:“拜见少大赏家——”
杨准木然道:“这里来了两位朋友,他们有件令人不愉快的往事要和你们对证一下。”
那面如皮革的大汉忙“少大当家,不知是什么事——”
许姜照霞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她没有理会那说话的大汉,只冲着其余的四位仁兄悲喊:“你们不认识我了?就和那苟白眼一样不认识我了?七个月之前,你们五头畜生在文兴县城所造的孽,你们竟会这么轻淡的遗忘无踪?!就是你们,你们这五个禽兽、天打雷劈的禽兽,你们轮流奸污了我的女儿,又将她生生残杀,杀人的就是你这双眉中断的虎狼,你用的是三尖两刃刀,你污辱了我的女儿,又用你的刀挑出了她的肠脏,凶手、恶徒、魔鬼……”
四个人互望一眼,都面无表情,既未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杨准低沉的道:“说吧,你们有没有干过她所指控的事?”
脸生大麻子的那个咽了口唾液,陪着笑道:“呃,少大当家,这婆娘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老疯子,胡说八道,满口放屁,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别有企图!”
杨准勃然色变,厉声道:“少废话!只回答你干过这件事没有?!”
大麻子嗫嚅情虚的道:“没……没有……我没有……”
许姜照霞额露青筋,双眼通红,歪曲着一张脸尖叫:“没有?你竟敢说没有?我亲眼看见你强暴了我的女儿,就在我跟前不及三尺的地面上,我甚至记得你的姿态,你脸上的表情——那血淋淋的、鬼泣魂号的惨事,你居然一翻舌头就推卸个干净?!”
大麻子怒道:“放屁,我从来没见过你,你这老娼妇,却是晕天黑地打哪个密洞钻出来的?楞想把这种熊事朝我头上栽,你算是瞎了眼啦!”
獐头鼠目的那个阴横的道:“说不定是她女儿偷人养汉,春光乍泄,觉得无颜见人,方才自绝了的,这婆娘却死皮赖脸,妄想找几个倒霉的主儿来顶缸,用心真叫狠毒呐……”
许姜照霞几乎气得晕了过去,她全身哆嗦,嘴唇发紫,语不成声:“你……你们这些丧尽天良、无心无肝的畜生……铁铸的事实……死者的血迹未干……尸骨未寒……你们就企图狡赖搪塞……更如此污蔑我母女?”
轻轻的,孟长青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边:“镇定下来,大婶,不用和这些狗杂种生气,你且想想看,他们身上都有些什么特征或记号?在衣里掩遮下的部位?”
一再深深吸气,许姜照霞仍然抖个不停,她满面泪水,四肢痉挛,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
孟长青低沉的又道:“大婶,这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自乱了脚步,授人以隙;你仔细回想看看,他们身上都有些什么堪可指证的痣记?你说过,你记得他们在干那桩丑事之际的姿态,甚至脸上的表情……”
双眼中有一股闪耀的光芒突掠过莹莹的泪之波幕,许姜照霞的唇角抽搐着,但却并挤出那样尖昂的声音来:“我记得……我记起来了……”
刹那间,四条大汉都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惊惶反应,他们却也颇能把持,立刻又镇静下来,大麻子首先冷笑道:“我看你这老娼妇还有什么花巧可使?只要你是在瞎蒙胡罩,今天杨家老寨说不得便要费心给你找块好风水地了!”
下颚平短的一位也恶狠狠的道:“说吧,爷们看你用什么法子来诬赖缠扰!除非你会邪术,爷们倒要等着你使手段在爷们身上长出块什么记号来!”
四个人有的在咆哮反驳,有的是冷眼不语,从表面上看,他们倒真像于心无愧,遭了诬陷一样。
许姜照霞一指那双眉中断的阴沉人物,颤着声道:“这一个,这下手残杀我女儿的主凶,在他尾闾骨的部位生长了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肉猴子,肉猴子的颜色是乌紫的……”
又一指大麻子,她激动的道:“他的左大腿边有块巴掌大的亮疤,就是靠胯骨的地方!”
大麻子满脸累叠的麻坑蓦然透了灰白,他两颊的颊肉也极快往上抽紧——猛的重重呸了一声,他似是在和什么无形的禁制挣扎着一样嘶哑的吼叫:“一派胡扯,满口浑话,你这老婊子简直睁着眼瞎放屁,该死的婆娘……”
双眉中断的那一个嘿嘿笑了,不慌不忙的道:“这是一种最幼稚的诈讹、最下流的诬赖,休要说我们哥几个不会着她的道,更逃不过三位少当家的法眼明察;她会装能扮,只是找错主儿了……”
孟长青斜瞄着这人,道:“何妨查验一下?你这不忠不良却偏叫像(向)忠良的灰孙子!”
那人煞气突起,暴烈的道:“你敢骂我向忠良?!”
孟长青嗤之以鼻:“什么东西!”
大麻子怒吼:“混账王八蛋,都是你在挑拨唆使,暗里翻搅我们宰了你!”
那短下巴及獐头鼠目的两位也齐齐发威使狠:“对,先把这出骚点子的狗种放倒再说!”
宛如半空中响起一记焦雷,震得屋瓦颤动,大厅中嗦嗦回响,杨准在瞋目叱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
孟长青淡淡一笑道:“大郎兄,他们只是想制造混乱,藉以规避那个足以致命的问题罢了;这好像圈子,越缩越小,快要现出原形了,他们能不起哄?”
大麻子急叫:“少大当家,你可别听他胡说!”
杨准冷酷的道:“我谁也不听,尤二保,脱下你的裤子,让我检视个明白!”
慌忙退后两步,大麻子——尤二保失措的嚷道:“这……这不大方便吧?少大当家,我可是你的人,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拗,多少也得为我留几分颜面不是?”
面如皮革的那一位也赶紧呵着腰,陪着笑脸:“少大当家,有什么事,请交给我洪大宽来处理,我这把弟若确有什么不是之处,我定然会给少大当家一个交待!”
杨准一挥手,厉声道:“洪大宽,这件事你不要插手,退到一边,我自有主张!”
粗皮脸洪大宽神色十分难堪的道:“少小当家,还请看在我洪大宽为杨家老寨当过这些年差的份上,留步余地,赐个包涵——”
杨准愤怒的道:“天地之间,有些事是无可包涵的,不要说你,连我的亲兄弟也一样!”
洪大宽犹想再求:“少大当家,请你——”
一直没有开过口,坐在对面第三把椅子上的黑袍人站了起来,他冷锐的道:“你听到少大当家的话了?洪大宽,别忘记杨家老寨的规矩!”
张张口,洪大宽颓然退下,一张厚革似的丑脸绷得更似粗牛皮底了。
杨准冲着尤二保大吼:“把裤子脱下来,尤二保,如果你没干那桩丧天害理的事,你便不必怕,否则分明你是心虚情怯,意图掩遮!”
杨二郎杨起冷硬的道:“尤二保,设若这位姓许的妇人是冤栽你,我兄弟担保会给你出这口怨气的,不过,你也不能叫我兄弟落个偏袒循私的把柄在人家手上!”
孟长青安详的道:“不错,姓尤的,你耍死狗不要紧,总该记着杨家老寨的威名糟蹋不得!”
尤二保浑身不由自主的轻颤着,一颗颗麻点里全盈满了汗水,他唇干舌燥的道:“三位少当家,我是被冤枉的……你们不能听信那婆娘的……一面之词!”
杨准火爆的道:“就是因为我们不愿听信这一面之词,所以才叫你证实给他们看!”
杨起也不耐的道:“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你是冤枉,为什么不洗刷你的冤枉?只要你大腿左侧上没有那妇人所说的疤痕,对方的指控岂非不攻自破?这要比任何解释辩驳都更有力明确!”
孟长青亦道:“对呀,证明你是否受冤的方法也很简单,姓尤的,仅须你松松裤带而已,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还害臊么?”
挫着牙,尤二保瞪着孟长青的模样活似要吃人:“你这杀千刀的野杂种……”
杨准一咧嘴,向那黑袍人示意:“老三,你去验!”
那位身穿黑袍的杨三郎脚步一滑,已到了尤二保旁边,尤二保双手掩捂着裤带,一边用祈求的眼神投注向断眉向忠良等一伙同伙脸上,一边哀告着:“少三当家……请你高抬贵手……千万别这样作贱我……”
杨三郎理也不理,猛伸手抓扯,尤二保仓惶闪躲,却被杨三郎快不可言的左肘捣在腰胁间,尤二保痛得嗷的一声,截气弯腰,杨三郎已一把扯断尤二保裤带,顺着大腿拉了下来。
瞬息间,向忠良、下巴平短及獐头鼠目的三位仁兄面色骤变,全都本能的往上挪步,三个人的六双手也不觉抄进了衣衫里——
杨准桀桀怪笑道:“三位想干什么?要在我杨家老寨露上一手么?!”
也朝前稍稍逼近,杨起面无表情的道;“如果哪位有兴趣,我杨老二可以奉陪着戏耍戏耍!”
向忠良神态灰败惨淡,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急跳?齿缝中嘶嘶出气,但是,他却只好偕同他的两个兄弟勉强退后。
就在尤二保那条毛茸茸的粗壮左腿上,靠近胯骨的部位,明明白白的印着块巴掌大小的疤疤——平滑油亮的一块疤,钉在那里、刻在那里,犹似在洋洋自得的咧着嘴笑。
杨三郎一语不发,大步走开,脸上如罩严霜。
孟长青先向许姜照霞颔首微笑,然后道:“大郎兄,看来那是块老疤了,不似我这位大婶子以邪法给他新印上去的!”
杨准显然并不欣赏孟长青的这种诙谐,他吸了口气,语声僵冷宛若玄冰:“尤二保,事到如今,你还能说你是被冤栽的么?你又拿什么来解释、来伸辩?你这猪头、瘟生、白痴,你这万死不足赎其愆的畜类,你丢净了你祖宗十八代的人,更刷扫了我杨家老寨的脸面,你,你简直不是个人种!”
尤二保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楞呆呆的站在那里,冷汗涔涔,呼吸粗浊,全身抖个不停,而他那毛腿上的疤痕,却更似在眨闪着嘲讽的眼色了。
许姜照霞突然又激昂的指着向忠良等三个人喊:“他们三个也是和尤二保犯下相同的罪行,这是一窝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的蛇鼠——你们可以再检查那向忠良的身上,他尾闾骨处的肉猴子……”
杨准阴森的道:“尤二保是扬家老寨的人,我有权处置他的事,但这三位却各有来历,他们与尤二保谊属私交,同杨家老寨并无瓜葛,因此我不能对他们有所干预;许大婶,江湖有道,还盼你不要得寸进尺!”
许姜照霞一张瘦脸挣得通红,她正想再说什么,孟长青已温和的加以劝阻:“大郎兄说得有理,大婶,我们不能强人所难,你别急,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来,向忠良、白奇、常振贤三个人,一个也跑不了!”
断眉向忠良突然开口,怨毒已极的道:“我们不会跑,而你们两个也逃不掉,不管这桩公案杨家老寨如何处置,你两人必须为你们的行径偿付代价,生命的代价!”
微微一笑,孟长青道:“记住这话——向忠良,到时候哪个装孬哪个就是婊子养的!”
杨准厉烈的道:“孟老大,杨家老寨不是你阁下寻仇私斗的场所,对于尤二保,我可以不袒护,但你却不能用我的地方再同别人溅血搏命!”
孟长青平淡的道:“我懂得这个规矩,大郎兄,我不会染污了贵宝地,杨家老寨之外,有的是合适场所,我会挑选着在哪里一一送他们的终!”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也不能限制他们的行动么?”
杨准斩钉截铁的道:“他们三人和尤二保、洪大宽是朋友,是把兄弟,他们又与我杨家老寨未有主从之谊,他们要走就走,我无权限制!”
耸耸肩,孟长青道:“我晓得,你也有难处——这一位尤二保,大郎兄,你怎么说?”
杨准沉默片歇,缓缓的道:“杨家老寨不能袒护他,他所造的孽,他必须承当,然而,孟老大,冤有头、债有主,这不是与你直接相干的事,要报仇,该有正主儿,却不容你来下手!”
这一段话,说得正想设法脱离现场的向忠良等几个人立时打消了开溜的念头,反更转忧为喜,兴奋无限的定下心来——谁说杨家三郎不偏袒自己人哪?这个难题一出,不是就等于把对方箍紧了么?那个老寡妇无拳无勇,连只鸡也缚不住,她不错是苦主儿,但就凭她,能把尤二保奈何?
当然,孟长青何尝不知道杨准表面上冠冕堂皇,骨子里仍俱私心?一番话说得似有道理,其实却偏得离谱,好在孟长青与许姜照霞原本也就是这个打算!由许姜照霞亲手报仇,是而对方的道理虽歪,他们也不愿争抗,将计就计正好顺着缠上,否则,孟长青任怎么也不会领受这个邪门道!
故意叹了口气,孟长青道:“我真不能代替这位大婶下手么?”
杨准强硬的道:“不能!”
孟长青跟着道:“那么,各位也不帮着尤二保?”
杨准怒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当然不帮,谁的仇、谁去了,谁的债、谁去讨,我们绝不插手,同样的,你也一样不能!”
孟长青似颇遗憾的道:“好吧,便只有让我们的大婶子自己去拼上这条老命了!”
此刻,尤二保也大大的来了精神,他已完全不似须臾前的沮丧法了,匆匆拉起裤子抄扎妥当,麻脸上泛起狞笑,磨拳擦掌的,反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穿黑袍的杨三郎打量着许姜照霞,忽问:“孟老大,这位大婶子学过功夫么?”
孟长青讳莫如深的笑笑:“三郎兄,你看她学过么?”
杨三郎皱着眉道:“至少,七个月之前,她还一点功夫不会,否则,也不可能任由他们虐杀她的女儿了……但只这七个月的短短辰光里,她又能有多大个造化呢?”
杨准冷冷的道:“老三,你在杞人忧天了,这是她的事,与你何干?”
杨三郎苦笑道:“大哥,我只是觉得其中涉及一个公平的问题罢了!”
脸色一沉,杨准愠道:“杨化,这事由我作主,你少在中间翻搅!”
杨三郎杨化低喟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面容上却显见的有种不安的神色。
于是,杨准对着那边的尤二保叱喝:“尤二保,你作的孽你自己来承担,这种天人共愤,法理不容的罪行杨家老寨羞于沾手,也庇护不了你,是好是歹,你自己认命吧!”
麻皮三哥尤二保居然满面喜色,洋洋自得的抱拳道:“多谢少大当家成全,我的事,不敢有劳三位少当家清神,恩怨生死,自将独力承当,由我个人来与对方做一了断!”
哼了哼,杨准道:“你能明白就好!”
孟长青笑吟吟的接上口道:“看样子,姓尤的,你还蛮快活?”
一扬脸,尤二保恶声恶气的道:“且等着吧,你就会知道,我们之间谁要不快活了!”
孟长青道:“只这片刻功夫,你好像就吃定我们啦?”
尤二保狠狠的道:“这档子事,全是你在中间搞的鬼、出的花巧,我们忘不了你,眼下由你多喘几口气,等收拾过这婆娘之后,你也就准备着挺尸吧!”
孟长青毫不动气的道:“你倒很有自信,尤二保。”
不再多说什么,尤二保将身上的黄衫略一抄扎,向大厅前一站,斜着眼睥睨着许姜照霞,伸出左手无名指,轻蔑的微微勾动:“来吧,老帮子,你不是要替你那骚浪女儿报仇么?尤爷便站在这里,这个仇,你待怎么个报法,尤爷全接着就是!”
许姜照霞又有些紧张的瞧向孟长青,孟长青点点头,鼓励的道;“就用那几下子,大婶,你知道怎么用,而且已经用过了,尤二保决不会强过苟白眼,你一定会达到愿望的,只是别忘记,心要横上一横!”
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液,许姜照霞慢慢的,似是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去,同时,一边解开了用以包卷长剑的那副黑绸剑套……
豁然失笑,尤二保鄙夷的道:“乖乖,我起先还以为那副黑套子里装的是根哭丧棒哩,原来竟是柄剑哪,老娼妇,你懂得怎么拔剑么!小心别割伤了你自己……”
许姜照霞一言不发,轻按剑柄哑簧,铮声脆响里,剑宛弹出,一抹森寒有如秋水般的莹莹蓝光也闪入了人眸之中。
站在那边的杨准,开口想说什么,目光与含笑相视的孟长青接触,只好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模样。
獐头鼠目的那一位突然出声道:“我说三哥,你也大意不得,这婆娘有点邪气,她既然敢找上门来,想有所恃,你加意留神,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嘿嘿冷笑,尤二保不屑的道:“你就在那厢给我看着吧,黄鼠狼,看看你三哥我怎生整治这老婊子——”
冷电如矢,便接着尤二保的语尾,直指他的咽喉!
尤二保居然连躲也不躲,左手倏翻,袖筒里抖出来一柄匕首,暴磕来剑!
于是,那晶亮透明的圆弧便凝聚在半空,尤二保匕首截向虚无的光弧,窄长的剑宛便斜插进他的肚皮之内。
猛的僵木在那里,尤二保大张着嘴巴,突凸着双眼,表情怪异又极其迷惘的瞪视着没入自家肚皮里大截的锋利剑刃——他似乎不能置信,也实在不明白,对方的长剑是怎么刺中他的!
比尤二保的反应更为震骇惊愕的是向忠良、白奇,以及那短平下巴的常振贤,斗然间,他们三个人全像吞下了火栗子,烫得目直嘴歪,心腔收缩,连三张面孔都透了青灰!
杨准、杨起、杨化三兄弟也不由意外得变了颜色,哥三个刹时全发了楞。
只有孟长青微笑着的,好似他早已预知了结果一样,态度悠闲而从容地道:“大婶,你还在等什么呀?”
许姜照霞目光颤栗的低垂,双手握剑,脸上的肌肉抽搐,她咬牙切齿,仿佛在忍受什么声大的痛苦,剑锋半扭,奋力拔出。
蓝亮的剑刃仍然蓝净透亮,丝毫血迹不染,随着剑刃的拔出,扯翻了伤口两边的脂肪,淡粉色的脂肪似是溢着油血,与表层抖动的皮肉相映,便形成了粉白混合的恶心颜色,而那样丑恶的蠕颤只是瞬息,翻卷的伤口内已泉水般涌出了鲜血。
喉头里怪异的嗥吼着,似呻吟,又似呐喊,更有如一头野兽垂死前的咆哮,尤二保手捂住肚皮,但鲜血却溢自他的指缝,流淌于地,鲜血是赤红的、浓稠的,带着铜锈的腥气,泛着浮荡的油光——宛若谁不小心打翻了一桶红漆,好大的一滩!
眼珠子鼓出了眼眶,尤二保满脸的麻点都在透着死灰,他嘴唇哆嗦着,形像凄厉,狞恶无比:“你……你……敢……杀……我?真真的……敢杀……我?”
许姜照霞一步步的往后退,神色惊恐至极,身子又在不可抑止的抖……
尤二保慢慢的前逼,舌头都似僵直了:“老……娼……妇……你得陪……我一……遭上道……”
蓦的,许姜照霞狂声尖叫:“横心,再刺,再刺,再刺,再刺……”
在连串再刺的尖叫声中,长剑幻成连串的光弧,剑刃振动,闪晃如电,极快极快的透入尤二保肚腹,又极快极快的拔出,尤二保惨号长嗥,宛若鬼哭,热血四溅里,胖大的躯体,被剑刃撞得旋转翻回,跌扑到一边的太师椅,又连椅带人一起滚落于地。
斜刺里,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掩上,狠狠一斧劈向许姜照霞面颊!
孟长青只是适时吐出了两个字:“抛挂。”
出于本能的动作,许姜照霞的长剑猝然抛飞,蓝汪汪的光彩中掺合着赤漓漓的血水,那人弃斧痛嚎,剑刃又已似魔鬼的诅咒般斜肩割切至左胁,心肝肠脏就像打破了的猪泡胆一样凸溢倾泄。
那是常振贤——颚巴常振贤!
锥心泣血似的悲嗥着,粗皮脸洪大宽扑向浑身伤痕累累,耸伏如一堆腐糜烂肉似的把弟尤二保尸上,尤二保的尸体像泡在血水红里才捞出来,洪大宽这一抚尸悲恸,头脸双手上,也是血糊斑斑了。
杨准双目圆睁,厉烈的大吼:“许婆子,还不住手?!”
头发散乱,全身上下溅满了猩红点点的许姜照震,面色铁青,五官扭曲,她瞋目切齿,却又不住的籁籁抖动,叫人猜不出她到底是在逞狠还是害怕了。
孟长青挺身而出,冷冷的道:“大郎兄,有什么不对?”
杨准愤怒的道:“看在江湖传统及武林道义的份上,我容许你们在我杨家老寨了清过节,讨还公道!纵然是我自己的手下人我也毫不包庇,但是,我已有言在先,只能由双方双方直接解决争纷,不可有第三者插手,更不能把我的地方做为此事之外的厮杀场所,现在这婆娘却竟恁般放肆,她残杀了尤二保,算她是在报仇索债,而常振贤的横遭毒手,她便要担负起全部的后果责任!”
孟长青慢吞吞的问:“什么样的后果责任?”
杨准粗暴的道:“对杨家老寨的不敬,对我的轻蔑,以及逾份行非后的交待!”
嘿嘿笑了,孟长青道:“不错,大郎兄,你说过这些限制,但我认为,你更要弄清楚是谁先开始破坏你的限剧——不是这位大婶子,而是颚巴常振贤这王八蛋,对杨家老寨不敬,对你轻蔑,更逾份行非的主儿亦是常振贤这该死的东西!”
杨准表情阴鹫,语气不善的道:“孟老大,你这是在指责我昏赎不明了?”
孟长青淡淡的道:“我是在告诉你一个道理,阐述一项曲直,而且,大郎兄,我也懂得借题发挥的方法!”
勃然色变,杨准大声道:“你说我借题发挥?!”
孟长青双眉倏竖,两眼暴睁:“正是!尤二保丧天害理,逞凶施虐,罪证确凿,无可掩饰,你虽有心想开脱他,却因为还有一顶江湖道义的帽子扣在那里,你惮忌冒天下之大不讳,方才勉强同意我们对他的声讨行为,但是,你却又加上了一条禁制——只准受害者独力报复,而你十分了解许大婶不识武功,至少她在七个月之前还是个完全的外行,你竟忍由一个老弱妇道,孤身面对她凶残有力的仇人来清结那笔惨绝凄凉的血债,这就是你公平、仁义的手段?如今尤二保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死在你原认为绝对该死的许大婶剑下,你心中气恼,但不能以这个理由毁诺翻脸,于是,便想借着常振贤袭人反而遭杀的事故来节外生枝,挑起争端,出你那口怨气,这样的做法,若不叫借题发挥,我请问你,你还有什么更适合的词儿来比拟?!”
杨准双目中宛似喷出火焰,赤光闪闪的死瞪着孟长青,额头上暴起青筋,唇角向下拉扯:“孟长青,对你,我已受够了,姓许的婆娘与尤二保的事,我们撇到一边不谈,甚至常振贤的死活也不用去提他,但你渎亵杨家老寨的威严、羞辱我的人格,这两项,我们却得有个了断!”
孟长青阴沉的道:“你是说——剩下的乃是我们之间的事了?”
杨准狠狠的道:“不错,剩下的便是我们之间的事了!”
这时,杨三郎杨化忙叫:“大哥!”
杨准怒叱:“住口!今天姓孟的必须要对他的狂妄行为做个交待,否则,杨家老寨的寨门他便迈不出一步!”
孟长青移目往向忠良与白奇那边,正好看到他们两人溜至门侧。
似已猜透孟长青的心意,杨准厉声道:“我早说过,向忠良与白奇等人都有离开此地的自由,我不能加以干涉,同样的,任何人也不能加以干涉!”
冷笑着,孟长青道:“放心,我会放他们离开,我不会叫你抓住任何把柄;他们无论逃到那里,全没有两样的下场,复仇的血手就像诅咒,将如影随形无远弗届,只争个迟与早的分别罢了!”
断眉向忠良在门口霍然扭转过头来——那是一张被怨恨歪扭了的恶毒面孔,闪动着一片火似的炽焰,他宛如在发誓般一字一字的并自唇缝:“你不用得意,我们更会找你,找这姓许的娼妇,拼着剜心挫骨的结果,也要向你们索讨这笔血债——不惜一切牺牲的索讨这笔血债!”
孟长青冷漠的道:“一路顺风,二位,相信再见之期必在不远,因为我们彼此总算有了相同的心愿!”
向忠良和白奇奔出门外,头也不回的双双离去。
一拍手,孟长青道:“行了,大郎兄,对于我,你可有了什么处置的腹案?!”
杨准凶悍的大叫:“我要看看你之所以胆敢如此嚣张的凭借!”
孟长青强硬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到什么程度为止?”
杨准气势凌人的道:“不死不休!”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亚的口音:“点到为止吧,只要姓孟的客人点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