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十余只火把焰苗的跳动下,幻映出周围十余条鬼魅也似摇晃伸缩的影子,而黯赤杂着青碧光焰,也闪耀不定的圈照着一张人脸——一张冷肃深沉、阴鸾森酷的人脸;这是一张四旬左右中年人的面孔,肌肤呈现着稍稍的黝黑,唇蓄短髭,没有一丁半点的笑容。
站定了,孟长青大马金刀的瞅着对方:“敢情阁下就是林意樵?”
那人身形瘦削神色寒凛,开起口来却是个大嗓门:“你少来这一套过门,我不是林意樵是谁?”
孟长青笑嘻嘻的道:“姓林的,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彼此更是神交久矣,就算是做不成朋友,至少也不该结为冤家呀;你晕天黑地的摸了出来,楞头楞脑就给我上了这么一顿,又逼着我拎起脑袋同你玩命,这只怕不是混世面之道吧?”
林意樵粗声道:“孟长青,这时节可不是你耍俏皮的辰光,我也没有功夫与你拌嘴皮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还装什么胡涂?!”
孟长青长长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你手下常振贤与向忠良的事?”
林意樵怒道:“还会有别的什么事?在杨家老寨,你帮同一个姓许的老虔婆,以奸计毒谋杀害了常振贤,苦非有杨家兄弟仗义拦阻,只怕连向忠良亦将不免;孟长青?不管是为了那档子过节,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讲得更难听点,打狗也该看主人,可恨你竟狂妄至此,视我林某如无物,非但用那等阴狠手段做掉了常振闲,更扬言要追来巧园,把向忠良和我林某一起解决,将巧园火焚化灰!孟长青,你是奈何桥上的迷糊汤喝多了,已把心窍蒙闭黏合成一团稀泥,好吧,你要赶尽杀绝,我就给你这个机会,看你能否如愿?!”
一听话,孟长青就知道断眉向忠良在林意樵面前把这桩事情加油添酱,附会渲染了不少,但他不怒不气,更不意外!向忠良若不如此,又怎能激得出林意樵来帮场?
耸耸肩,他笑道:“林意樵,你那手下常振贤该死,你知不知道?向忠良更该死,所以非杀他们不可,至于你,只要你袖手不管,我们仍是河井水互不侵犯!”
林意樵大吼:“放屁,我要你和那老娼妇还我手下儿郎的命来!”
孟长青平静的道:“甚至你也不问我们追杀这两个人的理由?”
双目如火,林意樵咆哮:“什么理由我都不管,我只要向你索命!”
摇摇头,孟长青惋叹的道:“我忘了,你原就是个不讲道理、不问是非的人,否则,你这职业杀手的生意又怎么去做?向来你便只求目的、不择手段,在你而言,你是除了自己的意念之外再无他顾的!包括人间世上的仁义道德在内——嗯?”
林意樵恶毒的道:“姓孟的,江湖上的生存法则不是靠你嘴里的那篇谬论所树定,林某不信这一套,仍然活得悠游自在,而且包管要比你这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活得更长久!”
孟长青缓缓的道:“有向忠良、常振贤这样奸杀弱女的九流奴才,就有你这种罔顾曲直、不明大义的卑鄙主子,你们真正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脸上的五官扭曲了一下,黑脸泛紫,林意樵挫牙如磨:“孟长青,我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将后悔你说了这些——”
孟长青冷酷的道:“你作的孽,为的恶已经够多了,林意樵,正好上天假我之手来与你做个总结算!”
突然,右侧的林影黝暗里,冒出另一个喑哑的嗓调:“我看!孟长青,还是你我之间的旧帐先做个了断的好!”
没有回头注视,孟长青面颊的肌肉却僵直了瞬息,他冷冷的道:“马尊雄?”
火把的青红光芒跳跃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闪了出来,那人全身白袍,虎目海口,形像威猛,气势强悍,左手上一柄金鞘宝剑,映着火把的光辉,灿丽之极!
林意樵狼嗥般笑了起来:“想不到吧?姓孟的,你的新交旧识,全找在此时此地来瞻仰你啦!”
孟长青忽然跟着大笑:“真是群魔乱舞,风云际会……”
那白袍人闪剑马尊雄虎目冷森,毫无表情的道:“说得好,孟长青,至少你并不比我们更高明,我们卑都,你就龌龊,我们狠毒,你便残暴,我们是行事不择手段,你乃无所不用其极,彼此俱是这样的人物,黑道上的狼枭之属,谁也不必自我标榜,故视清高!”
孟长青眯着眼道:“只有一点不同,我还良心未泯,各位则早把一颗心给狗吃了!”
林意樵怪叫:“放你娘的浑屁!你的心才叫狗吃了!”
摆摆手,马尊雄阴沉的道:“林兄不须和他生气,眼前的事,气愤也解决不了!孟长青,旧债新欠,你划下道来吧,趁早做个决断!”
孟长青冷笑道:“还用得着划道?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要一窝子上了吧?这些表面功夫别做啦,反正你们是些什么料我也清楚,干脆抖开来摆明了,我接着列位便是!”
林意樵厉声道:“好,马兄,其实和他一种角色也犯不上讲究什么武林规矩!”
孟长青退后一步,忽然问马尊雄:“对了,在动手之前,我还有个疑问要请教,你们是怎么拥成一股又找来这里圈上我的?”
马尊雄的金剑连鞘斜举于胸,他注定孟长青,语声微带低亚:“告诉你也罢!白奇与向忠良离开杨家老寨之后,立时分头奔往巧园林兄处和我这里求援,巧园距杨家老寨只七十余里,相隔甚近,你们定然会先往巧园寻仇,而后,才会转向离着杨家老寨有两百里远的我那里找白奇算账,本来我是不及赶到的——如果我昨天在家中的话!但凑巧的是,我恰好前几日抵达大田庄一个朋友那里向他贺寿,并经其挽留盘桓下来,正打算在白奇与他的兄弟伙们聚会之后一同回去,岂知便碰上了你这档事;大田庄隔杨家老寨仅四十里路,所以白奇很快的便可找到我,我也很快的就偕他赶到巧园同林兄会合,等你上门。”
孟长青喃喃的道:“真叫巧,又巧得何其不幸——只不知是对谁更不幸……”
马尊雄凛然道:“我与林兄早有交往,这次为你,我们更是同仇敌忾,协齐一心我们等着你来,但夜里却先等到了粗皮脸洪大宽,他告诉我们你二人在这林中露宿,我们觉得,在这里尽早解决问题要比在巧园枯候你们更好,所以,我们便来此请驾了!”
孟长青不由咒骂道:“洪大宽?原来是这狗娘养的……”
马尊雄生硬的道:“在杨家老寨,你帮助那个妇人杀死他的把弟、朋友,又使他受尽主子斥责,颜面扫地,他对你恨之入骨,你们一出寨子,他便随着蹄印尘迹遥遥后缀,跟踪你们,以便探寻你们前往的目的或落脚处,再图举止;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看到你们在这片林中露宿,正好适时来巧园知会我们赶至围截;孟长青,现在你的疑问都明白了?”
叹了口气,孟长青道:“你晓不晓得你那手下白奇犯了什么罪孽?”
马尊雄冷漠的道:“我知道——但如何惩罚他是我的事,不能由你越俎代庖,我来找你,主要是了断以前那桩过节,我不会忘记你曾如何阻截我的财路,又如何折辱过我,而三个月以前,我的一位老友双枪化雪詹明堂也托他的徒弟来求过我,说你使他栽了跟头,请我出面助他找场,当时我藉词推拒了,内心却很痛苦,因为詹明堂尚不知我亦曾在你手里吃过亏,这一遭,为了我自己的尊严,老友的嘱托,手下的生命,我不能再忍,孟长青,是凶是吉,是好是歹,便一起解决了吧!”
孟长青道:“比起姓林的来,你要稍强一点,马尊雄,我因此也希望你讲点道理,如果你交出白奇那王八蛋,我保证与你化解前怨,并向你赔罪道歉——”
一昂头,马尊雄强硬的道:“不见血光,此恨难消;孟长青,不必再多说了!”
林意樵深恐情况有变,他立即振吭高呼:“孩儿们,圈上来,向忠良、洪大宽、白奇,你们这就带人抄林,先宰了那老娼妇,姓孟的有马老大同我对付,两头一齐下手!”喝叫声中,十几只火把往上齐围,同时,林子的四周,也有十多条人影掠起冲入,林意樵狞笑如鬼,一对尖锥链子锤已提上了手。
孟长青往后疾退,神色冷峭,煞气毕露:“你们是真要见个死活才罢休?!”
林窟樵狠酷的道:“姓孟的,你以为我们是来找你逗乐子的么?这片林子的风水正好适合你同那老娼妇,凑合着一道横躺下吧!”
横颊的那条疤痕,便在孟长青形态迅速的转向萧索寡绝里扯动了起来,而且隐隐泛出了血红的色彩,他青亮的光头上闪映着油光,如鹰的双眸锐利阴鹫,面庞的肌肉紧绷,下颔中间斯那道浅沟也益发深陷了——这样的神韵,再衬合着那幻耀动荡的火把焰芒,惨绿朱赤,迷蒙晃摇,孟长青的形貌就有如一个来自幽邃的索魂使者、一个散播死亡、收取生命的魔煞!
不会再有人怀疑,当孟长青的模样变到这种恶毒暴戾的地步时,他还有什么慈悲的意念存在;这须臾间,充斥在他全身内外的每一根筋络、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滴血,都在跳跃扩张,沸腾奔放,都在渴望着残酷的刺激。
马尊雄曾经见过孟长青这样的反应,也见过孟长青那条疤痕的赤光,他有着恐怖悚栗的经验和回忆,他明白,当孟长青的表情变化到如此的时候,尤其那道疤痕泛赤的时候,就是在打算做什么以及会造成一个什等样凄厉惨绝的场面!
后颈窝的毛发竖立起来,马尊雄口干舌燥的窒着声音呼叫:“小心,姓孟的待要展开殊死搏杀了,注意他那道血疤!”
三绝秀士林意樵冷冷笑道:“别叫他那熊样唬着,马兄,这类德性我见多了,没啥新鲜处!”
孟长青的左手背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套上一副五指漏空的横宽黑软皮带,手掌里,两枚儿拳大小的银白钢胆闪闪泛寒!
咽了一口唾液,马尊雄喃喃的道:“他是要真干了……破胆球也上了手……”
林意樵凶悍的道:“不真干也不行,我们正要豁到底,双方谁也不必留手容情,这原本就是玩命的事!”
孟长青不着急,他等着对方先动手——
林子里,传来搜索翻拨的音响,兵刃的轻撞与急速的移动声息,他也不担心,因为他只站在这棵树的六步之前,许姜照霞就正隐藏在树后,他有自信,可以在许姜照霞第一声警兆响起,便抢先拦截住来自前后任何一边的攻击。
尖锥链子锤宛若两团流星,呼声闪掠,奔向了孟长青的面门。
对于这种突兀的袭杀行动,孟长青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朋友见面似的更带着几分亲切感;他身形不动,杀威棒弹点,当当两响,两枚锤头已经分向左右荡开。
于是,那柄金芒灿亮的利剑,便毫无征兆的横削至腰。
孟长青棒头上掠又同时砸落,金剑倏缩——剑尖却诡异的仰指向喉!猝移三步,孟长青的棒子笔直捣出,马尊雄错身暴旋,溜溜金虹交织成网,凌厉无比的向敌人罩卷。
卓立如山,孟长青的杀威棒单手抡翻,由横竖正反不同的方向侧击弹磕,但见棒似龙腾!幻化成迷奇的弧影波光——刹那间硬生生震散了对方的刃之网。
瞬息里,两团锤影飞掣呼啸,石火般伸缩穿射——从迥异的角度做着绵密无隙的遥击,孟长青晃闪翻掠,似在随着锤头飘游浮移。
便在此刻——树后传来了许姜照霞惊迫的叫声。
孟长青身形暴泄,断喝道:“大婶往外冲!”
许姜照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翻跌出来,在她后面数步不到,四名彪形大汉正紧追着举刀挥砍!有如四个发了狂的凶神!
孟长青下落的位置,恰是他们头顶,杀威棒只是一抖——其实却乃四次弹击——四名大汉的脑卖碎裂声也合成一响,四个人全嗥号着以四种不同的怪异姿势摔跌出去。
脚未沾地,孟长青的左手破胆球并出,银芒倏映,锵声砸开了马尊雄刺向许姜照霞的金剑,而球已回拎手中。
灰头土脸又魂飞魄散的许姜照霞,趴在地下似是抖散了一身老骨架,她颤不成声的扁着嘴唇哆嗦着道:“林……林子里……有十十几个大汉好凶……恶……我……我吓死了”
孟长青挥棒纵横,冷冷的道:“站起来,大婶,你只管对付你的几个仇家,其余的人一一概由我承担!”
许姜照霞簌簌抖着,恐惧得脸色惨白:“我……我……怕……应付……不了……”
棒飞如电,孟长青再度逼退了林意樵的锥锤与马尊雄的金剑,他粗暴的吆喝:“振作点,大婶,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此时此地若报不了仇,这仇就永也难报了!”
挣扎着,许姜照霞挺身站立,却显然惊悸未除,斗志涣散:“我……尽量试……孟家大哥……我尽量试……”
大吼一声,孟长青绕回游走,一边棒舞球掠,犀利严密的掩护许姜照霞,边昂烈的哮叫:“想想你含冤惨死的女儿,想想那五头畜生骑在她身上的情景,你该看得到你女儿痛苦歪曲的面孔,听得到她尖怖绝望的号叫,你不应忘记那五头畜牲的狰狞残暴,他们那满足得意又充满兽性的狂虐大笑,莫非已自你耳际消失?再想想你受了多少折磨,我又耗了多少心血?大婶,你的女儿尚未瞑目,九泉之下哭得血泪交流,你这为人母的就只会扮出这么一副窝囊像给她看,叫她死为厉鬼冤魂,不得安息?!”
猛然停止了颤抖,许姜照霞仿佛在刹那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除了怨恨就没有其他七情六欲的人,她的五官可怖的扭挤着,声若泣号:“我的馨儿啊……娘送他们来了……阴曹地府,你也莫放过这些禽兽……”
孟长青猝向后闪,身形暴翻,棒端在瞬息里进出于五个刚自林中扑来的大汉胸膛,赤漓漓的鲜血扬洒中,他的棒宛若是剑!
血糊糊的杀威棒倒翻回来,又适时磕开了马尊雄的斜掠到的十九剑。这时,那五个胸膛上齐齐开了拳大血窟窿、骨碎脏裂的朋友方才凄厉窒迫的发出了嚎嗥,五个人撞跌成一堆。
孟长青留下了向忠良、白奇,以及洪大宽,当那五条汉子堆叠倒地,向忠良等人始才匆匆出林,却又顿时心胆俱裂的僵在那里!
三绝秀士林意樵此刻就差点气炸了肺,鼓破了眼珠子,他口沫四溅的狂叫着:“你们给我一起胡上扑,大伙全豁出去,刚不着姓孟的也得咬他一块肉下来,便舍了这条命,也要孟长青这狗杂种陪着垫棺材!”
周遭响起一片呐喊叱吼声,十几只火把往中间聚集,焰苗映照下,兵刃的寒芒也在明灭隐现。
孟长青视若无睹,只阴冷的道:“大婶,你要的人全捡出来在那里了,时辰到啦,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
许姜照霞点点头,颤巍巍的指着粗皮脸洪大宽:“你走开,我与你并无仇恨,不愿杀你……”
洪大宽楞楞的呆了一会,突然气冲牛斗的吼叫:“老帮子,你当我的面害死了我的把弟,这就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要你偿命,要不,你就连我这条命一起收了去吧!”
事情的变化就像早已摆明在那里了——那两点银芒自虚无中闪现,只是闪现入人们的眸瞳又已隐敛,而洪大宽骤然闷嗥着以手捂头,往后栽倒,他的头,他的厚如韧革的脸,竟一下子成了一只白黏黏、赤颤颤、肉糊糊的烂柿子!
孟长青右手叮当搓动着他的两枚破胆球,宛若他没有任何行动,一直就在搓揉着他的两枚破胆球一样。
“好了,大婶,现在就更单纯了,在这个情景下,多说是无益的,说破了嘴,也比不上来这一记干脆利落——他既要纳命,我便收了。”
脸上的表情一硬,许姜照霞铮声拔剑,斗然两招空圆攻向了断眉向忠良及黄鼠狼白奇!
向忠良急展他手上的三尖两刃刀,白奇也挥舞他的一对短叉抵挡,却又同时被逼后退;许姜照霞再接再厉,又是两招空圆,对方慌忙分跃,兵器反拒中,她的空圆又出。
马尊雄猝然斜身掠进,金剑闪晃成各种奇异的光之圆影,却连衡无间的罩泄向孟长青。
杀威棒弹跳于须臾,将百次点击融合入幅度极小极小的方寸里,金剑震荡,马尊雄再一次徒劳无功。
两只火把,便在这时暴挥孟长青,火星焰苗飞溅中执火把的人那两柄朴刀已由底下狠狠插了过来。
孟长青上身倏仰,斜了一个半弧,闪电也似的半弧,左手上的破胆球猝射,球现声起,克嚓两响合为一响,火起抛空,朴刀落地,两个汉子的人头也血糊淋漓的碎烂得不像是人的头了!
四条身影又自四个方向冲来,挥刀劈斩,火把横扫,气势颇为凌厉,孟长青猛抖左肩,黑绸披风呼的旋回,像兜起一片铁板,卷朴刀撞火把,他的杀威棒飞快闪捣,四条大汉便弓背呵腰的倒抛出丈许之外。
滚地而来的那人动作快不可言,链子抖动的声响如筝,一枚尖锥锤仰射孟长青下颚,另一枚尖锥锤便飞袭小腹——都是从极近的距离出手。
不分先后,金芒凌空,仿佛流星的曳尾,连人带剑一起撞落。
横颊的疤痕涨红如血,孟长青狂叱半声,身形猛挫,杀威棒暴挑擦过鼻尖的尖锥锤,反迎金剑,棒尾的大红绸卷缠原本指向小腹,如今升袭面门的另一枚尖锥锤,左手的破胆球,也在透过球心的钢丝连击下,穿空并出。
三条人影急速合为一团,又蓦地分开,闪剑马尊雄落地之际,步履踉跄,他整个左边面颊是一片血肉模糊,他要用手中金剑撑地数次,才能勉强立稳,而孟长青的背后,却翻卷开一条尺多长的血口子,油青的公头上,竟也鲜血涔涔,顺额流淌——他的对面,三绝秀士林意樵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脑门破碎,浆血肆溢,这时候若叫人辨认,只怕谁也认不出他就是林意樵了!
马尊雄左颊的创伤,乃是孟长青以棒挑锥的结果,利用点撞的力道,锥头激扬得更快,比马尊雄剑势尤为抢先的扫刮过他的左颊,以至使他的剑锋失准,错开了孟长青的头顶,只在背上划割一剑;孟长青以棒尾红绸卷阻林意樵的另一枚尖锥锤,却因红绸的卷裹之力,不是以完全阻止对方锥锤的冲势,虽然消卸了锥锤的大部份力量,并抬偏了其路线,孟长青的头皮上仍免不了被锥刃刮伤,但他并不算亏本,他已用他的破胆球在林意樵尚未及翻身挨式之前要了这位三绝秀士的命,而且,利落得连叫对方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双方会用的是搏命险招,以险招相拼,好处是速战速决,坏处却是两败俱伤,玉石齐焚的比例更大,往往在正常状态下的胜负之分,在以险招拼斗时却走了样,但无奈的是,只要一方用了,另一方不用也不成啦。
抹抹头顶,又洒落一手的鲜血,孟长青目光四巡,在这边,除了马尊雄仍尚挺立于前之外,其余的那些个釜底游魂都早已逃得一个不剩——半声不吭的全溜了,甚至连火把也抛置在当场。
不过,此刻火把的用处已不大,东边天际业已泛出了蒙蒙的灰白,放眼望出去,差可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注视着对面的马尊雄,孟长青缓缓的道:“如果你认为这样已经能使你的心里好过点,对自己的尊严有以交待,马尊雄,你就可以请了!”
僵窒了片刻,马尊雄沙哑的道:“你是说,不再拼杀下去?”
孟长青冷酷的道:“恐怕你不见得愿意再继续下去,马尊雄,你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也难有再刺我一剑的机会!”
马尊雄的右脸抽搐了几下,他迟疑的指指那边正在与许姜照霞对抗的白奇:“但……他呢?”
孟长青阴沉的道:“顾你自己吧,白奇的事你管不了,何况他罪有应得?像这样一个畜类,也值得你替他顶命?!”
顿了顿,他又暴戾的道:“要走就快,姓马的,我并不是个宽宏大量又不记旧隙的人,我背后的伤,很可能会使我改变主意——当伤口痛起来的时候!”
咬咬牙,马尊雄终于一别脸,步履蹒跚的走开。总是在许姜照霞那招空圆下狼狈退避的向忠良与白奇二人,现正已逐渐摸熟了这记招法而待机反扑,突然间,白奇已发现他的主子,他最后也是唯一的靠山竟弃他而去。
马尊雄这一走,还有谁来抵挡孟长青?
孟长青没有了阻碍,当然就可称心如意的帮同许姜照霞要他们的命了——连贯的恐惧加速了白奇的绝望与仓惶,他骇然尖呼:“马大哥,你走不得啊……”
满脸汗水的许姜照霞倏而将空圆改变成抛挂,冷锋闪映,透进了白奇的肚腹——白奇被这寒冽又尖锐的剧痛扯弯了腰,像是全身的热,整体的感应,全集中在剑气插入的这一小部份,更宣泄着、抽搐着,似能绞碎了他!
肌肉与肚脂,合着鲜血,把许姜照霞刺入白奇肚腹太深的剑锋吸贴住了,许姜照霞几次拔剑,竟未拔出。
在须臾的震骇之后,断眉向忠良形容酷厉,表情疯狂,突凸着眼珠,唇角喷着口沫,挫牙切齿的举刀狠狠砍向许姜照霞后头。
就像在安和镇里孟长青第一次搭救许姜照霞于马大混混的棍下一样!杀威棒自斜刺里出现,铿的一声,向忠良的三尖两刃刀便砍在棒身上。
猛的,许姜照霞总算抽出了嵌在白奇肚腹中的长剑,血冒如泉涌,她一扭头,差点嘛得尖叫了起来,向忠良凶神恶煞般的正在拔抵着砍在杀威棒上的刀锋,而刀锋距离许姜照霞的头顶只有三寸,中间仅隔着孟长青的棒子。
极其温柔的,孟长青道:“第三招,贯月!大婶。”
许姜照霞长剑嗡颤,蓝芒波闪中,一虹直穿,剑刃透进向忠良的胸膛,穿过他的背脊,向忠良狂号一声,咔嚓咬断了自己的一段舌头,重重的仰摔下去。
窒寂瞬息,许姜照霞像要抛脱什么缠手的毒蛇一般,惊恐的弃掉了手上血染腥赤的长剑,又忍不住一连声的干呕起来。
摇摇头,孟长青叹息着道:“我说过,有些人是一辈子也横不下心,习惯不了杀戮的……”
仍然是那匹马,马上,也仍然是孟长青与许姜照霞。
他们的目的是文兴县,许姜照霞要去她女儿的坟上祭吊祈告,她要告诉他惨死的女儿,可以瞑目了,她已为她报了仇,雪了冤——由她亲手完成的。
但是,心愿虽了,许姜照霞却面色悒郁,愁眉不展,仿佛心事更重了。
摸了摸头上包扎伤口的白布带,孟长青闲闲的问道:“大婶,血仇得报,元凶尽诛,原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反倒似愁怀郁郁的模样?”
许姜照霞苦笑着,神色黯然地道:“我在想……今后天涯茫茫,举目无亲,何处才是我的栖身之地?”
笑笑,孟长青简单的道:“我有一个朋友,两口子,一个小仔仔,三楹瓦房,百亩田产,是小康之家,他们住在乡下,夫妻俩天性俱极淳厚,适合你去安享天年,他们也早希望能有位老人家帮同照应……”
一阵喜出望外的兴奋后,许姜照霞又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咽着声道:“叫我怎么谢你!如何报答你!孟家大哥……你对我是这么好……”
耸耸肩,孟长青安详的道:“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也说过,可不是?”
(全书完,辽东柴子录1-6章,凌妙颜录7-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