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路径全是荒野小道,崎岖不平,蜿蜒曲折,一脚高,一脚低的摸黑向前踩,孙可器吁吁喘着,汗透重衣:“我的老祖宗……照爷,这易香莲看上去瘦伶伶的不盈一握,宛似身轻如燕,怎的这一背上身,竟有这么个沉法儿?”
司马照胆押着何小飞走在前头,他闻声之下,想笑又憋住了:“是么?这大概是你心里不情愿的缘故吧……”
喘着气,孙可器道:“活脱脱背了一座山在身上……越走越累,娘的,这犯妇,业已是阶下之囚,犹尚这么个折磨人法……”
司马照胆道:“可是丢她不得……”
孙可器道:“我省得,大把的银子在她身上牵连着哩……”
司马照胆道:“还有你、我及薛大人、李师爷的身家性命……”
苦笑了一声,孙可器道:“照爷,你就别再逗我的乐子啦……”
司马照胆道:“可要我代你一代?”
赶忙摇头,孙可器道:“不用不用,这点份量,我还承担得住,约莫就像你方才所说,我觉得越背越重,大概只是心里不甚情愿的缘故……”
司马照胆往前眺望了一下,道:“到了那边一条浅溪旁,我们且歇上一会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黑石坪单佗他们,不见到这二位姑奶奶回来,是不会放心离开的……”
孙可器换了一个背人的姿势,吸着气道:“不要紧,我还不怎么累乏……”
司马照胆道:“背一个人走上十来里地,也轻快不了,歇会吧,也好恢复点力气准备同他们动手见真章!”
孙可器咧着牙道:“呃,这倒是实在话……”
来到那条清浅的小溪边,昜香莲是横摆着躺下,司马照胆与孙可器则坐着歇息,何小飞一个人闷不吭声的站在那里,望着天上的一片郁黑发怔。
司马照胆好心的道:“何小飞,不坐下来喘口气?”
何小飞没有答腔。
孙可器哼了哼,小声咕哝:“娘的,真是不受抬举……”
抚摸着下巴,司马照胆慢吞吞的道:“这里是荒郊恶野,地形崎岖复杂,且又是在夜暗笼罩的辰光,何小飞,你的轻身术乃是道上有名的,嗯?”
微微有些迷惘,何小飞随即又忿然道:“姓司马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笑笑,司马照胆道:“我是说,你不打算趁机会逃?”
孙可器呆了一呆,忙道:“照爷,我的袓宗,你这是怎么啦?你这一点拨她,她就算不想逃也必然起了心意!”
司马照胆道:“我就是要叫她试试看,在我司马照胆手里攒着的人,有哪一个飞得掉的,便算是生了一双翅膀吧,我也能一把揪他下来!”
大眼里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何小飞挑衅的道:“你真个如此自信?”
司马照胆笑得那样洒脱的道:“何止自信?对你而言,我的把握乃是十成十足的!”
娇媚的笑了笑,何小飞道:“那么,司马照胆,为什么不证实一下呢?”
猛的跳了起来,孙可器指着何小飞的鼻尖大吼:“小贱人,你他娘想玩弄这套激将法可是玩左了门,你当我们会中你的圈套?自己挖坑朝下跳?我呸,甭做你的清秋大梦啦!”
司马照胆笑吟吟的道:“不用紧张,孙头儿,谅她也不敢起这个歪念头!”
何小飞道:“只要你真想试试,司马照胆,我的兴趣和希望都会出乎你意料的大!”
司马照胆道:“你是说?”
点点头,何小飞道:“我是说,你放我走,然后你再随着追下来,如果我被你截住,就算你赢,否则,便证明你只是个徒托狂言的愚夫而已!”
一旁的孙可器,气得脸上泛黑,七孔生烟,他暴跳如雷般怪叫:“哈,你这婆娘真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净打的是如意算盘,放你走?你约莫是晕了头啦,凭什么白白放你走?我们照爷岂会和你赌这口不值一赌的气?虽说照爷笃定吃稳了你,他赢了至多也就是证明他吃稳了你,如若万一被你耍刁使滑脱了栓呢?奶奶个熊,你这便宜可就占大了,小贼婆娘,这本帐老子们一样会算,你以为只有你的脑筋生着纹路,而我们却是一脑袋的豆腐渣!”
何小飞冷冷的道:“在道上混世面,求的也是争一口气,赌个心服口服罢了,斤斤计较于利害得失,衬不上江湖朋友应有的‘豪迈磊落’四个字!”
孙可器口沫四溅的厉叱:“去你娘的‘豪迈磊落’,我把你这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泼货生啖了,十五万两纹银的巨款便背在你身上,岂容得你使这手花巧逃脱?老子可不管什么‘豪迈’,什么是‘磊落’,更不屑与你这种下三滥角色赌什么口服心服,老子拿回银子要紧,其他一概不论,你,早死了这条心吧!”
何小飞讥诮的道:“谁在和你赌来着?姓孙的,打一开始,我就看扁了你,姑奶奶交的是龙是虎,斗的也是真正英雄好汉,似你这类狗腿子、鹰爪孙,便要同姑奶奶攀手,我还嫌沾了腥气呢!”
磨牙如挫,气涌如山,孙可器恶向胆边生:“你你你……你他奶奶的是想找死了哇……”
一昂头,何小飞夷然不惧:“可真吓坏我了,六扇门的朋友,我没见过人要找死会是怎么个死法,你倒教我经验经验吧!”
拉住正待往上扑的孙可器,司马照胆笑道:“孙头儿,你同这种女人生什么闲气?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连事情的利害轻重都分辨不清的地步,这等亏,我会吃么?”
咻咻喘着,孙可器犹在怒不可抑,气哼哼的道:“娘的皮,这小贼妇,我非得好生给她一顿教训不可……”
拍拍孙可器肩膀,司马照胆道:“包你会有这个机会,孙头儿,这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何小飞仍然试着拨弄司马照胆:“喂,姓司马的,你有没有种和我比试一下?我敢说,你的轻功绝对比不上我,较量别的,或许你占上风,若是施展起提纵术来,你只配给我提鞋!”
司马照胆安详的道:“换一个环境,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倒有心同你试试,目前,我们的胜负代价太也悬殊,在我而言,颇不划算,所以不试也罢,若说到我这几下子蹦跳的功夫,只配给你‘提鞋’,何小飞,你却未免把自己高看了!”
何小飞心里有些沮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不敢印证,便表示心虚,司马照胆,任你嘴巴怎么说,我也不会信你这个邪!”
司马照胆一笑道:“信不信在你,这种洋当,我却不会眼巴巴的去上!”
孙可器斜吊着眼珠子道:“世道变了不是?三岁毛孩子竟想倒绷老头儿了,也不估量自家的道行深浅,就有那么大的牛皮,真正岂有此理!”
何小飞尖刻的道:“姓孙的,你也不用光在这里说风凉话,正像刚才司马照胆所讲的,假如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就算有九个脑袋,我也能给你拎下四双半来,你还当你自己是什么泰山石敢当?”
孙可器心火又上了:“你再嘴硬,老子就把你的满口牙一颗一颗敲掉!”
故意露出那两排细致光洁的宝贝来,何小飞冷笑道:“老小子,只怕司马照胆容不得你这么个撒野法!”
大吼一声,孙可器眼冒红光,握拳透掌:“好刁妇,好贱婢,你想挑拨照爷与我的感情,可是你吃错药了,娘的个熊,就凭你这阴毒心思,便万万轻饶不得……”
司马照胆道:“随她说吧,孙头儿,她有她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变之规,何小飞想在我们面前出点子,使花巧,半点用不着,我们好生歇着,犯不上同她生那闲气!”
重重一哼,孙可器冲着何小飞道:“等着吧,我有叫你呼天抢地的时候!”
摔摔头,何小飞道:“少来这一套,姑奶奶我玩命了半辈子,不是叫人唬着长大的!”
孙可器深深呼吸几次,心里在咒骂:“这小婊子……”
伸了个懒腰,司马照胆忽然别过脸去,却以极低极细的声音道:“不要看我——孙头儿,等下我们故意给她机会,让她逃走……”
突的冒出一身冷汗,孙可器不敢注视司马照胆,却不由自主的喉管响起了“呼噜”声,他竭力装出一副悠闲之状,面颊的肌肉反在不听指挥的急速痉挛:“照爷……这可不是玩笑之事。”
司马照胆故意提高了嗓门,一语双关的道:“你怕她跑了?孙头儿,有我在这里,别说是何小飞这两下子土把式不够看,便是她的师父来,也一样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站在那边的何小飞愤怒的叫道:“司马照胆,我师父并没有惹着你,你少在那里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哈哈一笑,笑声中,司马照胆先低促的道:“孙头儿,听我的,且让她去,我自有主张。”
接着,他又大声道:“我这是告诉你,何小飞,别再动歪脑筋,我的手段你业已尝试过,你若非要逼我再用一次,恐怕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整了!”
何小飞咬着牙道:“姓司马的,我若有什么长短,你也好受不到哪里!”
一跃而起,司马照胆笑吟吟的道:“算了吧,你那帮子人熊,不是什么成得了气候的角色,和我硬碰硬,除了落个一地的稀哩哗啦,你以为还会有什么结果?”
孙可器拼命搓着一双大手,神形惶惶不安的呢喃着:“照爷……我看,你还得再斟酌……”
司马照胆顺着话风扯向一边:“就这么办了,没什么好斟酌的,到黑石坪和九禽会的人们卯着上,他们不交出赎银,我们便当场捶扁了这两个雌货!”
不待孙可器回话,他又向前走上几步,柔声道:“何小飞……”
何小飞恨恨回头,而她的目光尚未及接触到对方的面容,猝觉腰眼一麻,全身像蓦然虚脱了一样软软坐跌于地,惊怒交集中,何小飞挣扎尖叫:“司马照胆……你,你想干什么?”
司马照胆皮笑肉不笑的道:“别想岔了,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要去方便一下,为了使你不至借机逃遁,多少就得暂且委屈你片刻。宽心吧,我去去就回,你这软麻穴受制不了多久。”
孙可器明白司马照胆已在为何小飞制造“逃走”的机会了,这位大捕头不禁忧心忡忡,暗里焦躁,他哑着声音道:“我说,照爷……”
摆摆手,司马照胆道:“你看牢这一双雌货,孙头儿,我马上回来,何小飞已经被我制住穴道,动弹不了,若是有个万一,你尽管放声吆喝,我提起裤子就到。”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孙可器无奈的道:“就全仰仗照爷了。”
司马照胆大笑道:“没得说的,肚皮子不争气,临到这节骨眼上起晃荡,非得去松泄一番不可,孙头儿,偏劳啦!”
孙可器苦笑着没再说什么,眼看司马照胆快步行向右边的黝暗荒野中,禁不住他叹了口气。
地下,何小飞本能的仍在挣扎,一边切齿痛骂着:“什么真武劫邪……什么三班捕头,只是凌弱逼危,阴狠毒辣的一对狂徒莽夫,两个粗暴凶残的恶棍……”
孙可器横了何小飞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歇着吧,再嚎再叫也是白搭了!”
突然间,何小飞静止下来,不吭不响了,但是,她的脸庞上却掠过一抹惊异又兴奋的神色,这抹神色,稍现即消。
孙可器走近了一点,狐疑的道:“你在搞什么鬼?”
何小飞绷着脸道:“方才你已经提醒我,再嚷再叫也是白搭,所以,我也算想通了!”
孙可器凶狠的道:“何小飞,你还是给我放老实点好,我可不比照爷,没那多仁义道德讲,一个弄毛了我,管你是男是女,我一样摆横了看!”
唇角一撇,何小飞道:“我晓得你是块什么料,用不着再三强调!”
孙可器粗声哑气的道:“你晓得就好,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何小飞嗤之以鼻不屑地道:“你岂只不懂怜香惜玉?你连你自己是个哪一号的饭桶都还搞不清楚呢!”
窒了窒,孙可器不由火上心头:“娘的,才给你几分好颜色看,你就又眩了眼啦?老子火气一来,先他娘扇掉你这小狐狸稍的下巴壳……”
何小飞居然略咯笑了起来:“姓孙的狗腿子,灰孙子,王八羔子,你今生今世,也休想沾上我一根毫毛,倒是你自己,留神别把一条老命送在姑奶奶我手上才是!”
孙可器厉声道i“你这可是自找苦吃,怨不得老子眼下就要整治你……”
那样不可思议的,何小飞双臂竟然恁般轻柔优美的伸开,而她原来坐在地下的身子,也就随着双臂的伸展飘然浮空——宛若鸟儿振翅。
大吃一惊的孙可器,突然间愣在当场——他虽说早已心里明白司马照胆有意为何小飞制造逃走的机会,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变化。何小飞不是明明被司马照胆制住穴道了吗?如今怎的却能挥洒自如,运劲腾跃?这,这是搞的什么玄虚?
就在他一愣的瞬息,何小飞已凌空翻腾,夜影中,衣袂带风,真正一只百灵鸟般飞掠出五丈之外。
蓦的一哆嗦,孙可器拔腿便追,口中发了狂似的大叫:“不得了啦,照爷,照爷,犯妇何小飞逃走了哇……”
一边喊叫,他一边没命的追赶,但是,就这稍稍的挫顿,何小飞的身影又远去了十多丈。
轻轻的,像自虚无中忽然凝形,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掌搁上了孙可器肩头,他惊得跳起,侧脸一看,嗯,迎着他的乃是司马照胆那双瞳里深沉的微笑。
孙可器气急败坏的嚷:“照爷……”
低嘘一声,司马照胆目光凝视着何小飞逃逸的方向,嘴里低促却极为清晰的交待着:“你记了,孙头儿——立时押解易香莲回大祥圩田兆泰那里,并着他全家人暂避风头至隐秘处,你和他们一道,把你们匿藏的地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塞入田家大门前第三级石阶之右边的隙缝里,我自会来找你们……”
连连点头,孙可器迫不及待的道:“我省得,但照爷你可得快点回来啊……”
这时,司马照胆的人早已怒矢般弹射在八丈之遥的空间了。
何小飞业已逸出很远,她动作快速,且在夜色掩护之下,原本是不易寻及她奔掠的方向和身影的,但是,如果她的背后沾上一片可在黑暗中闪眨着莹莹青光的磷粉,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每在她低窜高掠之际,背心上那一片莹亮明灭的青绿幽光,使会给追寻她的人做了最好的指引。
现在,司马照胆正是如此,他已发觉那抹幽幽的青绿光华,于荒丘野地里倏忽闪隐,飘摇挪移,仿佛一点跳动的鬼火。
这是个很好追踪的目标,一如他原先的构想。
自然,何小飞背后的那片磷粉,乃是司马照胆暗里洒印上去的,何小飞并不知道,她以为凭她的侥幸与身手,足以脱离困厄之境。
司马照胆亦希望何小飞有此想法,这样,他才能跟随对方到达某一处所在——或许是,隐藏赎银的地方。
何小飞的话,司马照胆并不相信,他认为何小飞不会不知道那票赎银的藏匿之所,而江湖中人讲的是忠义,表的是骨节,为了这些,倔强同狡诈手段都可以用来做为维护本身名利的工具,何小飞要混下去,她极不可能出卖她的伙伴一刑求硬通,亦未见能收到实效,这一点,司马照胆晓得,因此他只好施展这条稍带冒险性的追蹑之计,要令对方于不觉中引导他去到那个所在。
前面,何小飞仍在奋力奔掠,身形快捷,姿态美妙,有如凌波之燕,蜻蜓点水,灵巧矫健中益见功力不凡。
司马照胆保持一定的距离,极其谨慎的吊缀着何小飞,他充分利用了夜色,利用了地形与地物的掩遮,而一个不察,一个存心,何小飞根本就不知道背后会有人跟踪而来。
何小飞的提纵之术,的确精湛高明,但司马照胆在这上面的修为,更是卓绝老到,有其出神入化的造诣,比起何小飞,他要沉厚上许多,因而任是何小飞腾掠如电,周旋游移,在他来说,紧蹑不缀,亦并非什么吃力的事。
在这一前一后,奔驰追逐的过程中,司马照胆至少在未达目的地之前已明白了一件事——何小飞果然没有说真话,她奔行的方向,压根不是朝着老龙涧、黑石坪。
沉着气,他一路随着往下吊,他要看看这只青燕子到底能摆弄出什么新鲜花巧来。
于是,在约莫出去三十余里地之后,何小飞转朝一片树林子折入,夜暗里,那片树林子越显阴郁浓密,似是一大团压头的鸟巢,风吹过,还有簌簌嗦嗦的声音。
司马照胆便应了那句“艺高人胆大”的话了,就在何小飞甫始入林之际,他已毫不迟疑的紧跟着拔起身形,有如一头鹰隼般,贴着树梢以与何小飞上下并行的速度飞掠。而他的动作及影像看上去,已不似一个人的体态变幻,更若惊鸿乍现,流虹曳展,只是一瞬,便由实质的凝聚化为杳然。
林深处,竟有几间茅屋搭盖在那里,那几间茅屋残旧破烂,不成玩意,透现着恁般的苍剥孤寂,但是,却另有一股气势,一种景象,把这几间破烂茅屋的外形观感大大的改变了……
屋里亮着明晃晃的灯火,门外停着五六辆马车,而且四周明里暗里,或立或坐的把持着数十条大汉,那些人一个个腰粗膀阔,野气十足,身上带着家伙,穿着是一式的衣巾,不用说,都是些江湖上的角儿。
何小飞直奔茅屋而来,散落外面的那些汉子一见是她,有的赶紧站起来招呼,有几个围了上来似欲说什么,何小飞却一概不理,急匆匆的一头闯进门里。
司马照胆没有随着朝里闯,他不急,业已换准了地方,正如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他犯不上这么急吼吼的落个“贪功浮躁”之名,时间多得很,全看他自家如何调度支配了。
捻了一株枝叶茂密的树干,他舒舒服服的倚靠在上面,开始观察下头的动静及形势,他不喜欢即兴式的胡搅,他要有条不紊的做他想做的事。
对了,这叫“完美”,司马照胆一向欣赏“完美”的意义及结果,那会给人一种特殊的满足感受与至少是内在的虚荣慰藉。
忽然,他发觉下面的情形有点不大对劲。
一时间,他还看不出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是,他直觉中总感到有些别扭,像是端详一个美丽的女人,而这美丽的女人却在眉目如画中缺少了灵气一样——人是一样的人,就单没有那股子神韵。
神韵?是了,他恍然大悟,令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下面那些人的死气沉沉,静默呆板,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更甭提谈笑喧嚣了,不是刚发了一笔横财么?九禽会的这干伙计才自田兆泰手里勒索过来十五万两赎银呀,这偌大的一票油水到手,纵然不会使他们兴奋得酒肉庆功,至少也该露个喜色才对,如今怎的却个个无精打彩,神态颓散,居然更带着几分垂头丧气的窝囊像!
司马照胆不大明白,横财到手,油水沾唇,乃是黑道强梁们最乐的事情,按份子摊花红,多少都会有个底码,而载银子的篷车便停在那里,正是袋袋平安,已笃定了的场面,这些楞吃八方的“老横”们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竟都这么个要死不活法。
他又仔细看了看,可不是?背刀执枪,一干仍然凶像十足的仁兄们,果就缺少了那股子热劲头,三三两两散在周遭,有的蹲,有的坐,有的孤魂野鬼般徜徉,硬是没有个开腔的,活脱全叫一口鸟气罩住了。
摇摇头,他又考虑了一下,终于决定了该怎么做。
有如一头夜枭掠空,司马照胆的身形倏闪猛沉,于是,他更似一颗来自九天的陨石般暴泄下来——只是比陨石的坠劲准确得多,他刚好连一根草屑都不沾的,由中间茅屋顶侧的一个破洞里笔直落下茅屋里,一张缺了角的破木桌上四只巨烛火焰齐齐揺晃跳动,他已带着全身猩赤炫目的光芒站在桌边——也站在满屋子人的中间。
在司马照胆如此突兀出现之前,何小飞似是正在和屋子里的人争论着什么,或探询着什么,司马照胆这从天而降,何小飞目光瞥及之下,不由蓦的张大了她那张樱桃小口,鼓凸出两只失了水份的眼珠,那样娇媚的面容,也一下子透了绿,圆圆的脸蛋顿时扯成扁的了,茅屋中其他的人,亦都猛然僵窒住,个个直瞪着司马照胆这不速之客,像在骇然注视着一个什么妖魔鬼怪样,搞不清他是何方神圣,更摸不透他突兀出现的目的何在?
当然,心里有数的只有何小飞一个。
咧嘴哈哈一笑,司马照胆向屋子里的人们拱了拱手,“冒昧宵昧,唐突唐突,我来得时辰不巧,只是势非得已,身不由主,还望各位包涵则个……”
面对司马照胆的,是一个年约五旬,深目勾鼻,面貌阴鸷鹫猛的中年人物,他的双瞳光芒尖锐,炯然盯视着司马照胆,半晌,方才声音冷厉的道:“你是谁?来此何为?”
司马照胆笑哈哈的道:“单老大,放轻松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体,寅夜造访,只是对阁下有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这时,背门而立,那位身材修长,脸孔苍白的仁兄缓缓开了口:“朋友,所谓‘造访’是这么个造访法的?只怕你来意不善吧?”
另一个高大魁梧,脸膛赤红的大胡子突然暴叱:“什么东西?先摆横了这狗操的再说!”
与他站在一起的蓬发于思大汉立时如斯响应:“老五说得对,管他是啥玩意,总归不是好路数,说不定就是和那敲我们闷棒的杂种同属一伙,大哥,圈住他!”
连连摆手,司马照胆道:“慢,慢,慢,各位稍安勿躁,甭那么大的肝火,先礼后兵不是?就算各位一心想见真章,至少,也该容我把话说完了也不迟呀……”
屋角那面如满月,又似银盆,看上去倒还文质彬彬的朋友一眯双眼,皮笑肉不动的道:“这位老兄,你倒沉得住气,此时此地,你不速而至,想是有所图谋,而显见更已成竹在胸了,我们哥几个是干什么的,吃什么的,大概你早就明白,打开天窗说亮话,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想和我们九禽会谈什么斤两?干脆点,摆出来让我们斟酌斟酌!”
司马照胆笑道:“总算找着几句关节上的话了,这位——大概是九禽会中鼎鼎大名的白鹂奚邦奚四爷了?”
那人不似笑的一笑:“好说,我正是奚邦。”
深目勾齐,神态鹫猛的中年人物突然狠酷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又是如何找到此地来的?”
这时,何小飞才算缓过气,定下神来,她猛往她的大阿哥身边抢近,气急败坏,又惊又怒的尖叫:“大哥,大哥,这小子不是别人,就是我刚才向你们提及的那个司马照胆,也就是逞强出头,坏我们生意,掳去七妹的那个狂夫!”
定定的望着司马照胆,这阴鸷的中年人——金鹰单佗,双目中开始闪现出一种由悸动鼓荡着愤怒,痛恨包融于冷硬中的光彩,他的呼吸有些粗浊了,但他却还把持得住:“司马照胆,你现在玩的这一手,乃表示你的胆识过人呢,抑或根本不把我九禽会上下放在眼中?”
司马照胆平心静气的解释着道:“单老大,这两项都不是,我来到这里,并未存心要同各位架梁结怨,可是我不来又不行,偌大的担子肩在我身上,干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也直接牵连到今后我个人的名节存亡,所以,我不想来,却没有其他选择……”
冷冷一哼,单佗寒着脸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以这种姿态出现于此,你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司马照胆叹了口气,道:“当然还须要来上一段折冲斡旋的功夫,不过呢,解铃仍得要系铃人,是不是能够叫我下得了台,就全看各位肯不肯帮忙了……”
脸膛赤红的大胡子暴烈的吼道:“司马照胆,你‘霸王硬上弓’的闯来此地,一不投帖,二不求见,就这么楞朝我们哥儿几个头上压,你他娘在江湖上也是叫字号的人物,你自己说说看,这口气令人怎生咽得?更甭提还另有所图了!”
司马照胆道:“不是我不按规矩来,而是我若照常情投帖求见,雷五爷,你换着良心说,各位会让我见着么?”
赤红的脸膛变得更加赭赤,有如喷血,这位九禽会的六当家赤鹫雷超凡大声咆哮起来:“这样说,司马照胆,你是吃定我们了?你最好先弄明白,你不错在道上有名有姓,一肩扛得起半天云,但我们也不是二流子货,姓司马的,如果你想用你那声势来吓我们,还差得远!”
哈哈一笑,司马照胆道:“越说越岔了,五爷,大家都是混世面的,谁大谁小,孰高孰低根本犯不上争论同比较,江湖一碗水,我沾你也沾,江湖一把伞,遮你也遮我,哪里能谈得上‘吃定’这两个字?”
金鹰单佗阴沉的接上来道:“司马照胆,不必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你摆明了也罢,我倒要看你在扒了我们的买卖,又挫辱了我的两个义妹之后,还有多少说词!”
轻咳一声,司马照胆道:“这一趟来打扰各位,我也没有别的目的,单老大,只求你把取自田兆泰处的十五万两赎身银子赐还给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哇哇怪叫起来——是那满头乱发,青胡碴子浓密如针的黑大汉:“个操的,居然到虎口抢食来了!插手搅乱我们的生意,伤了我们的人,掳去我们的伙计,竟又找上门来强要我们来个‘倒把’,挖出我们的那点油水,司马照胆,你是什么他娘的三头六臂,祖宗太爷?你将九禽会的人都看成了是你的灰孙子啦,还说没有‘别的目的’?你是在往我们脸上抹稀泥,在刨我们的袓坟啊……”
雷超凡也激愤的道:“说得多么松快,司马照胆,假若你尚有所求,只怕会就要我们一个个割下脑袋叫你拎回去献宝了吧?”
司马照胆忙降笑道:“言重言重,我怎敢如此狂妄?”
黑大汉目瞪如铃,杀气腾腾:“管他什么玩意,大哥,我们且做掉再说!”
司马照胆摇头道:“齐二爷,有话好说,何必生这大的火气!”
黑大汉便是九禽会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黑雕齐向川,他咬牙切齿,气涌如山的怒道:“好说?娘的个臭皮,你这架势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你叫我们怎生个同你好说法?王八好当气难受,老子们与你拼了!”
雷超凡错开一步,蓄劲贯力:“大哥,只等你一句话!”
单佗沉稳的道:“司马照胆,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任你是如何难缠,今晚上我们也得斗你一斗……”
双手后背,司马照胆笑容可掬的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敲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单老大。”
重重一哼,单佗厉烈的道:“什么意思?”
司马照胆不紧不慢的道:“各位又想玩那众凌寡,多吃少的老把戏,是么?不过,有件事,各位还留着条小尾巴攒在我手里,我且先提醒各位一句,别豁开来之后又懊悔才好。”
怔了怔,单佗狐疑的道:“你把话说清楚!”
司马照胆悠闲的道:“第一,老子来者不善,善了便不会来,就算各位人多,却未必势大,姓司马的水里火里进出多了,你们这个阵仗,没啥新鲜处!”
单佗冷峭的道:“司马照胆,你要讲的就是这些?”
黑雕齐向川凶悍的道:“就算你是大罗神仙,阎王老二,我们也要称称你的斤两!”
司马照胆道:“还有第二,眼下大家这么一干上,不论谁输谁赢,只怕免不了流血夺命的局面,而这局面一旦形成,我赢了也好,输了亦罢,你们的七妹易香莲就逃不过我那一劫,啧啧,香消玉殒定啦!”
几句话一出,单佗不由僵住了,其他各人也有些失措无主,面面相觑起来——方才是火气冲头,竟把这么一桩受人所制的事忘了。
司马照胆又慢条斯理的道:“当然,如若各位不顾手足之情、金兰之义,硬要强干,我姓司马的迫不得已,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与各位周旋,反正我人是一个,命是一条,有易香莲在我手里,本已够了,多捞一个是一个,至少吃不了亏!”
齐向川瞋目咒骂:“你这阴狠毒的狗娘养……”
司马照胆一哂道:“二爷,别激动,同我一比,你也高明不到哪里,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早已泄了气的何小飞,蹭蹭挨挨的凑向单佗身边,苦着脸道:“大哥,七妹是在他手里,我们可不能轻举妄动,白白把七妹一条性命垫在里头……”
单佗深深吸了口气,两额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嗓调沙哑的道:“你两个弄得好纰漏!”
何小飞委屈的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大哥,这司马照胆的功力实在太高,不是我与七妹所能颉颃的……”
猛一瞪眼,单佗怒叱:“住口,亏你还有脸辩说2!”
面颊的肌肉痉挛着,何小飞紧咬着下唇,深深垂下头去。
此刻,白鹏奚邦走上几步,低沉的道:“大哥,这件事得三思而行,别真个弄砸了,香莲的处境就危险啦……”
身形修长,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似的那人,乃是九禽会里的智囊玄鹤颜远翼,单佗移目望向他,这位智多星缓缓开口道:“老四说得有理,大哥,目前不宜硬上。”
司马照胆笑道:“真是高瞻远瞩,机智多才,这一位,必是颜远翼三爷了?”
颜远翼毫无表情的道:“你也不必沾沾自喜,司马照胆,形势的变易是极难捉摸的,刀把子不会永远捏在你手上!”
司马照胆咧咧嘴,道:“其实我亦并非以此相胁,三爷,只是求的个神和罢了。”
单佗冷硬的道:“司马照胆,你要记住你对我们做过了什么,这笔帐,迟早我们也会同你结算!”
耸耸肩,司马照胆道:“这是后事了,单老大,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谈谈我对各位所提的这个小小要求。”
齐向川大吼:“这叫小小要求?”
摆摆手,单佗忍着火气道:“如果我们不依?”
司马照胆安详的道:“首先,易香莲的一条命不保,而我也必须强行硬夺,各位纵然个个豪雄,我也可以断言,总会多少有几个完整不了啦!”
雷超凡张牙舞爪的喝吼:“好杂种,居然恫吓我们……”
司马照胆淡淡的道:“设若一旦血刃相向,雷五爷,我保证这将不是恫吓,而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双眸的光芒又阴狠,单佗道:“田兆泰和你是什么关系?竟使得你如此为他出力卖命。”
摇摇头,司马照胆道:“问得好,单老大,我与田兆泰是多年挚交好友,够得上这个‘出力卖命’的交情!”
单佗大声道:“只此一端?”
司马照胆道:“这已是够了,士为知己者死,朋友用来做什么的?”
单佗烦躁的以右拳捶击左掌掌心,显得极为焦忧不宁。
司马照胆道:“单老大,今天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所以,我的决心各位无庸置疑,而各位亦不妨考虑,十五万两银子固不在少,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各位把银子赐还予我,将来有的是机会再捞回他十个八个十五万两,反之,彼此一伤了和气,易香莲首须挨刀不说,各位之间,也免不了缀上几个,算算帐,不见得是桩合宜的买卖……”
齐向川怒冲冲的插嘴道:“你他娘说得容易,这乃是用我们的心血劳力,冒着极大风险方才获至的代价,你硬要伸手挖出来,你的面子做足,我们却如何向手下人及外头的朋友交待?”
司马照胆道:“说真话,办这桩事,我倒不在乎我自家的面子得失问题,主要干系着我老友一家大小的生计,以及更多人的性命前程!”
在阴潮的泥地上来回踱步,单佗恨声道:“真是祸不单行,这遭霉头触到家了!”
微觉迷惘的望着单佗,司马照胆问:“单老大,这话怎说?”
单佗满脸严霜,重重的道:“我是说,这大祥圩附近是个他娘邪门的地方!”
怔了怔,司马照胆道:“只是因为半途上杀出我这个程咬金来?”
单佗恼恨的道:“你是一则,另外还另有一桩邪事!”
司马照胆不解的道:“另一桩邪事?”
单佗张了张口,又如似难以启齿的闭上嘴巴,气愤的咻咻呼吸着,一双手握得紧紧的,脑门上的几条青筋浮凸得活脱螨动中的蚯蚓。
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照胆有些不耐烦的道:“单老大,我想,我的要求还没有得到答复……”
单佗蓦然大吼:“事到如今,我只好实话实说,我自己也弄了个偷鸡不着倒蚀把米,你又叫我从哪里给你答复?”
司马照胆觉得不大妙,急道:“你是指的什么?”
咬咬牙,单佗又噎了口气,狠狠跺脚不语。
司马照胆忐忑的道:“怎么啦?莫非你们这里也出了岔子?”
颜远翼沉重的接上腔道:“不错,我们这里也出了岔子!”
司马照胆关切——更是焦急的道:“怎么说?”
低喟一声,颜远翼面上无光的道:“我们被人黑吃黑的坑了个狠!”
司马照胆倒吸了一口气,喃喃的道:“黑吃黑?”
颜远翼搓搓手,道:“是的,黑吃黑,我们从田兆泰那里弄来的十五万两银子,连边还没沾上一下,就全叫别人半途截去了……”
司马照胆楞了片刻,突然大声道:“颜三爷,你这算开的哪门子玩笑?”
颜远翼不悦的道:“这是事实,半点也不是玩笑!”
司马照胆火辣辣的道:“竟有这么巧的事?煮熟的鸭子岂有掀盖飞了的道理?三爷,这未免有点离谱,叫人不能信服!”
脸色一沉,颜远翼道:“我们没有诓你的必要,司马照胆,信不信由你,如若不是你逼上头来,要叫我们承认,我们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略一斟酌,司马照胆道:“三爷,此言当真?”
颜远翼怒道:“这不是什么露脸增光的事,若要找理由推拒你的要求,我们尽可提出千百种借口,何须用这个说词来敷衍?”
司马照胆观颜察色,看得出大致不差,他有些急躁的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啦,不但是你们,我也一样,三爷,你们是老于此道的行家,怎会栽这种跟斗?”
颜远翼苦笑道:“事情要砸的辰光,阴差阳错的怎么着也要砸,你总还是半路插手的,而我们却耗了不少心力,说起来,更觉窝囊不过!”
司马照胆忙问:“此中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远翼涩涩的道:“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事,怪只怪我们太过粗心大意了,在凤尾坡,去办这档子买卖的人,除了三十名小弟兄以外,我们只派了六妹何小飞、七妹易香莲、八妹上官婉儿,以及老幺胡浪等四人,在我们原先的看法,这样的安排业已游刃有余了,因为我们的对象——田兆泰仅是个乡下地方的土财主,根本变不出什么花巧来,我们也吃定他不敢搞鬼,事情的经过,果然尚称顺利,我是说,在银车押走之前,你老兄上线开扒之后。想不到的却是就在上官婉儿和胡浪押解银车走出不及五里地的光景,在一处断崖之旁,便遭到几个蒙面人物的半路拦劫……”
司马照胆道:“确定对方人数是多少?”
颜远翼道:“五个人。”
司马照胆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苍白的面孔浮起一片晦黯的阴影,颜远翼沙沙的道:“对方不报姓名,不报来历,当然,那条道那个窑的出身就更谈不到了,五个人只一露面,便五头疯虎也似发了狠的砍杀冲扑,护车的三十名弟兄当场连伤带死的就躺下了十五六个,连八妹上官婉儿,老幺胡浪也挂了彩,几车满载的金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劫走了……”
司马照胆沉默了一会,道:“那五个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摇摇头,颜远翼道:“不晓得,从头至尾,他们连一句话也没讲过!”
司马照胆又问:“其中有没有娘们?”
颜远翼道:“似是没有,看上去全是男人的体形……”
单佗恨恨的接上口道:“那五个不顾江湖道义的东西,个个身手卓绝,艺业不凡,而且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猛,从头到尾,只是闷着头硬砍硬杀,屁也没放一响!”
司马照胆道:“他们体形外貌,可有什么特征?”
颜远翼道:“据八妹及老幺回来叙述,那五个人的身形俱极高大魁梧,尤其臂力强劲,悍不可挡,活脱五尊瘟神下界……”
咬咬下唇,司马照胆道:“他们用的家伙呢?都是些什么家伙?”
颜远翼道:“五个人使的都是一式一样的兵刃——左手矛尖斧,右手银锥盾,剽悍凶猛,歹毒无比,在断崖那一战下来,小弟兄说是伤亡十五六个,其实有多半倒是当场送命的。”
司马照胆呢喃着道:“左手矛尖斧,右手银锥盾……体形高大,剩悍凶猛……”
精明老到的颜远翼紧接着问:“莫非你知晓这般人的底细?”
司马照胆平静的道:“不大清楚,但至少可以打听打听,有这条线索,总也是个指引,总比一团迷糊来得有希望……”
黑雕齐向川大声道:“司马照胆,你可别暗里耍鬼,要知道这笔银子乃是属于我们九禽会所有,任何人都不能从中取利!”
司马照胆沉着脸道:“你错了,二爷,这笔银子不是我的,更不是你们各位的,从那里来,便该回那里去,谁也休想沾它一指头!”
齐向川一双牛眼骤睁,怒火如炽:“这是什么浑话?我们九禽会流血流汗,耗心耗力,好不容易弄到手,这票油水,不算我们的又算是谁的?”
冷冷一笑,司马照胆道:“二爷,你最好清醒清醒——这票赎银如果尚在你们手中,今天我就凭了司马照胆这块招牌以及令七妹易香莲的一条性命,也要向各位领回,如今银子不在你们手中,那就更说不上属于各位了!”
赤鹫雷超凡吼道:“你倒是说说看,银子算是哪一个的?”
司马照胆古井不波的道:“银子若在各位这里,我要取回,不在各位这里,我也要取回,五爷,现在你明白银子算是谁的了吧?”
猛一挫牙,雷超凡气冲牛斗的哇哇大叫:“好他奶奶的一个嚣张狂妄之徒,司马照胆,你以为你吃定我们了?你当我们是些什么角色?挖壁打洞的毛贼抑是青皮三流子货?”
司马照胆冷硬的道:“甭冲着我亮字号,五爷,你不是省油的灯,我姓司马的更不是初出道的雏儿,九禽会在香山横行霸道,我司马照胆早也四海五岳逍遥过了,五爷,这套把戏还是不玩的好!”
雷超凡嗔目如铃,切齿吼道:“司马照胆,你是想和我雷某人见见真章?”
一挺胸,司马照胆道:“如果你有兴趣,姓雷的,我若眨眨眼皮子就算龟孙。”
大吼一声,雷超凡往前便扑:“你这匹夫!”
断喝声有若霹雳,单佗横截过来,猛一扬臂,便把雷超凡震退两步,他脸色铁青的厉叱道:“老五,你混了这多年都混到狗肚子里去啦?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岂是动手逞强的辰光?便算你打破了头,又有什么收获?”
雷超凡脸红脖子粗的跺着脚叫:“大哥,你也不是没听到,没看见,这他娘的司马照胆眼中还叫有人么?心里还算存着个理字么?他把我们看扁吃定啦,这口鸟气怎生能咽?”
单佗重重的道:“纵然此刻流血搏命,老五,你能得到什么?”
颜远翼也阴沉的道:“银子早就飞了,老五,拼死拼活,落下的也只是一场空,还是听大哥的话,凡事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
悻悻的,雷超凡拂拂衣袖,低声咕哝着:“我只是看不惯这厮如此的骄狂跋扈,生似尊袓现世……”
嘿嘿一笑,司马照胆道:“五爷,忍着点好,你找我拚命也拚不出个名堂来,银子不在我这里,任是我们彼此闹翻了天,也只是叫别人渔翁得利!”
雷超凡口沫四溅的吼道:“司马照胆,你尽管说风凉吧,迟早,我们两个得有个了结!”
撇撇唇角,司马照胆闲散的道:“若你指的只是我们两人单挑,五爷,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再度怒火上头,雷超凡气得双目血红:“你他娘的是存心找碴不是……”
颜远翼冷森的道:“司马照胆,我以为眼前不是逞口舌之利或煽动私斗的时候,希望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拱拱手,司马照胆道:“抱歉,我这个老毛病就是改不了,总喜欢和人家穷抬杠……”
颜远翼木然道:“事情的经过都已向你说明了,司马照胆,我们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你有什么打算?”
司马照胆微笑道:“我的打算,不是早就在来此地之际向各位开门见山的招呼过了么?”
颜远翼僵硬的道:“十五万两赎银,你全要我们倒把回去?”
司马照胆道:“最初是有这个意思,但目前的情况发展又不同了,如今银子业已不在你们手里,正好省了我不少麻烦,而彼此之间也不必再伤和气,换句话说,这桩事已与各位无关了!”
浓眉一扬,单佗语气不善的道:“怎么说与我们无关了?”
笑笑,司马照胆道:“很简单,银子若在你们手里,我讨还的对象就是你们,不管卖交情也好,动家伙亦罢,正主儿乃是各位,现在银子换了地方,我亦只好改变目标,岂非是同各位不再有牵连?”
单佗凛然的道:“像你这么说,我们为这事所耗费的精力,遭至的损失,就全算白搭了?”
司马照胆率直的道:“否则又能怎么办?单老大,要知道这票买卖从开始你们就不该做,既做了,借此意外之变放手还来得及,楞把着不撒,恐怕非是各位之福!”
单佗阴鸷的笑了,腔调酷厉:“银子已不在我们手里,因此我也犯不着为了几句言语与你翻脸,但司马照胆,你可要记着,不论赎银能否再找回来,九禽会同你的梁子已经解不开!”
点点头,司马照胆道:“这个我自然心里有数,各位原不是什么宽大为怀的人物,不过,有句话我可得先摆在前面……”
单佗粗声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言明!”
轻轻舐了舐嘴唇,司马照胆道:“各位今后要怎么对付我,这是另一回子事,是好是歹,我也只有认了,但在这票赎银的关节上,各位却最好不要再插手……”
单佗怒道:“凭什么?”
司马照胆沉稳的道:“其一,这笔银子不管转了几手,至少我不是在你们这里拿回来的,你们便没有干涉的权力,其二,别忘了易香莲还攒在我的手上,你们若待硬夺,易香莲一命不保之外,各位势须多少加添点缀头,得失之间,单老大你自家琢磨着办吧!”
颜远翼峭锐的道:“司马照胆,不要说得中听,那票赎银即便还在我们手中,你也一样免不了要强取豪夺!”
司马照胆老老实实的道:“说真的,在谁手里也会要回来,有一点最重要的关键三爷可别忘了,这票银子的原主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那五个天杀的黑吃黑所有,乃属于我的老友田兆泰者,我受他所托,来找寻这笔银子,目前,也只有我具有最合理的身份!”
齐向川大叫:“屁的个合理身份,姓司马的,你比我们犹要贪上十分,狠上十分!”
司马照胆道:“二爷放心,金银财帛我见过,不会为了这点黄白之物乱了心,更不会把这区区之数摆在仁义道德的上面!”
雷超凡恶声恶气的道:“少来这套陈腔滥调,司马照胆,据我们所知,你也并不是圣人!”
淡淡一笑,司马照胆道:“不错,我不是个圣人,但至少,我还不会糟到如阁下这般……”
赤脸透紫,雷超凡指着司马照胆咆哮:“驴鸟操的司马照胆,你是真正活腻了……”
司马照胆安详的道:“你歇着吧,我说五大爷,论到练把式,你还得朝后站,吡牙咧嘴的,你是想吓唬哪个老前辈?”
一下子几乎气炸了肺,雷超凡全身弓起,脸如猪肝,脖子上的那条青筋鼓胀得似要裂断,双手也慢慢提向腰际。
单佗瞪了自己这位把兄弟一眼,厉声道:“老五,你又来了!”
颜远翼一把拉住雷超凡,低促的道:“不要轻举妄动,老五,这不是时候,忍着点,还怕没有找场的机会!”
猛一拋肩,雷超凡大吼:“憋死我了!”
司马照胆视若不见,心里冷笑:“等着吧,姓雷的,你不用憋上多久,我会给你个放开手称量自己的时机。”
沉默了许久的白鹏奚邦,慢吞吞的开了口道:“司马照胆,赎银的事,你有你的打算,我们也有我们的主张,眼下且不去做空泛的争论,我只问你,易香莲你什么时候放她?”
单佗也狠狠的道:“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交待!”
司马照胆道:“手足情深,可不是?各位大可释怀,易香莲在我那里吃得好睡得稳,备受优渥,包管委屈不了她,至于什么时候放人,这也简单,在我将那票赎银找回来之后……”
单佗怒不可抑的吼叫道:“这是什么话?赎银已不在我们手里,你凭什么还扣着易香莲做人质!”
司马照胆温柔但却煞气隐蕴的道:“意思极其明显,单老大,这是预防你们回头反噬——我如果能够从别人手里夺回赎银,我就不愿在经过一番辛苦搏斗之后再叫你们抢走,有了易香莲在手里,你们就会投鼠忌器,多少也得斟酌点了!”
喉头中响起了呼噜声——有如一头攫扑猎物的野兽,齐向川满头乱发已根根蓬竖,他形容狰狞得似要吃人:“司马照胆,你这杀胚,你是执意逼迫我们溅血拼命,你不叫我们有任何选择,你早就存心豁开来干了……”
微微昂头,司马照胆大马金刀的道:“齐二爷,动手之前,你再考量考量吧,谁吃亏谁占便宜,乃是一眼分明的事,你们若不含糊,我还在乎个鸟?”
单佗双目中血光漓漓,牙切如挫,显然,这位九禽会的大当家,这时也真个动了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