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整个“如意府”,似已完全陷入一片紧张匆忙的情态中,但是,却并不紊乱慌杂,只闻得锣声一阵急似一阵,间或夹着清脆而飘浮的铜铃声,黑暗里,人影闪掠奔走,刃芒映泛着寒光,低沉的叱问起落不息,好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不过,越是如此,却越发看得出“如意府”的防守森严,训练有素!
项真掠下“回韵阁”之后,并不夺路冲逸,他又跳回那株巨松的木架上,冷眼注视着四周的变化,沉吟了片刻,他顿时下了决心,左手隔在薄毯外面,迅速点戳了几处铁娘娘的穴道,嗯,他又施出他那特异的闭气方法来了。
给铁娘娘施过手法之后,他目光仔细朝左右搜视,终于落定在一个地方,于是,项真长射而起,在空中极速换气,有如一道飞鸿般足不沾地地越过了十七丈的空间,那般矫捷的一个跟斗扑到一口围以矮墙的水井之旁!
伏在墙边不动,静静地聆听着附近的声息,良久,他才放下心,用双手飞快的在地下扒掘起来。
雪溶于土而土质是松软的,以至项真并不需要运起功力便在极短的时刻里挖好了一个浅浅的方穴,这方穴的大小,嗯,正是一个人身体的宽长!
小心地托起裹着铁娘娘身躯的薄毯,项真将她平稳地放在方穴之内,然后,他将浮土薄薄的密洒在上面,再将毯子掀开,只露出了她的面容,别外,他又按了一堆枯草仔细地掩在她面庞上头,在枯草四边,他还压上几块石子,免得被风吹走,现在,这块方穴在矮墙根部,没有人会冲踩向这里,而且,除了从对面一个方向走近,其他三个角度全由矮墙挡着,不敢说百分之百保险,至少被人发现的机会不多,在目前的危急情况下,也只好冒冒险了。
没有再耽搁,项真朝相反的方向掠去,然而,他在奔出不远之处,又突的一个倒翻,怒矢似的激射而回,目标直指“金瓶殿”,而现在,他已丝毫不再掩蔽形藏了!
很快的,项真的身影便被“如意府”方面的守护者所发觉,一阵阵的清脆铃声紧紧迫在他的身后四周,就像有无数个幽灵在尖叫锐啸着一样,好不令人心中发毛!
一个旋身,他猛然扑向右边一小片人工裁植成的疏林内,一蓬蓝汪汪的利箭正好暴雨般罩来,项真斜射的身子这倏然凭空一弹,突地又硬生生拔高了六尺,那群利箭便贴着他的脚下全部落空,而就这些利箭落空的一刹,项真已扑入疏林之内,他身形猛翻,掌影刃芒般纵横,七名伏在暗处放箭的皮衣大汉已惨嚎着分成七个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项真默不作声,伸手捡起一个小铜铃,又拿起一柄雪亮的“鬼头刀”,迅速朝黑暗中奔去。
一面奔跃着,他也一边急摇着手中的铜铃,与远近的铃声遥遥应合,混成一片,现在,他在移动中的身法,已完全不折不扣地使用出“龙翔大八式”中的绝活:“化龙飞月”!
项真奔走的路线,俱找着花圃、庭园、小径、草坪走,由于他的去势太过快捷,看起来也只是一团淡淡的影子而已,根本分不出他的体形、衣着来了,除开在他飞掠而过时所带起的一阵狂风之外,能映入人们瞳仁中的,也就只有那团淡淡的影子——像魔鬼般的影子!
于是——
伏设在园圃、石径、草坪内的陷阱便在他一路穿射时被引动,“嘣”“嘣”的“血线”折断声,“呼啦”的暗板翻塌声,钢丝的“铮”“铮”扯动声,起落不息地串响着,石灰包散飞如雪,黄磷粉燃烧飘舞,短羽毒矢四射,暗坑中的虫蝎窜走。而这一切,却在发生的瞬息之前已被项真抛到身后老远老远了。
因为他的身法太快,所有的埋伏机关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那些自四面围抄追赶上来的“如意府”手下们却吃足了大亏,他们惊骂着,跳闪着,更夹杂着尖叫悲嗥,情势已开始乱了!
斜刺里,竟也时常有人抽冷子从横处斩袭,但是,若非在他们刚刚举刀的时候已失去目标,便是尚未及看清目标便被震飞半空,在一蓬蓬的鲜血四溅中,那团团手舞足蹈的人影活像团团抛起落下的圆球!
冲杀着,闪奔着,项真左手摇铃,右手的“鬼头刀”便在极快的一刹间破坏敌方的各种埋伏,虽然他是这般的横冲直闯,但目光却毫不放松地注视着“如意府”方面的动静。现在,他已察觉到有四五条功力极高的人影在拼命追赶着他,不为他的铃声所惑,不为他的声威所慑,于是,项真明白,“如意府”,或者是他们同路人中的高手出现了!
忽然——
一片腾腾的火光出现在“金瓶殿”的后方,嗯,火势猛一下子便染红了半边天,那又不知是座什么楼遭殃了!
喧哗声潮水似的沸腾着,无数人影在惊叫中奔向了火起的地方,那五个追撵项真的高手亦分出了两个匆匆赶去,但是,还有三位却仍旧紧逼不舍的跟在后面……
一丝冷酷的笑意浮上了项真唇角,他开始故意朝僻静的角落奔行,那三位仁兄依然追着,在来到一个有着一座凉亭的枯干水池边缘,项真已在半空一挺一翻,飘然落地!
三个人气吁吁地飞扑而至,他们一见所追赶之人竟然自动地停下了步子,显然俱皆吃了一惊,但他们也是老行家了,虽惊而不惧,在一声招呼下,三个人已成为品字形地站定,隔着项真约有七步之谱。
项真一看这三个对手,嗯,其中一个却是见过,这位面善的朋友,便是他与梅蕊在堡墙之上巡行时与“北地一旗”杜宗相偕前来查询的那位死眉死眼,活像一具僵尸般的角色!
另外两位,全是一身灰色长袍,头发挽成一个道髻模样的中年人,这两个中年人都生得面色白皙,五官端正,但是,眉宇嘴角之间,却皆带着一股傲嶙嶙的韵味,就像天塌下来他们也能给顶上去似的……
那死眉死眼的人物一看清了项真,也不觉得大大地吃了一惊,但在他却仅是唇角略微勾动了一下而已,阴沉沉的,他道:“朋友,扮得像!”
项真微喟道:“岂敢,玩玩罢了。”
双目直生生地看着项真,他又冷冷地道:“你是‘黄龙’吧?”
项真大大方方地点头道:“好眼力!”
站在两旁的那两个灰袍道髻中年人此刻互望了一眼,右边的一个微微踏前一步,淡漠地道:“项真,你已狂得离谱了!”
项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是哪一路的瘟神?”
两个灰袍人寒着脸没有答腔,这位死眉死眼的仁兄却阴恻恻地一笑,轻蔑地道:“‘黄龙’,难为你怎么混得这大的名气,招子却放不亮,‘长虹七绝’你都认不出么?”
撇撇唇角,项真安详地道:“‘长虹七绝’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何须要认识?”
面如僵尸的这位朋友神色不变,他微一抬手,阻住了愤然欲动的两个灰袍人,冷冰冰的,他道:“项真,我们已跟踪你很久了……”
笑了笑,项真道:“这并非秘密,我早已发觉。”
僵硬的五官不动,这人又道:“进入‘如意府’的,项真,还有多少你的同党?”
轻轻一拂袍袖,项真道:“你这算盘问我的口供么!朋友,我的情势只怕还未到如此恶劣的程度吧?你凭了什么?”
这人的双眼目光一硬,生冷地道:“凭了按制你的狗命!”
有趣地一笑,项真道:“朋友,我要说,你天真得过分了,就是你这两下子,在我面前卖弄,实在还差上一把火!”
眉毛微微一动,这人涩涩地道:“我‘魔面子’钟浮也不会被你的虚名唬倒!”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项真道:“既是如此,我们何不试上一试?那站在旁边的‘长虹派’两位仁兄也不妨凑个热闹,一起上来!”
两个灰袍人神色愤怒,正想开口说什么,“魔面子”钟浮已快逾石火般猛进倏翻,十三掌有如一串流星般飞泻向了项真!
然而,当那十三掌宛似融成一掌攻来的时候,项真却鬼魅似的闪到了七步之外,在这七步的距离里,他已向两个灰袍人各劈出了一十六掌!
在血刃似的掌影纵横里,这两位“长虹派”的高手不禁有些吃惊地急忙跃避躲让,他们似乎想在受到攻击的同一时间里反击,但是,显然他们力不从心,他们没有做到!
项真双掌骤合猝推,一股巨杵似的狂飙“哗啦啦”直捣向“魔面子”钟浮,他的动作快捷如电,狂风始起,他又在一个腾翻下分斩两个灰袍人!
只一上手,三位仁兄便开始了东跳西蹦,招架不迭,虽然没有打输,味道上也透着那么几分的不自在,“魔面子”钟浮面孔上依然毫无表情,心肺却几乎气得炸裂,大翻身,一抹蓝汪汪的寒芒猝闪,他手中已多出一柄作九曲形,前端叉开如蛇信似的怪异利剑来!
项真左右倏晃,让过了两个灰袍人的扑击,贴地后又突然腾空反落而下,单掌微翻蓦斩,边低笑道:“好一把‘角蛇剑’!”
他这一掌之力,简直快得无以复加,而且,在此时,他所施展的掌力之中,已完全加入了“紫邪掌功”!
有如一片薄薄地刀刃擦着钟浮的头皮抹过,钟浮陀螺似的暴旋六尺,在旋转里,“角蛇剑”随着他的身形作成一圈圈弧形的闪戳,陡然一见,就宛似他身边有千百柄剑密密排合着一波波的刺展一般,怪异而奇幻!
滴溜溜一个跟斗翻了出去,项真大笑一声,猛然回转,双掌自上而下,硬生生力接一个灰袍人移山倒海般攻来的强浑掌劲!
于是,只有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咔嚓”一声刺耳的裂骨暴响传出,这名与项真对掌的灰袍人步履踉跄地歪斜退后,面色在这一刹那亦全然变得灰败,他的一双手,正软软的、无力地垂下,就像失去了骨骼支撑似的!
但是,项真这时却也在暗里责备自己的轻敌大意,不错,他低估了“长虹七绝”的功夫,刚才,他原可不去硬接对方这攻来的掌力的,因为,就在接掌的瞬息,项真发觉这位灰袍人竟然已具备了“混元气”的修为,自己用“紫邪掌”以硬碰硬,虽然震断了敌人的双腕,可是他本身也是两臂麻木,心脉震荡,身子大大地晃了几晃!
“魔面子”钟浮乘隙而来,“角蛇剑”闪戳如风,呼呼霍霍,条条蓝电晶芒交相织网,布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网——带着死亡气息的网!
双脚急快地转旋着,项真的身体在迅速得几乎不能以肉眼察觉的微小幅度闪挪摆动,而就在这种微妙的挪闪里,锋利的“角蛇剑”剑刃便连连落空了!
斜刺里,几团强猛的颈气猛撞而来,项真单足拄地,一个盘旋飞出七尺,在他有如一个巨轮转动般飞出的一刹,他已咬着牙,双掌自下古怪地倒砍出去!
另一个灰袍人重重一哼,微让倏上,掌势滔滔涌来,劲气呼轰,有如江河倒悬,群山齐崩,好大的声威!
“魔面子”钟浮被项真肋下倒翻的两掌逼得一窒,但也仅只是一窒之下又再度扑上。
老实说,这“魔面子”钟浮的功力,乃是顶儿尖儿的,尤其是他反应之迅捷,心思之狠毒,艺业之精湛,更是无可言喻,这种对手,项真闯荡江湖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太多,此人的一身把式,较之“长虹七绝”眼前的两个角色,至少也高出了两筹以上!
于是,项真有如一团滚动的龙卷风般狂然而猛悍地翻飞纵横着,他已打定了主意,先要除掉这“魔面子”!
在与当前的两个对手拼斗中,项真同样未曾放弃对另一个折腕灰袍人的注意,那个灰袍人正虚软地靠在枯池边一株白杨树下喘息,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边滚动,他咬着牙,闭着嘴,浑身抑制不住地抖索,显然是十分痛苦,他那一双断裂的手,就这片刻已经肿起老高,乌紫紫的、赤油油的……
猛然,项真一口气逼在两掌之上,双掌划一个大弧,由外而内,“呼”的再次迎向灰袍人的攻击,同一时间,他的身体已做了一个完全相反角度的横射,两脚在一闪之下猝踢“魔面子”钟浮的下颌!
钟浮的连环十一剑在项真身躯横飞的一刹间刺空,蓝光闪烁中项真的双脚已来到了下颌,气得他大吼一声,“刷”地反退了三步!
攻来的灰袍人目光一闪,在一闪间看清了项真硬硬迎来的双掌,以及,项真面孔上的青紫之色!
心头一跳,灰袍人立即奇快无比地侧跃,项真却在“魔面子”未及上前夹攻的一刹双臂急浪似的连连翻斩,已经看不清他双臂的动作,只见一片片的掌影滚动掠射、纵横飞舞有如喷溅的千百水珠,烈阳的四射光芒,那么密,那么广,又那么无可阻止!
在这掌影甫现的瞬息,项真却已和他劈出的掌势以不差先后的速度狂猛地侧攻向了正待扑前的“魔面子”钟浮!
他这种在同一个时间分拒两个强敌的功力,其凌厉与诡异处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连冷傲独尊如“魔面子”钟浮这等高手也不禁不大大地震撼了,于是,钟浮在厉叱声中再次挥剑后退,那边,灰袍人已在拼命的招架里仍然有连续七掌穿过了他的拦截劈到他的身上!
“吭”“吭”的铁掌击肉声沉闷地响起,灰袍人大口大口地喷着鲜血,打着转子旋出了七步,沉重地摔倒于地!
尖嚎一声,倚在白杨树下的那个折腕灰袍人疯狂了一样朝项真冲了过来,而在同时,“魔面子”钟浮也双目赤红地挥剑凌厉攻到,项真大笑着,身躯挺立不动,双掌闪电般翻舞劈斩,血刃似的掌影翩翩掠射,时间、部位、角度,拿捏得又狠又准,又急又快,就像是千百个恶魔的丑脸,无数个冤魂的尖泣,满空的魅影在嘲笑!
“噗——嘣、嘣、嘣”的闷响连环扬起,那个折腕灰袍人的身体连中四掌,像是一团肉球般在空中不断翻滚而出,每一度翻滚里浓稠的鲜血便暴雨般洒落下来!
“魔面子”钟浮如大风车般飞闪了出去,一张素无表情的冷脸也不由变得紫中泛红,油汗沾满,他退了八步,却在退出的一刹又反攻而上,“角蛇剑”挥舞得宛似狂风滚云,怒浪惊涛,一层层、一重重、一条条、一溜溜,交织着、累叠着、闪耀着,那么愤昂激烈地卷来!
项真双臂间与掌上的肌肉在急剧地抽搐,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通到心底,甚至连脑袋也有些晕眩了,高手相斗,最难的便是以硬碰硬,以坚攻坚,因为这样一来不仅完全没有巧劲可运,更大大地消耗了含蕴的真力,削减了潜伏的暗劲,尤其是,双方都在内家功夫上下过苦心的话!
这时,“魔面子”钟浮却拼上了老命,他似已将多少年来的修为全运用在这次搏战上了,如此狠蛮而悍野的攻至!
青紫色的光彩染布在项真俊俏的面容上,在黄袍飘舞中,他仿佛一颗苍穹的流星般令人们的瞳孔皆不及追摄地倏起倏落,忽闪忽隐着,“魔面子”的“角蛇剑”虽然出手快捷,招式诡异却每每皆在稍差一线下戳空,刺向一团空气,一条影子,那般的没有实质,那般的缥缈空虚!
是的,习武之人,苦练数十载,所要求的,也就在这一线之差上了。
突然——
项真在一闪之下猛地迎向了钟浮刺来的剑势,他迎得那么坦然,那么干脆,又那么迅速,以至“魔面子”钟浮在愕然中还没看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双方已无可避免地接触上了!
“角蛇剑”的分叉剑尖在一闪之下便刺上了项真的身体,但是,却在甫始刺上的刹那倏而一滑一震,快得不可思议,项真的黄袍竟在这一眨眼间脱了下来,正好结实地缠住了“角蛇剑”上,而“角蛇剑”九道弯曲的波刃,却更使缠在上面的黄袍不易脱落!
大吃一惊之下,钟浮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他怒吼一声,立即弃剑撤身,双掌一抖,分左右猛劈敌人!
项真微退一步,右掌翻飞,十几掌急之至极地反卷,左手一挥,缠着“角蛇剑”的黄袍已倏撞钟浮。
一横心,钟浮瘦长的身躯平起,怒矢一样电射直插而进,倾斜的双掌宛似两柄利刃般在一弹之下分斩项真的颈项!
冷冷一笑,项真不退反进,他未见作势,身形已“呼”地升高三尺,就在钟浮的掌力要触及他劲项的瞬息间,他那瘦削的身子竟匪夷所思的猝然在半空中倒掠而起,这种完全违反了力道习惯与一般趋势的动作,令钟浮一下子完全扑空,而这一生中,却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扑空了,就在这位“魔面子”方才感到不妙的一刹,项真有如自天外飞来的十五掌已在一气呵成之下,将他连连震翻出十五个跟斗才一头栽跌向地下!
飘然落在三步之外的项真也不禁踉跄了一下,他用力甩甩头,静静地站了一会,目光毫无表情地扫过地下三具怪异扭曲的尸体,半晌,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用衣袖拭去鬓角的汗渍,这时,他发觉他散去紫邪掌力的双手竟也有些红肿了!
抖掉了黄袍卷着的“角蛇剑”,懒懒地穿回身上,项真开始回过头来,再向来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开始觉得“如意府”中的喧哗嚣叫声竟已沉寂了,甚至连铜锣声和摇铃声也没有了,四周是一片宁静,阴森森的宁静,血淋淋的宁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机警的在一块园圃之旁,迅速闪目四顾,嗯,项真发觉在“金瓶殿”那边火光通明,人影幢幢,正在往来奔走着,“金瓶殿”后的火势已然弱了下来,却还仍在燃烧,那边的堡墙上亮着一盏盏气死风灯,可以隐约看见有无数的皮衣人正在走动忙乱……这些,象征着什么意义呢?
他正在沉思着,蓦地发觉有数十条人影从四面八方朝他方才与“魔面子”等人激斗的枯池凉亭边围奔而去,片刻后,一个沙哑的、刚厉的声音异常愤怒地传来:“死了,全死了……好歹毒的手段,连一个也不剩下!”
接着是叱喊的吼声,急促移动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另一个尖口音道:“田雄,方才你可是看见还有人在这里打斗?”
一个惶恐的声音应道:“一点也不错,就在喘几口气的时间以前,小的与周伟、黄传善三个人正巡搜到这里,隔着老远便听到这边掌声呼呼,飞沙走石,小的们在暗处一看,可不正是钟爷他们在围攻一个奸细么!因而便立即奔回禀报杨爷你……”
尖嗓子怒叫一声,愤然道:“说不要调集这边的人么大家还不信,先前若是这边的弟兄没有奔过去搜捕那些奸细,只要一有动静我们马上便会知道,看看,如今可好,人都死绝了我们才赶来,还有个屁用?”
冷冷的,那沙哑的语声道:“杨兄,你可看出来的人功力之高么?‘长虹七绝’中的老六‘红心赤胆’司徒英与老六‘红掌回风’尔泰的技艺之佳毋庸赘言,就是‘魔面子’老钟也是咱们‘如意府’的顶尖高手,如今三个人全横尸在这里,看伤处又都是由掌力所造成,换句话说,人家是赤手空拳将他们杀死的!你想,以他们三个的联手之力,普天之下,有谁人能单凭一人手掌便解决了他们?”
愕闷了片刻,那尖嗓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怪叫道:“‘黄龙’!你可是的指‘黄龙’项真?”
沙哑的声音重重一哼,道:“除了他,只怕素以掌上功夫称雄的‘金雷手’荆忍也办不到!”
尖嗓子愤恨地吼道:“姓项的王八蛋如今一定还在府里!可恨他心狠手辣竟然到了这步田地,他妈的,老子不能轻饶了他!”
沙哑的声音冷森地一笑道:“只要他敢出来,只要我们追得到他,这笔血债,总得连息索取的……”
“呸”地吐了口唾沫,那尖嗓子又叫道:“田雄,你们还在发你妈的什么呆?尚不快把地下的尸骇抬到地窖里去,摆在这里好看么?”
于是,一阵轻微的翻弄声与移动声微微响起,跟着又是一人出力时的吸气声,那个沙哑刚厉的口音又阴沉地道:“府墙朝东的三十座‘箭穴’全毁了,其他三面也被毁去了近四十座,箭架上的无羽短矢先被他们射到未曾启开的石壁上,全撞扁了镞嘴,然后用沉重的钝器……大约是棍棒一类的东西捣得落花流水,全已不堪使用,守穴的弟兄除了有十来个还能喘一口气之外,其余的全死了个干干净净,三座‘箭穴’里,他们竟然还发现了梅蕊梅姑娘的尸体……你看看,这怎么得了?这个仗还如何打法?察觉了三个奸细,弄得天翻地覆,才只伤了他们一个,这一个也竟没有捉到便吃他躲藏了起来,如今他们才算把自己的人马先安定下,开始一步步地搜捕,这些为什么早不想到?原先都晕了头么?哼!”
尖嗓子也低叹了口气,道:“我看场面不太对哪,老童子,他妈‘青松山庄’的滕牌队与甲马队已被人家杀退下来啦,只怕不到天亮,‘无双派’的人马就会来到‘大河镇’边,髯公老爷子看情形也有些着慌……康老三的那一口子也被潜入的奸细劫走了,临行还在‘回韵阁’放了把火,我猜八成又是姓项的杰作,你没有看见康老三那如丧考妣她的模样,真叫人啼笑不得……‘长虹派’的蔡老掌门一见到他那义女的尸体,咳,简直就变傻了,还算他忍得住,没有在大庭广众前面滴下伤心泪来……”
沙哑的声音沉默了一会才响起,却也竟是悠悠忽忽地道:“走吧,去搜捕姓项的与那几个奸细要紧,别再叫他们做上手脚,吃了人家的饭,也只有替人家卖命了……”
步履声又响起,渐去渐远,又等了一会,项真才小心地站了起来,同时也好似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他知道西门朝午与黎东、鲁浩三人已经完成了应做之事,而且,都很平安,便是有人受了伤,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这是一场杀伐,并非儿戏,没有些儿血光点缀,成吗?
同时,项真想到了梅蕊,她自己的独门闭气手法所制,如今正安详地躺在哪里,“如意府”和“长虹派”的人全以为她已死了,说不定如今正将她摆在一个冷清清、阴沉沉的地方,说不定也摆在那什么地窖里与其他死人排列在一起?想到这里,项真不由亦叹了口气,感到一丝歉疚,但他又摇摇头,这有什么法子呢?这正是一场杀伐,血淋淋的杀伐,两军对阵,各为其主,在这里,也就难谈什么仁义了……
现在,该进行第三个步骤了,将“无双派”被俘虏的各人解救出来,不过,他们到底被囚禁在什么地方呢?直到如今,丁点线索都没有,这,只怕不像办前两事情时那样顺利了吧?
沉思了半晌,项真只有再往“金瓶殿”那边摸去,他知道对方在此侧正加紧巡行搜查的行动,是而于行动之间,也更加上了几分小心……
在躲过一拨又一拨、一批又一批的搜索者之后,项真不由汗透重衣地来到了一排石砌的,似是仓房般的屋舍之前,在这排石屋前面,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十几条黑影正在往来巡行着,他们手上握着的兵刃,不时闪起一溜溜的寒光,冷森森的……
石屋这一头,离地约有两丈高下,开着一个窗口,但这窗口却也只有尺许大小,似是只为通风透气之用,项真打量了那扇窗口一阵,不肯放弃地想摸进去探上一探,于是,他运用了那种最古老,也最容易引人上当的方法,抖手朝相反方向投过一块石头,在屋头窗口下的两名皮衣大汉正奔过来查视的一刹,项真已有如一只出弦之矢般准确无比地射进了那个小小的气窗!
一进窗口,他已迅速贴在窗槛边上,正伸手一按框缘,咦,却摸到了一手粘湿湿、腥膻膻的液体,连看也不用看,项真便知道那是什么,奇怪,怎么会有血迹在这个地方呢?
略一思忖,他不禁哑然失笑,目光也尖锐的向四周巡视起来,这间石室果然是一个仓房,房中的麻包堆集如山,由整个仓房中弥漫着的气息嗅来,无可置疑的这全是些稻粮五谷,偌大的仓房中,只有紧闭的门边吊着一盏罩着琉璃罩的油灯,光线晕黯而晦涩,映得这些仓房越发沉寂幽静了……
看清楚仓房里没有人,项真轻轻地、谨慎的,发出来三声细微的口哨声,停了一歇,又是三声——一阵轻悄的窸窣声响起,隔着项真一丈多远的麻包后面,露出了一张人脸,那是一双精芒闪闪的眸子正冷森而戒备地瞧向这边,哈,竟是大当家西门朝午!
项真又“嘘”了一声,于是,西门朝午也看见了他,喜色立即浮上了这位粗犷的江湖大豪脸上,他立即向项真招手一边连连指向身后。
轻飘飘的,项真掠身而过,那么美妙地落在西门朝午身边,嗯,这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四面都是麻包,里头还有几只麻包被他们拖了出来堆在外缘上,原来那几只麻包的空位却正好藏进几个人去,除非你到了眼前,否则,任凭从上下左右都不易察觉出来,现在,黎东和鲁浩二人正缩在里头,鲁浩的衣衫上全是血迹,胸腹间也用撕开的内襟紧紧包扎着,原来是他受伤了!
西门朝午拉着项真也缩进了这些空位之内,黎东与鲁浩二人一见项真,也不由喜形于色,他们还想施礼,却在脑袋碰上麻包之后被项真摇头按阻了,项真先吁了口气,才摆了个舒适的架子,半倚半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