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刀子?”西门朝午咽了一口唾液,大喜过望:“好极了,咱们先一人灌下那么个斤儿八两的,歇会干将起来,那味道就更足了。”
微微一笑,项真欠身接过了屠远功双手捧上的食盒,这食盒是黑漆木制的,光亮鉴人,他轻轻启开盒盖,唔,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里面分为六隔,四隔是菜肴,一隔是浓汤,还有一隔,叠着一层焦黄香脆的烙饼,无论是菜是汤是饭,都竟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呢。
“赤胆四杰”中另一个相貌精悍的年轻人又奔回去扛了一缸老酒送来,他熟练地拍开泥封,恭恭敬敬地放在右边。
用力吸了吸鼻子,西门朝午哈哈笑道:“难得,难得,冲锋陷阵的当儿,竟还有老酒可饮,佳肴佐餐,这等享受,我姓西门的宁愿多干两遭!”
铁独行诚挚地道:“此间事了,独行定邀各位至大草原痛饮三年,怕只怕西门当家的届时又不肯赏光了。”
西门朝午忙道:“一定去,只是,哦,恐怕在大草原吃上三年要惹人厌了……”
尔雅地一笑,铁独行道:“迎之不及,安会生厌?哦,对了……”
他朝左右一看,道:“荆老弟怎生不在?”
项真朝前面一指,道:“荆兄与贵派于大尊主在那边压阵。”
连忙侧首瞧去,铁独行边道:“远功。”
屠远功躬身答应,铁独行道:“即请荆师叔来此用膳。”
答应一声,屠远功去了,这时,那年轻人又已将四只角斗置放石上,捧起酒缸,小心翼翼地将角斗斟满。
那边,荆忍如飞而至,他人尚未到,已双手抱拳,连声道歉:“晚来一步,累及各位久等,罪过罪过,其实在那边用膳也是一样……”
几人起身迎过荆忍,铁独行亲自将角斗奉于三人,边道:“感恩谢惠之言,多表则俗,独行谨以此杯小酒敬过三位,略抒心中大端。”
项真等三人也不再做虚套,三个人一起仰首,杯中酒已一饮而尽,在醇烈的酒香中,那年轻人又已一一为他们斟好。
迅速地吃完了午饭,西门朝午一拍肚子,脸透红光地道:“酒足饭饱正是应该再上斗场之时了。”
荆忍抹抹嘴,低声道:“项兄,那涧边火药该如何处置?”
含蓄地一笑,项真道:“自有办法。”
说着,他转向铁独行:“大掌门,闻你大护主言,贵派此次大举入关,曾携有犀利火器!”
铁独行颔首道:“不错,乃为本派新近研制的,‘烈焰球’与‘火标’!”
双手抚掌,项真道:“这就是了,便请下令以此二物猛攻涧边,一则迫使敌人后撤,为吾等留出进扑之地,二则么正可引发对方埋设的火药。”
铁独行连连点头称善,项真又道:“当攻扑开始,在下等即率贵派遣来之人掩杀过去,直闯‘大河镇’搜寻掌门千金。”
严肃地站身立起,铁独行深沉地回首道:“远功,召‘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莽字门’大尊主尉迟寒波。”
屠远功立即奔去,望着他魁梧的背影,项真赞美地道:“大掌门,这位屠兄可真是个好帮手。”
铁独行拂髯笑道:“这孩子倒还听话……”
他们闲聊了几句,片刻之后,三条人影已奔马般来到,离着尚有八丈多远,其中一个身材瘦长,面色淡青,神态冷峻而森漠的中年人已平着飞起,就像一只箭矢般在眨眼之间驭风而至。
紧跟着这人的,是一位矮胖如缸,秃顶阔嘴,面团团如弥勒佛般的老者,他们先后只是一步之差,那屠远功,则被抛在老远之后了。
铁独行微微一笑,青面人已躬身行礼,语声低沉而浑厚地道:“长孙奇拜见掌门大师兄。”
矮胖老人喘了口气,亦笑呵呵地道:“老师哥,又有差事交代愚弟‘莽字门’了?”
铁独行朝胖老人点点头,立即为项真三人引见,那位青面人,果然正是“无双派”麾下六门一堂最有赫赫声威的“飞字门”大尊主“青魔君”长孙奇,矮胖老人,则为“莽字门”尊主“乾坤一旋”尉迟寒波。
于是,双方互道了素仰,铁独行马上言归正题:“长孙师弟,在下一场攻扑之中,你门下弟子将负主攻之责,由尉迟师弟手下人马担任掩护辅助……”
长孙奇低沉地道:“本座明白,方才何护主已遣人通知。”
尉迟寒波亦道:“我也知道了,老何的消息传得比谁都快。”
略一沉吟,铁独行道:“如此甚佳,在炷香时分之后,你二位所属排好阵势,待于师弟及何护主的人马先行轰掉敌方暗埋的火药,然后听号角展开卷袭。”
说到这里,他目露煞光,果决地道:“在第一道攻扑中便需冲杀上去,不可延缓时间,每多拖展一时,我方伤亡便要增加一分,这一点你们定要了解!”
长孙奇与尉迟寒波点头不语,铁独行又道:“暂派‘飞字门’的‘长链’黎东与‘莽字门’的‘行者’鲁浩二人跟随项老弟先行潜入‘大河镇’接应!”
长孙奇静静地道:“两个人够么?”
项真忙道:“够了。”
不再多说什么,长孙奇与尉迟寒波二人向铁独行躬身垂手,又朝项真等招呼一声,像来时那般迅速地奔了回去。
吁了口气,铁独行道:“长孙奇是本派六位尊主中功力最强的一位,他足智多谋,勇猛无匹,年已五旬,性子却仍暴烈难驯,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西门朝午笑道:“表面上却看不出来。”
轻喟一声,铁独行道:“是的,他脾气坏,又临死不屈,但形态上却丝毫不会现露,外表看去他沉静不波,其实一场暴风雨便往往在那平静无波中猛然掀起,只要掀起,便不易停止,此次出关,不是我几次压制,他早就不顾一切地直捣‘大河镇’了,好在他反应快速,于激愤中仍然思维不乱,是而至今还算未曾吃过大亏……”
项真缓缓地道:“这却十分不易,性子暴躁之人,每每有勇无谋,难顾大局,能做到奋昂中进退有据,激怒下策略不紊,这就令人钦仰了。”
深深地望了项真一眼,铁独行道:“非是独行赞誉老弟,放眼当今天下武林,能找出如老弟这般超绝的人才,只怕是大大的困难了。”
一拍手,西门朝午笑道:“我完全同意掌门之言。”
荆忍莞尔道:“西门当家的同意,在下不赞成也不行了……”
两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而在他们的笑声中,两个身高七尺有余,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已飞也似的卷到!
当先一个脸孔平板、大眼、扁鼻、巨口,肤色泛着古铜般的光辉,两条手臂伸出来有寻常人的大腿那么粗,而肌肉块块虬突如粟,坚实挺硬,站在那里,活像一座万年不动的山岳!
旁边这位同样也是个巨人,浓眉、隆准,黑发披肩,手握的一根“行者棍”竟有儿臂般粗细,乌油油的闪亮泛光,脸上有表示强健的红润气色,一口白牙,森森的,看见他令人想起野兽在噬人前一刹……
铁独行向那脸孔平板的大汉一指,道:“项老弟,他叫黎东,是‘飞字门’所属的最得力弟子之一。”
点点手执“行者棍”的那位,铁独行又道:“这是鲁浩,‘莽字门’下的一把硬手。”
项真抱拳笑道:“能与二位合作,颇感荣幸。”
这二位仁兄,显然俱是十分拙于言词,一时竟险些答不出话来,两张面孔涨得通红,嗫嚅了好一会,还是那黎东咬了咬牙,讷讷地道:“不,不客气,项叔叔,我们都很笨……”
铁独行笑斥道:“罢了,看你们两个这种憨相我就有气,跟着项师叔前去,一切都须听从项师叔及西门当家、荆大侠的调遣,不得稍有违忤,知道么?”
二人忙道:“知道了,我们一定听令行事……”
项真望望天色,正要说话,“褐石涧”的左右、后面,已响起了一片凄凉而悲壮的号角声,角声澈亮,直达对岸,在角声里,可以听到战马长嘶,人声叱呼,脚步奔跑的种种声息,唔,“飞字门”与“莽字门”的所属已在调兵,准备展开行动了。
立刻,铁独行朝身边的屠远功挥手,屠远功又加速奔了出去,片刻后,“褐石涧”忽然响起了同样的号角长鸣之声。
铁独行深沉地道:“借着此机,三位可以一观本派火器的威力。”
项真一笑道:“必定惊人无疑。”
唇边浮着一抹冷酷的笑意,铁独行没有作声,这时,“褐石涧”内人影奔掠走动,兵器撞击闪晃,须臾之间,“狮字门”的人马已挺峙于前,总坛属下则卫守在后,条理有序,井然不乱。
对面——
可以看见隐隐的人影移动,或是红衫一现,黑衣微晃,偶尔,也可看见一些穿着灰裘的汉子在往来奔跑,他们也像是极为紧张呢。
现在,项真已注意到“无双派”在前面涧边的弟子,每人手中全持着三只连在一起的黑色圆简,筒尾尚有方状翼,圆筒的前端,正对着敌方,后面“无双派”总坛的人马,却在这短促的时刻里已安置好十处钢架,钢架呈四方形钉于地下固牢,中间一只铁梁离地三寸,铁梁上有一根银色的钢条被用力倒压向后,这银色钢条上便嵌连着一个碗状物,碗状物的里面早已安放好一枚头大的黑色浑圆物体,现在,一只铁钩紧紧扣在那向后压张的钢条上,即会令人明白,一脚踢开铁钩,那钢条立将猛力弹回,而碗状物内的黑色圆球也会夹着强烈的去势投掷而出!
每具钢架前都已静静卓立着四名白衣弟子,他们的脚下,堆集着数十枚黑球,随时皆可立即行动。
那种带着方状翼的黑筒,项真曾经见过,但这钢架上的玩意他却十分陌生,但是,不论见过也好,陌生亦罢,他都晓得这不是做耍子的东西,这,是要人老命的杀人利器哪!
铁独行安详地笑了笑,沉缓地道:“项老弟,涧前‘狮字门’弟子所执之物,称为‘火标’以黑筒后面的弓弦之力发射,标身细长尖锐,涂满赤烯甘油,见风即燃,可射出百步左右,手劲大的,甚至可达两百步外。”
顿了顿,他又道:“后面总坛弟子所架设着,他们称它‘巨弩’,可以凌空弹出‘烈焰弹’,这种‘烈焰弹’乃火药、硝石、硫磺与白磷混合制成,威力特强,一旦爆开,十丈之内,草木人畜俱难幸免,用‘巨弩’弹出,可达八十丈之外,此等火器因为太过狠毒,本派很少使用,除非是敌人顽冥不驯,或者遇到了深仇大恨。”
他幽深了吐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对方却全占齐了。”
项真笑笑,道:“开始么?”
铁独行道:“当然。”
说着,这位“无双派”的大掌门缓缓举起了右手,又猛力挥落!
早已屏息注视这边的何向月,在十丈之外蓦地大吼出声:“放!”
十具钢架侧旁的十名无双弟子齐一动作,干净利落的同时伸出右脚迅速向那紧扣钢条的铁钩一投一拨,于是“嘣——哗”“嘣——哗”,强力的弹射之声立即响起,钢条猛然向前俯弹,钢条顶端碗状物内所盛的黑色圆球“烈焰弹”便成群的、滴溜溜地飞抛向“褐石涧”的对岸!
眼看着黑球曳空而过,又眼看着击落对岸,霎时“轰”“轰”之声不绝于耳,火焰四射,流星迸窜,烟硝滚滚弥漫,一层浓厚的白色云雾,更随风笼罩,宛如一面巨大的罗网。
同一时间——
前面“狮字门”的无双弟子也展开了攻击,只听弓弦之声“砰”“砰”起落不息,千万条闪耀着红芒的流光仿佛千万条毒蛇的舌信,又像是无数颗陨星的曳尾,那么密集而犀利地尖啸着飞射到了对面,眨眼间,但见火光熊熊,火苗乱舞,黑烟白雾滚荡翻腾,“褐石涧”的对岸,已在这瞬息里变成了焰海火场,人间炼狱!
无动于衷地卓立着,铁独行沉稳地道:“本派有精练娴熟的第一流射手,他们对这些火器的使用发射,至少皆经历过三年以上的演练,能在一眼之下即可判断出落弹的准确距离及安全位置,是百不失一,无虑误伤……”
项真有些动容地道:“这些火器的威力实在惊人……”
微拂黑髯,铁独行静静地道:“本派有巧匠五人,专门负责构思与制造此等利器,关外地广原平,尤其本派所在之地,极少天险,制此火器,主为防己,次为攻敌,昔日——”
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一声几乎能将天地裂开的霹雳之声响起,在这声能令日月变色的巨响中,大地呻吟似的摇晃震动,沙石飞舞,尘土漫天,一股浓黑的,夹着火柱的烟雾直冲汉霄,而“褐石涧”的涧石,四散迸射,宛如整个世界全在这一刹那崩爆裂了!
继续的,“轰”“轰”之声仍在不停地震动爆响,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沙砾、石块被掀到半空,又哗啦啦地洒落下来,声势惊人极了……
铁独行、项真、西门朝午、荆忍与“赤胆四杰”,早在震荡初起之时便已卧倒地下,附近所有的无双弟子也全找着了掩护,没有任何一个受伤,尘烟迷漫着,人人身上都洒满了灰上,看上去像是才从地底下爬出来。
大地宛如仍在微微震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有些无双弟子甚至连面色也变成青白了……
项真用力甩甩头,哑着嗓子道:“好大的震响……”
几个人方才自烟沙中站起,白影闪处,何向月已飞掠而到,他抹着一脸的灰土,焦惶地叫:“大掌门,大掌门……”
铁独行用手捏捏太阳穴,应道:“何护主么?”
欣喜地大叫一声,何向月急跃向前,如释重负地道:“菩萨保佑,大掌门与诸位好友皆未受伤吧!”
铁独行摇头道:“没有,何护主,这爆炸威力颇出预料,你立即派人到前面去看看‘狮字门’的人马有无伤亡?”
答应一声,何向月立刻派人奔去查探,他又回头道:“可要继续攻击?大掌门。”
铁独行道:“停了,稍待一刻,若无续爆,便传令所属弟子让开道路,待‘飞字门’人马展开冲扑!”
几句话的功夫,先时派出探信的那人又已奔命赶回,他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也顾不得行礼了,结结巴巴地道:“回……回禀……大掌门,前面……呃,前面咱们的人……大致……都好,只有二十来个兄弟,躲得慢了一步,吃流石与烟火伤着了……”
吁了口气,铁独行冷静地道:“于尊主受伤没有?”
那无双弟子喘了口气,摇头道:“没有,方才……方才就是于尊主交代弟子如此回话的……”
断然转身,铁独行道:“何护主传令让道!”
何向月立即仰首向空中打出一连串尖锐而滚转甚急的唿哨来,于是,接在他这串唿哨之后,一阵悠长的,嘹亮而悲壮的号角声已响彻云霄地响起,在号角声中,四周的无双弟子纷纷朝两旁退避,前面,“狮字门”那边,一阵号角声亦在此时悠悠回应。
手搭凉棚,铁独行凝注前方,但见在自然飘荡未曾散尽的烟硝中,幢幢白色人影往来奔走移动,他长长吐了口气,唇角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侧首望着项真,他欣慰地道:“项老弟,‘狮字门’人马果多无恙。”
项真含笑点头道:“他们应变够快,却是好险……”
正说着话,后面已传来阵阵马嘶人叱之声,项真移动目光看去,唔,一列列的白衣金环武士正牵着他们自己的坐骑下了“褐石涧”,正谨慎而快速的直朝对面移动,每匹马的马首之侧,都加悬着一张银光闪烁,浮雕着振翼飞鹰图的盾牌,“青魔君”长孙奇率头领先,一边还在不停的发号施令催促着……
铁独行轻轻地一指这支逼向对涧的队伍,低沉地道:“‘飞字门’长孙师弟别出心裁打造的鹰盾!”
点点头,项真道:“十分威武,在冲锋陷阵里更有妙用,此次贵派大举出征,‘飞字门’一定是主力军了?”
微微一笑,铁独行道:“正是,所以未派他们攻打头阵,独行知道,难关尚在后面,要他们养精蓄锐,才好发挥更大战力!”
现在,“飞字门”的先头人马已到达对涧了,从这里可以看见他们正分成多排,自不同的位置冲上那土坍泥翻、满目疮痍的涧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