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无可掩隐的,发自心底的振奋便流露在卫浪云的面庞上,他喜悦得眉眼全笑开了:“多谢二叔,多谢二叔……”
水冰心羞涩地道:“二叔的成全之恩,我们会永生记得……”
呵呵一笑,田寿长也笑了:“瞧瞧你这两个孩子那股欢喜劲,放心吧,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们用脑袋顶着……”
卫浪云得意洋洋地搓着手道:“真是不可思议,几疑梦中哩,二叔,今天早晨我还是光棍一个,今天早晨我和水冰心还有如冰炭不容,仇上加恨,想不到这么半天功夫,竟然有了这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命运的安排可真是这般奇妙玄异?”
点点头,田寿长道:“造化少见,果是弄人……”
说到这里,他忽地一怔,喃喃地道:“不过,事情怕不是这么容易的呢……”
卫浪云忙问:“二叔是指?”
田寿长吁了口气,向水冰心道:“好孩子,你与浪云的这段缘分固是要维系,但你也知道我们‘勿回岛’和‘六顺楼’之间的怨隙,彼此间可以说势不两立,眼前只怕便有一场火拼要展开,你能背弃你的义父澹台又离来帮我们么?”
水冰心表情凝重而严肃,她缓缓地摇头道:“我坦诚地说,二叔,我不能!”
反而十分欣慰地点点头,田寿长又道:“那么,你或者会退出这场争端,两边全不插手?”
摇摇头,水冰心道:“这也很难,二叔!”
一边的卫浪云陡地火了,憋不住气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要帮‘六顺楼’了?”
水冰心温柔地道:“你听我说!”
卫浪云怒冲冲地道:“还有什么说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你虽未嫁我,但我们已有了这样情感,而且正往这个目标上走,我们相爱、相许,正期能有所结果,永远不喻,而我是‘勿回岛’的少主,和‘六顺楼’对立,不管你和‘六顺楼’有什么渊源,你既允诺我,便该跟我同进同退,站在一条阵线,现在你不愿脱离‘六顺楼’,又不肯中立,那显然是要和‘勿回岛’为敌了,你和‘勿回岛’为敌,姑不论你有多大作用,光这个态度就不该,就是可恨,你简直太——”
水冰心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地道:“你肯不肯听我说?你——”
卫浪云愤怒地道:“我真难以想象,当我们有了这种情感之后,异日在双方接刃的场合相逢,是我杀你呢,还是你杀我呢?”
禁不住泪水盈眶,簌簌颤抖,水冰心噎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绝情绝义的话来……你……你……你好狠!”
卫浪云咬牙道:“我狠?你不妨自己扪心自问,是我们狠还是你狠?”
大喝一声,田寿长道:“小子住口!你才和人家丫头相好,就这样对待人家?简直混账!”
寒着脸,他又厉声道:“水丫头的态度并没有错,她若不是这样想才叫错!”
怔了怔,卫浪云吃惊地道:“二叔,你……你老怎么也这样说?”
田寿长先不理卫浪云,和气的对水冰心道:“孩子,别难过,等一下我来替你教训这浑小子,方才你说得对,因为这样才越发显示你是个天性善良,有孝心,有情爱的好孩子!”
转对卫浪云,田寿长重重地一哼,道:“浪云,你真是岂有此理到了极点,水姑娘这样说并没有不对,如果是你,你也会为了她的关系便叛离‘勿回岛’,便背弃我与你展大叔么?”
卫浪云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田寿长怒道:“你既知道你办不到,却怎能叫人家这么做?”
窒了窒,卫浪云辨道:“二叔,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这其中大有差别,女人就该跟着她的男人走——”
田寿长冷笑一声,道:“放屁,男女性别不同,但人间的真理伦常却无二致,男人须知忠孝,要明根本,女子何尝不要?难道说天下的男人要遵守传统的德律,妇女便可以离经叛道?简直莫名其妙!”
卫浪云沉默了一下,讷讷地道:“二叔,话固是这样说,但……但现实的问题得要解决呀,她不能背叛她的义父,我也不能背离我的叔尊,莫不成我们两人就真的血刃相向?”
抽噎着,水冰心委屈道:“所以……我刚才叫你先听我说……”
一见水冰心泪水涟涟,卫浪云不禁心也软了,也疼了,他尴尬地一笑,歉然地道:“别哭,你现在说吧……”
拭去泪痕,水冰心哽咽着道:“现在你就那么凶,以后,叫我怎么办?”
吸了口凉气,卫浪云忙道:“好,好,算我错了,我不对,我混账,行了吧?冰心,你消消火,我方才只不过一时冲动,这——这全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呀——”
田寿长道貌岸然地道:“既然后恭,又何须前倨?孺子混账!”
低下头,水冰心幽幽地道:“二叔就原谅他吧,浪云已认错了……”
水冰心细细软软地道:“二叔,我的意思是这样,浪云是‘勿回岛’的少主,我又是‘六顺楼’楼主的义女,以我们的身份来说,当然谁都不可能背叛自己的组合,如果哪一个这样做了,全不会取得天下人的谅解,哪个也将遭染无可洗涮的污点,不过,我们虽不能背叛我们的亲人,更不能相互残杀,难道就不可能促使双方和好,化干戈为玉帛吗?这样一来,双方成了盟友成了亲家,岂非皆大欢喜?将满天戾气变为祥和……”
连连点头,田寿长道:“唔!这倒是一个美满的结果……”
卫浪云也笑道:“这个想法好是好,但会这样容易到达目的么?”
水冰心冷冷地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田寿长沉吟道:“孩子,你有这个念头,乃是最好不过的事,但我深知你那义父,‘大黄伞’澹台又离赋性十分暴烈,而且主观极深,为人又相当固执,要劝服他放弃成见,与我们握手言和,只怕颇为不易!就算他勉强答应吧,跟着来的便是武林主盟问题,他也势必不肯拱手退让,由‘勿回岛’居其大位……”
水冰心点头道:“二叔分析得很正确,但这就要看我们的努力了,我相信只要我们全心全意,均以至诚地去向这个目标下工夫进行,总不会徒劳无功的……”
吁了口气,田寿长道:“怕是难了……”
水冰心苦涩地一笑,道:“是难,二叔,但为了浪云和我的终生幸福,为了‘勿回岛’和‘六顺楼’的千百条生命,就算再难我们也不能气馁,也要挣扎着咬着牙去做……”
田寿长低沉地道:“难得你这一片苦心,孩子,我们会尽量帮助你!”
水冰心轻轻地道:“但——展大叔会答允与‘六顺楼’言和吗?”
田寿长一笑道:“如果老澹台那里没有问题,展老儿面前由我和浪云全力担待,他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勿回岛’如今虽由展老儿发号施令,我爷侄俩至少也能做一半的主!我们这边放心,保证比你义父那里好说话得多!”
抚理了一下鬓角发丝,水冰心羞怯地道:“方才失态,二叔尚请包涵……”
呵呵笑了,田寿长道:“小儿女斗气,常事耳,我岂会见怪?”
这时,卫浪云亲自斟了两杯茶,一奉田寿长,一予水冰心,边殷勤地道:“饿了吧?等下我叫他们送点心上来,另外给你准备洗浴净身,我再派人去选几套衣裳给你换用……”
水冰心甜丝丝、羞怯怯地道:“不用太麻烦……”
田寿长眉开眼笑地道:“对了,男女相悦么,就要相敬如宾,互为关怀,这才是建立长远情感的基石,小争执偶尔不妨,更可增加情趣,却不能以此为常,以免影响彼此间的爱心,将来,有一天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了,就知道我老头子这一番话,乃是至理名言啦,呵呵呵呵……”
卫浪云笑道:“二叔至今仍是光棍一条,却怎会知晓这些道理?”
田寿长一本正经地道:“道理因心而明,佛理因人而异,为叔我虽未吃过羊肉,也曾见那羊在满山跑,自己多加体会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人是越老越看得多,识得广,你小子以后要多加虚心讨教了——”
忍住笑,卫浪云道:“是,侄儿自幼至长,这一点见识,还不曾全跟着二叔你老学出来的!”
十分受用地抚着脑边的汗毛,田寿长“嗯”“嗯”连声地道:“这是我对你的加意琢磨,小子,你定下心来好好向我学学,只要得我肚里一半的玩意,已是可终生受用不尽啦!”
水冰心柔声道:“二叔名声的响亮,天下人鲜有不知二叔足智多谋的,就连我义父也曾一再夸誉二叔是位了不得好人才呢!”
田寿长眼睛一亮,问道:“当真?”
水冰心道:“我怎敢骗二叔!义父还说,‘勿回岛’所以能有今天的威势与力量,固然有许多特殊的条件,但促成‘勿回岛’霸凌江湖的最大原因之一,都是二叔你老的运筹帷幄之功!”
呵呵一笑,田寿长道:“他可是这么说的么?”
水冰心正色道:“义父恨你当然是恨,二叔,但他的确最是钦佩有才干的人,这种钦佩,和因环境而造成仇恨截然是两回事……”
连连点头,田寿长向着卫浪云道:“你也听见了!浪云,‘勿回岛’的人夸我捧我,尊我服我,并不算什么大不了,自己人么,衡量的尺度总会不自觉地加宽,但外人——尤其是敌人能有这种观感,这才是难得,呵哈,小子你多见识,多向我老人家讨教吧,错不了的!”
卫浪云笑道:“当然,普天下的武林同道谁不知我田二叔,智谋尤称无双?”
田寿长“嗯”了一声,道:“你也总算长大了……”
说到这里,他干咳一声,又转向水冰心道:“丫头,我先声明,不是套你们‘六顺楼’的虚实,你们的虚实我业已有了相当的了解,我问你,以你个人的看法来说,你认为假如‘勿回岛’和‘六顺楼’真个展开了火拼,哪一方的胜算较大?”
卫浪云抢着道:“二叔,这还用问?若真个干了起来,我们不打得‘六顺楼’四仰八叉才有鬼了!”
田寿长叱道:“我不是问你,多嘴!”
狠狠瞪了卫浪云一眼,水冰心道:“你可不要太目中无人!”
田寿长忙道:“不要理他,乖娃,来对我说!”
思量了好一会,水冰心才十分为难地道:“这……二叔,很难讲……”
田寿长道:“没有关系,我们只不过在交换意见,你说得正确不正确只能代表你个人的看法,并不影响什么……”
水冰心轻咬下唇,片刻后,她才低低地道:“二叔,‘六顺楼’有‘六顺楼’不可忽视的潜力,据我知道,养父老人家的人面极广,有好多关系可以运用,而‘六顺楼’本身的实力亦颇雄厚,如果真的和‘勿回岛’大举干戈,孰胜孰负,谁也不敢断言……就算‘勿回岛’能以赢了这场拼战吧,只怕所遭到的损失也是异常惨重的了……”
缓缓点头,田寿长道:“唔,你说得有点道理……我也曾经这样分析过……”
一边的卫浪云插口道:“二叔,要争霸武林,一统江湖,成立千百年不朽之基业,便免不了流血舍命,求取什么目标,就得付出什么代价,我们要不就不干,既已开始,就无法考虑可能的牺牲,这是无以避免的事!”
田寿长也颔首道:“你说得也不错……”
又急又气,水冰心忽然道:“卫浪云,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非要与‘六顺楼’流血不可?”
哧哧笑了,卫浪云摇头道,“你错了,冰心,我不但不愿与‘六顺楼’火拼,我也不愿与任何江湖帮会火拼,但环境和大局逼得我们非这样做不可,又有什么法子,你一定很清楚我们的苦衷,就算我们不抢先发动攻击,‘六顺楼’、‘紫凌宫’、‘皇鼎堡’也定有一边会发动,我们不制服人家,人家即会制服我们,到了那时,我们要求自保亦不可能,与其受人所制,何不先制人?因此,我们尽量置身事外,若势不可容,便只好抢前出手,如今我们已经这样做了,哪还能再顾虑什么损失,设若‘六顺楼’不愿谈和,除了硬干到底之外,又有什么其他良策?眼前,我们可谓是‘势成骑虎’了……我希望能尽最大的力量说服义父,实在到了他不肯妥协的关头,便也只好血刃相见了!”
水冰心猛一咬牙,恨声道:“那我呢!你叫我夹在当中,怎么办?”
田寿长摆摆手,稳重地道:“不要急,不要急,事在人为,总会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我当然更不希望你夹在当中作难!”
顿了顿,他又道:“依你看,孩子,你的义父肯答允么?”
水冰心幽幽地道:“二叔,在你老面前,我也只好直言不隐,据我的看法,在有条件的情形下,他还有几分同意的希望……”
田寿长平静地道:“你的所谓‘有条件’,大约就是主盟武林的问题了?”
点点头,水冰心坦然地道:“是的。”
田寿长低沉地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令义父大约在武林一统的领导权上有所企求?易言之他很可能要坚持大位?”
老老实实地点头,水冰心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卫浪云道:“我们流血拼命,为的就是达成这个目的,岂有如此轻易便拱手让人之理?只怕不可能!”
水冰心忧虑地道:“义父老人家的脾气我相当了解,他为了这个理想的实现已准备了许多年了,如果叫他就这样放弃,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火了,卫浪云冷冷地道:“很好,那就叫他用武力来争!”
水冰心也怒道:“喂,你说话怎么这样‘冲’?”
田寿长摇摇头道:“不要争执——孩子,你说得对,你的义父为了取得天下武林的一统权,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用了许多的心血,但我们‘勿回岛’又何尝不是如此,‘六顺楼’至今为止,还没有正式展开血的争战,而我们‘勿回岛’却早已开始为了这个目的付出代价了,我们与‘皇鼎堡’、‘紫凌宫’业已交刃多次,我们的牺牲是铁的事实,为了我们一贯的理想,为了对得起死亡的弟兄,我们亦不能放弃这个目标,孩子,我们无法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所以,你义父那里,你还须多加开导!”
叹息一声,水冰心道:“相信我,二叔,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点点头,田寿长道:“为了你,我们不希望和‘六顺楼’弄得兵戈相见,谁胜谁负不去说,一旦翻了脸动起手来,其后果就一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了!”
水冰心道:“我明白了,二叔。”
卫浪云轻声道:“冰心,听说你义父爱你有如命根子,此言确否?”
俏脸一红,水冰心低声道:“他老人家很喜欢我,但也不如外传的那么严重!”
笑笑,卫浪云道:“那么,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你对你义父说话大约有什么个分量?能不能左右他?”
水冰心道:“我的意见一向是义父重视的,但却不能说‘左右他’,浪云,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义父的主张,他素来有他独特的却不易变更的看法!”
搓搓手,卫浪云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水冰心沉重地道:“谋事有人,成事有天,我们尽力而为吧!”
卫浪云有些担心地道:“冰心,如果一切顺利,能劝说你义父妥协言和自是最好,但我害怕万一不成,你义父很可能怪罪于你,甚至——将你禁束起来怎么办?”
怔了怔,水冰心道:“不会吧?”
卫浪云忧心忡忡地道:“看你,自己也没有把握,假如他真的不但不答应你的建议,更将你押起来,那事情就越加不可收拾了……”
水冰心强颜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我的义父一向待我如亲生,宠爱有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这么翻脸无情呀!”
摇摇头,卫浪云道:“我却不这么想!”
有些不快地咬咬嘴唇,水冰心道:“你还怎么想?”
卫浪云缓缓地道:“第一,你义父是个极其固执且见解颇为偏激的人,他一听你居然为了我们向他进行劝说,其心定会大为不满,第二,等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之后,说不定就马上暴跳如雷,认为你是背叛了他,跟着向你严厉地诘询事情经过,第三,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之间的情感即被歪曲,你对‘六顺楼’的一翻苦心也将遭至误会,你的义父十有八九会以为你和我们有了勾结——在上述情况之下,你将百口莫辩,立入囹圄!”
水冰心大声道:“我不信,你也太低估了我在‘六顺楼’的地位,在我义父心中的分量了!”
卫浪云慎重地道:“我只是提出可能演变的情况供你参考,当然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这种不幸的结果,否则,固然是我的灾难,也将是‘六顺楼’的灾难!”
吃了一惊,水冰心道:“若是这样,你待如何?”
冷沉着,卫浪云道:“我将别无选择,只好挥兵直攻‘六顺楼’!”
水冰心大叫:“你疯了?”
卫浪云道:“我冷静得很,你如劝谏不成,反遭拘禁,一则表示和解之望灭绝,二则我的爱侣受到威胁,我还不进军更待何时?莫不成静待你义父先来打我?”
用力摇头,水冰心道:“你绝不可以这样做,这就会铸成大错了!”
卫浪云低沉地道:“我会不会这样做,就要看你义父的措施如何了!”
痛苦的,水冰心道:“我会尽力劝说义父——一次不行两次,一天不行一月,我一定会设法磨着他,但你不可以妄动干戈,否则,我就有口难言,无以为谅了……”
田寿长慢吞吞地道:“这件事的确叫人左右为难,棘手得很!——如今只好请水丫头多费心劳神了,正像她所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绝不希望闹得血雨腥风,只盼澹台又离能稍做让步,一则保全千百条性命之延续,再则,也是成全你们一双小儿女,一桩皆大欢喜之事,谁又愿意搞得乌烟瘴气呢?”
水冰心感激地道:“二叔能体谅我,不管将来会发展成个什么情况,二叔的一番心意总会记得的。”
微微一笑,卫浪云道:“我们的意愿相同,谁也祈求这场漫天的风雨化为一片祥和……”
水冰心轻轻地道:“二叔,我能不能知道——你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点点头,田寿长道:“当然可以!”
叹了口气,他又苦笑道:“等待,这就是我们下一步计划。”
怔了怔,水冰心道:“等待?等待什么?”
田寿长愁眉不展地道:“丫头,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如今可以说已陷身泥沼,进退维谷,且更在各方敌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情势颇为险恶!到这里来,乃是隐蔽行迹来的,说得难听点,我们是来此处避风头的!”
水冰心迷惘地道:“怎么会呢?二叔,凭‘勿回岛’雄厚的力量,怎可能发生这种窘迫的情形,而且我知道你们已击溃了‘皇鼎堡’及其附庸,我也听说连‘紫凌宫’也在与你们交战下没占着丝毫便宜,你们更是连战皆捷,又如何会搞到这步险恶田地?”
田寿长沉重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孩子,不错‘勿回岛’实力雄厚,不错我们也连打了好几次胜仗,但是‘勿回岛’的主力却至今未到,这几场火拼,全是我‘仙牛洞’的手下、‘化子帮’与‘蝎子’组合三方面的人马硬着头皮干的,打到如今,胜是胜了几场,‘蝎子’却损伤惨重,几乎无再战之力,‘化子帮’也遭到甚大牺牲,我的手下也溃不成军了,现在,我们已没有法子再应付一次像‘紫凌宫’或‘六顺楼’那样的强大的对手——除非我们的主力赶到,否则,我们只好瘟在这里装孙子,只要再搞上一场硬仗,我们如今这点人马势非弄个全军覆没不可!”
长长“哦”了一声,水冰心道:“原来是这样——”
她又疑惑地道:“但是,‘勿回岛’的主力为何没有赶到呢?”
怒火顿生,田寿长恨恨地道:“天知道!这只有去问展老儿那杀千刀的!”
卫浪云沉沉地道:“望他们来,连眼也快望穿啦,直到今天还音信俱无……如果岛上大军按时赶来会合,我们何须挨人家夹击?何须缩在这里扮老熊?”
田寿长气咻咻地道:“我要见了展老鬼的面,非和他拼了不可!”
水冰心反过来劝道:“二叔不要生气,据我看,展大叔他们一定是遭遇到什么人力不可抵挡的阻力了,要不,这么严重的大事,他本人再怎么说也不会失信逾期的,这可以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呀!”
一拍膝盖,田寿长道:“可不是么,偏生这老狗来了个音断信绝,消息俱无,叫人急得心慌脚跳……救兵如救火啊……唉!”
水冰心想了想,道:“再耐心等等吧,二叔,我相信展大叔他们比这边的人更焦急,只要一有可能,他们便会尽最大的力量加速赶来的!”
田寿长苦笑道:“也只好这样子希望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又道:“对了,丫头,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去劝说你义父呢?”
水冰心平静地道:“二叔的意思?”
沉吟了一下,田寿长道:“还是你自己斟酌吧——”
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位“百窍心君”似乎欲言又止,终于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便朝门口行去,冰雪聪明的水冰心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柔声道:“二叔——你老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
手按在门框上,田寿长站住,回过身来,犹豫了一下,才十分为难,又带点歉意地开口道:“本来我不想说了,孩子,既是你问,我便讲出来——但我首先声明,这并不是怀疑你或信不过你,只是加强你的警觉——我们如今的隐藏地点,现在力量的虚实以及种种机密你全清楚了,换句话说,我们的弱点全一把抓在你手里,在你去向你义父劝说之际,可记得别漏了口风,否则,那就是我们的灾难来了……”
水冰心的面庞一下子转为惨白,连唇上刚漾起的一点血色也突然消退,她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双眼里泪光浮现,声音凄哑:“二叔……你老是不相信……”
咽噎了一声,她猛一扬头,强自忍住心头的悲愤与委屈,泣然欲涕地道:“是,二叔,我会记得……”
一时有些慌乱,田寿长又是尴尬,又是抱歉地急着道:“不要这样,丫头,不要这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唉唉,你这是何苦?你是个好娃娃,我怎会叫你受到委屈,怎会怀疑?丫头,这……这……这真是从何说起?你是误会了呀!”
水冰心伤感地道:“二叔,我不会误会你老的,我也并不觉得你在怀疑我……二叔放心,我很明白我的立场是如何重要——有形的,以及无形的……”
连连搓手,田寿长老脸赧热地道:“我,呃,我一向小心惯了,丫头,我有时多言几句,还望你不要见怪!”
水冰心恭谨却苦涩地道:“不敢。”
干咳几声,田寿长道:“你们谈谈吧,我回房去办点事,唔,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老先生匆匆启门而去,还反过手来将门再带紧,这小小的举动,业已显示出来这位“百窍心君”的不安与窘迫之态来了。
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水冰心默默坐回榻沿,目光沉滞又空茫地凝视地板,不发一语。
走上前,卫浪云苦笑道:“冰心……”
水冰心侧过脸,悒郁地回应:“嗯?”
卫浪云歉疚地道:“不要会错了二叔的意,他并非还不信任你,只是要你谨慎点……”
凄然笑了,水冰心道:“我几乎忘了我是容身在一个敌视我的地方——”
双颊抽搐了一下,卫浪云有些难过地道:“没有人敌视你,冰心,你太敏感,这是你尚不适应这个环境的关系,尤其是二叔,他对你很好,就算他因过分的小心而说重了活,你也得体谅,他是为了肩负的责任太沉之故,冰心,设身处地想一想,难道你就不曾这样做么?我们彼此间的情感微妙地蕴孕了很长久,却显露得太突然,在心里的感觉上,总还有些陌生,二叔不是我,你不能叫他和我一样这么深入了解你呢……”
凝视卫浪云,水冰心忽道:“有一个法子,可以令二叔彻底相信我——”
卫浪云忙道:“别苦了你自己,冰心,他本来便相信你……”
摇摇头,水冰心庄容地道:“这只是有限度的,我知道他对我仍抱着观查探索的心理,我不能怪他,因为他对我的认识不够深,而我在清楚了这么多秘密之后,也有义务拿出一个保证来——保证我的真诚与恳切……”
连连摇手,卫浪云急道:“我们之间不需什么保证,我也不重视这些,冰心,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彼此全是真心真意也就行了!”
幽幽的,水冰心道:“你不重视,别人会重视……”
卫浪云大声道:“我担保你的诚意!”
水冰心坚决地道:“不要用你的地位权势去强迫人家折服,那样不得人心,只有我进一步的保证才能使他们彻底相信我——相信我的确是爱你,的确是要帮你们的!要改变他们的疑虑的态度,势非如此不可!”
卫浪云迷惑地道:“你想用什么法子来保证呢?”
水冰心严肃地道:“我们成亲,就在这里!而且,当夜合房,叫他们知道我俩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我们要取得他们信任才故意做出来的!”
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卫浪云惊愕地道:“什……么?你说什么?”
水冰心平静地道:“我说我们立即正式结为夫妇,而且互行夫妇关系。”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有些张口结舌:“你……呃,不是开玩笑吧?”
冷冷的,水冰心道:“婚姻大事,岂能玩笑?”
咽了口唾沫,卫浪云感到心跳气喘,手心冒汗:“那那……你是说真的?”
用力点头,水冰心正色道:“半点不假,莫非你不愿意?”
擦去手心的汗水,卫浪云紧张地道:“不愿意?白痴才不愿意,我求之不得,可是,我怕这样草率会委屈了你……”
幽寂地一笑,水冰心道:“大势所逼,只有如此,我并不关怀婚姻的形式,只注重它所代表的意义,我们相爱,早晚也会走上这条路——我们情感的显示或增进,无非也是求的这个目的,而我既然现在已决心嫁你,将来亦非你不嫁,早也是你,晚也是你,何不此时便嫁了你?何况,此时嫁你,你的人不会再怀疑我,不会再敌视我,而我同义父进言劝谏的时候,也有了更好的借口……”
兴奋得有些发抖,卫浪云激动地道:“你不后悔?”
水冰心安详地道:“若是后悔,我也不说这些话,不与你要好了!”
粗粗地喘息着,卫浪云脸庞涨得通红:“那……你真的嫁我了?”
水冰心不由被卫浪云手足无措的模样逗笑了,她佯瞋地道:“你这人怎么啦?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全在讲我要嫁你吗?”
连连搓手,卫浪云的额头上也见了汗:“好,好极了,只是委屈你,太委屈你……”
摇摇头,水冰心道:“‘六顺楼’大当家的义女,许配‘勿回岛’的少岛主,正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卫浪云讷讷地道:“决定了?就……这样决定了?”
“扑哧”一笑,水冰心道:“还得请皇上赐准才行吗?”
“咦哈”大叫一声,卫浪云猛地跳起,风一样朝门外卷了出去,他兴奋得连房中的坐椅也碰翻了两张!
在一阵劈哩吧啦撞声里,水冰心急叫:“慢点,慢点,你别慌呀……”
哪里还顾得听水冰心的话,卫浪云三脚并做两步地冲到他二叔田寿长的房里,老先生正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不知在发什么怔,卫浪云也没敲门,冒冒失失一头撞了进去,倒将田寿长吓了一跳!
喘着气,卫浪云大叫:“二叔,快来呀!”
猛地放下腿站起,田寿长惊愕地道:“出了什么事啦?对头摸上门来了不成?”
卫浪云兴奋地道:“不是,是水冰心……”
田寿长提心吊胆地道:“如何?她有了什么麻烦?”
脸红脖子粗的,卫浪云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不,不是,是我们,二叔,成亲了呀!”
田寿长迷惘地道:“二叔成亲了?二叔就是我,我成亲了?”
大喝一声,他板着脸斥道:“胡说八道的混账小子,看你慌慌张张、失魂落魄的模样,你是喝了迷魂汤?简直莫名其妙,我成什么亲?你小子该打屁股!”
连连摆手,卫浪云吸了口气,勉强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压制下来,却仍有些喘吁吁地道:“你老先别急嘛,二叔,我是说我,你的侄儿我要成亲了!”
呆了呆,田寿长愕然道:“你?你要成亲了?和谁?”
咽了口唾沫,卫浪云道:“当然是水冰心呀,还会有谁?”
田寿长愣了一会,喃喃地道:“这……真是叫人意外,浪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卫浪云忙道:“二叔,婚姻大事,怎能开玩笑?”
犹豫了一下,田寿长道:“为什么这么急……?”
卫浪云笑道:“因为早晚我两个也会走向这条路,所以,迟不如早,早不如现在,二叔,你说是么?”
田寿长慢吞吞地道:“不会只这么简单吧?小子!”
卫浪云道:“二叔,你平时心思用多了,以至什么明摆明显的事在你老看来也都变得复杂啦,事实上就这么简单嘛,她爱我,我爱她,所以干脆成婚算了!”
沉思了一会,田寿长道:“小子,说老实话!”
卫浪云不解地道:“什么老实话?”
脸色一沉,田寿长道:“告诉我你们要这么仓促成婚的真正理由!”
有些腼腆地一笑,卫浪云道:“二叔,没什么别的其他原因……”
田寿长怒道:“快说!”
舐舐嘴,卫浪云道:“好吧……水冰心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她看出我们这边的人对她还不太信任,尤其是,连二叔对她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这使她十分伤感,为了改变大伙对她的猜忌和成见,也为了表示她在获悉我们机密后的忠诚决心,她主动提出与我成亲的要求,如此一来,她算是卫家的媳妇了,更是‘勿回岛’一边的人了,她希望这样做能剖白她的一番诚挚心意,也借此让大家对她有进一步的认识——她以自己的终身依托来换回‘勿回岛’人的谅解及信任!”
长长“哦”了一声,田寿长倒有些汗颜,他干笑道:“这孩子不失是个有作为、有果断力的孩子……但这样做,不是显得太委屈她了!”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这全是她自愿的,而且是主动的!”
田寿长低沉地道:“她要嫁给你——浪云,出发点是什么呢?是为了她爱你,还是为了要取得我们的信任?”
怔了怔,卫浪云道:“二叔,你的意思是?”
干咳两声,田寿长道:“她的下嫁于你,主要是因为她想嫁你呢?还是只为了要取得我们的信任才嫁你?要知道,‘勿回岛’少夫人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哩!”
立即明白了自己二叔所指为何,卫浪云苦笑道:“二叔,难道你老人家对一个少女终身所托的选择竟还有着怀疑?她当然是因为爱我才嫁我,而目前的环境是这样——只有她嫁我了才能改变大家对她的态度和成见,所以,为了环境大局所逼,才促使她有了提早与我成婚的念头……二叔,这其中不会有任何不良意图的,一个像这样的少女决不可能用这种手段达成婚姻之外的目的,直截了当地说,她决不会单为了想在我方‘卧底’才嫁给我……”
顿了顿,他又略显激昂地道:“如果‘六顺楼’想在我们这里安插一条‘内线’,尽可用许多更好的办法,澹台又离不会愚蠢荒唐到利用他爱逾掌珠的义女来做牺牲,做工具,再说,水冰心是被我们掳来的,不是她自己设法接近我们的,因此她根本无从预谋起,另外,二叔也忘了,在今天之前,我们尚是见而眼红的仇人,彼此恨不得生啖了对方,他们又如何安排这个两情相欢的计谋?这岂非太异想天开了?我们俩人全是在偶然的触发中才流露出情愫,在此以往,谁也不知道已爱上对方……二叔,一个贵为‘六顺楼’大当家千金的女孩子,自有她的尊严荣誉感,我们不该污蔑她,在她为了所爱的人而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之后,如果尚蒙受怀疑及猜忌,未免就会使她难堪了……”
思考着,田寿长终于承认道:“不错,你的说法很对!”
卫浪云吁了口气道:“二叔,你老不是曾经表示过支持我们两人这段情感建立的么?”
点点头,田寿长道:“我是这样表示过,但我总不能不朝深一层想呀,我若不留一手,成么?”
卫浪云急切地道:“二叔现在的意思呢?”
捻着唇上胡须,田寿长小声道:“浪云——你不嫌快了点!情感是要慢慢建立的呐……”
卫浪云一笑道:“婚前要知道彼此是否相爱,是否投缘,至于情感的再培养,相互间更深切的了解,却可以算在婚后,二叔,时间长着呢……”
嘿嘿笑了,田寿长道:“娘的,你就是一张嘴巧!”
卫浪云欢喜地道:“二叔,你老答应了?”
田寿长忙道:“且慢!”
卫浪云紧张地道:“又是什么事?二叔!”
背着手踱了几步,田寿长为难地道:“浪云,你是‘勿回岛’的少主,也是‘勿回岛’将来的继承者,很可能,异日的武林亦会由你主盟,因此你的身份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就这么草率地成了亲,实在是太简陋,对你对水冰心全不合适……”
卫浪云忙道:“二叔,我不在乎,我……”
一瞪眼,田寿长道:“不要拦我的话,我还没说完……此外,按道理说,你的婚事乃是本岛的大喜事,该由展老鬼亲自来主持才对,我若越俎代庖,固然不怕展老鬼日后骂我一辈子,但他对你就会火大了!”
卫浪云讷讷地道:“这个问题,就要请二叔替我做主了……”
田寿长皱着眉道:“有点麻烦,展老鬼最重视这件事,我若就这么在此地随随便便替你办了,他要不暴跳如雷才有鬼了!”
卫浪云想了想,道:“二叔,你老一向果断,这就是你老拿出决心来的时候,事贵从权,不能斤斤拘泥于传规呀!”
凑近了点,他又道:“二叔,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在水冰心的立场来说,她若不马上嫁我,便会引起我们一般弟兄的猜疑甚至敌视,进而影响军心士气,此外,她嫁了我以后,乃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以这个立场去向‘六顺楼’澹台又离谈和,也比较好讲话得多,生米业已做成了熟饭,老澹台便再是横不讲理,再是偏激固执,叫他去向他的女儿女婿火拼,至少他也会慎重考虑吧?二叔,眼前我们局促一隅,四面楚歌,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如果能先按住‘六顺楼’这一拨强敌,甚且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朋友,对我们的帮助乃是非常大的,至少,我们不必腹背受胁,就算岛上大军一时赶不来,我们自保也勉强可为了,否则,任是对方哪一边摸上门来,只怕以我们如今的情形来说,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田寿长连连颔首道:“嗯,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卫浪云又赶紧道:“水冰心不嫁我,则内忧外患并生,水冰心嫁了我,内亦安,外亦攘,两相比较,二叔你老便权宜处置吧……”
猛一咬牙,田寿长道:“你,你们成亲!”
卫浪云大喜雀跃:“今天还是明天?”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娘的,你可真的等不及了啊!”
卫浪云道:“反正总要成亲的,是么?”
搓搓手,田寿长道:“婚礼太简陋了,我实在心里有点嘀咕……”
卫浪云笑道:“水冰心说得对,二叔,男女成婚,在于婚姻的意义,并非在于婚礼的形式,你老认为对不?”
田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还得在事后向展老鬼解释,有得他娘热闹的了!”
摆摆头,他又道:“还有,水冰心这丫头也忒大胆,我看,她那老爹子澹台又离怕也有得生活给她吃!”
卫浪云一耸肩,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二叔,先成了亲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去伤脑筋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田寿长喃喃地道:“万一直不了就撞上去啦……”
哈哈一笑,卫浪云涎着脸道:“大不了撞个鼻青眼肿,还死得人不成?”
“呸”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他妈软玉温香抱满怀,当然不怕撞,我老头子又是为了什么?替你背这口大黑锅!”
卫浪云道:“二叔如我爹,你老不替我担待点,又有谁来替我担待呢?”
“唔”了一声,田寿长顿时火气消了一半:“这还像句人样的话,小子,记住啊,孝心,孝心……”
卫浪云恭敬地道:“二叔,且看我这侄儿比得上你老的生儿吧!”
呵呵大笑,田寿长道:“好小子,你就他奶奶一张嘴甜,罢罢,你去告诉水冰心,说我老人家点头了,另外,婚礼一切准备我来替你张罗,虽是因陋就简,也得像个样子,三媒六证全不能缺,这桩喜事,就订在明晚吧,拣日不如撞日!”
卫浪云眉开眼笑地道:“好极了,明天定是黄道吉日!”
一挥手,田寿长道:“快去向水冰心说了,我还得马上叫他们准备准备哩,时间业已是相当紧迫啦!”
一下抱住田寿长,在他多毛的老脸上重重一吻,卫浪云脱兔般闪出门去,田寿长摇头道:“这孩子,这孩子,喜疯心了,我他娘的!”
刚刚告诉了水冰心这个天大的喜讯,卫浪云才待拥着形色激动的水冰心深吻,房门已“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两人急忙尴尬地分开,“化子帮”的大龙头舒沧,“蝎子”的总掌旗古独航,以及“化子帮”的红包袱长老们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舒沧一进门就三不管地叫嚷起来:“我那侄媳妇呢?还不过来拜见我老人家?”
卫浪云不敢怠慢,连忙搀着水冰心上前拜谒舒沧,这位肥头大耳的老江湖呵呵笑得眉眼俱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水冰心,一边摸着层叠的下颌,连连点头道:“好,好,硬是个端庄贤惠的女娃娃……唔,眉细而不淡,眼媚而不软,琼鼻樱唇,还是相夫宜男之相,好,好,好,起来吧,起来吧。”
水冰心盈盈站起,脸庞却早已如桃花,舒沧一回头,大声道:“杨宗,我的见面礼!”
踏上一步,“青龙冠”杨宗首先向卫浪云及水冰心道过了喜,然后双手捧上一方红绸包袱,卫浪云一边接过,一边道谢,舒沧笑道:“不用谢了,打开看看你小两口子喜不喜欢,可真是太叫人想不到了哇,他奶奶你们年轻人的事委实令我们这些老家伙猜不透,太玄妙,太突兀了,说来就来,说有就有,今早晨你们两个还是冤家哩,只这一下子又变成了夫妻,我简直晕了头啦,刚才老猴子去向我说,我还以为这老混账是在寻我开心呢,啊哈哈居然却是真的……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段凡在旁边凑趣道:“所以呀,大龙头,俗语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哪……”
众人哄笑起来,在一片笑闹声中,卫浪云匆匆展开那方红绸,这一展开,他不禁全身一震,感动得几乎掉了眼泪——红绸包着的是一尊绿玉的济公佛像,像是趺坐着的,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若生,每一笔每一划,每一条纹褶,每一道凹凸,全是雕镂得如此精细,又如此逼真,将济公活佛那种独特的、玩世不恭的神韵全部勾画了出来,但是,令卫浪云感动的并不是这个,雕像的半身玉质虽是上好的,却也不能令卫浪云这样心弦震撼,令他如此感动的原因是——这尊佛像有个别号,叫“祖师令”,底座刻着舒沧的名姓,这是“化子帮”大龙头的信物,“化子帮”里最具权威的钤印,更是代表舒沧本人的记号,舒沧将这尊贴身存放了几十年的两寸高的佛像赠给了他们,非但表示了他无比的祝贺诚意,更赋于他们在“化子帮”中最大的权力,有了这尊佛像的人,即将永远获得“化子帮”全体的尊敬与膺服……舒沧以这样的礼物做见面礼,又怎能不使卫浪云感动铭心?
舒沧笑哈哈地道:“时间太仓促了,来不及找什么好东西致赠,只有这尊我保存了大半生的‘祖师令’来表示我老头子一点心意啦……”
卫浪云双手紧握佛像,嗓眼有些哽塞地道:“舒大伯,你老人家对我们太好了,竟赐赠这么珍贵的礼物给我们……实在叫我们承受不住……”
哈哈大笑,舒沧道:“好孩子,你夫妻是值得接受我这礼物的,别客气,将来武林一统,全看你们的喽!”
水冰心一见舒沧,因为这位“化子帮”的大龙头听闻得太多了,所以她一眼便能认出是谁来,同样的,她在“六顺楼”之际,也曾对“勿回岛”及其重要盟帮的实力做过一番研究,是而她亦明白这“祖师令”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这时,她也十分感动地道:“舒大伯,承你老爱护,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向你老道谢,只有日后多在你老面前一尽孝道了……”
舒沧欢喜无限,连连颔首道:“好,好,好孩子,就这几句话,我业已说不出有多么个高兴法了,呵呵,一对璧人,真是郎才女貌,配得好,配得好!”
踏上一步,古独航笑道:“谨向少岛主及水姑娘敬致最忠诚之贺意!”
水冰心盈盈裣衽还礼,卫浪云抱拳道:“多谢总掌旗!”
于是,段凡、金泗、童家兄弟等各位“化子帮”的长老们又纷纷上前道喜致意,卫浪云一边还忙着替水冰心介绍引见。
热闹了好一阵子,舒沧才大声道:“行啦,伙计们,明晚上便是大喜之时,你们别挤在这里穷凑合,还不赶快下去帮着张罗张罗?莫非要将田老猴子累垮么?”
在一阵笑声里,各人又向卫浪云及水冰心告退而出,等舒沧也离开之后,古独航转向卫浪云,亲切地道:“少主,真叫人想不到!”
卫浪云笑道:“可不是,在今天以前,我也同样想不到呢……”
水冰心轻柔地道:“这位想就是‘蝎子’的总掌旗古独航古大哥了?”
微微躬身,古独航道:“不敢当,水姑娘太客气了。”
嫣然一笑,水冰心道:“古大哥不要拘泥俗礼嘛,古大哥,我们‘六顺楼’对你的经历事略可以说太熟悉了,更为你备有专册记录呢,对‘蝎子’来说,我们真正顾忌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当然是赫连雄,另一个是你,再就是你们‘公明堂’的堂主‘铁面子’南宫远,但是,你们这三个人中,最使我们慎防着的还是古大哥你,因为你是名副其实的‘智勇双全’,是‘蝎子’的柱石人物!”
微微笑了,古独航道:“水姑娘谬誉,我实受之有愧,只不过在‘蝎子’组织中负了这些责任,便略尽绵薄罢了,又怎承当得起‘智勇双全’‘柱石人物’的美称?”
水冰心道:“古大哥太谦了,我可是全是说的是实情呐……”
卫浪云笑道:“成了,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嘛?一客气岂不显得见外啦!”
沉缓的,古独航道:“少主,你与水姑娘这段姻缘,可真是奇玄极了,二爷告诉我们的时候,我还差点以为二爷有了什么毛病呢,因为照事理上来判断,这乃是一桩极不可能发生的结果哪……”
卫浪云笑道:“不错,但是男女之间这个‘情’字,原来就是玄妙得不可思议的事,而且,它的力量之大,真使人不敢相信——几乎能将乾坤扭转了!”
顿了顿,他又小声道:“老实说,在此之前,莫讲你不相信,连我也不相信呢……”
水冰心俏脸微酡,她羞涩地道:“是你不害臊……”
古独航笑了一下,道:“少主,但‘六顺楼’澹台又离——对不起,澹台大当家那边,在日后会不会有麻烦呢?而和他们的关系又如何谋求改善呢?这几点少主可曾考虑到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想到了,这就要等婚后看冰心的法门了,我只能处在协助她的地位,正面恐怕用不上什么力……”
古独航谨慎地道:“恕我在这个时候多言——少主,水姑娘,听说澹台大当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一关可得加意小心仔细才是!”
卫浪云颔首道:“我愁的正是这个。”
水冰心低细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大哥,我想,就算我义父再是不好说话,对他的义女,总也会多少留点情分吧!”
古独航道:“希望是这样的了。”
笑笑,他又道:“水姑娘,你是准备婚后单独回去晋见令义父向他劝说?”
轻轻点头,水冰心坦然道:“为了万一,还是不让浪云陪我回去比较好……我担心义父若是一下子上了火气,有浪云在那里,事情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古独航道:“这个顾虑很对……”
接着,他又缓缓地道:“另有一种可能,水姑娘却也得留意……”
水冰心道:“请古大哥示下。”
苦笑一声,古独航道:“如果——令义父不承认这桩婚事,将水姑娘你软禁起来?”
一昂头,水冰心凛冽地道:“古大哥,我嫁给浪云以后,便是卫家的人,生是卫家人,死为卫家鬼,且我们的婚姻是正大光明的,有仪式,有媒证,我义父承认与不承认全无关紧要,因为事实已是如此的了,当然,我亦不背叛我的义父,亦不与他老人家为难,但我也有权选择我的终生幸福所系的对象,我不能因为个人的身份立场关系便改变我的主见,换句话说,义父是我不能拂逆的,而我的丈夫也须我自己来选择,我不能为了某些其他原因便以自己的归宿来做牺牲交易!”
一拍手,古独航钦佩地道:“你是对的,水姑娘!”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但是,古大哥,事实上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我已抱定了主张,从始而终,希望能以二十多年来的父女之情感动我的义父,我想,就算他老人家真的恨我不该这样做吧,一旦气消了,也终究将宽宥我的……”
说着,她又面对卫浪云道:“浪云,我只是不放心你,怕你冲动不稳……我要你答应我,在我回到‘六顺楼’之后,任何情形下你却不准轻举妄动,以免事情越闹越大,你听我的消息,我相信我会有法子劝说我义父的……”
卫浪云迟疑地道:“这样——太冒险吧?似乎有点不妥,只将你一个摆在那里受折磨……”
水冰心坚持道:“我一定要你答应我以后,我才能放心回去进行这件事……”
卫浪云低声道:“问过二叔再说吧,冰心,此事体大,我们全不能自行做主,还是多商量一下比较好。”
水冰心忧郁地道:“我一定要获得这样的保证以后才能回去,浪云,我不能看着我的夫家与我的义父发生流血争战!”
古独航同意道:“水姑娘的顾虑也颇有道理,但少主的意思却是怕水姑娘回去以后受了委屈,这种情形在一个做丈夫的人来说,往往都是无可忍耐的……”
水冰心点头道:“我也知道,可是眼前的环境与平常大不相同,我宁肯受些委屈,也不能让事情扩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不说,我与浪云将来又怎么向彼此的尊长交代呢?”
舐舐唇,卫浪云道:“现在不急着谈这些煞风景的事,过两天我们大伙再同二叔好好研讨一番,务求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闪,哈,包不同已经哈着腰,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先和卫浪云躬身道喜:“恭喜少主,贺喜少主,明晚小登科,谨祝少主夫人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比翼双飞。”
卫浪云笑着还礼:“多谢多谢!”
水冰心福了一福,边也笑道:“果是与众不同……”
风干橘皮的一张皱脸立时一红,包不同诚惶诚恐地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宽宥,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我混蛋,糊涂,我放肆,狂妄,我放屁,下流,以前得罪少夫人之处,务祈少夫人看在我不知会有今日这种结果上赐予恕过……”
哈哈大笑,卫浪云道:“包不同啊,你可也真老实!”
水冰心笑着抿嘴,边道:“你可把我欺负得惨啊……”
不自觉的一身冷汗,包不同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他忙道:“请恕罪,少夫人,若是那时便知你会成为少夫人,就是老天爷给我做胆我也不敢有半点怠慢,少夫人,我真后悔极了!”
水冰心笑道:“别这样,没有人会记着这些小事的,包不同,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多帮着我点呀!”
立即举起右手,包不同肃容赌咒道:“只要少夫人吩咐一句,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有半句虚言,叫我包不同不得好死!”
水冰心赶紧道:“行了行了,哪个叫你赌咒来着?你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
卫浪云笑问:“有事么?包不同。”
包不同忙道:“二爷交代,叫我来请示少主少夫人,看少夫人喜欢哪种颜色式样的衣裳,我好马上派人去买!”
暗暗一想,水冰心道:“这样吧,简单一点,给我买三套绸质衣裙,颜色要湖水绿的,花色不要大,最好镶嵌边,另外头钗环佩随便些,胭脂花粉也买点,哦,莫忘了买两条丝带……”
包不同唯唯答应,一面默记,卫浪云接口道:“绣花鞋也买几双,小号,记着货色全办上上等的……”
包不同笑道:“错不了,包管买来称少夫人心意,与众不同!”
在卫浪云、水冰心、古独航的笑声里,这位包不同躬身退出,忙着张罗去了。
虽然在忧患困窘的情势之下,田寿长也竭尽所能的替卫浪云及水冰心将婚礼筹备得庄严隆重,当然,这远远比不上他们在“勿回岛”所能摆出的场面与气派,但是,在目前的境遇来说,业已非常难得了。
第二天的傍晚。
贴着金“喜”字的大红灯笼闪映着喜气洋洋的红色光晕,炫罩着人们,以至人脸上的笑容便全沉浸在更深的欢欣气氛里了,“翠竹轩”的大门口贴着喜联,檐楣及窗户上贴着彩图,正堂里儿臂粗细的龙凤花烛吐着艳艳红舌,香案上摆齐香烟盆果,中间的红绸帐上也有一个斗大的“喜”字,左右两边高悬着“和合二仙”图,“和合二仙”在咧嘴笑,每个参与婚礼的人同样闭不拢嘴了!
令田寿长感到遗憾的是——没有爆竹与鼓乐,这是为了保密,为了隐蔽形迹,他们不能鼓乐喧天或爆竹盈耳的叫人家怀疑这深山之内有什么名堂。否则,就是自找麻烦了。
婚礼的进行,一如千百年传统的仪式,那是兴趣盎然又喜气洋洋的,一对新人,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卫浪云是一袭新的衣袍,新的孔雀羽新郎冠,越发衬托得他玉面朱唇,丰神俊朗,气宇堂皇轩昂,水冰心是满身的红,红巾、红鞋、红罗衣,红作一团火,一团喜气四溢。
拜过天地高堂,自也由田寿长笑呵呵地承担,他说不出心头有多么个欢喜法,他亲自扶起了一对新人,当挤满正厅的观礼者欢呼声声,当一对新人牵着那条横在两人中间的采红“连心结”互拜过后,权充媒人的古独航、杨宗、段凡三人便簇拥着新人上楼了,是的,这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引人遐思的仪式——入洞房。
人们闹哄着,热腾腾地涌过来向田寿长道贺之际,他犹不忘急急向身边的包不同交代:“赶快上去叫新郎官新娘子吃‘百果子’呀,将来多子多孙,还有,做好的甜糕记得马上叫浪云吃一块,步步糕‘高’呐……”
包不同飞赶上楼后,舒沧凑在田寿长耳边道:“看不出你这老家伙还蛮懂这一行的,只是人家小两口子今夜恩恩爱爱,被翻红浪,我们这些老光棍子便单拿着黄汤猛灌干熬啦!”
“呸”了一声,田寿长笑骂道:“去你的,老不正经的东西!”
开筵,筵开十二桌,一时杯觥交错,猜拳行令,喧闹笑语之声腾达户外,彩灯高悬,花烛连连又炸了几次双蕊灯花。
包不同是最忙了,他是总管兼警戒,一会屋内到处张罗,一会屋外巡视桩卡,但他却忙得高兴,忙得起劲,一张风干橘皮似的脸孔红彤彤的,也不知是抽空喝多了老酒还是累得浊气上升了……
楼上。
古独航、杨宗、段凡全笑吟吟地围绕在新房的芙蓉帐前,目注卫浪云用一双小的秤杆挑起了新娘水冰心的红色罩巾来,显露出的是一张美艳绝伦,面带浅笑的俏丽脸蛋,龙凤冠下的水冰心在今夜看来,另有一股子特异的美,正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好一个红粉佳人!
古独航、杨宗、段凡三人齐齐躬身,齐齐说道:“恭喜少主称心如意!”
卫浪云笑着答谢,于是,以古独航为首,这三位大媒人又鱼贯而出,他们不敢多事耽搁,因为他们知道——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卫浪云亲自掩上门,下了栓,回过身来,静静的,也是满足地凝视着定坐榻沿的水冰心——如今是他的妻子,晕红的烛光下,水冰心看上去是那么美丽那么甜,又那么妩媚,正如一颗熟透的,芬芳多汁,水蜜桃一样的诱人。
甚至没有理会摆在桌上的“合卺酒”,卫浪云含笑走向前去,嘴里不自觉地轻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新婚燕尔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在那种浓醇甜蜜的情意中,还没有什么感觉,业已过了七天了。
早晨,卫浪云方才起床,接过水冰心替他亲手熬煮的一碗冰糖莲子粥来,尚只呷了口,门外,已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卫浪云一手端碗,一手紧捏着水冰心的柔荑,漫不经心地问:“哪一个?”
门外,传来的是包不同的声音:“启禀少主,二爷有事相请!”
卫浪云微微一怔,道:“现在么?”
包不同在外面恭声道:“二爷说事情很急,请少主这就过去,舒帮主,古总掌旗,诸长老们都又聚集在二爷房中了,端候少主啦……”
连忙将衣衫穿整齐,卫浪云大声道:“包不同,你立去回禀二爷,说我马上就来……”
门外的包不同回应了一声,匆匆去了,水冰心一边服侍卫浪云穿衣,边迷惘地道:“会是什么事呢,二叔一向少有大清早理事的习惯,看情形一定有什么紧急消息到了!”
点点头,卫浪云迅速梳洗着,低声道:“我也这么想……”
帮着卫浪云将罩袍穿好,水冰心又为他结扎腰带,双眸中有些忧郁的神色:“浪云,我有些心绪不宁……”
轻轻在水冰心柔润洁白的面颊上亲了亲,卫浪云笑道:“不要瞎紧张,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怕什么?”
水冰心在晨间的脸庞看上去是清新的,明朗的,也是容光焕发的,只是她眼睛中隐隐浮漾的轻愁未免多少破坏了一点,这种会心快意的意蕴,深深注视着她,卫浪云柔和地笑了,爱怜地道:“冰心,生活在江湖中的男女,便往往脱不了血和铁的洗礼,也极难避免那种突如其来的事故,我们便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应该可以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非但要适应,更需要知道如何去对付,我们不去寻找麻烦,但麻烦到了头顶我们却不畏惧它——冰心,我来,你不要忧愁,一切有我。”
水冰心强颜一笑,低柔地道:“这几天来,我觉得似乎已聚缩了过去的所有的欢愉,更透支了未来的幸福,我好像浮沉在一场甜美的梦境里,我好快乐好满足,浪云,但愿这场梦永远也不要醒……”
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卫浪云道:“我们永远会在一起,冰心,我向你保证。”
水冰心咬着下唇,道:“快去吧,他们在等你了。”
点点头,卫浪云拔栓启门,出房前,他犹回身道:“记得吃点什么,别饿着了,我很快就转来。”
在水冰心多情的睇视里,他急步向田寿长的书房,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发觉坐在屋里的那四个人那四张面孔竟是如此的悲愤凄凉,四个人的脸色也全似抹上了一层暗灰!
田寿长望着卫浪云,目光忧郁地道:“先坐下,浪云。”
拉了只矮凳坐下,卫浪云急急地问:“二叔,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
叹了口气,田寿长沉重地道:“我们又叫人家砸了一记暗棒啦,而这一记暗棒却砸得好狠!”
怔了怔,卫浪云疑惑地道:“二叔是指——?”
猛自一边站起,舒沧愤怒得双眼泛红:“天亮时自外面传来消息,‘紫凌宫’已在三天之前突袭了‘蝎子庄’,将‘蝎子庄’的人马整个击溃,更一把将‘蝎子庄’烧了个片瓦不存!”
恍如焦雷击顶,卫浪云骤觉头昏目眩,两耳轰鸣,他大大地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汗流如雨,古独航急忙上来扶住他,凄苦地道:“镇静一下,少主,镇静一下!”
闭闭眼,卫浪云胸口起伏急促,喘息粗重,他颤着声问:“消息……确实么?”
田寿长点点头,沉沉地道:“是由外面‘钱家圩’传过来的,我们正好有人在那里采办物品,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连夜赶了回来禀报……”
深深吸了口气,卫浪云道:“详细情形呢?”
田寿长严肃地道:“就只知这些——‘紫凌宫’在三天前的深夜聚集人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其不意攻扑‘富陵镇’的‘蝎子庄’,不到天亮,业已将‘蝎子庄’所属瓦解,更火焚了整个的庄院,拂晓时分,‘紫凌宫’的大队便已扬长远飘!”
两颊的肌肉痉挛着,卫浪云痛苦地道:“二叔!或是江湖上的谣传……”
田寿长缓缓地道:“我们自然希望这只是谣传,不是事实,但我们却不能掩耳盗铃,自为欺瞒,但回报来信的两个弟兄说,传出消息的人刚自‘富陵镇’来至‘钱家圩’,也证明了那人的话不虚,如今,外头早已将此事,沸沸腾腾地传遍了……”
“咯崩”地一咬牙,卫浪云悲痛欲绝地道:“我和他们拼了……”
冷静的,田寿长道:“这笔血债我们自是定要索还,但却不可鲁莽,不可冲动,否则,这正好着了他们的道!”
古独航也抑制了满腔的悲愤,语声喑哑地道:“少主,二爷说的对,‘紫凌宫’方面就是希望以此行动激起我们的愤怒,静候我们自入圈套,陷进虎口!”
颤抖着,卫浪云切齿道:“这是一种最卑鄙下流的手段,最无耻的阴谋——他们明知‘蝎子’在屡经血战之后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却偏偏挑在这样的情势里施以攻扑,他们这是屠杀,是暗算,是残暴……多么的阴毒啊,‘紫凌宫’是畜生……”
田寿长冷冷地道:“江湖中本来是你争我夺,武林里无非弱肉强食,浪云,这有什么值得气愤的地方,他们如此对待‘蝎子’,我们也会对他们一样如法炮制;不需悲恨,毋庸悔意,只有用力量抗拒力量,以残暴报复残暴,才是真正称霸天下的不二法门!”
卫浪云心如刀绞地道:“二叔……不知道赫连大哥、南宫兄、皮四宝他们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可怜‘蝎子’中的好手折损近半,还有不少重创未愈,赫连大哥自己也带着伤……”
舒沧咆哮道:“就是因为这样,‘紫凌宫’才拣着便宜施暗算呀,他们只敢挑弱的吃,稍微硬一点凤啸松这狗娘养的还会伸头?”
田寿长表情凝重地道:“进一步的消息我们尚未获悉——‘蝎子庄’被袭的经过如何,结果可像外传的那样惨,有什么人突围或被俘,损伤的情形怎么样,我们都不清楚,待会我想派包不同亲自去刺探一下……”
卫浪云悲愤地道:“二叔,我们一定要报仇——”
眉峰聚成一道阴影,田寿长低沉地道:“这不用说!”
一扬头,卫浪云道:“二叔,我们不必等岛上援军了,我们就以现有的人马向‘紫凌宫’展开攻杀,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也要令对方遭至最大的损伤!”
田寿长阴森森地道:“这是自杀的做法,浪云!”
卫浪云双目血红地道:“便是死光了也罢,我只求能多斩几颗‘紫凌宫’畜生的首级!”
怒叱一声,田寿长厉声道:“你给我头脑清醒一点,小王八羔子,你不要活了,你也不想想你爹生前对你的指望?不想想展老鬼和我在你身上所耗的心血?不想想你肩负的重担而只要人命的存亡?你也不怕叫水冰心变成寡妇么?混账东西!”
唇角抽搐,目光黯涩,卫浪云无力地垂下头去,身子却在不停地抖索!
古独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诚恳地道:“少主,不要再难过了,我身为‘蝎子’一员,我所感受到的凄苦与沉痛,已不只有形的实质,我内心里更充满了空虚和落寞……我像是孤零零地失去了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处所,也失去了亲人……少主,但我犹能忍耐,犹能冷静下来细谋复仇之道,我以‘蝎子’的一员,来劝请你必须澄心定虑,切勿急躁,我深知你的悲痛,少主,但请你为大局着想,不要因小失大,‘蝎子’自大当家以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以有你这样的义友为荣,为幸,可是,‘蝎子’自大当家以下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你为他们而遭至更大的牺牲和打击,少主,你的担子重,肩负沉,求你顾全我们整个的阵营!”
长叹一声,卫浪云伤感地道:“我愧死了,我对不起‘蝎子’的弟兄们……”
摇摇头,古独航道:“这不能怪你,少主,你对此事没有责任!”
卫浪云幽幽地道:“我们当初不该就让‘蝎子庄’处于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势之下,我们早该考虑到敌人可能加诸于他们的危害……那些伤患,那些失去抵抗力的人,他们无能抵挡得住‘紫凌宫’这一帮饿虎豺狼?!”
古独航沉重地道:“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过失,因为我们太注重攻击,一直想采取主动,对于自我的安全防范便疏忽了……”
这时田寿长又道:“如今不用埋怨后悔,再怎么说也于事无补了,最重要的,是要决定我们下一步采该取什么行动——”
舒沧大声道:“什么行动,狠狠干他娘的一票!”
一瞪眼,田寿长道:“才在说浪云毛躁,怎么你也鲁莽起来了?年纪一大把,半点气都沉不住,亏你还是一帮之主!”
舒沧胖脸涨红,愤然道:“老汉就看不惯你这慢慢吞吞的应事方法,好好的,叫人家像赶孙子一样赶到这里龟缩着,这口鸟气早就咽不下了,如今盟帮被袭,伤亡惨重,莫非我们还袖手看戏?”
田寿长怒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舒沧吼道:“鸟毛!老汉拼上不活了!”
一直沉默着的“青龙冠”杨宗此刻连忙笑道:“当家的,别急,我们从长计议……”
悻悻的,舒沧道:“还不急?人家要各个击破,分别开刀了,拿着我们当寿头摔,我们却尚在这里大摆他妈的龙门阵!”
忍住气,田寿长道:“你少嚷,行不?大家好好商议一下,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办,像你这样昏头昏脑地闯出去,不撞上‘紫凌宫’的刀子你就来吐我唾沫!”
哼了哼,舒沧道:“商议吧,我看你还能搞出个鸟来!”
站在那里,古独航轻轻地道:“舒帮主,‘蝎子庄’既已遭袭,我担心他们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便是贵帮的堂口呢……”
大大一怔,舒沧道:“可不是——‘紫凌宫’是想一个一个捣毁我们的老窝!”
杨宗接言道:“当家的,古兄之言颇有远见,‘紫凌宫’已放开手干了,他们既卷袭了‘蝎子庄’,便不会顾虑到本帮,若说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本帮堂口,乃是不足为奇的,他们会分别剪除‘勿回岛’的支脉翼臂……”
舒沧讷讷地道:“他奶奶的,‘紫凌宫’真叫歹毒啊……”
田寿长忧虑地道:“除了这一层威胁之外,‘六顺楼’也不能不赶快设法对付了,他们侦骑四出了……”
搓搓手,舒沧苦笑地道:“如果展岛主的大兵适时赶来,可就一切迎刃而解啦……”
一提起岛上的主力至今未到,田寿长便气冲牛斗,火冒三丈:“千刀杀的展老鬼,我们之所以遭致眼前的困窘危殆,完全是他的过错,这只老脚鱼,老王八,我恨不得和他拼命!”
卫浪云道:“一定是大叔也遇到了什么人力无可抵挡的阻碍……”
田寿长怒道:“不用你来替这老鬼申辩!”
叹了口气,舒沧无精打采地道:“你倒说说看,智多星,眼前的逆境,我们又该如何应付?”
捻了根胡子,一使劲拔了下来,田寿长道:“除非岛上的人马赶来,否则,我们攻击‘紫凌宫’的行动只好暂缓,‘蝎子庄’的血仇也就一时报不得了……凭我们目前的力量来说,若要再和‘紫凌宫’来一场硬仗,除了全军覆灭不会再有第二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