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的汗水早就浸透了太叔上君的几重衣衫,他的两支鼻孔急速翕动着,一边拼命想突围,边破口大骂:“老子……豁了去了……你们有种的……就他妈下手好了……老子宁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皱……他妈的眉头!”
这时,卫浪云哈哈大笑道:“光叫你皱眉头是便宜了你老狗,今天卫大少说不得要好生抖搂抖搂你,叫你尝尝为虎作伥的滋味!”
暴叱突起,古独航贴地扑进,蟒皮鞭打着唿哨卷缠扫舞,有如遍地的蛇影在窜击,太叔上君运笔力挡,而卫浪云的银锤已“哗”声猝响,锤头疾飞而来!
早已弄得头晕眼花、气喘如牛的太叔上君,骤觉强风袭面,慌忙中竖笔猛磕,笔锤相触,“当……”的一记震天响,固然太叔上君已将卫浪云射来的锤头荡开,但自家也被反弹之力往后一晃,刹那间,古独航已暴挥九十鞭,狂飙也似自九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卷来!
于是——
手忙脚乱的,太叔上君也就豁了命地遮挡着,但他的双笔虽快,却比不上古独航这一阵子的锐势,眨眼间,这位“铁血会”的大当家便挨上了三鞭,痛得如火烧屁股似的“嗷”“嗷”蹦跳,早已蓄势以待的卫浪云更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他右臂猛挥,“哗”的暴响,锤头带着铰链闪电般射去,又准又狠地一下子砸在太叔上君的腰眼上,只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干号,太叔上君若半座铁塔的身体便一个踉跄踣倒于地!
“哎呀!”狂吼着,太叔上君仆倒的瞬息仍然意图挣扎,他双笔狠狠拄地,借一声吼叫,正待跃起,古独航的蟒皮长鞭业已卷上他的脖头,用力一抽,又将这位“鬼头判”扯了个溜地滚!
这一下,太叔上君可是再也狠不起来了,四仰八叉地仰卧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吐着气,一双粗重的“判官笔”也抛出了老远,那模样,就有如一头累瘫了的牡牛,“劈啦”一声脆响,古独航的鞭梢在半空抖了一下,飞快盘旋着收了回去,他踏前两步,微喘着:“姓太叔的,你没有威风可使了!”
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不酸,没一处不痛,尤其是腰眼的部位,简直就痛得连那左边的肌肉全扯碎了,太叔上君用力瞪着一双牛眼,强忍胸膈间的翻腾血气,咬牙切齿地沙着嗓音咆哮:“以众……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
凑近过来,卫浪云笑道:“那是跟你们学的,我的太叔祖师爷,你也不用在这里硬撑清高,开窑子的别瞧不起当婊子的,你还能说你是另外一个调调?”
骨骼却像被拆散了,太叔上君喘着粗气叫:“你休要……得意……小兔崽子……你们暗算得了我……却无法将我……的伙计们全部暗算了……会有人找你们……讨债的!”
卫浪云冷兮兮地一笑,道:“太叔上君,你就等着你的那批狐群狗党向我们讨债吧,只不过,我怀疑你的伙计们还剩多少?”
古独航插口道:“少主,先废了这头老狗再说,他及他的‘铁血会’是‘皇鼎堡’手下的头号爪牙,绝对轻饶不得!”
太叔上君口沫横飞地吼:“古独航你休要在那里不可一世……眼前论胜负还早了点!”
冷厉的,古独航道:“早与晚对你来说全无分别,太叔上君,这一场武林纷争,你扮演的角色就到此为止了!”
卫浪云也笑吟吟地道:“更进一步说,太叔老先生,你这一辈子在江湖上所扮演的角色,也同样到此为止了,戏终啦……”
“咯噔”一咬牙,太叔上君恶狠狠地道:“杀剐凭便……你们以为能唬住老子……你们这是做梦!姓太叔的别的没有……就有一身硬骨头!”
“呸”了一声,古独航痛恨地道:“太叔上君,你用不着充能了,你看我有没有法子将你这一身狗骨头先拆散?你及你的那群爪牙,双手染满‘蝎子’弟兄们的血,身上背负着无数‘蝎子’弟兄的冤魂,你们用血来洗我们心,我们就也要用血来索你们的命!”
太叔上君一昂头,瞑目大叫:“老子不含糊!”
一侧,卫浪云不愠不火地道:“总掌旗,你先别激动,你越激动,姓太叔的也觉得他能气着你,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收拾他,他不含糊,咱们还含糊个鸟!”
太叔上君眼里似能喷出火焰般咆哮:“卫浪云,你这个小畜牲,奸妄小人……”
哧哧一笑,卫浪云回头朝窗里叫:“皮四宝呀,你过来一下……”
很快的,皮四宝的脑袋从窗口伸了出来,卫浪云道:“前面院里,我们一共还有几多弟兄?”
皮四宝算了算,道:“约摸二十个左右吧,还有三五位恐怕如今业已断气啦……”
卫浪云道:“能动的有几个?”
皮四宝道:“还有十余名。”
抿抿唇,卫浪云道:“调四个人过来,要能动得了的。”
不多问,皮四宝掉头去了,片刻后,四名血污满身、神色疲倦的“蝎子”弟兄已经到来,卫浪云瞧着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地带着伤痛,关怀地问:“能挺得住么,哥们?”
四人中一名络腮胡子躬身道:“少主放心,小的们还能再和那些王八羔子拼一场!”
点点头,卫浪云道:“好!不过眼前的差事没这样严重,更进一步说,非但不严重,尚是轻松有趣的乐子呢……”
络腮胡子迷惘地道:“轻松有趣的乐子?”
卫浪云道:“不错,稍待一会你们就知道。”
地下躺着,太叔上君沉不住气了,他大惊道:“卫浪云,士可杀不可辱……你他妈,要就干脆地给老子一刀……若是你要羞辱老子……看老子不操翻你祖宗八代!”
卫浪云大笑道:“如果你过完了瘾还能骂得出口,太叔上君,卫大少就任你骂!”
这时,络腮胡子小心地问:“敢问少主,可是要小的们侍候太叔上君这老王八蛋?”
卫浪云颔首道:“一点不错。”
顿时摩拳擦掌,精神抖擞,络腮胡子兴奋地道:“少主,你老吩咐吧,要怎生收拾这天杀的?开膛破肚,拔毛剥皮,剜眼剐心!任是那一样?”
卫浪云闷闷地道:“慢慢来,兄弟,慢慢来,咱们别心焦,一样一样给他享受!”
说着,卫浪云又招手叫过古独航,向古独航咬了片刻耳朵,古独航立即转身,手中蟒皮长鞭暴飞,“啪”的一记,业已又准又快地点住了太叔上君的“软麻穴”!
怪叫一声,太叔上君吼:“好杂种……竟然制住老子穴道!”
搓搓手,卫浪云道:“制住你的穴道算什么?太叔祖师,下面跟着来的还有比制住你的穴道更叫你高兴的事儿呢!”
一扬头,他又道:“来人哪,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于是,四名“蝎子”大汉插好“青月刀”,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三扯两拉已经把不能动弹,形同瘫痪了的太叔上君一双黑缎高统长靴扯了下来!
瞧了瞧那双宽有两拳,长几近尺的硕大靴子,卫浪云不禁摇头道:“妈的,这双靴子就可以当船驰了!”
“请示少主,下一步要怎么办?”
卫浪云笑道:“你们四个人分成两边,一边扯住他一条尊足,一个人抓牢,另一个找了根鸡毛鸭毛什么的玩意来搔他的脚板心!”
四名大汉似乎齐齐一怔,卫浪云见状道:“别以为这种法子不够狠,等一会你们就晓得其中的味道了,我是过来人,深知这套法门的妙用!”
四名大汉立即转身去找东西,另两个人则老实不客气各自将太叔上君的一只脚紧紧抱住,使脚板心朝前!
半晌,专找东西的两个人匆匆回来,每人手中业已拿着一根鸡毛羽,在卫浪云颔首示意下,两位仁兄便有板有眼的开始在太叔上君那双五指箕张的巨足足心上骚动起来。
起先,太叔上君还咬牙硬挺,慢慢的,他的面孔肌肉颤动起来,唇角也一下一下地抽搐,又过了一会,他忍不住身体扭曲,可是,因为他的穴道受制,也只是能做幅度极小的扭曲罢了,渐渐的,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嗯,嗯……哈,哈哈哈……”
“嗷……嘻嘻……哈哈……”
本来是尽量压住的干笑,但是,慢慢就变成了大笑,甚至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时,骚动他脚板心的两名大汉更越发迅速的将手中鸡毛搔得更有劲了。
双臂环胸,卫浪云道:“看他笑得多么愉快。”
古独航忍不住也笑道:“少主,你的法宝真不少。”
卫浪云道:“这只是开头,总掌旗,好的还在后面呢……”
伸头将下巴搁在窗槛上看热闹的皮四宝呲牙笑道:“不稀奇,少主,这法子我以前也用过。”
卫浪云笑道:“别自命不凡,四宝,等下我用的就是你不曾用过的了。”
他等待着,直等到太叔上君笑得浑身乱颤,声嘶力竭,那笑声都几乎变成嚎哭了,他才懒洋洋地道:“弟兄们,歇会吧。”
手执鸡毛的两个汉子立即停手,他们虽是在进行这些轻松的工作,就这一阵,却也累出了一头的汗。
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的太叔上君忽然哑着嗓子叫:“卫浪云……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野种……你有本事就解开我的穴道……让我们拼个死活……如此折磨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卫浪云“啧”了两声,道:“你还骂得出?很好,可见你还有不少精神,太叔上君,下面的好戏即将连台上演了!”
说着,他向古独航点点头,古独航悄然自去,卫浪云又道:“现在,继续骚动他的尊足!”
两个“蝎子”弟兄奉纶旨,立即又开始行动,太叔上君又哼哼唧唧地呻吟起来,卫浪云回头道:“皮四宝,去弄碗人尿,你自己撒一泡或到茅坑去盛一碗全行!”
嘻嘻一笑,皮四宝道:“我自己来一泡吧,还是热的!”
缩回身去,一会后,皮四宝已手执茶杯,一手伸出窗外,笑道:“行了,看,还冒气呢!”
卫浪云道:“你们四个人哪个去接一下?”
四人中,络腮胡子放下了太叔上君的一只脚,自告奋勇地过去将皮四宝手中那支盛尿的杯子接了过来,大约的确在冒气吧,络腮胡子接在手上,不禁扬起头,鼻子跟着耸动了几下。
皮四宝大笑道:“二胡子,香不香?”
络腮胡子苦笑道:“大把头,这玩意哪有香的?”
“嗳”了一声,皮四宝一本正经地道:“你这就错了,没听过一首歌?‘妹哟,俺俩一头睡哪,掀开老棉被哟,乖乖,一股骚尿味啊……’,我这骚和她那骚是一个样子,有种与众不同的、撩人心跳的异味,你没体验过?二胡子?”
络腮胡子忙道:“是,经大把头这一说,果然有这么几分味道……”
卫浪云几乎笑弯了腰,道:“快拿过来,别再打诨了,伙计,你就将杯子执在手,拿稳点,等太叔上君张口大笑的时候,给他一滴一滴的朝嘴里倒。”
一番话,太叔上君自也听得清楚,他不禁大大地恐惶了,是的,在江湖上闯,水里来火里去,刀山油锅全不皱眉头才叫硬骨头,可是,就不能受辱,一旦受了辱,除非能以洗雪,便一辈子也别想抬头,眼前,太叔上君知道自己就要被迫“饮尿”了,而这尿只要一饮,他大半生的威名即将完蛋;先不提以后有没有机会和力量“找”回面子来,至少,将来道上会立即传开这件事实——太叔上君,铁血会的首领喝下了“蝎子”弟兄的小便,而这件事只要一传开,他就别想混下去了,就算异日能同样地逼着卫浪云、皮四宝饮他的“甘露”,他自己的颜面总也丢尽啦,况且,事实上他能否生还,大有问题,就叫他生还吧,他也清楚如今他这边的力量已大部被歼,再想重整声势对付人家,是难上加难了!
于是,太叔上君突然呼嚎大叫:“慢慢……哈哈……且慢……我有……哈哈哈……话说!”
卫浪云一招手,道:“停下来!”
当四名“蝎子”弟兄停手待命的时候,卫浪云问:“有何指教,太叔祖师?”
努力喘了口气,太叔上君咬牙道:“卫浪云……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怎可如此……侮辱我?”
卫浪云冷笑道:“太叔上君,你聚众干涧之内暗算我,又囚禁我于你的老巢之中,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替‘皇鼎堡’当爪牙,残害‘蝎子’所属,妄想将我们宰净杀光,正如古总掌旗所言,你双手染‘蝎子’弟兄的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蝎子’弟兄的冤魂,今天,你所尝试的才只是你的罪恶报应百分之一,侮辱?这种侮辱还太轻了,你等着吧,看我怎生一丁一点地零剐了你!”
他一仰头,叱道:“动手——”
太叔上君惶急交加地大叫:“等一下!”
卫浪云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花巧?”
大大地吸了口气,太叔上君道:“要怎么样——你才可以免掉我这种羞辱?”
脸上展开一抹古怪的微笑,卫浪云慢吞吞地道:“可是,你已有了腹案?”
窗里的皮四宝叫道:“少主,管他妈拉个巴子什么玩意,先给他尝了这一泡热尿再说。”
太叔上君迫不及待地道:“卫浪云,你听我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归还你的兵器行囊,再发誓永不与你及你的盟友为敌,这样总可以了吧?”
沉吟了一下,卫浪云道:“还不够。”
呆了呆,太叔上君惊恐地叫:“还不够?卫浪云,你想清楚,这在我来说,业已丢人丢到家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跪在地下喊你爷?!”
徐徐笑了,卫浪云道:“这倒用不着,除非你还得答允另一个条件,否则,这杯热尿你是免不掉要尝试一下了!”
瞪大了一双牛眼,太叔上君惊疑地问:“另外一个什么条件?”
卫浪云平静地道:“废掉你的武功!”
尖嗥一声,太叔上君叫道:“卫浪云,这样你还不如杀了我!”
缓缓一笑,卫浪云道:“你想清楚了,如果你不答应,也丝毫影响不了我的决定:尿要照饮,刑得照受,末了,只要我愿意废掉你的武功,或者想取你的老命,也一样施行不误,到那时,你羞辱也尝了,痛苦也尝了,该怎么样仍得怎么样,岂不吃亏太大?”
蓦然狂号,太叔上君疯了似的尖吼:“你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
摇摇头,卫浪云道:“我才不呢,太叔上君,我要慢慢地整治你,杀了你对我来说,实在是便宜得太过分了!”
静默下来,太叔上君闭上了眼,好一阵子,才麻木似的道:“好——就依了……你吧!”
卫浪云笑笑道:“这才是俊杰,识时务!”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你这样选择乃是再明智不过的,在江湖上混,尤其混到你今天的地步也算不坏了,何不落个全身退,武功没了正好找个地方安心下来享福,再也不会有别的麻烦找上你,犯不上搞得受侮辱,又背上个臭名,到最后仍得完蛋大吉,而像我这样做,实在也是宽容大量到了极点,以‘蝎子’方面的意思恐怕就不零剐了你大碎八块,这种便宜你不马上接受,岂不呆得透顶?”
浑浑噩噩的,太叔上君道:“我业已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卫浪云道:“太叔上君,首先,我的兵器及行囊加上坐骑是怎么个还我法?”
太叔上君怔了一会,沉重地道:“由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去取就行。”
卫浪云道:“如果你的手下不肯给呢?如今是‘妖驼子’卜敬之在守窝呢!”
叹了口气,太叔上君道:“他们不会不给的,信上,我会盖上我的印记——用我的肘节,肘节上有块凸疤,疤上面有突出的痕块,还有几条纹线,只要见了这个印记,卜敬之就晓得是我的心意,他一定会遵命交还你的东西……”
卫浪云笑道:“这却是个好法子,连伪造也不容易。”
太叔上君暗淡地道:“天下聪明人并不全在你们这边……”
卫浪云道:“不错,太叔上君,我们这边只是较多一点而已。”
他一眯眼,又道:“等放你走了以后,你赌咒决不再和我们为敌?!”
太叔上君喑哑地道:“你废了我的武功,我还拿什么与你们为敌?!”
笑了笑,卫浪云道:“我是说,你也不兴风作浪?”
太叔上君愤怒地道:“我说不就不!”
卫浪云道:“希望你这次是真心的,姓太叔的,下次我们再在这种场合上见了面,大家就不好看了!”
接着,他一挥手:“先架他进去写信!”
四名“蝎子”弟兄回应一声,吃力的将太叔上君抓起,转向前面的房屋,这里刚刚抬走,皮四宝已咕哝起来:“少主,太叔上君这杀千刀的又没有个闺女嫁你,你对他就这么开恩法?真是的……”
卫浪云深沉地道:“你没往深处想,四宝。”
皮四宝不服气地道:“我怎么没往深处想?”
卫浪云叹了口气,道:“四宝,杀戮已经不少了,血也流得够了,而一个有力的敌人须要加以歼灭,但若这个敌人已失去了力量,我们就不必要非取他的性命不可,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益处,反之,不也显得我们的宽宏大度?至少,他总算还留着命一条,还有感触,还有知觉,还可以享受人生,既然这个敌人已不足为敌,便留着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悻悻的,皮四宝道:“但他是元凶罪魁一个!”
卫浪云一笑道:“是的,可是他也付出代价——帮众的死亡,基业的溃散,本身力量的丧失,四宝,这些代价全是血淋淋的够重了,够惨了,我们不能学对方,难道事事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咕哝了几声,皮四宝喃喃地道:“我,我说不过你……”
笑笑,卫浪云道:“四宝,有理才不让人,你没有理,自然就难以争执了。”
这时——
古独航自屋角那边转出,汗涔涔地道:“少主,东西找来了,可真叫难找!”
皮四宝愕然插腔:“总掌旗,看你满头大汗,去找的啥玩意呀?”
古独航举举他两手所执之物,一只小瓷罐,另一小木盒子,道:“一小罐糖浆,另半盒是蚂蚁!”
转瞧卫浪云,古独航笑道:“这两样玩意可麻烦了,糖浆还比较容易,蚂蚁就难了,屋角柜底,院落田郊,搞了老半天才捉住这一点还亏我这一双夜眼,换个人怕连一只也捉不到呢……”
拱拱手,卫浪云道:“多亏你了,总掌旗,用不上啦!”
怔了怔,古独航道:“用不上了?为什么?”
皮四宝奇怪地问:“什么用不上了?这两样玩意是要做啥用的?”
卫浪云解释道:“本来我已想好了整治太叔上君的过程,第一步搔他的脚心,使他笑得声嘶力竭,然后灌他的尿,第二步,接着剥光他的衣服,将糖浆抹到身上,再把蚂蚁往下一倒,蚂蚁吃糖,顺便啃啮他的肉,那种滋味,痛不死,却难受到了骨子里,听过一句话:万蚁钻心?就是这个享受了;第三步,我吊他起来,却只吊他的两支大拇指头,还叫他的脚是刚好沾地,于是我们就开始推他晃秋千,那么一晃,啊哈,他就会连眼泪也晃出来啦,我们晃他一阵,再倒吊他过来,这一次专吊他的两支大脚趾头,却不晃他了,找点猪油抹在他身上,再抓几条饿狗来,饿狗嗅有猪油味,自会扑上去咬,这一咬,就连油带人肉一起上了口,太叔上君更好受啦……”
伸伸舌头,皮四宝道:“好家伙,少主,你的鬼名堂还真不少,比我能想出来的更多,光听着,业已叫人心里发麻啦……”
古独航问道:“但是,为什么又不用了?”
卫浪云笑道:“因为太叔上君已经服帖了,总掌旗。”
接着,他便将方才如何对付太叔上君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古独航闻言之后颔首道:“这样是最好不过,少主。”
皮四宝忙道:“总掌旗你也赞同少主的做法?”
古独航正色道:“当然,为什么反对?”
皮四宝讷讷地道:“我以为太便宜了这厮……”
哼了哼,古独航道:“所以惩罚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有很多方法叫他痛苦,少主所使的就是这些方法中的一个,太叔上君将要以他终生的岁月来懊悔他此次的错误行为了……”
皮四宝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会窝囊一辈子……”
古独航冷冷地笑道:“等你能将什么事全看透彻了,皮四宝,你就算真正长大了。”
脸皮一热,皮四宝讪讪地道:“这个……呃,其实,总掌旗,我也蛮精明的……仅仅比你老人家差上那一点点而已……”
古独航笑骂道:“泼皮!”
卫浪云低声道:“总掌旗,还烦你至前屋替太叔上君解开穴道,他要写封信给他老窝里的手下,嘱他们交还我的兵器行囊及马匹……”
点点头,古独航道:“好,我这就去。”
当古独航离开后,皮四宝低声道:“少主,村那边‘化子帮’与‘皇鼎堡’遗孽们的拼战,你看情形如何?要不要我们这边去人援助?”
摇摇头,卫浪云道:“不用我们来帮忙,‘化子帮’的弟兄们包管能打赢‘皇鼎堡’那些野种,他们这边一失利,那边也就一定撑不住!”
皮四宝道:“还希望田二爷不要追齐刚那老王八追出毛病来才好!”
卫浪云笑道:“你放心,我二叔不是白痴,他老人家业已精得出油了,岂会上齐刚的当?如今齐刚只怕逃命还来不及呢……”
翻翻眼珠,皮四宝忽然感慨万千:“唉,这种血染的日子,委实也有些叫人过腻味了……不是咱们追人,便是叫人追咱们……”
耸耸肩,卫浪云道:“比较一下,还是咱们追人来得强;不过,如果我大叔所率的大军尚不及时赶到,以后的鏖战,恐怕就被人追的成分大了,到了那时,你小子再感慨也不迟!”
皮四宝喃喃地道:“妈拉个巴子,想想也有点发毛哩……”
卫浪云岔开话题道:“陶辉你可已替他先行推拿过了?”
皮四宝颔首道:“方才曾替他推揉捏拿了一番,虽尚未醒,气已顺畅得多,脸上也有点血色了,可真叫险!”
卫浪云正待回答,远处的暗影中,一个人业已有如巨鸟般飞掠而来!
皮四宝立即大喝:“什么人?”
卫浪云目光凝聚,摆手道:“是田二叔!”
对话间,来人已凌空落下,果然正是方才去追杀齐刚的“百窍心君”田寿长来了!
趋前两步,卫浪云忙问:“你老没事吧,二叔?”
摇摇头,田寿长道:“没有,吃他窜到村南那边的一片密林里,林后便是起伏崎岖的岗脊地带,这一人去,就不好找啦……”
卫浪云叹道:“所以一个人被逼急了,任什么颜面也可以不要,就说齐刚吧,他身为天下武林四位霸主之一,却也在情况不利之下丢弃他的同路人而逃之夭夭,连丝毫尊严也不顾了,一个名声这么隆的武林人物是不应该这样的……”
“喔”了一声,田寿长道:“小子,假如你以为每个武林中人都似你二叔我这般骨气,你就错啦,似齐刚这种人,只是因势造就的狗熊,他懂得屁的尊严!”
笑笑,卫浪云道:“二叔去过村后坡地那边了?”
田寿长点头道:“追丢了齐刚,我就转过去了,那边也恰好打完,真是上天保佑,还算没有吃什么大亏!”
卫浪云关怀地道:“情形如何?”
田寿长低沉地道:“‘皇鼎堡’这一下可是垮得差不离了,山坡那边的一场战,整个‘皇鼎堡’的残余可以说全投了进去,但却只有两个硬把子与几十个小角色逃掉,以外的,包括‘灰衣会’的余孽,全部横在当地!”
一拍手,卫浪云喝彩道:“干得好,二叔,详细情形怎么样?”
舐舐唇,田寿长道:“‘皇鼎堡’方面的‘首堡殿’殿主‘响铃刀’黄九以及他的手下人全栽在‘化子帮’手里,‘黄包袱’长老‘三连剑手’中的施文也丧了命;‘雕花笛子’公冶羊和‘黑龙’俞戎这小子的确狠,他和‘仙人杖’金泗拼了几百招后,竟给了金泗一指,好在伤得不重没啥大碍,幸而童氏兄弟及时赶到,才免了金泗的大难,等舒沧过去准备将俞戎围而杀之之际,这杂种业已逃之大吉了……‘灰衣会’的当家‘铁胆无畏’冉秀堂,被‘青龙冠’杨宗的最后绝活‘毒龙飞冠’击伤遭擒,他属下幸存的一堂一舵两个硬把子,全叫晏青一个人给摆平了,‘皇鼎堡’与‘灰衣会’及小部分‘铁血会’的喽啰们也被宰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估计约有遗骸近四百具,咱们这边‘化子帮’的弟子伤亡有近百人,‘三十锦貂’已战死了十三人,他们如今三十个弟兄只剩十余名了,老实说,这件事使我非常难过……”
卫浪云低沉道:“但至少‘皇鼎堡’与‘灰衣会’算是垮定了!”
点点头,田寿长道:“不错,他们拥有千人以上的声势,如今业已烟消云散,连残余也聚不拢了,可是,这接连三场的血战,也给了我们惨痛的教训,教我们以后切切不能轻敌,在任何情况之下全须加意小心,由这三场血战,亦可显示出敌方的剽悍、疯狂,与嚣张;浪云,你知道了,不怕死的并非只有我们,对方也颇有那么股子前仆后继的干劲,这还仅是开头,以后艰险还多……”
卫浪云小声道:“二叔,‘化子帮’这次的损失如此惨重,颇叫侄儿心里不安,等下见了舒大伯还得好生安慰一番……”
叹口气,田寿长道:“这倒用不着了,化子头与我情交莫逆,亲同手足,我的事就是他的了,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们是自来不分彼此的,我当然也极为他弟子损失之重而歉疚,他亦明白的,而他只要明白也就够了,毋庸宣诸于口,浪云,朋友交深了,两颗心就连紧啦……”
卫浪云道:“舒大伯本身没有事吧?”
摇摇头,田寿长道:“他连汗毛也没有拔掉一根,你该知道,这老化子头的本事强得很呢……”
怪眼一闪,他又问:“你这边的情形呢?”
苦笑着,卫浪云道:“不大见强。”
田寿长沉缓地道:“也看得出来,你说说看。”
卫浪云低声道:“‘铁血会’是一败涂地,冰消瓦解了,来偷袭的人上至太叔上君,下至小角色,只逃掉了三两个人,其余的全死绝了,连太叔上君也遭了生擒!”
哼了哼,田寿长道:“‘蝎子’的损失呢?”
卫浪云苦涩地道:“‘铜头’陶辉重伤昏迷,‘金狐’盛名扬战死,一干弟兄也死了三十多,如今剩下二十来个人,不是重伤就是轻伤,没一个完整的了……”
转过头,田寿长问窗子里的皮四宝:“你家头子没事吧?”
皮四宝忙道:“托二大爷福,当家的好得很!”
眨眨眼,田寿长道:“你呢?”
皮四宝挺一挺脸,道:“只是几处皮肉之伤,倒是日间挨的几下子反而够受!”
田寿长道:“等下我再为你看看。”
皮四宝感激地道:“多谢二大爷了!”
想起了什么似的,田寿长望着卫浪云道:“小子,你不是说你的‘比日大双锤法’非到必要不肯施展么?怎的先前你就用出来了?”
卫浪云笑道:“先前情势紧急,不用这锤法挡不住齐刚,我在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冒着吃亏他将来思出对策的危险狠上一遭了!”
田寿长道:“放心,齐刚没那么聪明!”
卫浪云道:“但我还是非常小心,方才若不是逼得我没有法子,我仍不屑于向齐刚施展呢……”
“嗤”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不用那么谨慎过了份,武术就是用来防身制敌的,老是像藏宝似的不肯露,岂能发挥了它的功用?”
卫浪云低声道:“是大叔特别交代要小心……”
眉梢子一扬,田寿长怒道:“展老儿懂个屁?如果他懂事早也该来了!”
一看自己这位二叔又冒了火,卫浪云赶忙岔开话题:“二叔,舒大伯他们如今正干什么?”
手捂胸口,田寿长沉声道:“正在收拾残局呀,还会干什么?我这今夜一阵折腾,倒真有些吃不住劲了,唉,老啦……”
皮四宝拍马屁道:“二大爷说哪里话来,二大爷正当英壮之年,怎么就说老啦?身子轻,是折腾狠了,还亏是二大爷你,换个人,就算他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怕也撑不到二大爷你老的这个时候早躺下个鸟了!”
心里可十分受用,田寿长手捻唇上的胡须连连点头,“嗯”“嗯”不停。
卫浪云想笑又不敢笑,他道:“二叔房里坐坐吧?”
一瞪眼,田寿长道:“哪还有功夫坐?太叔上君那老王八呢?”
于是卫浪云赶忙把他方才将太叔上君的处置述说了一遍,田寿长皱皱眉,谨慎地道:“这老小子不会耍花枪吧?”
卫浪云道:“不会!”
田寿长笑笑,道:“何以见得?”
凑近一点,卫浪云道:“他人在我们手里,武功又废了,还有什么花枪可耍?再说,派去取回侄儿兵器行囊及马匹的人必为我方高手,凭他‘铁血会’如今留守在窝里的一干残兵败将也奈何不得——如果他们胆敢翻脸的话!”
吞了口唾沫,田寿长道:“你的意思,是派谁去取你几样玩意!”
卫浪云忙道:“听凭二叔裁示。”
点点头,田寿长道:“就叫‘化子帮’的‘红包袱’‘青龙冠’杨宗与‘怪魔翁’段凡两个去吧,他两个经验老到,功力深厚,比较可靠些。”
卫浪云笑道:“二叔说的这两位,正乃侄儿心中属意之人。”
田寿长哼了哼,道:“你若有为叔我的这么个精明法,小子,你早就上天喽!”
窗里,皮四宝乘势又拍一记:“少主的才智嘛,可谓一时无双,但若比起二大爷来,可是差了那么把火,这好有一比,二大爷是诸葛亮,少主是周瑜……”
田寿长喜欢人家将他比做诸葛孔明,闻言之下,笑呵呵地道:“四宝,你的比喻十分恰当,嗯,十分恰当……”
卫浪云恨得牙痒痒地道:“皮四宝,你可真懂得这一套吹拍之术呢。”
两眼一瞪,田寿长斥责道:“你干什么指责人家?就为了人家没捧你么?”
卫浪云赶忙陪笑:“不,不,二叔,我只是玩笑罢了,真的,玩笑罢了。”
翻身入窗,田寿长又回头向卫浪云吩咐道:“为叔的先替你赫连大哥诊视一下,看看他的伤处有没有变化,再为皮四宝敷敷药,你的腿伤,等会再找一净室替你医治,插在肉里的那短剑千万别先拔出来,以免失血,如今你且去古独航那里,瞧瞧太叔上君那厮信写好了没有,然后回来告诉我,我再和舒老化子商议一下派他的人去取东西!”
点点头,卫浪云转身绕至前院,他跳过遍地狼藉的尸体,在几名负责守护的“蝎子”弟兄躬身致礼下问明了古独航等人的所在后,匆匆进右边的侧室,室中,一灯如豆,太叔上君正好满头大汗地掷笔捋袖,就沾着砚中墨汁,将自己的肘节部分权充印鉴,盖在信尾的落款处,只这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又喘息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蝎子”大汉,立即扶住了他,桌边,古独航拿起信笺,双手交呈卫浪云,卫浪云笑道:“总掌旗,你过目就行了,看看信里的意思是不是那么回事,另外,再注意一下其中有无花巧?”
古独航仔细看了看信里内容,颔首道:“写得很中肯,颇有诚意,看样子,不像有什么诡计!”
卫浪云道:“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们纵有不便,太叔上君恐怕就更不便了,是不是?太叔上君?”
牛眼怒瞪,太叔上君气咻咻地道:“卫浪云,你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姓太叔的今天是虎落平阳,平时,你看我吃你这口气!”
拱拱手,卫浪云道:“笑戏而已,别见怪。”
端详这位半座山似的“铁血会”首领,不禁感喟地道:“太叔上君,下面我就要——呃,实行第二步计划了。”
忍不住浑身一抽搐,太叔上君面色惨变,他满是油汗灰土的脸膛上似是蒙上了一层有形无质的灰黑,微微颤抖着,他道:“没有……再商榷的……余地了么?”
卫浪云也有些难受地道:“怕是没有了……太叔上君,你该十分明白,这个惩治,在你对我们的暴虐行为上来说,业已格外从宽了!”
用了一种上乘内家气功——“无形拈”封死了太叔上君的穴道,也就等于破散了对方的护身真气,叫太叔上君这一辈子也施展不得技击之术了,在卫浪云来说,他这暗里所用的手法与其说是残酷,还毋宁说是慈悲,至少,他已免掉了太叔上君在明知其结果而又得目注自己功力尽失的情形下受着痛苦与悲愤的啮嚼……
好半晌——
太叔上君总算透出了一口气,他面孔干黄,冷汗涔涔,双眼也灰暗无神,连脸上皱褶也突然变得那么深密了……就这片刻,他又宛如衰老了二十年!
卫浪云歉然道:“很对不起。”
太叔上君想动弹一下,但是,他肩膀及两臂部被身后四名“蝎子”大汉牢牢抓着,叹了口气,他语音沙哑地道:“你们还紧张什么呢?我如今功力尽失,业已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毫无两样了……”
使了个眼色,卫浪云道:“放开他。”
于是,四名大汉立即松手退后,太叔上君坐着的身体大大晃了晃,他急忙用力攀住桌沿,鬓角抽搐着道:“你——做得好!”
卫浪云吞了口唾沫,道:“势非得已,太叔上君,希望今后能急流勇退,安享余年,不要再在纷扰混乱的江湖道上浮沉了……”
太叔上君沉沉地道:“你放心……不用你说,我也非跳出这个圈不可……我今后再凭什么和人家……争雄逞霸呢?”
卫浪云温和地道:“我们会送你回家,太叔上君,并希望你贯彻你的诺言,今后不要与我们为敌了——这其中,包括你也不要唆使他人与我们为敌!”
像刚跋涉了千山万水那样疲乏,太叔上君喘息着道:“如今……我意已灰,心已冷……任什么也不会去想了……”
卫浪云抱拳道:“多谢,现在你先去歇着,该启程的时候,我们会去请你。”
说着,他一扬头,四名大汉便将形似瘫痪了般的太叔上君扶起,这位“铁血会”的当家摇晃着头,四肢绵软,就像连骨头也软化了!
古独航望着太叔上君被架出门口的背影,低声道:“少主,这一来,太叔上君就再也作不得恶了,你看他,就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连站也站不稳了……”
卫浪云沉重地道:“任是谁挨了这么一下也会和他差不多,总掌旗,这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沮丧更严重!”
微微点头,古独航由衷地道:“这倒是事实……”
卫浪云道:“我们也都是习武之人,自也明白这武技对一个习武之人是如何重要,因此,刚才在出手破他功力前的一刹,我委实费了好大力量才强迫自己行动……受此打击的武士,那种心里的绝望与凄苦,就是不喻也可知……”
古独航正色道:“少主,情感是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只有一个理智不昧于情感的人,才是成大业,立霸图的材料,少主,或者你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也要注意确实力行不渝才是!”
笑笑,卫浪云道:“多谢总掌旗教益,但人总是人,有时候,便往往横不下那条心来,相信总掌旗也有此经验。”
古独航平静地一笑道:“有是有,不过,也不多。”
哈哈一笑,卫浪云道:“总掌旗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这一点,我是望尘莫及,甘愿认输了……”
古独航亦不禁莞尔,他道:“对了,少主,何时送太叔上君去取回你的物件马匹?派谁去可也决定好了么?”
点点头,卫浪云道:“方才业已与二叔谈好了,由‘青龙冠’杨宗与‘怪魔翁’段凡两位长老陪同太叔上君前往。”
“哦”了一声,古独航道:“岂不正如少主原来所中意的人选!”
卫浪云笑道:“一点不错。”
古独航又道:“何时出发?可得越快越好!”
沉吟一下,卫浪云道:“是的,不过却得问问我二叔意思,看他老人家怎生定夺呢。”
吁了口气,古独航笑道:“这样一来,少主的兵器与马匹能以取回,不啻是如虎添翼了!”
天色是灰暗的,彤云密布,风泣如号,在这里,业已有了点边漠隆荒的苍凉韵味了,再去三百里,便可抵达陕甘交界的“子午岭”,在“子午岭”近郊的“小流瀑”,便是“紫凌宫”的所在。
横在前面,是条宽有二十多丈的蜿蜒河流,由于时已入秋,河水略落,但却仍是浩浩荡荡,波湍流急,秋冷水寒,看在眼里,越发令人觉得确已到了露冷霜严的秋天季节了……
一列骑队便在离着河边尚有几百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当然,他们便是田寿长、卫浪云、“化子帮”、“蝎子”等一干人了。
整个骑队,约摸只有一百多人,除了穿着各色杂衫的“化子帮”弟子看上去尚有百人之众以外,“蝎子”组织里头竟只有三个人——古独航以及两名还带着轻伤的手下,另外,就是晏青手下的“三十锦貂”了,可惜与这为数三十的好汉,如今,从头至尾,只剩下十个人,就这一场拼杀,业已将三十名亲同手足的兄弟活生生折掉了一大半!
为首的田寿长表情是深沉又凝重的,眉宇绾结,双目阴郁,就和天空低沉的云霾一样,显然,他心头正有心事担着,而这心事,一定够他忧虑的……
在等候了“勿回岛”的大队两天后,田寿长等人不得不离开“赵家集”,因为他们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他们攻击“皇鼎堡”的行动定已宣扬开去,“六顺楼”及“紫凌宫”方面爪牙遍布,当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而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即就会采取措施,这措施不外两种:一是加强防范,再则抢先制敌!“六顺楼”那边因为澹台又离义女被田寿长设计掳去,或者还有点“投鼠忌器”,举棋不定,但“紫凌宫”方面则无此顾虑,他们很可能在田寿长等人力战兵疲之际挥军强攻,损兵折将不说,“勿回岛”主力实际上尚未到来,设若“紫凌宫”挟其优越力量,在毫无损伤的最佳状况下迅速进袭,胜败之分是不言可喻的,到了那时,田寿长和卫浪云以及他们的盟帮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田寿长等人不得不走,他们只有远离“赵家集”,使敌人摸不着行迹,才能避免一隅挨打的劣势,现在,他们正是按照临时决定的策略,出奇兵攻击“紫凌宫”,这一手,依田寿长判断,十有八九是大出对方意外的,依“紫凌宫”那边的预测,定然以为田寿长等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在这等兵疲马倦的情形下再主动向强敌攻扑的道理?当然,田寿长虽是如此推测,却仍忧心忡忡,暗里捏着一把冷汗,第一,他怕自己的推断万一不准——如果对方非但未曾出兵攻击,反而正在蓄势以待在那里怎么办?第二,就算人家如所料派出了大批人马出宫去找他们火拼去了,却不会空着一座“紫凌宫”,一定也会留下不少能手守护,只这一留守的人,他们能否对付得了,还是一个天大的问题,每一思及此处,田寿长非但提心吊胆,那张嘴就更不歇地诅咒起他的拜兄展履尘来了,“赵家集”苦等了两日后,除了等回派了迎寻“勿回岛”大军的十拨快骑中的三拨外,不但没见“勿回岛”的影子,就连另外七拨探马也没有消息啦,田寿长匆匆率队离开,却骂了一路来。
在队伍离开“赵家集”的时候,“蝎子”方面重伤的人如赫连雄、陶辉、皮四宝以及其余仅存的二十来名弟兄,除了由古独航挑出两个伤最轻、体最健的角色以便使唤外,其他的人完全护送回“蝎子庄”疗治,就连皮四宝也被强迫送回,因为他筋骨伤重,并非短时可愈,虽然皮四宝闹了一阵,但也只好乖乖回去,“化子帮”方面,除了战死的弟子有八十名左右外,伤的也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全随同“蝎子”的伤患一起先回“蝎子庄”休养,“化子帮”中受了伤的“红包袱”长老“魂使”夏贵以及受重伤遭擒的“灰衣会”首领冉秀堂,亦一并随同前去,这些伤患,由舒沧派了二十名弟子护送,又加派了“黄包袱”长老中的“三连剑土”遗下的二人雷半樵、贾焕随往照拂,此外,为了接应可能返来的七批探马及“勿回岛”大队,他又留下三名较为机警干练的“中头儿”级弟子附伏“赵家集”内。以使随时领到达的人马前来会合,经过这些分派,他们这批队伍,实力方面也就更显得薄弱了。
除了这些,“青龙冠”杨宗已偕“怪魔翁”段凡二人挟同太叔上君前往“铁血会”的堂中赎取卫浪云的兵器马匹,杨宗及段凡二人已受命完成任务后兼程赶回,赶回会合的地点就在前面这条河——“大龙河”的这边一处称为“不留亭”的小荒村里。
骑队停顿着,田寿长目光沉沉地注视右边半里处一片坡地,那里,有十来幢简陋的房舍零落散置着,显得既荒凉,又孤单,是个一点情调也没有的野村子,嗯,难怪叫“不留亭”了,谁留呢?
本来,田寿长和卫浪云是抱着无穷的希望等候“勿回岛”大队赶来的,只要大队来了,他们就可以不用这么冒险,这么辛劳,又这么长途跋涉的远兵攻坚,反而可以一边与“六顺楼”谈条件,一面以逸待劳就在中土挑个好地方准备予“紫凌宫”迎头痛击,可是,“勿回岛”的主力未至,他们就无法这样办了,休说和“六顺楼”谈条件生怕人家乘机“吃”掉他们这点薄弱力量,便是“以逸待劳”也待不成了,如果“紫凌宫”大举而来,凭他们眼前的人手,除了游斗闪击还可能占些便宜外,正式对垒根本就不是人家敌手,田寿长和卫浪云百般无奈,只有实行这条最痛苦的计划——远兵攻坚,奔驰游斗的痛苦的计划!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田寿长喃喃地道:“展老鬼,展老鬼……你可害死我们了……”
他旁边的舒沧皱了皱眉,低声道:“别他娘在这里长吁短叹,涣散军心!大伙业已有些不是味了,你还闷着头叹你娘的什么鸟气?”
田寿长又“唉”了一声,道:“我越想,就越觉得展老匹夫坑人不浅!”
舒沧摇头道:“展岛主一定是遭到无法抵挡的天灾了,否则,他断不会迟缓行动的,难道他不晓得这番大举乃是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的未来?”
恨恨的,田寿长道:“反正不管有什么理由,我全和他不甘休!”
“嗤”了一声,舒沧道:“你这叫蛮不讲理!”
这时,卫浪云故意笑道:“二叔,你老也别犯愁,咱们是吉人天相,包管有赢无输,逢凶化吉,吃稳他们了!”
田寿长冒火道:“小子,你就爱敲如意算盘,如若吃了亏,怎么办?拿你的头来顶?也不看看现实情势,就喜欢做白日梦,说他娘的痴话!”
舒沧护着卫浪云道:“老猴子,人家孩子说几句吉利话,也是想讨个好彩头,你他娘的什么狗熊脾气,真正莫名其妙!”
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古独航、“仙人杖”金泗、“天地双戟”童家兄弟,以及那些神色疲倦的弟兄们,田寿长不禁烦恼地道:“好口彩?我他娘都急疯心了,就靠我们这一支疲兵,去找‘紫凌宫’的麻烦,唉,也不知我事前怎么有胆想到的?”
嘿嘿一笑,舒沧道:“这可是你一个人的骚点子,娘的,你发号施令,我们跟在你屁股后头转,如今你自己的嘴巴不太紧,若想回头老汉可不答应,丢不起这个人!老汉我就算赔上这副臭皮囊,也得豁到底!”
田寿长怒道:“莫非我就会敲退堂鼓不成?真是笑话!”
卫浪云忙道:“二位老人家先别争执,不管攻与不攻,也要等到杨长老及段长老赶回来会合以后再说,要不,我们的力量实嫌不足,加上我的家伙和坐骑不在,亦未免在功夫上打了折扣。”
哼了哼,田寿长道:“攻是一定要攻,否则,我们远巴巴的赶到这里来是干啥的?游山玩水么?娘的……”
舒沧双眼一翻,道:“当然要打,老猴子,你是英雄,我们也不见得就没种!”
手搭凉棚,田寿长又望向半里外的“不留亭”,一边又嘀咕道:“晏青这兔崽子搞什么名堂?叫他去踩踩‘不留亭’的虚实,竟去了这么久?等着等着我的心火又上来了!”
眼睑一展,舒沧调侃道:“前面‘大龙河’的水深凉浸骨,你心火上来,不妨下去泡泡,包管消热祛燥,烦恼俱除!”
一瞪眼,田寿长火道:“化子头,你去数你的‘数来宝’吧!”
舒沧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也翻个跟斗给老汉瞧瞧,看看有没有十万八千里?”
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卫浪云忙憋住气,道:“二位老人家,过几天咱们过河的时候,可是从‘大龙河’上游的石桥过去?”
田寿长沉着脸道:“也没见你这等猪头猪脑的人!从石桥上过不错,是方便与舒适了,但‘紫凌宫’的好手也就不等我们喘气便找上头来!你也不想想,上游的石桥乃渡此‘大龙河’的唯一要道,‘紫凌宫’岂会不派眼线驻旁?尤其一过此桥,快马长程不出两天便抵那‘紫凌宫’,在如此重要的天险关卡上,人家怎会不加意防范?我们大模大样地纵骑过桥,你看吧,包管在我们尚未落脚之前,人家的大军便四面涌到了!”
舒沧接腔道:“那么,从哪里过呢?”
得意地一笑,田寿长道:“有这一问,还算你稍微有点脑筋,从哪里过?呵呵,这却又要看我姓田的老人家的法宝了!”
舒沧气不过地道:“你有个鸟的法宝!”
田寿长得意洋洋地道:“你听仔细了,化子头,也好长长见识,我创造了一种玩意,名叫‘波上龙’,这玩意乃是由每一块长三尺,宽两尺的木板连接起来,木板两侧有环扣,可以密合,头尾装有钩套,能以各挂一只充满气的羊皮囊,河有多宽,便将这‘波上龙’接合多长,两岸用网缆扯紧,以铁桩钉地,人马通过,又稳又便利,用完了拖过来拆却,层叠装着,驮上马背就走,一点也不费事,‘波上龙’的木板是以一种‘白飘木’特制,硬且轻浮力强,不易腐烂,制成一套,可以使上好多年……”
舒沧轻蔑地道:“这种小玩意简单得很,老汉也会做……”
哈哈大笑,田寿长道:“天下事就在一个起头,也难在一个起头!我说出其中奥妙,你自是会做,我若不说,你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老化子头,如果我不讲我的法子,你怎么渡河,一定是叫你的小化子们泅过去了!”
“呸”了一声,舒沧道:“老汉可以飞越!”
眨眨眼,田寿长道:“不错,你约摸有这个飞越的本事,你的‘红包袱’们也可能做得到,但其他的人呢?马匹呢?配备与干粮呢?也一起飞越过去?”
不禁语塞,舒沧愤然道:“老汉把这河水全吞吸光!”
一下子笑得打仰,田寿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化子头啊……你可真叫‘大痴’罗汉……”
舒沧气得一张肥脸全涨红了,他恨恨地道:“你得意什么?他娘的雕虫小技,不值一笑,看你乐得那副德行,活脱刚咬着根驴鸟!”
一边,也笑得肚皮痛的卫浪云忽然强忍住,道:“看,晏青他们回来了!”
田寿长与舒沧急忙望了过去,可不是,沿着河边小道,正有三乘铁骑如飞驰近!
三骑为首者,果然正是“飞豹子”晏青,他后面,则是手下“三十锦貂”中的两名弟兄。
晏青勒住马,田寿长已高声问:“怎么样?那破村里没有扎眼的事物吧?”
晏青猛然勒马,坐骑“唏聿聿”人立而起,尚未落地,他已翻身离鞍,利落的往旁一站,垂手道:“回禀二爷,‘不留亭’中一切平静,尚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田寿长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晏青恭谨地道:“小的坡上坡下全查看了一遍,耽搁了点时间。”
“嗯”了一声,田寿长道:“你们几个带路,走啦!”
于是,在舒沧一声叱喝之下,这列骑队便迅速往半里外的“不留亭”奔驰而去,一时间蹄声如雷,马嘶人叱,声势却也不小。
奔行中,古独航靠近了卫浪云,开口道:“少主,有件事情,一直想请教你,这离开‘赵家集’的七八天却一直想起来又忘了,忘了又想起来……”
卫浪云笑道:“什么事?”
古独航道:“‘灰衣会’的头子‘铁胆无畏’冉秀堂功力高超,但他却也栽于‘化子帮’‘红包袱’长老‘青龙冠’杨兄手中,可见杨长老的修为之佳,业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了……”
点点头,卫浪云道:“不错,杨宗乃是用他的看家本事‘青龙飞冠’击伤冉秀堂的,这一手颇不简单。”
古独航笑道:“我要问的,就正是这个,杨兄的‘青龙飞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竟有这等厉害法?”
不待卫浪云回答,跟在后面的“仙人杖”金泗已笑接道:“这个问题,古兄,恐怕少主还不如我知道得清楚,可愿听我向你吹嘘吹嘘?”
古独航回头笑道:“多谢金兄肯予指教。”
金泗道:“客气了,我们杨老大的所谓‘青龙冠’,事实上并无‘冠’之有,所指‘冠’,乃是说他盘在头上那股又浓又密的头发,他结成一条大辫子,高高在头上,想古兄是看到了?”
笑着,古独航道:“哦,原来如此。”
金泗又道:“杨老大在对付强敌之际,可以贯力入发,他盘在头顶的结股辫子立时飞绕,不但矫若游龙,更捷如闪电,那种快法,那般猛法,如非亲见,简直不敢令人相信,辫长五尺有余,每一施展,翻腾绞射,扫打撞弹,力道威猛无比,我曾目睹杨老大以此式一口气横相挡断十株碗口粗的‘铁杉’,又用辫梢凌空击落三只低飞头顶的蝙蝠,端的稳、狠、准俱占全了!”
古独航佩服地道:“顶上功夫已是难练,杨兄犹能贯力入发,更是不易,这门绝学,颇堪令人咋舌,奇技,确是奇技!”
卫浪云也笑道:“人曰发为‘青丝’,盘青丝于顶,是为‘冠’,而发辫飞旋,疾若龙腾,果然符合‘青龙飞冠’的名称!”
兴致勃勃的,金泗道:“有一次,我不服他的气,彼此便较量着玩,两百招内尚不分胜负,就在两百零一招上,我们扬老大突展‘青龙飞冠’的功夫,我一个不防,竟被他那发辫一家伙捣了个大马爬,胸口疼得就活脱挨了一铁锤,事后,我才知道乃是他此时所运最轻的力道,换了个人,就这一记已可将胸膛洞穿了!”
哧哧一笑,卫浪云道:“金长老,你明知杨长老这门功夫厉害,为什么还去找钉子碰呢?”
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金泗道:“老实说,我在吃亏之前,也一向自命不凡,认为杨老大那‘青龙飞冠’的功夫奈何不了我……”
卫浪云道:“大家全有这个通病,在没有见过真章以前,谁也不相信别人比自己强,等吃了瘪,滋味就不好受了……”
金泗笑道:“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譬如少主你,我虽未曾与你对手,却也早就知道赢不了你啦……”
连连拱手,卫浪云笑道:“过奖过奖,惭愧惭愧……”
这时,前行的田寿长回头叫道:“唉,你们还在乐些什么?前头到啦!”
卫浪云抬头望去,不错,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骑队业已抵达“不留亭”的山坡下了,前面,一幢破烂瓦房的靠南墙上,用白粉歪歪斜斜地涂抹着那三个字:“不留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