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崎岖的山道,沿着山脚蜿蜒向前,道路尽是灰黄色的泥土,只要一阵微风吹来,沙尘便扬得半天高。
仍然是那辆乌篷车,轮轴在“吱呀吱呀”地转动着,宗贵还是坐在前座的旁边,一条原是白色的汗巾擦脸已擦成乌黑了。
秋离扬鞭赶着驴,随着鞭梢扬出去的,还有滴滴晶亮的汗珠,他用手抹着汗,不时望望顶头晒得头皮发炸的烈阳。后面,周云骑着马,牵着那匹“黄骠子”,懒懒随行,汗水已将他一身衣衫湿透了。
宗贵有些畏怯怯地看了秋离一眼,嗫嚅地道:“秋壮士……”
秋离舔舔嘴唇,有气无力地道:“说。”
堆起一脸笑,宗贵小心地道:“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可是有刺客来了?”
秋离点点头道:“不错。”
宗贵谨慎地道:“秋壮士一定好好将他们教训了一顿?”
用食指刮了一下汗水,弹了出去,秋离淡淡地道:“要不然,我会被他们教训了一顿不成!”
宗贵慌忙地道:“当然不会,小的本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可以为壮士效力的地方,但是呢,周英雄却叫小的不要出来……”
秋离懒散地道:“这是对的,你出来不太好……”
宗贵一个劲地点头,道:“是,小的功夫不济,若是出来凑热闹,没的平白给壮士增加累赘,少奶奶今天早上已吩咐过了,要小的谢谢壮士……”
秋离叹了口气,道:“谢了,这是我应尽之责。……”
宗贵又腼腆地道:“少奶奶,还说……还说……”
又舔舔微微干裂的嘴唇,秋离道:“老宗,你说话最好干脆一点,别拖泥带水,你少奶奶又说些什么?”
宗贵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少奶奶说,若是壮士不嫌弃,少奶奶想要少爷拜壮士做干爹呢,就是认壮士为义父。这一番,倒是颇出秋离意料之外,他脑海里,立即浮起那白胖小子的娇憨面庞来,唔,却是个又乖又听话的小宝宝。”
咽了口唾沫,宗贵忐忑地道:“少奶奶知道这话太过冒昧,怕壮士不肯答应,要小的多求壮士,便算是宗家高攀了壮士,唉,少奶奶与少爷孤儿寡妇,像是顺风漂流的两片叶子,无根无据的,若是再没有人伸伸手提一把,宗家的延续怕是难了……天下的豺狼虎豹恁般多,披上一张人皮不做人事,那些凶徒又正睁着眼在瞧着少奶奶母子俩……壮士,你有没有经过家破人亡的苦楚,不知道这滋味是多么难尝……”
秋离伸曲了一下握着皮缰微微汗湿的右手,他又抹去眉尖上凝聚的一颗汗珠,沉沉地没有说话……
好半晌……
秋离懒懒地道:“那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宗贵惊喜地道:“小少爷乳名叫‘胖胖’,学名叫‘崇善’……壮士。你……你是答允了?”
抖抖缰,秋离苦着脸道:“不答应,你还饶得了我?”
宗贵高兴得有些发狂地转回身去,颤抖着掀开布帘,嗓子里带着哭音叫:“少奶奶,少奶奶,秋壮士已经答应了,答允将小少爷收做义子啦……”
急忙将他拖了回来,秋离“唉”了一声:“唉,别吵,莫不成你还要鸣锣昭告天下?我……”
秋离尚未讲完话,篷车的布帘已被掀开,宗于娴屈膝跪在里面,苍白憔悴的面庞上浮着一抹兴奋的红霞,她怯怯地道:“宗于娴拜见亲家叔叔……”
车身起伏颠簸着,宗于娴跪着的身躯也不住摇晃,那模样,好可怜,又好娴柔。
秋离赶往侧身拱手,道:“你呢,嫂子请不要多礼,车上跪着不便,我秋离也就大胆免了,嫂子,你放心,姓秋的一言九鼎。”
宗于娴垂下头来,有些哽咽地道:“宗家遭此惨祸,落得家破人亡、流徙在外,孤儿弱妇呼应无门,四处又皆虎狼当道,非欲置我母子于死地而后已,宗于娴死无可惧,唯孤儿尚未成人,若有差错,不独宗家香火断绝,宗于娴更难见公婆及丈夫于九泉……”
秋离想要说什么,却又黯然无语,宗于娴又凄切地道:“叔叔陌路相逢,非但救我母子于死难,更义允护送。如今不嫌弃,又收孤儿为义子。此恩此德,宗家世代皆不敢忘,有生之日,必长奉叔叔不死牌位,百载千年受宗家子孙顶礼膜拜……”
秋离觉得脸上一热,他忙道:“嫂嫂,千万莫如此说呢,我秋离实在担当不起,我们日后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这么客套,尤其我最不善于客套……”
舔舔嘴唇,他又道:“嫂嫂,我那儿子今年多大了?”
宗于娴羞涩地道:“今年冬至正满五岁。”
哈哈一笑,秋离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黄绸小包来,他一层层地打开了,绸包里,竟是一串由三十二颗不同色彩的宝石所缀连成的项圈。宝石皆呈椭圆形,外缘嵌镶以白金,精巧地将这项圈衔接成为一个心形,宝石色彩缤纷绚丽,透明晶莹,有若满空奇异的繁星闪眨,尤其映着明亮的阳光,更是鲜艳夺目,芒彩四射!
在手上掂了掂,秋离弯腰将这串宝石项圈递了过去,低沉地道:“嫂嫂,这串圈子,便算是送我儿子的见面礼吧。”
宗于娴惊异而怔忡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腼腆地接了过来,轻轻地道:“叔叔,孩子年纪,怎受得起这么贵重的赐予。”
秋离微微一笑道:“我自小贫困,但却视钱财如粪土,十多年来,常有大量财帛在我手上流去,这些财帛,有些来自正路,有些来自邪路,却俱是我以生命为赌注所换得,不论方式如何,全是纯粹的血汗钱,这串宝石项圈,因为制工精细,极得我爱。它来自一个巨富之手,那位有财的富家翁是遭遇歹人劫掠之时被我救下,他坚持送我这串玩意为谢,推托不下,我也只有笑纳了,如今却正好送给儿子……”
宗于娴面孔红红地道:“叔叔,只是太使你破费了……”
露出一抹奇异的疲惫在唇角,秋离吁了一口气道:“天下全是财,千金散尽还复来,东西不算什么,这是有价值的,嫂嫂,无价的是我对孩子的一片心……”
宗于娴感激地道:“叔叔,孩子长大了一定要教他好生孝顺叔叔……”
豁然大笑,秋离道:“找个地方,教胖胖叩见我这干老子吧!”
宗于娴羞怯地道:“是的,叔叔。”
放下了篷车的帘子,宗贵笑逐颜开地道:“秋……呢,如今该称秋壮士为秋少爷啦,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小的祈愿少爷与宗家永成双好……”
秋离笑道:“老宗,就是如此吧。”
现在,这条依着山脚的泥土道就快走完了,翻过那个斜坡,秋离晓得,前面便是平坦宽敞的官道啦。
拉起颈子上的汗巾擦擦汗,秋离嘴里打了声唿哨,催着挽车的两匹健驴加劲往前赶,打算一股劲冲上坡去。
宗贵在座旁也大声吆喝,两匹健驴嘴角喷着白沫,喉咙里咕噜噜嘶嗥,用力往坡上奔去,篷车颠得厉害,车轴的转动也宛如在呻吟了。
在离那片斜坡尚有三丈多远的当儿,秋离却猛勒缰绳,挽车的两乘健驴正在发劲狂奔,吃这突然的一带,不由嘶叫着前蹄立起,撞作一堆!
乌篷车“轰隆”一下停了下来,车篷在不停地摇晃,尘土弥漫中,宗贵挥手扇开眼前的灰沙,怔怔地望着秋离发呆。
秋离低沉地道:“老宗,你身上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等一会就呆在车上保护亲家嫂子,不要随便离开。”
脸上的汗水沾着灰污,宗贵吃惊地道:“秋少爷,又有对头来了?”
秋离翻身下车,冷然地道:“但愿不是。”
后面,周云策马赶来,人已飘至,他双目炯然环扫,语声里有一股难掩的愤怒:“秋兄,又有事了?”
秋离目注斜坡之上,沉沉地道:“方才我听见马匹喷鼻刨蹄之声,而且还是多乘,位置便在斜坡之后。没有奔驰蹄音,显然马儿皆是静止,在这大热天,聚集众多马匹于此荒野何为?”
周云掀开长衫,将腰际的“寿龟剑”摘下背于背后,冷森地道:“秋兄,江湖风云,有时却必须以鲜血沾染。”
秋离哈哈笑道:“好极。你已懂得这个道理了。”
篷车前座上,宗贵蓦地惊叫起来:“秋少爷,你看坡上……”
秋离与周云迅速转头瞧去,天爷,那片干裂的斜坡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八匹赤红色的大马,八匹马一字排开,马上骑士一式灰衣、灰裤、灰头巾,甚至连面孔也映得有些灰了,八个人深沉不动地冷然凝视下面,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丁点生气,就像是突然自幽冥中飘来的八个鬼魅。
周云隐于面罩后的眼睛露出闪闪的寒光,他阴沉地道:“秋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
秋离哧哧一笑,有气无力地道:“赤骑八龙,是么?”
响起一声轻喟,周云道:“不错,他们八个人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看了秋离一眼,周云又道:“而秋兄你,更是动手便要分生死,你们这一遇上,恐怕又是天愁地惨、血肉横飞了。”
秋离眉梢一扬道:“别把我说得如此毒辣,有些时候我的心肠还是蛮慈善不过的,也得看人家是否能饶我才能行那善举呀。”
汗珠连成一线,自周云的面罩后淌下,他平静地道:“秋兄,我周云反正是与你同进退了。”
秋离搓搓手道:“谢谢,不过姓秋的与敌交手,自来便是有进无退的,‘赤骑八龙’最好不要冲着我们来,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目光注视斜坡,周云忧郁地叹息一声:“但他们却冲着我们来了。”
那八匹毛色猩红的异马,缓缓沿着斜坡下来,马儿的步伐安定而沉稳,“咔咔咔”似一声一声踩在人的心上。
秋离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道:“天下就有这么些混账,你不去找他,他偏来寻你。就像是不知道人吃饭专门为了活命一样,丢了个脑袋不是便不能吃饭了么?不能吃饭又该多么令人伤心……”
这近似戏谑的几句话,听在周云耳中,却有一股子特别的感触,他明白秋离的意思,生存于世,整日庸庸碌碌,奔波劳累固然为了某一种对人生的贡献,但是,又何尝不是为了生命的延续?为了生命在旅途上增加光彩?若是轻易平淡地便丢弃了性命,那么,生之意义也就太过灰涩与渺小的了!
八匹红马在十五丈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段距离,唔,正是适于放马猛冲的恰当位置。
秋离大步走到篷车之前站定,他全身黑衣已被汗水湿透了,仰首望望强烈的阳光,他像是在对着天空说:“列位父老乡亲,大路条条,各走各道。我姓秋的也没有偷了各位的老婆,各位摆出这等架势,却是存的什么邪门儿?”
八匹红马上最右面那个阴沉冷鸷、浓眉大眼的人物毫无表情地注视着秋离,语声凛冽地道:“‘鬼手’秋离?久违了。”
秋离唇角撇了撇,懒散地道:“彼此彼此,‘赤骑八龙’的威风也够人瞧的。”
浓眉大汉寒酷地道:“相信你我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更相信你我都明白在此地见面所含的意义,秋离,‘赤骑八龙’不愿与你为敌,想你也不见得愿与赤龙八骑为敌,道上的风险大家全看多了,能好来好去才是善策。”
秋离笑笑,道:“说了这一大堆,贾生,你的意思如何?”
这浓眉大眼的中年大汉,正是赫赫有名的“赤骑八龙”老大贾生,他闻言之下双目微敛,阴沉沉地道:“很简单,留下人来,你与那位朋友上道,日后大家仍是朋友,见了面也好打个招呼。”
秋离淡淡地道:“贾生,你知不知道你们以这种姿态出现已等于与秋离为敌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你们要我弃下篷车自行退走,贾生,这更像问我可不可以刨我的祖坟,贾生,你回答我,可不可以呢?”
贾生浓眉怒掀,他语声更形冷厉:“这样说来,秋离,你是不答允了?”
秋离微微上挑的眼角突然有如利刃一样竖起,傲气毕露地道:“你已代我说出来了。”
空气中是一片可怕的沉默,有一层血腥的翳闷猛然压到人们的心上。
半晌,贾生缓慢地道:“秋离,‘赤骑八龙’要领教‘鬼手’的绝艺了!”
秋离哼了哼,道:“我们早就应该一试!”
一条灰影就接在这句话的语尾里,鹰隼似的猝掠而来,四片掌影焕然有如利刃般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飞斩秋离上盘四处!
原地闪电般左右晃动,在晃动之间,秋离双掌翻绞,流星似的掌势已合成一串交织溜泻撞出。另两条灰影惊如飞鸿一闪而来,人身未到,一道半弯的白光“嗅”地斜削,另一条“长蛇环”也游龙似的当头罩到!
在半弯的白光刃芒与“长蛇环”的绞扣里,秋离仍然半步未动,瘦削的身躯钉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转动惯性的急速俯扭俯仰俯侧,在闪动下,两掌劈斩挑砍,劲风有如铁锥毒刃,快捷得无可言喻地四旋飞舞,活像一个十臂神君挥掌抗天!于是——三条灰影眨眼间被逼后退,另两条灰影却有如水银泻地,寻隙而入。
一声狂笑,“赤骑八龙”剩下未动手的三个,除了贾生仍然稳坐鞍上之外,其余两人已倏然拔升入空,直扑篷车而去。秋离的眼光何等尖锐,睹状之下,他正待奋力截拦,站在后面的周云已适时迎上。
“寿龟剑”的冷电精芒宛如极细的蛇电,一闪之下十六道光柱成轮射状布成一面剑网,恰好将那两个灰衣人阻在网外。
两个灰衣人一高一矮,却是相同的面孔,络腮满面,他们微噫一声,向两侧跃出,高的那个一抖手,一把黑芒散向对方,剑刃划破空气,带起“丝”的呼啸,寒电顿时扩展成一个巨大的光弧,一片细微的“叮叮”声响密密传来,那大把的“乌木透骨针”已然碎为粉糜!
矮个子双目怒张,粗暴地叫道:“寿龟剑!”
高个子在空中一个翻滚,两枚连着赤铜铰链的拳大“南王锤”已有若流星坠泻,夹着惊人的力道变幻不定地急砸猛击而到。周云目光清澈,手中的剑又狠狠地纵横点截,刹那间已一连将敌人的“南王锤”磕出二十九次,矮个子贴地猝进,一把开着七个漏斗形孔洞的锋利“阎罗刀”,翻滚似浪涛千里,带着鬼哭般的尖啸,卷涌舞进,那份快,那份奇,简直就甭提了。
“寿龟剑”的招式倏然转变,炫目的光芒不规则形地飞快刺射,剑连着剑,招接着招,贸然一见,仿佛是一座刃锋隼利的剑山。
秋离以一双肉掌力敌对面五个强敌,那边周云的情形他看得仍然十分清晰,大笑一声,他叫道:“老友,你果然高明!”
马上的贾生深沉接道:“没有什么惊人之处,秋离,‘中原双绝剑’的门下唬不住我们!”
大斜身,抖手三十掌同时逼退了正面三敌,秋离轻蔑地道:“贾生,不要多久,你在马上就坐不住了。”
贾生阴沉沉地冷笑道:“我们可以等着证实你的话。”
长笑一声,秋离猛然迎向了飞来的“长蛇环”,使环的灰衣汉子是个瘦削的中年人,他料不到对方竟敢直迎上来,心里一犹豫,不由猛然带环转开!
使着半弯的“弦月铡”的灰衣人适时跟进,但是,时间上却差了一线之微,这一线之微,是别人所不能察觉的,但秋离却已等待很久,高手相较要的便是这一线之差!
黑色的身影自一侧旋起,有若一双激射的怒矢,带着一声惊鬼泣神的颤抖号叫冲天而起:“银牛角——”
这声凄厉的号叫,像一把钢刀猛地插入人们的心脏,令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腾了,而那双微微弯曲的、闪泛着银色晶莹光芒的“银牛角”,已宛如恶魔的狞笑,如此碎人魂魄地对着贾生,当面压下!
银光一闪,贾生已知不妙,他双腿微夹马腹,座下的红马,一跃向侧,同一时间,他右手一探猝挥,禅杖形的三尺“超灵杖”已抖出一溜蓝汪汪的光彩,奋力硬戳下去!
“当”的巨大震响成浪似的往外扩散,贾生但觉热血上涌,手臂发麻,他微一蹲身,错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风暴雨般十几杖翻飞劈去!
“银牛角”跳动硬拦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涛,掀起漫天风云滚滚罩合,连空气中也是弯曲的角影!甫一接合,双方便是一连串的快攻快打,而只一眨眼,又闪电似的分开,在这一瞬,贾生的面孔已见汗涔!
秋离如影随进,傲然笑道:“贾生,早就看你坐不住了。”
此际——
五条灰影同时围来,“弦月铡”“长蛇环”、“刺猬棍”、“蝎子钩”,加上第一个动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双“分水刺”,排布得又密又急,骤雨般攻到。
秋离冷瑟地一笑,突然回转,“银牛角”一起如大风呼啸,幻成大轮似的角影狂厉反袭,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后。
贾生的超灵杖挟着呼轰之威再次攻来,沉重的无形劲力好像层云一样重重地往下压,而杖影蓝光迸溅飞舞,有如千万杖泻击而至的巨星!
双目倏敛,秋离两膝突然向两边分开,就在这双膝一分之际,他人已古怪地缩短了半尺:“生死即分——”
“银牛角”突然幻出一圈圈满月似的圆弧,而幻弧合连纵横,闪掠泻移,令人目眩神迷。“呜呜”的厉啸有如万鬼的哭号,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云惨雾,“银牛角”的尖端旋飞着点点猝截四方!“弦月铡”、“长蛇环”、“刺猬棍”、“分水刺”,甚至连贾生的超灵杖,也都全在此时被“银牛角”疾厉的翻舞所硬硬荡开。
六个人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长蛇环”“呼”地在空中打了一个圈旋,狠急无匹地猝然扣向秋离头顶,“刺猬棍”也在另一个灰衣人的怪异盘砸下直捣秋离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时间部位拿捏得准确之极。秋离的“银牛角”狂啸而起,如雷轰电闪,几乎要将宇宙的空间划入他的指掌之内,角影蓦颤似千波万涛,“长蛇环”被“当当当”一连敲出九次,“刺猬棍”也“砰”然砸斜于侧,布满棍身的寸许钢刺一下子便折断了十几根。于是,贾生又上,超灵杖如山岳重叠,似乱云翻滚,像自阿修罗卷来的龙卷风那么浩烈雄浑地围扫合罩过来!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紧跟着插入,“长蛇环”与“刺猬棍”也再度围上,六条人影起落如飞,掠闪如电,令人们的瞳孔无法追蹑的快杀急斩,根本看不清每个人的形象,只有五条淡淡的影子,仿佛五股狂风中的轻烟,晃移得飘忽无定,不可捉摸!
这确是一场罕见的龙虎争斗,双方的招式瞬息万变,出手诡秘奇幻,没有任何可以回转的余地,没有一丁点思考犹豫的空间,在一连串的攻击中,彼此俱是做着暴风狂雨般的猛烈砍杀,在眨眼的一瞬里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机,在急促的呼吸间,往往已经多少遍自鬼门关还转了,他们的攻拒方式、身法、步眼、速度,无论是哪一方面,也将足令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震惊,这几乎不像是人与人在搏斗,而似是驭云驾风的魔神在拼杀了!
三十招——
六十招——
现在,已超过一百五十余招,双方的攻势愈发凌厉,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轮猛力旋动绞缠的轮盘就快到了戛然中断停止的时候了。又是一百余招过去——宛如有一层形成的血露逐渐升起笼罩,空气中流露着浓重的、尖锐的死亡气息,大地的温度酷热得令人们的血液更加激涌,更加沸腾,除了拼斗者偶尔的吆喝与兵刀短促的撞击声外,周围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映着耀眼的目光,“长蛇环”精芒闪闪地凌空射扣,然而却在出式的同时已被“银牛角”一弹震开,而“弦月铡”一弯猛削,秋离猝然横空穿出,像是贴着“弦月铡”滑扑上去,“银牛角”幻出一抹白惨惨的淡淡光华,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闪之下已到了这个面容冷酷,肤色黝黑的灰衣人头边!
贾生暴厉的吼声急切传来:“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许多事情当事者与旁观者的看法和感触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做着噩梦的人,看他躺卧着十分平静,实则他早已惊魂欲断、五内如焚了,这种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沟通的,目前,这使着“弦月铡”的朋友正是如此。
双方动作快得无以复加,贾生的第一个字出口,形势已经接触,到第四个字还在他舌尖上打转,胜负已然摆明!“弦月铡”“嗖”的一声将一片黑色头巾削落,但却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虎,又蓦然一转倒翻向后,使铡的灰衣人全身卷曲着连连滚出,每一次滚动,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摊摊殷红的黏稠鲜血!
“长蛇环”“呼”的一声,像一条真正的毒蛇紧跟着噬来,秋离的“银牛角”一颤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锋利的钢环中,左掌古怪地仰张向天,往斜刺里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虚无里发出的锐力,宛如一柄利锥“嗤”地反射而出,它来去无踪影,快速绝伦,“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环灰衣人的喉咽!
这种朝目标旁边攻击的掌势,其奥妙处在于藉空气的反震力将掌劲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来,恰好伤敌于无形之中。练此掌法,最重要的便是在于习艺人对于掌力适当控制与微妙的回旋腕劲,更要有无比的耐性和毅力。一直要练到十步之外猛劈一张绷在竹包上的大棉纸,而棉纸不破,却能将掌力反弹向摆在棉纸七步左右成斜角的一尊石像上,而更将这座坚硬的石像穿过,这才算练成功。秋离光是练这一手,已耗费了他近四年的时间,这手掌法,是他“苦空八掌”的第五掌,名曰:“鬼指东”。“苦空八掌”便是秋离博得“鬼手”之名的由来。
那灰衣人的喉咙就像被一柄利刃捅穿了一样,鲜血狂喷洒溅一地。他抚着咽喉,面色由黝黑霎时转为死白,突凸着眼、大张着嘴,脸上的肌肉痉挛着跳了两跳,一跤栽了下去!
贾生的超灵仗呼啸猛扫急砸,劲力澎湃中,他脸上汗水四洒,脖颈突起了一条条青筋,灰色的头巾整个向上飘扬,几乎不想要命地冲了过来!目光冷澈得如一泓水,秋离没有一丝表情,倏以“银牛角”笔直点去,“银牛角”影才闪,他已呼呼转出三步,刚好迎上猛挥而来的“刺猬棍”!双方的动作是发展得如此速捷,只见角光棍影猝闪,“咔嚓”之声即已连成一片,“刺猬棍”上的钢锥顿时被“银牛角”硬硬地刮断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双细长的眼睛突睁,两根尖锐而浑圆的银色“分水刺”在一振之下幻出溜溜寒芒,快得不带一点声息地猛然刺向对方双胁!
但是——
秋离并没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缠身一样,认定了面前那手握“刺猬棍”的角色,“银牛角”翻飞砸打,有如群山齐崩,挟着无匹的雷霆之威压罩敌人,后面截来的“分水刺”,却老是稍差几分地连连落了空!贾生高大的影子凌厉地自一侧掠进,超灵杖狠击快打,同时左手一翻,一点红影直射而来!
秋离哧哧一笑,流水行云般冲出七尺,“分水刺”依然拼命追截他,而正面使“刺猬棍”的朋友却已被逼得左支右绌,气喘如牛。
心中以为已然将贾生发出的暗器让过,秋离正待奋力一举毙敌,背后却突然有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紧跟而来!目梢子一斜,竟然还是那枚拳大的红色物体,秋离唇角微撇,反手十七角电劈而去,那十七角快似一角出手,尖锐的角端,一连将那红色物体透穿了十七次,角尖透入处,却是甚为柔软。秋离手腕倏翻,已将那红色物体挑了过来,目光微扫之下,这红色物体竟赫然是一只生着透明薄翅的蜘蛛形怪物!
“银牛角”将这怪物挑起抛落,但是,却也因为角尖的刺戳而溅起了怪物体内点点腥绿色恶臭的黏液,像一蓬细雨似的喷了下来!使“刺猬棍”的仁兄像是极力避开那只被抛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乱地向左边抢出。秋离此时若要毙敌,正是大好良机,不过,他只怕躲不开这往下的毒液喷落,如要躲开这些毒液,则将失去毙敌之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意念在他脑海中一闪,秋离已双腿猛蹬,断然截阻向敌,去势是如此隼利而急促,当面的灰衣人愤怒地狂叫一声,“刺猬棍”翻江捣海般倾力攻罩而至,棍与棍间连成一体,没有丝毫的空隙,仿佛以棍的体形织成了一片庞大的劲网,稍带着呼噜噜的空气激荡声,威势惊人地猛然合下!
秋离已经存心要将拼斗尽早结束,而这提早结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杀敌残命,他飞扑之势不变,“银牛角”蓦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如一层云雾漫天涌起,在云雾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条角影齐齐迸出。
在秋离出手的同时,他的背脊上有如突然被两滴铁的熔液沾上,火辣辣、麻丝丝的感觉一直透到骨缝里去,咬着牙,他却连吭也不吭一声。而角棍幻影已于此时接触,在连串的清脆撞响中,对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声飞上半空,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两转,四肢伸张着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猬棍”脱手斜斜抛出十丈之外!
霍然转身,秋离的“银牛角”“丁当”猛挑,一柄袭来的“分水刺”已“嗖”地磕飞,那灰衣人虎口鲜血迸流,踉跄退出五尺!
露着一抹生硬的笑意,秋离直射向前,边阴沉沉地道:“你们挣来的名声真不易啊!”
斜刺里,超灵杖蓝汪汪的光影“呼”地劈来,强劲的杖风刮得秋离面上有如刀割,他一个俯卧贴向地面,左手一斜倏平,快得不可言喻地飞斩倒削,“银牛角”却依旧怒涛狂浪般继续攻敌,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动作里,灰衣人被“银牛角”一连撞出十步,身上陡然开了十七个血洞,大量鲜血涌如泉。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剩下的单只“分水刺”也向秋离的大腿刺去,划了秋离一道三分深浅的血糟!
秋离以一招“鬼在哭”反招贾生,盘算至少可以挡他瞬息,而只要这瞬息之机,已足够等他成事之后再回来对付贾生,于是,当那执着“分水刺”的灰衣人被重创的一霎,他估计时间便想转回时——那片蓝汪汪的光华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秋离的预料之外,当他猛地发觉,超灵杖的镂空杖头已到了身侧。就连他那么超绝的身手,因为时间部位稍有差错,他的“银牛角”都来不及挥击阻架,在这生死存亡的瞬息,秋离双目似欲睁裂般突然暴瞪,双手顿时变得雪白似的,超灵仗隔着尚有七寸,秋离已蓦地吐气开声,这声音,就像一双巨手用力挤压一个盛满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猩红浑圆的血箭喷射出。
于是——
超灵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铁锤,“嗡”然一颤荡开三尺,那股血箭“噗”地四散溅开,在贾生惊魂未定里,秋离的“银牛角”已插进了他的肩胛!
满脸的汗珠混着泥污滴落,贾生的超灵杖在他倏然痉挛之下“当”地坠掉,双眼的眼珠上布着血丝,他痛苦地喘息着怒瞪秋离!
那边,“夜枭”周云与两个灰衣人之战亦猛古丁地停下,三个人六道目光惊骇地瞧向这里,他们也是浑身汗湿,疲乏与苍白显在两个灰衣人污秽的面孔上,而周云右胁下,有大块紫黑的痕迹,他的两名对手,一个肩头血迹淋漓,另一个头巾落地,头顶中间一块皮毛翻起,热乎乎的血液正顺着耳后向下流淌。看情形,他们方才的拼战也是极为惨厉了。
嘴唇已因过分的干燥焦怒而裂开,贾生浓眉倒竖、双目暴突,他瞪着对面的秋离,呛哑地吼道:“秋离。命就是这一条,你看着办吧,‘赤骑八龙’的血债,早晚也会有入找你索取的,看你能背负到几时!”
与“夜枭”周云对阵的两名灰衣人神色悲愤,身形微动。
周云手中的“寿龟剑”微斜平举,冷淡地道:“二位朋友,若有兴趣,在下尚等在此处续候赐教。”
两张平板狰狞的面孔煞气毕露,但是看得出他们又强忍住了。
个子较高的灰衣人目光一瞥肩头深可见骨的剑伤,暴厉地道:“咱们记下了,山不碰头,人总走着弯路!”
周云冷哼了一声,默然不语,秋离斜着眼朝这边看了看。轻轻动了一下尚插在贾生肩胛里的“银牛角”,贾生痛得面色发青,汗如雨下。他却咬紧了牙根,两边的腮帮子高高地鼓了起来。
舔舔嘴唇,秋离道:“本来,你‘赤骑八龙’走你们的阳关大道,我这不成才的角色悄悄过那独木之桥,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谁也惹不着谁。这一次,却是各位先到我秋离头上撒野。不错,各位个个都是人物,但我秋离愈不是省油的灯,你们要动粗,我自然也就摆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语儿,叫‘斩草不除根,春风收又生’,所以……”
贾生呛咳狂笑一声,道:“姓秋的,我们彼此的作风大家全有数。我们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该怎么办怎么办,皱皱眉头的便不是‘赤骑八龙’的老大!”
有些疲乏地一笑,秋离道:“好气魄,我秋离就欣赏似这等铁铮铮的汉子,老实说,我并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报,因为我本身就是这种角色,你们四位请便,若有雅兴,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秋的定然奉陪……”
他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又道:“水远流长,老贾,咱们等着后会了。”
“呼”地抽出了“银牛角”,在“银牛角”抽出的瞬息,一溜溜血成为滴滴浑圆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坠在地下,又迅速被干燥的尘沙所吸没。
贾生踉跄地退了一步,却强撑着没有倒下,他艰辛地弯下身去,异常吃力地将地下的超灵杖拾了起来,摇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对秋离道:“今日你不杀我,将来你定会后悔,秋离,你记着,我‘赤骑八龙’并不感激你的赐予!”
秋离古怪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并不感激。而且,我并不需要你们感激,将来我若栽在你们手里,老贾,你尽管放手好了。”
喉结急速地颤动着,贾生死死地盯视了秋离好一会。然后,他侧过脸去,目光缓缓地逐一向地下四具尸体之上掠过,那四具尸体,浑身的鲜血已将他们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红,他们的死状凄惨而恐怖,个个双目圆瞪,面色铁青。受了过分的痛苦而扭曲着木然的眼珠,就似失去生命的鱼眼。虽然,他们的眼孔瞪得那么大,但是,他们却永远也不能再看见什么了……
贾生仰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移步一直坐在远处,半边身体己全被血浸透的另一个灰衣人。蓦地跳了起来,他踉跄着奔跑几步,又一跤跌倒,嘶哑地狂叫着:“大哥……大哥,你就这么罢休了?”
贾生生硬地瞧着他,冷森地道:“老八,你跟我们回去。”
那个灰衣人双手痉挛地抓着地下的沙土,将面孔埋在沙土中,全身哆嗦着号啕大哭:“不,大哥,不,我要和这个狂夫拼了……大哥……我没有脸回去唉……兄弟们的血还没有干、眼还没闭,大哥,你叫我怎么安得下心……”
面色惨白着大吼一声,贾生愤怒地道:“老八,记着他们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个头磕地下的手足!”
那灰衣人不响了,却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着,泣声悲切而凄凉,贾生一拐一拐地行向他的坐骑,头也不回地道:“战净,你与后泰两个将兄弟们的遗骸驮上马。”
和周云激斗过的那两个灰衣人低声答应,疾步过来将四具尸体分别负上马背,又将地下的老八扶起,强架着拖上马去,那老八却已泣不成声了。
贾生最后一个骑上,他回过头来,语声中包含着难言的凄楚与悲愤:“秋离,让我们将满地的血染在心上,还有,你的那位贵友!”
秋离微微拱手,大声道:“自然。”
贾生回首,八匹赤红色的骏马扬蹄怒奔上坡,只是,却有四骑鞍上失去那原先雄赳赳的身影了……
漫空的尘土平息下来,“赤骑八龙”的踪影已渺,这片荒寂的野地上又恢复了死样的沉寂。
乌篷车前座上的宗贵,就宛似噩梦初醒,傻呵呵地瞪着一双眼在那里发呆,灰沙落了他一头一脸他都浑似未觉。
将右手自沉重的“银牛角”筒里抽出,五指活动了一会,秋离又将角尖在鞋底擦拭了片刻,缓缓的,他吐出一口气。
周云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正满溢忧虑地望着秋离,秋离似笑非笑地道:“如何?老友。”
周云低哑地道:“秋兄,你为什么放他们离去?”
秋离收敛了笑容,肃穆地道:“并不是我心存慈悲,更非我不明利害,老友,我十分了解异日我必将再遇上他们。”
周云迷惘地道:“那么,你是为何?”
凝注着地面已经干涸了的摊摊血迹,秋离低沉地道:“这原因说出来你也许觉得荒谬,周兄,只是因为他们个个具有一副好身手。你知道,练就这副身手,要耗费不少的时光,而且……其中极可能包含了无限的辛酸血泪……”
周云怔怔地瞧着秋离,他晓得过去秋离的惨痛遭遇,更明白他对那些事情的伤感,于是,周云默然了,轻轻地归剑入鞘。
秋离也插回了“银牛角”,神色微微怅然地道:“‘赤骑八龙’名震大江南北,声名显赫,果然有他们所以成名立万的条件。这八个人,是我出道以来,极少遇到的几次劲敌之一。”
浮起一抹苦笑,秋离道:“虽然他们是以六敌一,但能与我缠战如此长久,已令我颇感意外,我原以为可以不费多大力量取胜的……”
周云垂下了目光,过了片刻,他缓缓地道:“秋兄,你挂彩了。”
积离无所谓地一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是么?”
顿了顿,他又道:“你也伤了吧,老友?”
周云眨眨眼,道:“不错,江湖生涯原是如此。”
豁然大笑起来,秋离指着周云道:“好小子。充英雄你我都会,但却不能乱充一气,现在,你且为我治一治背后之伤。”
说着,秋离转过背来,周云一见之下失惊地叫:“秋兄,你被一种极为剧烈的侵蚀性的毒液伤了。”
秋离背着他笑道:“我知道,再不设法医治,伤处即会马上糜烂腐溃,那滋味不好受。所以,周云,你早些动手吧。”
撕开了秋离的衣服,周云犹豫着道:“实不相瞒,秋兄,我只是识得多数毒性及略通粗浅医术而已,你背上浸染了两处毒液,如今肌肤已开始浮肿溃烂,并隐隐有乌血溢出,我担心,……担心我的道行不行,这非玩笑之事……”
秋离探手入怀,反递过一只小巧的檀木镂花盒子来,他懒散地道:“没有关系,我却知道医治之道,你用一柄锋利匕首将肿烂的肌肤剜掉,然后用净水把伤处洗净,再敷上盒中的白色药粉就行!”
周云尚未回答,秋离又道:“使剑老大多数佩带匕首,你有么?”
笑了一声,周云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说着,周云“挣”地一声自腰间拔出了一柄精光闪耀的匕首来,他用左手抓牢了秋离肩头,有些紧张地道:“秋兄,我要动手了,你别动!”
秋离用手拍拍周云按在肩上的手,笑道:“你还是把手拿下来吧,这点罪,我受得了,看看我比刮骨疗毒的关云长老先生如何?”
周云放下手咬咬牙,道:“好,我动手了!”
匕首的寒光微微一眨,一大块色呈乌紫的腐肉已被剜出,刀锋在伤口处一转一挖,再将零碎的腐肉刮掉。秋离笔直地挺立着,纹丝不动,周云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处腐烂肌肉也剜了出来。他回头高声招呼宗贵送水,宗贵几乎连奔带跑地迅速将一大瓷罐净水送了过来,还带着一卷白布。
为秋离将伤处洗好包妥,周云由衷钦服地道:“秋兄,‘鬼手’之名,我今天才彻底领教了。”
缓缓的,秋离转过身来。他的面色苍白得出奇,周云一愣之下忙道:“哪里不适?秋兄,哪里不适?”
疲乏地摇摇头,秋离沙哑地道:“紧张得很,但不是为了这点浮面的小伤。方才,我用过一次‘震腑力’,真是名副其实的‘震腑力’……”
周云骇然大惊地叫道:“什么?秋兄,你,你会‘震腑力’?喷血为箭伤人于十五步之内的‘震腑力’?”
秋离笑笑道:“就是这种玩意吧,要不,我未曾听过还有別般花样的‘震腑力’……”
暗中吸了口冷气,周云有些讷讷地道:“会这等功夫,必须童身之外,尚得以一口真气行通天地之桥,如此才能震腑运血、催功拒敌的,秋兄,为了习武,你下的苦功太深了。”
秋离困乏地咽了口唾液,吃力地道:“所以得好好休息补养几天。现在,老友,且容我把你的创伤与你的浮伤治上一治,哦,你果是浮皮之伤吧?”
点点头,周云低沉地道:“不错,那把‘阎罗刀’划破了我胁下一道口子……”
秋离又拿出上次给宗贵治伤时的两个羊指玉瓶来,他笑着朝在一旁呆立的宗贵面前一扬,道:“很熟悉,是么?我又将里面的药沫装满了,上一遭你老兄一下子就完全用光,难怪你痊愈得这般快法儿。”
宗贵傻呵呵地咧嘴一笑,秋离已用熟练迅速的手法将周云的创处弄妥当,一拍手,他舒了口气:“行了,咱们该上车的上车,该骑马的骑马,老宗,这回该你来赶驴吧,我得好好睡一睡。”
于是,三个人仍然照原先的方式上了车马,宗贵双手握缰,口中“得儿”一声催驴上了斜坡。
秋离往座上一歪,疲乏地道:“老宗,前面是阳关大道,你坐好驾车,待我养息过来好要干儿子叩头认父。”
宗贵堆着满脸地笑道:“是,秋少爷。”
篷车辘辘地上了宽敞的官道,官道迤逦向前,远山如黛,晴空碧澄,有微风阵阵吹拂,这时看去,阳光变得妩媚,远郊的树木也是那么青翠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