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千豪沉静地道:“是的。”
七八步外,蓝扬善又翻身回去,边道:“咱这就去布置一番了!”
所谓“布置”,其实简单不过,只是将部分人马聚集起来而已,其余的则分散四周戒备,现在,一百余名孤竹壮士展翅般两侧排开,那些被俘者便由两名青衣大汉挟持着一个个并列站在那块平坦的大石之前,大石左右,则盘膝坐下了孤竹帮的一干大头领及堂主:“毛和尚”公孙寿,“白辫子”洪超,“判官令”仇三绝,甚至连腿负重伤的“双钹擒魂”房铁孤也坐到了一侧,准备看看这场血战后的最终结局。
于是,紫千豪告罪一声,大步行向那块平坦的石头前坐下,“二头陀”蓝扬善安排定了,自家也一屁股坐到仇三绝身边。
陈玄青与游小诗等人自是不便靠近参观,他们仍然站在原处屏息注视着情况的发展,连熊无极也不好意思上前凑这份热闹,他与游小诗站相一起,当然,他们全是沉重的,阴翳的,焦灼而又紧张的……
缓缓在石面上坐上,紫千豪右手执着“四眩剑”拄地,豹皮头巾闪泛着隐隐的纹光,他双目如刃,凛冽地道:“带古桂!”
两名青衣大汉如狼似虎地将那双手断落、情形委顿孱弱的“一扇指天”古桂挟持上来,如今的古桂,哪还有一丁点“咸阳”霸主的威仪?他是如此衰败,如此狼狈,又如此憔悴不堪,前后简直已判若两人了。
紫千豪目注古桂,冷冷地道:“古桂,你知罪么?”
古桂双眼暴睁,其光如血,嘶哑又惨厉的,他尖嚎道:“卑鄙无耻的紫千豪,杀剐由便,你却凭什么审问我们?大难莫如死,你有什么方法不妨全使出来,要羞辱于我却是休想!”
一侧的“二头陀”蓝扬善忍不住了,破口怒骂:“咱操你的六舅,你他妈的已是阶下囚,刀头肉,还发什么邪威,你是果真活腻味了么?”
坐在蓝扬善身边的仇三绝不禁大吃一惊,他知道蓝扬善到底加入孤竹帮的时日还短,一般情形尚不太熟悉。孤竹帮规,龙头帮主问讯审刑,不准任何人出声插言,否则即以冒犯违上之帮规处理,如今蓝二头陀不明就里,急毛窜火地爆出了这一套荤素俱全,怎不让身为执法首脑之仇三绝吓出一身冷汗?
急忙往旁边一挨,仇三绝狠狠在蓝二头陀大腿上捏了一把,边低促地道:“我的老爹,你还不住口?”
一声痛尚未呼出,紫千豪那两道寒如双刃的目光已冷冷投注过来,蓝扬善甫一接触,不禁心头“扑通”地一跳,这才知道,自家又出了纰漏,不禁唬得赶忙低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多透了一口……
哼了一声,紫千豪又转回头来,对着古桂道:“你问我凭什么审判你,是么?问得好,古桂,但也问得蠢,这答复很简单,只是我战胜你们罢了!”
瞋目切齿的,古桂嘶吼道:“紫千豪,你这个大胆狂夫,你……你胜得了我,胜得了眼前有数的寥寥几人。但是,你胜不了整个中原武林道。”
冷冷一笑,紫千豪尖锐地道:“你错了,古桂,今日你们前来西陲寻衅,并不能代表整个中原武林道,换句话说,整个中原武林道亦非你等御用之物!眼前,就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古桂,你只能算中原武林道的一个败类!”
面容歪曲,全身抖索着,古桂推肝沥血般叫道:“你……你你你……紫千豪,你不用在这里盛气凌人,得了便宜卖乖……我古桂不蒙天佑,栽于你手,要杀要别悉听尊便!有的是人会替我报仇,有的是人前来西疆边陲除你这狂夫!”
平静而冷酷的,紫千豪道:“除非真理不存,公义已泯,才会如你所云。古桂,中原武林,黑白双道,不似你这般的疯狂,更不似你这般的邪恶与跋扈!”
说到这里,紫千豪猛然顿剑,在“蓬”声沉响中,他厉呼:“蓝扬善!”
蓝二头陀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提心吊胆地躬身回应:“在!”
紫千豪面如严霜,凛冽地道:“给我破除此人丹田真气!”
一搓手,蓝扬善跃了出来,他胖大的身形往前一抡,左掌虚戳而出——被挟持着的古桂顿时蓬发上指,目眦欲裂,他竟运起周身残力,狂吼声中猛然撞翻了挟持着他的左右两名孤竹大汉,飞起十七脚踢向蓝扬善!
于是,蓝二头陀虚晃的左手一抖缩回,右掌食中二指合并如戟,突然自另一个古怪的方向穿出,又狠又准地深深点戳上古桂肚脐下两寸之处的气穴!
令人毛发悚然地尖嚎着,古桂一个觔斗栽翻于地,痛苦至极地滚动扑腾,抽搐颤抖,可怜他那一身赖以护体发力的丹田真气,便在蓝扬善这一指之下全被点破戳散!
一挥手,紫千豪叱道:“拖下去!”
那两名被撞翻在地的孤竹大汉,正自鼻青眼肿地爬将起来,他们得令之下,一腔怒气顿时发泄在尚在滚颤不休的古桂身上,两人急步上前,就宛如拖扯一条死猪一样,粗暴狠辣的将古桂硬生生拖了下去!
紫千豪连眼皮也不眨,冷沉地叫:“带古少雄!”
同样的,“黑马金衣”古少雄也被两名孤竹大汉挟持上来,现在的古少雄,非但早已称不了“俊逸潇洒”“英姿挺拔”,那种凄惨又委顿的模样,简直已和一个垂垂待死、奄奄一息的迟暮老人差不多了,他的面庞是灰紫的,目光是晦涩的。左肩头一片血肉模糊之外还加上沾满了沙土,一袭金衣光彩尽失,血迹斑斑,污皱不堪,他伤得严重的小腹处已经用一条白布单扎捆兜起,然而那条白布却早已被血水渗透了……
低缓的,紫千豪道:“古少雄,若我恕你,你愿意不再与我为敌么?”
艰辛地抬起目光注视紫千豪,古少雄痛苦地抖索了一下,他舐舐干裂失血的嘴唇,气若游丝:“如果……你是我……紫千豪……你会怎么样做?”
冷硬的,紫千豪道:“如我是你,我今天便不会在此!”
双眸的光芒黯淡又悲怆,古少雄喃喃地道:“是么?……是这样么?”
突然一痉挛,他凄楚地道:“紫千豪……我……我左肩已废……还能再有什么作为?罢……了……我答应不再与你为敌……更进一步……说……我如生还中原……便自此……退出武林……终老……洛阳故里!”
紫千豪冷静地道:“此言不虚?”
疲颓地点头,古少雄艰涩地道:“不……虚……”
用力颔首,紫千豪道:“蓝大头领,立即为他施药治伤,务须救回此人性命!”
侍立一侧的蓝扬善连忙答应,一招手,亲自带着那挟持古少雄的两名手下走开。
大马金刀地坐着,紫千豪再次开口:“带陆安!”
缓缓的,步履蹒跚,形容憔悴,浑身沾满着血迹沙土的两河第一高手“银旗尊者”陆安已由两名腰粗膀阔的青衣大汉挟持上来,陆安似是不良于行,每在脚步移动之间,他俱是痛得汗如雨,脸色如蜡,连呼吸声都陡然变得粗浊了……
凝往对方,紫千豪低沉地道:“陆安,我愿恕你,但你要允诺不再和我为敌——”
倏然狂笑一声——这一声狂笑却又几乎抽掉了陆安的筋,他浑身猛一痉挛,却强自忍住,咬牙切齿地叫道:“你在做梦,紫千豪,我姓陆的宁愿死,也永不会忘记今日之耻,也永不会轻恕过你!”
淡淡的,紫千豪道:“我要提醒你,陆安,你可知道在你说出了这些话以后,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么?”
凛然地长笑,陆安夷然不惧地道:“至多一死罢了!”
冷冷的,紫千豪道:“你可明白,如果你愿意,便能以不死?”
愤怒而鄙夷地仰起头来,陆安暴厉地道:“今日受此凌辱,我早已觉得生不如死——除非在斩你的狗头之后!”
深沉地一笑,紫千豪静静地道:“斩了!”
于是,一名头领应声而出,他先向紫千豪躬身行礼。“霍”地翻身,就在一翻身的当口,背后斜插着的大马刀已出鞘,寒光映空急旋,连挥三次,这时,那两名夹着陆安的青衣大汉已齐齐大吼如雷,蓦然将陆安的头颈朝前按下!
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中——
一个沙哑而急迫的语声突然自一侧传来:“且慢!”
那名双手握刀,正自凌空举起的头领,闻声之下不由一愣,他急急望向那发声之人,目光又马上转到紫千豪脸上,等待指示。
紫千豪这时也循声而视,嗯,那位出声救人的朋友,竟然就是“双钹擒魂”房铁孤!
苦笑了一下,紫千豪挥手道:“退下去!”
于是,那名头领立即收刀退后,两名用力按着陆安背脊的孤竹大汉也连忙松开了手,又将陆安扶正。
这时,房铁孤站了起来,他先朝紫千豪歉意地一笑,哑着嗓子道:“少兄,尚请少兄恕我房铁孤斗胆冒犯之罪!”
紫千豪忙道:“言重了,房兄必有高见?”
房铁孤颔首道:“陆安与我相识十有七年,交往虽不殷勤,却乃谊属君子。少兄,一则我与此人有旧,再则陆安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是而斗胆请命,尚情少兄万莫见责!”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不敢,房兄既是有意留下陆安一命,我又岂能不从!”
摆摆手,房铁孤道:“少兄且请稍待,我自有道理!”
说着,他转向面色灰败的陆安道:“陆兄,古人云:‘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陆兄今日一死,未知所为何来?所死何值?又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
一怔之下,陆安脱口道:“我……房兄……我只是羞愤难当,怨气难咽!”
狂笑一声,房铁孤大义凛然地道:“但陆兄你却为何遭此羞愤,又为何噎此怨气?”
一下子呆住了,陆安神色凄惶,颊肉抽搐,双目光芒也霎时迷惘黯淡下去,于是,房铁孤又厉声道:“陆兄,这只因你不察是非,不辨忠奸,不明曲直,不分黑白之过。易言之,你乃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