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千豪控制着“甲犀”的奔势,让左丹的坐骑领先,在这一阵急奔里,金奴雄的块头可就吃亏了,他那匹马像是不胜负荷似的被抛在老后面,隔着前头双骑有好一段距离了。
十几里的路程不需多久便赶了一大半,放眼眺望,那座半大不小的土山已然映入视线,在道路的左侧方,看上去光秃秃的、黄渗渗的,显不出一丁点生气来。
豹皮头巾在紫千豪的颈旁飞舞着,他的神色坚毅而沉冷,衬着一身青衣,胯下骏骑,便越发有一股英姿飒爽、强悍威猛的意味了……
回过头来,左丹低沉地招呼道:“前面就是了,大哥!”
紫千豪冷然道:“我们离开道路,从野地里朝那边跑!”
左丹答应一声,三匹马斜刺里冲向路旁荒地,方向依然不变,直指向那座土山,但迫近的路线却移动了。
凝视着前面的土山,紫千豪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左丹,白眼婆那边有三个人?”
连连点头,左丹自鞍上倒传来道:“是的,连白眼婆一起。”
迅速的,紫千豪又道:“除了白眼婆外,另外两个你认不认识?”
左丹道:“不认识。”
轻轻一拍“甲犀”的颈项,紫千豪断然地道:“下马!”
随着声音,他自己已飘下地来,左丹的动作亦快得惊人,他左手一带缰绳,在马儿的突然打横里,嘶啸声尚未发出,这位“再生阎君”已稳当当地站在一边!
金奴雄也抛镫下马,过来将三乘坐骑撵到一边,他朝着土山的方向望了望,纳罕地道:“还没有到嘛,大哥,要走着去么?”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左丹骂道:“也没见过你这等的猪头三,我们若骑马去不是像在提早告诉人家我们来了?哼,亏你还生着这么大一颗脑袋!”
满脸的横肉一扯,金奴雄怒道:“左丹,你他妈——”
紫千豪低叱道:“不要吵!”
他跟着一挥手,自己抢先朝前掠去,于是,左丹与金奴雄也便不得再拌嘴,随在后面急急追上。
很快的,他们已接近了那座土山,左丹超越上前,引着紫千豪与金奴雄向那隐秘的山坳中走去。
这个山坳在土山的后头,两侧全是斜突的土层,而这些土层便将山坳遮掩住了,除非从土山上往下看,否则,是很难发觉的。
紫千豪的听觉是尖锐无比的,左丹刚刚把他们引到山坳的附近,他已听见了一阵隐约而急促的话语声随风传来,话语声中透着不可掩饰的焦煌与惊虑,唔,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也有男人的声音……
左丹回过头来,正要开口讲什么,紫千豪已以指比唇,嘘了一声,他躬着身子抢上一步,朝山坳对面一片低陷的洼坑一点,压着嗓子:“左丹,你到那里隐住!”
一言不发,左丹矫健得像一头豹子般低着上身斜蹿过去,轻捷得甚至连一缕灰沙都没有带起。
望着左丹隐好之处,紫千豪又向伏在一边的金奴雄道:“奴雄,我进入那山坳子以后,你立即就跟过去躲在那突出的土层旁边,听我招呼再行事,知道么?”
急急点头,金奴雄咧着大嘴道:“我省得,大哥。”
于是,紫千豪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悄无声息地飘至山坳之外,他先不进去,迅速将背脊贴在那块朝一边斜凸出来的坚硬土层上,在这个位置聆听里面的那些人谈话,声音也就更加清晰了。
微微侧着脸,紫千豪静默地倾听着,嗯,是白眼婆的口音,又尖又厉,正不知在同谁说话:“真……真是叫人打心眼起怨恨,那小子就好像阴魂不散似的,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还幸亏在两天前我交代丫头先到东隆镇来找这里的‘大脚妈子’借他‘金线衣’,约好了今天在此地先和二位晤谈,她赶来报讯可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点,可不就恰好与那熊小子碰上了?”
一个粗哑的嗓音“嗯”了一声,混浊地道:“只不知方姑娘露了马脚没有?紫千豪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会这么白白地放你走掉么?”
急切的,方樱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没有让他们看到我来这里,蔡大叔,真的,一路上我还特地留意过了,一点可疑的征象都没有……”
哼了一声,那粗哑的嗓门又带着轻蔑的意味道:“方姑娘,假如姓紫的动歪点子还能叫你给看出来,他这些年就算白混了,这家伙的精明强狠是有名的……”
另有一个圆润的男人声音忽然笑了起来,讲话的语调十分沉着,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面貌,但也能令人自他的声音中判断出这人一定是个表面上相当儒雅的人物:“我觉得,我们是有些在杞人忧天了,各位,姓紫的朋友还隔着老远呢,我们就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互怨互艾,这除了间接捧高了姓紫的身价之外,不是更显得我们太窝囊了么?”
白眼婆像是低喟了一声,她忧郁地道:“沈居士,说老实话,紫千豪这熊小子真叫我又恨又怕,前天当我得知攀鹰那瞎牛鼻子身死的消息时,简直把我震呆了,你也知道这牛鼻子的功夫强到什么地步,而紫千豪的旧伤尚未完全复原,在这等消长互见的情形之下,他竟然还能摆平攀鹰瞎道,更火烧了他的那座破现,事后,我亲自赶上白蛇山,在焦梁残垣中找到插在攀鹰尸体上的两只银轮刺及那把短刀……唉,提起来怎不令人心寒?直到如今,我还弄不明白姓紫的是如何知道我去求助攀鹰瞎道这桩事的,他胆大包天,却又敢先行寻上攀鹰的山门……狂得还留下刻着他名字的银刺短刀等凶器在攀鹰尸首上!”
称为“沈居士”的那人长长“唔”了一声,沉缓地道:“紫千豪这小子的确不可低估,他的一些法门有很多是刁钻古怪,出人意表的,西陲边土,吃过他亏的朋友简直数不过来……但是,我们却也不必将他看成个神,他亦依旧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唯一与我们不同的,只是他的运气好些罢了……”
莫玉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沈居士、蔡大爷,我姓莫的今天可说已经叫这熊小子搞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了,原指望攀鹰那老杂毛为我出口冤气,却不想反将他自己一条老命先赔了上去……今天与二位在此相晤,虽然筹划的仍是二位如何助我对付孤竹狼虎之事,但前些日我们谈及主题之时,却都以为紫千豪是死定了,二位俯允赐助的方法与细节便没有将他包含进去,如今他突然出现,我看……这策谋只怕又得从头再议……”
山坳里沉默了一阵,半晌,那“沈居士”的声音打破寂寥道:“莫当家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既然我与蔡兄已应允为当家的你效力,不管紫千豪是死是活,我们也都认了,决不会抽腿开溜的,这点莫当家你放心!”
传来的莫玉的嗓音是感激的,震颤的:“沈居士、蔡大爷,二位这等云天高义……真叫我莫玉不知如何报答是好,唉,路遥知马力,事难才见人心啊……”
那粗哑的声音嘿嘿一笑,道:“莫当家,我看我们也都犯不着再客套了,如今还是商量正事要紧,姓紫的小子忽然出现在东隆镇上,总不是个好预兆,刚才方姑娘已然说过,他还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紫千豪的忠实走狗左丹!”
像是文质彬彬,又宛如软绵绵地笑了一声,那“沈居士”清了清喉咙,略微提高了悟声道:“左丹有个诨号叫‘再生阎君’,乃是个又狠又狂的东西,不错,他更是紫千豪的心腹护卫,哼哼,他们此时出现在东隆镇,一定是干掉了攀鹰瞎道后正朝回走,恰巧经过这里……”
莫玉又沉重地道:“这真是个混世魔王啊……”
忽然,那哑粗嗓门在问:“方姑娘,你说他们三人中的另一个你没有看清?”
方樱像是有些畏怯,连她的声音也是瑟缩的:“是的,蔡大叔,当时……我心里又惊又怕,急忙逃走,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后来,紫千豪与左丹截住了我,那人并没有随在一起……”
有疑惑的味道,那“沈居士”的声音在沉吟:“嗯……另一个会是他们孤竹帮的什么人呢?是苟图昌这老小子么?还是那仇三绝?”
方樱像在为他补充,轻轻地道:“那个人,在我偶然一瞥里,像是……个子非常大……”
“沈居士”“哦”了一声,推测着道:“个子很大?让我想想,那是他们十几个大头领中的哪一个……”
隐在山坳之侧的紫千豪,此时不禁冷森地微笑了,他在听到的这些交谈之后,用不着再看到山坳里那“沈居士”与“蔡大爷”的面,已经猜出了这是两个什么人物,是的,能对他本人及孤竹帮知道得如此清楚,便是不属同道同源,也必为西陲地面上闯混的角色,那“蔡大爷”乃是西陲的一个独行大盗,从来不曾与孤竹帮有过梁子,却是一个残毒无比的独行大盗;而那“沈居士”,便是西陲一带恶名昭彰的人口贩子首领;“蔡大爷”号称“血手”,叫蔡泉,“沈居士”人呼“六慈居士”,姓沈名朝宗;两个人全是西陲千里有名的人物,更是黑道中的佼佼者,他们与孤竹帮素来河井水互不相犯,孤竹帮的力量与声势虽然超过他们太多,也从来未曾想到要并吞他们,相互的关系是冷漠而又陌生的,不料孤竹帮没有击欺压他们,今天,这两位“大亨”却是想骑到孤竹帮头上来了!
于是,悠闲的,徐缓的——
紫千豪现身出来,负着手走进山坳子里,一面含着笑意,和善地代“沈居士”接下话尾:“你不要再伤脑筋了,居士,这另一个叫金奴雄,号称‘六甲神’,孤竹帮的十四名大头领之一!”
紫千豪的突然出现,使正坐在山坳子里谈话的四个人在刹那间不由全震呆了,他们如遭雷击,个个面容青白,双目发直,尤其是方樱,她几乎看到天地全在旋转,连一口气都顺不过了……
对面,便是那身着锦袍,头扎方巾,鼻直口方,表面上仪表堂堂的“沈居士”,居上旁边,则是那位精瘦干黄,巨目塌鼻大嘴的“蔡大爷”,“白眼婆”莫玉却衰老憔悴多了,她瞪着紫千豪,形态就宛似在大白天里活见了鬼;眉毛挑着,嘴唇抽搐着,两只手也痉挛地扭成了一团。
淡淡的,紫千豪向莫玉一拱手道:“别来无恙么,莫当家?”
猛然凛悟,莫玉“唬”地蹦了起来,她慌忙伸手向外罩的黑色宽裳中,尖厉地叫:“紫千豪,我与你豁出去了!”
微微一哂,紫千豪道:“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他转过头,轻描淡写地道:“沈居士,阁下不去经营你的生财买卖,却憋在这片土坳里议论我紫某人,莫不成我姓紫的有什么地方开罪了阁下?”
一番话是又嘲又讽,又阴又损,说得“六慈居士”沈朝宗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片刻前那种深沉若谷、优雅雍容的神态不知道一下子全跑到哪里去了,只剩得面红耳赤、气喘心跳的份……
转向了“血手”蔡泉,紫千豪面色突沉:“蔡泉,你做你的独脚生意,发你的无本财,我从来就没有干涉过你,杯葛过你,如今我的容让竟换来你的恶报与祸心,姓蔡的,你还懂得一点江湖上的道义和武林中的规矩么?你自以为翅膀够硬,牌子够亮了么?以为就能跋扈嚣张了么?”
“血手”蔡泉虽不似沈朝宗那般失态,却也怔窒在那里,又是窘迫,又是羞辱,又是忐忑,他一张黄脸涨得发赤,连炯亮尖锐的两道目光也变得惶乱无主了……
紫千豪冷冷地道:“孤竹帮自开堂创帮以来,便从未做过报及同道,迫害弱小之事,而不论同道是否易欺,同源是否可染,总希望大家都有一碗饭吃,人人都有一条路闯,我们从不凌压于人,当然,也不愿人家凌压我们,在孤竹帮的信旨之下,是以同侪的意念来容让道上的朋友们,而照样也盼望人家以同侪的意念来谅解我们,江湖上的日子已是太艰难,若再用于自相残杀上面,未免也就过分愚蠢及不可恕了,这些道理,我相信,各位全明白,但如二位确实明白,为什么做出来的事却又这般不够道义,这般糊涂呢?”
“六慈居士”沈朝宗与“血手”蔡泉两个人是一肚子羞怒,一肚子不服,但尽管他们憋得两张脸一阵青一阵红,却又都不愿,也不敢立即发作,紫千豪在西陲的名声是太响了,长久时日的积威之下,纵使他们两个心头懊恼无比,也都全被人家那种威势压制下去……
旁边,“白眼婆”愤怒地哼一声,尖冷地道:“紫千豪,我的基业被你捣毁,手下被你残杀,辛苦建立起来的威信也在一夜之间冰消瓦解,你害得我无处容身,整得我家破人亡,紫千豪,这些深仇血债,我们正好在今天了结!”
含有一种特殊意味地笑了笑,紫千豪道:“你所说的这些罪名,莫玉,我全都承担,但是,你可也回想过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些事?为什么我要消灭你么?”
突瞪着那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球,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咬着牙,切着齿,莫玉的形态像要吃人似的盯着紫千豪:“因为你的狠毒,紫千豪,因为你的贪婪,你的蛮横!”
摇摇头,紫千豪平静地道:“你说错了,莫玉,这些字眼应该加在你自己的身上才对,你为什么会落得眼前的凄惨与狼狈?你自己方才已然供了出来,是你首先要毁灭我的基业,残杀我的手下,打击我的威信,是么?我并没有想对付你,又是你逼得我将你预谋施诸我身的迫害还诸于你自己而已!”
微微撇着唇角,紫千豪又道:“为什么你要迫害我?你也自己说过了,莫玉,这乃是因为你的狠毒、贪婪,与蛮横!”
莫玉的两眼发红,她仇恨已极地叫:“紫千豪,你这刽子手!”
冷冷淡淡的,紫千豪道:“或者,我是刽子手,但我并不妄想,并不做梦,当我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莫玉,我就从不白费心力去索求!你就不同了,你喜欢妄想,喜欢做梦,喜欢取得一些根本不可能取到手的东西,譬如说,权势与虚名,就像你曾想独霸西陲天下那样!”
生冷地一笑,莫玉扭曲着面孔道:“那是我看不惯你在西陲一带的张狂与跋扈!”
露齿一笑,紫千豪道:“但我并没有像你那样要骑到人家的头上,统治人家的行动,对吧?”
莫玉有些词穷了,她痛恨地道:“紫千豪,我们之间的梁子,不是用道理可以解决的,即便是你有一张利嘴,你也无法骗过西陲的每一位道上朋友!”
点点头,紫千豪道:“当然,我从来也没有幻想过用道理平息我们之间的纠葛,莫玉,便是你愿意如此,我也不会苟同,我们之间的事,必须要用血来洗清,莫玉,我身上背负着你银坝子千百人的性命,同样的,你身上也背负着我孤竹帮千百人的性命,我们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我们只有依照武林中的传统去做,那就是,让我们用自己的手去彼此追索我们属下的命!”
心腔子猛然一跳,莫玉感到有一股凉气迅速蔓延全身,但她却不甘示弱,硬着头皮,壮着胆,她道:“好极了,紫千豪,今天正好是个机会,便是你没有来找我,我也迟早会找到你头上的!”
古怪地笑了笑,紫千豪道:“目前你也只好这么做了,莫玉,在你敦请攀鹰瞎道前来暗算我的时候,你原未想到会有今天,是么?”
一挫牙,莫玉狠毒地道:“紫千豪,你的冷酷与残忍,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
双目一寒,紫千豪道:“比起你,还差得远呢!”
不待对方回答,他已退后一步,冷然向呆立一旁的“六慈居士”沈朝宗与“血手”蔡泉道:“二位,现在是你们做抉择的时候了,是愿意与孤竹帮成仇呢,或是,和孤竹帮为友!”
沈朝宗和蔡泉闻言之下,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他们惊悚而又窘迫地面面相觑着,一时竟失去了取舍的主意,当然,他们心中全明白,若与孤竹帮在眼前就翻脸成仇,不论是否能占上风,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以他们目前的力量,若要和人多势大的孤竹帮明着一争长短,只怕还差得太远,而孤竹帮报复手段的强烈与残酷又是他们所深切体会过的,但是,假若他们就此抽腿,拱手告退,则答允了莫玉的诺言又如何交代?他们原曾拍着胸脯表示过要协助莫玉对付孤竹帮的,发尽了狂言,摆足了姿态,现在到了应该履行保证的时候却畏缩不前,这,姑莫论道义上和面子上的问题,就是放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台阶也不好下啊……
紧迫的,紫千豪道:“二位,你们决定了么?”
老奸巨猾的莫玉忽然长叹一声,沉沉地道:“罢了,沈居士、蔡大爷,你们有你们的困难及苦衷,在紫千豪的淫威之下二位不低头也不成了……我不怪你们,你们要活下去,在西陲这块地盘里,要活下去就不能得罪紫千豪,否则,任什么路子也都绝了……”
白眼婆莫玉的言词表面上是含着感叹,带着怆然,骨子里却极尽其阴毒挑拨之能事,深刻地震荡着人家的自尊与威严,而一个人,在很多时候,宁可舍命也不愿丢失的。
“血手”蔡泉的干黄面孔在不可察觉地变幻着,瘦嶙嶙的双手也在一下一下地紧握又放松,放松又紧握,他那一口黑牙深陷在唇内,鼻孔翕动,目光炙烈,宛如正在和一件什么隐形的东西搏斗着似的,那隐形的东西,白眼婆知道,便是他的尊严与理智!“六慈居士”却深深地垂下头,两只手在不住地搓揉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纵然看不清,也多少可以猜测出来,沈朝宗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阴沉不定的,困惑而又犹豫的……
白眼婆莫玉打铁趁热,她长叹一声道:“罢了,二位就此离去,也免得见到我莫玉溅血三步之际心头难过,今天我便是要拼了一死,也不能咽下这口受欺受辱之气,也不能畏惧于姓紫的那等强横霸道、赶尽杀绝之作风!”
低沉的,紫千豪道:“好一张利嘴,莫玉——”
他的话尚未说完,“血手”蔡泉已大吼一声,双目血红着狂叫:“我与你站在一边,莫当家,看看紫千豪能不能刮了我们,他独霸西陲的这口鸟气我早已受够了!”
一咬牙,“六慈居士”沈朝宗也阴沉地道:“就是如此,我也豁出去了!”
莫玉心头狂喜,表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又是感动,又是为难的样子:“这……这……二位,紫千豪可是并非等闲,若是二位有所失误,我这内疚可就太大了……”
冷哼一声,血手蔡泉道:“有道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早晚也要碰上这么一遭,今天我姓蔡的就尝试尝试吧!”
六慈居士沈朝宗目注紫千豪,却对着莫玉道:“莫当家,人以信立,我们说出的话又怎能不算?你放心,是好是歹,我们也全认了!”
目光中透出一片澄澈而晶莹的光芒,这片光芒,冷凛而又智慧,紫千豪笑了笑,徐缓地道:“沈朝宗、蔡泉,你们两个可斟酌定了,我奉劝你们千万不要受了莫玉表面上的蛊惑!”
爆笑一声,蔡泉道:“紫千豪,我们更不能忍受你的张狂!西陲一地,你强横够了,也该让出块地方来让我们风光风光!”
六慈居士沈朝宗也沉沉地道:“你也太不把你孤竹帮以外的朋友当人看待,紫千豪,在道上闯,我们也并不是可以任意踢来踢去的下三滥,你却总把自己捧得高高在上,将人家踩十八层地狱,江山是大家的,可不能让你们孤竹帮视为私物!”
深刻地看着他们两人,紫千豪平静地道:“告诉我,你们两个,我曾如何张狂过,强横过?又曾如何压迫过你们?踩踏过你们?来,举个例子我听听!”
“血手”蔡泉猛地怔了一下,他急速地想在脑子里找出几件甚或一桩他们方才所说的事情来,但是,很不巧的,在此刻他却一丁点也思索不出,于是他赶忙望向沈朝宗,而这位六慈居士亦尴尬地愣在那里,显然,他也是同样举不出实例来的啊……
紫千豪的表情是揶揄而嘲讽的,他道:“二位,你们说不出我的劣行事实来,便可证明你们只是在那里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在人世中,有许多许多罪大恶极的事,但却以造谣中伤、陷人于不义最为难恕!”
他注视着前面两个神情变得十分复杂的朋友,又淡淡地道:“而如今,你们就正是这样了!”
白眼婆莫玉突然泼野地道:“紫千豪,你不要像教训你的手下一样来教训我们,需知道这可不是在你傲节山的不屈堂里!”
十分平和的,紫千豪道:“是这样么?”
白眼婆莫玉双手手掌朝衣裳掩遮下的腰际一抄,一阵轻微的铁器摩擦声响起,眨眼间,她那枚连着细长银链的“血齿环”已抖了出来,蓝汪汪的光芒流灿生辉,好一件要命的玩意!
紫千豪拍拍长衫内的四眩剑,冷沉地道:“莫玉,我想,你该还记得你的兄长莫奇吧?他正在我们手中,你除了关心你自己的权势之外,对你那位亲哥哥似乎也需要多少挂念一点才对!”
挥动了一下手上的“血齿环”,莫玉生硬地道:“你是在以我的大兄来要挟我么?”
摇摇头,紫千豪道:“不,我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来,奇怪你却没有放在心上,你数落了我很多罪名,为何就未曾提及你的兄长一个字?难道说,他的死活对你根本不关痛痒么?抑是你认为你的任何一切都比他来得重要呢?”
鼻孔中“嗤”了一声,莫玉冷板板地道:“我的大兄既已被你掳为人质,我就是再急再恼又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我会踏破你傲节山,血洗你不屈堂,到那时,用不着我动手,你们那些残兵败将也会像抬祖宗一样将我大兄抬出来……”
淡淡的,紫千豪道:“这是以后的事了,还得看你今天能不能过这道关,莫玉,老实说,你的天性太凉薄,而且,自私得过了分了!”
咬牙切齿,莫玉瞋目道:“紫千豪,你还债吧,没有人再愿意听你放屁!”
“唰”地旋出左侧三步,血手蔡泉不知何时已在手腕上缠着一把“黑链金锤”,链长三尺,锤大如瓜,黑金两色又互相辉映,闪闪炫目,右手中,则赫然是一柄短短的,锋利的“双刃刀”!
退了五步,六慈居士沈朝宗也缓缓掀开长衫,将围在腰上、薄软如带的那把缅刀抽了出来,这把缅刀是又利又快,光芒灿亮,有一股凉森的味道!
神色丝毫不变地注视着眼前对方各人的行动,紫千豪平静地道:“沈朝宗、蔡泉,你们当真是执迷不悟,要自取灭亡么?”
断喝一声,蔡泉狰狞地道:“姓紫的,用不着再多说了,好歹也就是这条命,你要取就过来,哼哼,蔡大爷今天认了,宁可叫你打死也不能叫你吓死!”
紫千豪目注沈朝宗,道:“你大约也是一样的了?”
吸了口气,沈朝宗努力使自己镇定些,尽量保持住他平日的那种雍容优雅形色,虽然,并不令他满意,但多少总也算恢复了若干,看上去比刚才笃定了好些,他低沉地道:“紫千豪,我想我是这样了。”
入鬓的双眉微剔,紫千豪向怔忡在一旁,模样儿异常紧张、异常恐惧的方樱点了点头,道:“方姑娘,请你站远一点,在你们这几个人中,只有你可以救药,因此,我不想伤你!”
尖酸泼辣地冷笑着,莫玉道:“紫千豪,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打动我家丫头的心么?用不着你向她虚情假意,你这念头动得太可笑了!”
忽然有趣之极地笑了,紫千豪道:“莫玉,我奇怪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另一方面去,你还荒谬得以为可以猜测出我的心意?莫玉,如果你真有这么聪明的话,银坝子也不会弄到今天这等冰消瓦解的惨境了!”
像一根通红的针突然扎在莫玉心上,她猛然地颤抖了一下,扭曲着脸,披散着头发大叫:“丫头,你与为娘的一起宰他!”
方樱几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俏美的面庞上白一阵,红一阵……
没有得到反应,莫玉斜过眼去,甫一发觉方樱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已不禁气冲牛斗地破口大骂:“死丫头,你是聋了耳朵啦?老婆子我叫你你也听不见?莫不成你还真叫姓紫的这熊小子迷了心——”
突然住了口,白眼婆莫玉的脸上愤怒表情一下子僵凝住了,她宛如猛地发现了什么一样,阴沉而寡毒地盯视着方樱,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透出了火焰,以及,包含在火焰中的怨毒及怀疑!
这时——
方樱才凛然震悟,她“啊”了一声,慌乱而失措地急忙奔到了白眼婆身边,抖索索的自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上……
寒酷得没有一丝情感,莫玉仍然盯视着她,冷冰冰地道:“贱人,方才你在想些什么?”
激灵灵地一哆嗦,方樱畏缩地道:“我……我……我没有想什么……”
“呸”了一声,冲着方樱的脸庞,莫玉口沫横飞地道:“你在扯你娘的蛋!老婆子我要和姓紫的拼个死活,你这贱人看在眼里是不是心痛了?替他心痛了?”
方樱像是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她又急又惊又怕又羞地簌簌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悲羞交集地咽着声道:“没有……娘……我没有……真的……你不要冤枉我……娘……我怎会这样想?又怎敢这样想……”
白眼婆莫玉的一张脸全叫愤恨给扭曲了,她粗浊地喘着气,双眉高高竖起,语声像毒箭一样自齿缝中射了出来:“好呀,你这不要脸的小贱货,浪蹄子,你想他娘的男人想疯了?天下多少男人你不去倒贴他们,却偏偏粘上姓紫的仇人?我老婆子自小养育你,不料等你养成了却来恩将仇报,吃里爬外,反过来算计我?好个无心无肝的小畜生,天打雷劈的臭丫头!”
做梦也想不到只是在自己那稍一犹豫之中,就会引来这场莫须有的暴风雨,方樱的羞辱与悲愤是难以言喻的,无可比拟的,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纵使她是生活在那复杂而又污秽的环境里,纵然她所接触到的全是强横霸道、你奸我诈的事,但她却仍是纯真的,善良的,柔弱而又淳朴的,白眼婆莫玉像头疯狗,像头夜叉,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就在此情此景之下,毫不留情给了她这种难堪,这等辱骂,你又叫她如何承受得了?如何负荷得了?
秀丽的面容在瞬息间转为惨白,白得甚至连皮肤中的隐细青色血脉都可以看到,方樱在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着,眼泪似珍珠断线般顺颊淌落,她双唇微微张开,似在祈求、哀告、请恕,在这种无声的啜泣里,于此等过度的悲痛与回音中,她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白眼婆莫玉红着眼,咬着牙冲了上去,她毫不为方樱的凄楚神韵所动,毫不为自己的粗暴不文自责,搂头劈脸就是雨点般的耳刮子落了下去,在一连串清脆的击肉声里,莫玉尖刻而毒辣地怒骂着:“我打死你这贱胚,你这有人养无人教的烂货,你还在我老婆子面前装腔作态?妈的,你从实给我招来,什么时候你和姓紫的勾搭上的?你们又怎么约好了来出卖老婆子我,你当我是个白痴吗?把我当傻子耍?难怪姓紫的上次在‘武田埠’郊野就独独饶下了你,难怪这么快就知道我去找攀鹰瞎道的事,难怪姓紫的这般神出鬼没地就摸到了眼前这个地方,全是你这狗娘养的滥种在作奸细啊……”
任莫玉疯狂地掴打着自己,方樱只是闭着眼,仰着头,倾力强撑地站着,她柔嫩的面颊上顿时一条又一条地浮起了乌紫的指痕,殷红的鲜血也自唇角点点滴落,她抖索着,摇晃着,却就是不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