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鹰”尔恬的龙头拐,正凌厉地施展着他震惊江湖的“吐云十七拐”法,宛似云雾迷漫,风涌雷动的与“九目一爪”储有年拼得难以分解,寒山重身形甫到,他已狡猾地猝然变换了一个方向,让“九目一爪”填上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寒山重在空中连连转折,他也连连换移方位,“九目一爪”恨敌太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老是紧紧跟随,煞手纷出,其实,他这样一来,就等于阻挡了寒山重的夹击,更算间接掩护了对方。
嗤嗤一笑,寒山重偏身落地,他阴森地道:“姓尔的,你这不叫英雄了。”
尔恬连出二十一拐十九腿,猛进急闪中狠辣地道:“你想以多击少,也算英雄吗?”
斜刺里人影猛闪,一个身躯已张开双臂抱向“月鹰”尔恬,尔恬暴吼一声,龙头拐猝挥,“崩”的震响中夹杂着骨骼碎裂之声,但是,那条人影虽然口喷鲜血,偏出二尺,却仍然死命缠住了尔恬的双腿!
“月鹰”尔恬面色突变,他狂吼一声:“该死的狗种!”
龙头拐柄猛落,自那人的天灵直捣入头颅之中,碎骨残肉,血水脑浆,迸溅了他一身皆是,但,就在这不及人们眨眼的千分之一时间里,寒山重的狂叫已随着他的戟斧斜斜劈进尔恬的肩头,血箭方标,“九目一爪”储有年五指弯曲,已像煞一只五指钢钩,活生生扣进“月鹰”尔恬的头骨之内!
被“月鹰”击毙之人,是“南星”班瀚,那受创极深的紫星殿豪士……
寒山重抽出戟斧,一盾将“月鹰”尔恬尚未断气的身体举起,他朝着尔恬愤怒地切齿厉吼:“尔恬,你还想看见明天吗?你还要享受阳光吗?你这匹夫、凶徒,永沦地狱的懦夫!”
“呼”的一声,“月鹰”尔恬的身体被寒山重凌空抛出,尚未落地,寒山重已跃身而起,挥斧斩为三段,内脏肚肠飞溅中,紫红色的皮盾猛推横砸,又将这三段尸体死死地砸贴到墙壁之上!
匕首会的大当家“鱼肠残魂”杨求利宽阔的嘴巴紧抿着,黝黑森冷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但是,他可以觉出自己心跳的猛烈,虽然,他的外表一如往昔般的沉静不变,但他自己明白,他已逐渐开始畏惧了!
与他对敌的“怒缠剑”洛南,武功之高,较之“承天邪刀”禹宗奇逊落不了多少,在武林中,提起“怒缠剑”的万儿,更是铿锵有声,非同小可,这时,他的一柄三阳古剑挥闪得波波如浪,光起千层,迷迷蒙蒙的剑气环境中,剑身时而映散出三团流烁闪烁的光彩,时强时弱,时阴时现,像煞云雾中的三个太阳。
二人已经拼斗了两百余招以上,杨求利自己心中有数,他若想战胜洛南,已是万万不能,今夜,只要能保得全身而退,已是苍天保佑了。
那边——
寒山重双目充血,原来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这时充满了骇人的怨毒与冷酷,似一尊对天地怀有深仇的魔神,更像一个受尽了凌辱后准备血洗强仇的斗士,狠得令人颤凛,毒得令人哆嗦!
他一步步地行向“鱼肠残魂”杨求利这里,另一边,“九目一爪”储有年也双手血淋淋地缓缓逼到……
一柄沉重的厚背刀蓦然自后面劈向寒山重,他看也不看地猛然探盾挥出,于是“喀嚓”一声巨响中含着一声惨号,一名李家寨的大头目已连人带刀地仰跌出寻丈之外,他那柄暗袭寒山重的厚背刀,正反砸在自己脸上,那张原本像个人脸,而现在却血肉模糊的脸上!
另一把染满血迹的短矛,正自另一个李家寨大头目的小腹中拔出,一个浩穆院所属,又冲向别的敌人堆中去了……
杨求利的左右匕首,皆淬有奇毒,“见血封喉”已不够形容他匕首上淬毒之剧,只要划破一点皮,甚至只挨到一下,敌人即会全身猛然收缩,强烈地抽搐而死,他的两柄匕首,在他擅长的“罗环短剑十二刺”中浸淫了三十年以上的功夫,使起来驾轻就熟,凌厉诡异,一般武林健者,亦甚难挡他百招左右,但是,目前,在“怒缠剑”那一沾即缠、狂风暴雨似的剑法中,他却占不着丝毫便宜,更有每况愈下之感,而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寒山重已经逼了过来,还有,那火暴粟子脾气的“九目一爪”储有年!
左三右四,十进十戳中,杨求利稍退了三步,他沉住了气,苍劲地道:“姓寒的,你一向自比英雄,今夜却净是做出些不是英雄所屑为之事,可耻!”
“怒缠剑”洛南俊朗的面庞一沉,三绺青髯微微飘拂,他那闪电似的双目怒睁中,手中三阳剑已旋转成圈圈滚桶,缠绞而上,口中低叱道:“杨求利,你死到临头尚敢饶舌,可笑!”
寒山重在二人五步之外站定,他冷冷地注视着杨求利,平静地道:“匕首会的瓢把子,杨大侠,阁下生平闯荡江湖以来,有多少次是如此公平以一对一的?你可愿意听听寒山重曾经遭遇过多少次仇家以众凌寡的故事吗?”
“九目一爪”却并未停下,他一边逼近“鱼肠残魂”杨求利,边暴烈地道:“山重,你和这头老狗有什么话好说?只有宰了他才服帖,所以,老夫就要做那使他服帖之事,不论他是否服帖得甘心!”
“鱼肠残魂”怒骂一声:“你这老而不死谓之贼的怪物……”
“怒缠剑”挥剑如雨,纵横交错,成点、成线、成条、成网,或似牛毛,或似匹练,或似河决,或似山崩,有粗犷,也有细致,有雄浑,也有精巧,他的“怒缠六剑”,真已到达登峰造极之境了!
杨求利上拦下架,前攻后拒,内力地不继,再加上心中的恐惧,招术已逐渐迟缓滞呆,刹那之间,又被逼出五步之多。
“九目一爪”储有年多皱的面孔浮起一丝微笑,他怪声叫道:“杨求利,你到阎王老儿处告老夫一状吧,就说老夫我以多胜少,以众凌寡,欺负你这寡妇孤单的……”
说着话,这位老先生已倏然闪进,抖手三腿十掌,倏而跃出,劲风拂啸中,一个大旋身,又是狂风暴雨似的九肘十一掌,迫得“鱼肠残魂”杨求利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地慌忙闪躲了三次。
“怒缠剑”洛南毫不容情的紧随急上,三阳剑有如龙吟虎啸,带起劲风尖锐,划破空气,仿佛天罗地网般剑剑连衡刺到!
“鱼肠残魂”杨求利狂吼连声,那原本深沉不露的老脸已全变了色,一片强烈的惊怒表情,清晰地印在他那黑脸的每一条纹路上。
寒山重摇摇头,道:“姓杨的,别这么大呼小叫,记得你乃是一帮之主,就是死,也要死得坦荡磊落,像条汉子!”
双刺双崩,两柄锋利含毒的匕首划着条条精溜溜的寒光,杨求利拼命地抵挡,口中却愤怒地大叫:“寒山重,你这伪君子,有种的与老夫单独较量一阵!”
寒山重习惯地抿抿嘴,露齿一笑:“朋友,你连洛南都打不过,还想与寒某拖延时间?朋友,哪里舒服,你就哪里躺着吧!”
“九目一爪”又是呼轰不息的九拳七掌,他呵呵大笑道:“阴曹舒服,地狱可息,杨老先生,你便走上一遭吧!”
“怒缠剑”洛南招招加快,剑芒吞吐如蛇信飞鸿,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鱼肠残魂”稍一疏忽,“嘶”的一声裂帛之响起处,他的左臂已被划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
“九目一爪”储有年乘时急进,连递十掌,左手狂戳敌人上盘八大要穴,边尖酸地道:“咦唏!杨朋友,慢慢走,别太心急啊,呵呵哈……”
“鱼肠残魂”杨求利痛得龇牙咧嘴,他咬紧了牙根,奋力探出十七匕首,寒光闪烁中,他已狂声大叫道:“夏升如,蓝琨,你们转移到这边……”
正在与紫星殿五行者浴血苦斗的匕首会十九银煞手闻言之下,即有六人匆匆撤出,挥动手中精亮的匕首急奔过来。
老实说,在江湖上闯,尤其是一帮之主,其威信与尊严至重,尤其在与仇敌拼斗之时,便是自忖不敌,也不能公开叫嚷请属下协助,这样一来,不但情形尴尬,而且,日后又何以立威立信?又何以带人行事?所以,虽然杨求利身处危境,他这一叫一喊,却是十分没有体面呢。
寒山重嗤嗤一笑,猛然返身扑去,皮盾一旋,已磕飞了射来的三柄匕首,戟斧挥处,已将那十九银煞手逼近的六人硬挡回去。
“鱼肠残魂”杨求利左臂鲜血淋漓,他嘶哑地大吼道:“卑鄙,寒山重,你这不义不信的东西!”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放他们过去就高贵了,就有义也有信了?”
他回头朝那六名再度逼前的敌人一笑,让到一边:“那么,我还是做个高高贵贵、有义有信之人吧,六位,请。”
这六名十九银煞手中的角色互望一眼,迅速冲过,而当他们甫始沾上自己瓢把子激斗的边缘,一剑已仿佛来自天外,快似闪电般一伸倏缩,已自其中一人的胸膛里戳进再拔出!
当这名满脸痛苦迷惘的彪形大汉尚未倒下,宛如是连在一起的影子,另一只枯瘦的手掌弯曲如勾,几乎更快地一把插进了其中另一人的头盖骨,将这位朋友整个提起摔出大门之外!
寒山重嘴里“啧”了两声,戟斧突然暴起,银光挥闪,如流如带,四人中又有一人尸成两截,分左右抛开。
“鱼肠残魂”双目怒睁,眼珠子似欲突出双眶,他嘴角抽搐着大叫:“用你们的匕首!”
仅剩的三人慌忙站到一起,六只手迅速挥处,一溜溜的冷电突起,锋利尖锐的匕首已自他们各自佩戴的丝囊中抛出,强劲而厉烈地分射寒山重及洛南、储有年三人!
寒山重斧挥盾转,挡来轻松有致,洛南的三阳剑上下翻飞,攻敌连着自守,毫无破绽,“九目一爪”双眼闪闪发光,指拑掌劈,有惊无险,而这时——
“鱼肠残魂”杨求利已突然一个转身,疯狂地冲向门外,“怒缠剑”洛南飞快三剑俱未刺到,后面的九柄匕首又有三柄向他射来,洛南急得一斜一偏,横剑挥去,口中大呼道:“杨求利,你竟然有脸逃走!”
“九目一爪”闪身追去,势急而凶,他怒吼道:“杨朋友,拿你命来——”
“鱼肠残魂”刚到大门,已霍然一个转身,他这止步转身之势,实在急速到了极点,“九目一爪”储有年的身子因为追的太急,已堪堪与他碰上。
于是——
这位匕首会的瓢把子满脸凶煞,煞气盈溢,手中两柄匕首,似电闪光掠,分左右插向“九目一爪”两胁!
寒山重正好砸飞了向自己射来的六柄匕首中最后一柄,目光一瞥之下,已骇然地惊叫道:“叔叔,快闪——”
“闪”字还在他口中滚动,他那瘦削的身形已倏然游进,但是,迟了,只迟了那么一丝——
寒山重的戟斧斧背,刚刚粘上“九目一爪”,杨求利的匕首已完全深深透入这位七旬老人的双胁之内,而“九目一爪”储有年那只足可裂金碎石的“鬼曲爪”,亦整个抓进了杨求利的肚腹!
寒山重如受雷殛,骤然呆住,他激灵灵地一哆嗦,又倏而翻折回来,唰唰两响,又有两只匕首自斜刺里飞到,寒山重已宛如疯狂了似的大吼一声:“神雷三劈!”
手中的戟斧蓦而脱手,呼呼飞出,十九银煞手冲近的那三人急急跃向两边,可是,戟斧却似有灵,一掠之下,已将一个跃得最快的大汉劈头削去一半,戟斧在空中一旋,像是魔鬼的眼睛,那么古怪而不可捉摸的斩向另一条大汉,这大汉突然回身,举起手中匕首硬刺而去,于是——
银光烁闪,“喀嚓”一声已在惨叫中淹没,这名大汉自臂至胁,被飞来的戟斧活活切开一条深深的血糟,而内脏,便自这条糟中溢了出来!
沉重的戟斧,似是可以与它的主人心息相通,在切过了第二人的肩胁之后,贴着地面“呼”地扬起,那么巧妙不过的飞在第三名大汉奔出七尺之遥的头项部位,又那么巧妙的在那惊骇欲绝的大汉狂奔而来之际斩下了他斗大头颅,好像这柄戟斧早已等在那个位置准备残命饮血一样,又好像那名大汉自己往上面送去……
“呼”的一折,戟斧在空中一顿,刚好落在寒山重的手中,他凄恻地回头,看到恕缠剑洛南正满面哀痛地跪在“九目一爪”尸身之前,垂首无语。
两具尸身都没有倒下,都同样地死不瞑目,眼珠互相暴出眼眶地怒瞪着对方,丝丝鲜血,自他们两人的口鼻间淌下,二人的面孔上,都流露出深刻的痛苦、仇恨、怨毒,与不甘,只是这痛苦、这仇恨、这怨毒、这不甘,却已经凝固,永远地凝固,永远不会再融解了。
寒山重强力忍住心头的伤痛,缓缓回过身来,与紫星殿五行者拼斗的十九银煞手,这时又躺下了四名,而五行者之中,水行者杨明的肩上也插着一只匕首,血透衣衫,他正吃力地坐在一侧缓缓拔出,光秃秃的头顶上汗油隐隐。
寒山重自心中叹息,大厅里,李家寨精选出来的十二名大头目,此时尚余三名,被紫星殿所属的七名浩穆院大汉逼在一隅,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大鹰教的教徒,此刻也只剩下六人,亦吃十一名浩穆壮士圈在一起,左突右冲,已成网中之鱼,其他,只有十九银煞手所剩的九人在倾力拼斗,浴血苦战,而任他们如何悍勇,看情形,也不会支持多久了。
朝着这所大厅的正堂望去,顶上,正有一方黑底镌金的巨匾,巨匾之上三个恢弘的银色篆字:“紫星殿”,仿佛正在以浩瀚之威向着就歼的敌人轻轻冷笑。
寒山重俯身拾起“南星”班瀚的接星杖,这只沉重的兵刃依旧狠辣冷森,但是,它的主人却已去了,含着哀痛,寒山重将它交到站在墙角喘息的“辟邪子”左横手中,左横的面色在苍白中含有激动的红晕,一名弟子正在小心的为他裹伤,他接过了老友的兵刃,泪珠纷纷垂落,哽咽着道:“院主……班……班老弟就此一去不回了……”
寒山重拍拍他的肩头,忧戚地道:“不止班瀚,在今夜,我们的弟兄里,一去不回的很多,左护殿,活着的人,更要为死者珍重。”
“辟邪子”左横垂首无语,其状惨愁,寒山重叹了一声,回首道:“洛南何在?”
“怒缠剑”洛南应声跃到,双目中泪渍隐隐,寒山重知道,在紫星殿中,“九目一爪”储有年与他最是相得,二人气味相投,同样的爱好杯中物,同样的喜欢弈棋论武,如今去了其一,活着的这个,内心的悲苦是可以想见的。
深深地望着洛南,寒山重没有安慰他一个字,但是,自他目光中所透露出的真挚与关切,却要比千言万语更来得深刻与隽永。
平静的,寒山重低沉地道:“敌人已大部就歼,梦桥左近的两拨强敌已彻底消灭了其中一拨,还有一批,在长风阁姜阁主及本院主双卫协同之下,亦不会再有作为,此处之敌,嗯……”
寒山重侧目一瞥,冷厉地道:“一个也不留,任是告饶求命,也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完全杀绝,事成之后,你率领殿中弟子十名往大威门左近加强两极堂仇堂主及卷云阁巫阁主等人兵力,切记出手要狠,不留余地!”
他想了一下,又道:“派左横留守紫星殿,五行者环卫本殿百步方圆,肃清任何窜近之敌,现在,洛南,与五行者对手的朋友们可以断魂了。”
说完之后,寒山重飘然而出,在他的身形甫始飞出紫星殿的大铜门之际,背后,已有两声惨厉的嗥叫在一片突起的剑刃破空之声中传来。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微笑,闪电般倏起倏落地奔出粉墙,笔直经过两堂三阁的巨厦,来到大威门前的广场上。
眼前的景象,更为凄怖刺目,地下,散乱着,层叠着一片尸身,几乎没有一具尸身是完整无缺的,不是头飞,便是肢残,像一堆堆的腐肉,一块块的朽木,血腥味冲鼻欲呕,而瘰疠的肚肠,黄白的脑浆,更那么不值钱的东洒西缠,溅在地下,喷在门上,挂在枝梢。
情景是恐怖而尖锐的,但是,杀伐却仍未停止,仍然在不休不息地进行,穿着大红灯笼灯的匕首会所属,已由一百多人减少到只剩下二十来个,由火龙钱琛为首的匕首会“四十飞刀”——四十名大头目,也只剩下五六名左右,这时火龙钱琛已被卷云阁的首座鹏翼巫尧及鹰翼韦峰夹击,应对之间,已是有些招架无力,捉襟见肘,他的腿上,热血滴淌不绝,显然已经受了伤了。
那边——
卷云阁的好手赤眼关浩正睁着一双血红的豹眼,疯狂地舞着一把“锯齿狼牙刀”,力斗匕首会的四十飞刀剩余的六人,招招狠辣,式式拼命,他的左方,亦属卷云阁的“横断三山”梅宵,却以一己之力,使着一根两头带尖的沉重黑铁棍,抵挡两个白衣红脸的魁梧大汉,再过去,就是卷云阁有名的“黑猩子”童坚,他黑得就似一块炭,却穿着猩红的衣衫,枯瘦的身躯窜跳如风,手中一对“金龙爪”,对付着五名白衣瘦长的中年大汉,却依然来去自如,攻拒如意。
寒山重一眼看见这些原先没有发现的白衣人,心头已不禁一跳,他极快地忖道:“我是说凭两极堂与卷云阁加上‘大威门金门神’的力量,怎会至今尚消灭不了第一批冲入正门的匕首会众人,原来狼山派的小子们尚在后面跟着趟浑水,这就难怪了……”
他悄然移向斗场之中,双目四望,又想道:“如此一来,我与禹宗奇的推断,在这一步上就有些失误了,我原以为狼山派跟着‘圣鹰’田万仞自院后之低地暗袭太真宫后方,这样看来,好像他们并没有跟去,那么,一定是白马帮或万筏帮的人跟着去了,这样也好,这边的压力加重,那边的压力却减轻了……”
在一排原先必是小巧而有趣,如今却已破碎不堪的盆景之旁,寒山重已看到了两极堂堂主“左回刀”仇忌天,他的一只独目睁得有如铜铃,一只重逾百斗,上嵌七个金环的大砍刀哗啦啦响成一片,与一个相貌清奇,峨冠高髻的长袍老人杀得天晕地暗,这老人手中一只奇异的紫黑斑玉长剑,施展得飘忽轻灵,神鬼莫测,竟不相让的与仇忌天往来攻拒着,看情形,他们已经打了不少时候了。
寒山重认得这身着滚白边长袍的老人,他不是别人,正是狼山派的掌门人——“斑玉剑”孙明!
在二人拼斗的侧方十步之处,两极堂的陈容赫然在列,那是简单明了的七名高手:“病狮”、“毒豹”、“六指秃子”、“神钓”、“笑佛”、“满嘴风”。
“病狮”何仁与“毒豹”陶庵二人,双双对敌着一个生着一双紫耳的凶恶老人,“六指秃子”眨着一双小眼,晃闪游动的和另一个红发披肩的中年大汉打在一起,手中一根细长钓竿,却没有鱼线在上的“神钓”曹耐吏,独战着一名有个酒糟鼻的五旬汉子,再过去一点,嗯,“笑佛”梁容尘与满嘴风吴含元正在满头大汗,犹是左支右绌地招呼着一位方面大耳,满嘴一口黄板牙的老头,在这老头身旁,已经有十多名浩穆院的属下尸横于地了,不用再问,只要一看这十多具尸体的额心那一个相同的圆形血洞,便知道他们都是丧在这位黄板牙的老人手中那只黄铜烟杆上!
附近,浩穆院的壮士们,正在与大红灯笼裤的匕首会大汉与白衣的狼山派弟子厮杀,时时有人惨号,刻刻有人横尸,兵刃闪舞中光芒隐射,情况好不凄厉。
寒山重想了想,先朝那位生着一口黄板牙的老人走去,他在这老人身旁五步站住,阴冷冷地道:“梁容尘与吴含元让开,你们去夹攻那紫耳戴瑛,把这位生有一口好牙齿的老甲鱼留下来给我招呼。”
“满嘴风”吴含元大叫一声,手中的短钢叉倏进倏出,在“笑佛”梁容尘的铜柄拂尘猛挥直点下,二人已分向左右跳出!
那手执黄铜短烟袋锅的老人呵呵一笑,急风暴雨似的左点右戳,大马金刀,却不料一阵狂风猛然冲来,威力大得令人心惊胆战,他猝然侧身旋出,一面沉厚的紫红皮盾,正在一片叮铃急响的慑魂声中自他耳边削厉地拂过:“寒山重!”
他显然是十分吃惊地慌忙跃退,原先的得意与跋扈已一散而空,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假如我猜得不错,老鬼,你就是狼山三凶中大凶‘黄牙’岳通了?咱们今天见面,却是真正不易!”
对面的老人,果然正是狼山三凶中的老大“黄牙”岳通,他瞪着眼睛惊疑地打量了寒山重几眼,沉住气道:“当然,老夫与你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却不料与你初见,也是最后一面了。”
“黄牙”岳通嘿嘿冷笑,蓦然一个大侧身,手中黄铜烟管倏伸猝偏,点向寒山重上、中、下三盘十八重穴,双腿足尖狂蹴,分踢对方左右三尺之内的退路,招式快捷,狠中带辣!
寒山重仰身射出,双臂一振,又闪电般倒飞而回,他大笑道:“老小子,你倒相当之狠嘛!”
“嘛”尚未吐实,沉重的戟斧,已有如江河突泄,含着一股无可比拟的力量自天而降,锋利的刃口几乎充斥满了周围寻丈大的空间,施展的皮盾宛如遮遍了乌翳黑沉的天空,声威夺魂慑魄!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黄牙”岳通神色倏变,急速仰身倒翻,他自己明白,今夜,遇到了最强的对手了!
对手?其实,岳通也未免尽朝好处想了,以他之功力,若能接下寒山重一百余招,已算难能可贵呢。
敌人猝退,寒山重已狂笑一声,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戟斧挥霍,皮盾砸击,一口气之间连出九盾十八斧,加上三十二肘十五腿,逼得“黄牙”岳通手中的旱烟管空自挥舞伸缩,却极不甘愿地狼狈退出了十步之外!
“吭”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寒山重猛然八斧再袭对手,目光一瞟,已看见“病狮”何仁手捂胸腹的地倒地下,满口鲜血往外直喷,“毒豹”陶庵的青光轮如泼风般猛攻着那紫耳老人,拼命掩护地下的同伴兄弟。
寒山重心头怒火大起,他再一瞥视,才发觉赶去救助的“笑佛”梁容尘及“满嘴风”吴含元,竟被那红发披肩的中年大汉左剑右链所挡住!
一声悠长而振人心弦的呼啸出自寒山重口中,他直射而出,十斧连冲,仿佛溶为一斧,分做十个不同的角度狠劈紫耳老人,那紫耳老人似是十分意外,身形微闪下晃出五步。
寒山重冷冷笑道:“紫耳戴瑛,有种的过来与寒山重见个真章!”
他口中说话,身形又折返回来,这时,满脸气怒的“黄牙”岳通才堪堪冲到。
“笑佛”梁容尘突然在这时连出了三次虚招,在那红发大汉微一失神中,他已滑溜溜地冲了过去,手中银闪闪的铜丝拂尘蓬散忽聚,直戳紫耳老人——戴瑛背脊十二环结!
红发大汉咬牙切齿地大骂一声:“好杂种!”
而“神钓”曹耐吏此际已与“六指秃子”在瞬息间互换了对手,他的细长钓竿急颤倏弹,唰唰几声锐响稍差一丝的自敌人眼前掠过,吓得红发大汉心头一震,剑链顿时交舞成一片光幕,劲风四溢!
寒山重与“黄牙”岳通再战十招,他忽然阴阴地一笑道:“美齿老兄,咱们不要拖延时间了,现在就来个生死一决如何?”
“黄牙”岳通小心翼翼地拆招还式,口中却愤怒地道:“随便,老夫尚畏惧于你不成?”
突地仆身倒地,寒山重大叫一声:“阳流金!”
这是他的双阳绝式之一,在没有正式进袭浩穆院之前,狼山派早已与大鹰教等详细研究过寒山重的几种绝活,以为趋吉避凶之道,此刻,“黄牙”岳通焉能不加注意?他喉头“咭咕”一声,身躯已猛地扑向一侧!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错了,老朋友。”
“友”字还在舌尖上翻转,他已猝然斜跟而上,断叱一声:“阳灿芒!”
戟斧闪电似的自寒山重胁上穿过,他瘦削的身躯一旋一转,与戟斧流动的光辉划成一道巧妙的弧形,那么快得令人心惊胆战飞斩而去,“呱”的一声裂帛之响骤起,自颈至背,“黄牙”岳通的身上已被割开一条尺许长短,皮肉翻卷的口子!
于是——
痛得这位狼山派的高手龇牙咧嘴,双目怒睁,踉跄的,却又亡命般的向前拼力抢出五步!
寒山重有如幽灵似的紧跟而上,他冷漠地道:“注意了,这次才是‘阳流金’!”
但是——
一条红发飘拂的高大身影蓦然自寒山重身后摸来,雪亮的长剑直指寒山重背心,精闪的银链却怪蛇似的缠到寒山重双脚,快而且猛!
寒山重脚尖为柱,霍地旋出,他大笑道:“‘玄火’罗修,送你享受了吧!”
戟斧呼地飞升一尺,闪闪的寒光沁人心脾,“玄火”罗修——那个红发大汉,狼山三凶中的老三,一击不中,见状之下怪叫一声,倏然暴冲而出!
同一时间——
“神钓”曹耐吏大力地“嘿”了一声,细长的柔钢钓竿仿佛天云一片,弥弥漫漫,层重相连地倏而挥出三十七竿!
“玄火”罗修这时的情形可以说是进退维谷,两为其难,他霎时咬紧牙关,剑链齐挥,身形仍然丝毫未停的往外急窜,于是,一连串的“劈啪”暴响似击在败革之上,罗修的衣衫似蝴蝶般飘飘飞舞,他的背上,已被“神钓”曹耐吏活活抽上了十九竿,十九条伤痕鲜血淋漓,条条见骨!
就在“神钓”曹耐吏的钓竿抽到罗修背上的第一下时,寒山重的皮盾已猛辣而沉重撞上他自己甩出的戟斧斧柄,但是,戟斧却未斩向“玄火”罗修——因为“神钓”曹耐吏刚挡住了戟斧飞砍的去路,这时,一阵光芒耀烁,戟斧的锋刃已“呼”地一折一转,反劈向正在往前狂奔的“黄牙”岳通背后!
薄利的锋刃割破空气,带起的尖啸昂烈而锐厉,去势是如此快捷,如此惊人,“黄牙”岳通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兵刃才会发出这种刺耳撼心的尖啸,他知道,光凭自己的两条腿,现在,是跑不过那柄戟斧斩来的速度了。
在刹那之间,他强力吸入一口真气,霍然转身,忍住背上彻骨的痛苦,倾出生平之力,将手中的黄铜烟管猛戳向已经形成了一条光带飞来的戟斧!
于是——
“喀嚓”一声金属折断之声,夹杂着“黄牙”岳通口中发出的,不似是个人类所喊的悲嗥之声,戟斧的利刃,已深深透入他的胸膛!
在临死之前,岳通尚记得这柄取了他性命的戟斧是含蓄着元阳真力而尚能借以回转的,他双目布满血丝,两手已猝而抓住了那冰凉的斧柄,而戟斧在斩入他胸膛的刹那,已仿佛有一股暗力相吸般自动往外跳出,但是,岳通却死命抓紧不放!
人的回光返照之力是巨大而不可思议的,寒山重的戟斧猛然自岳通的胸膛跳出,呼呼震动中,虽将这位狼山三凶之首扯拉出三步,他却凸目咬牙,像搂抱着自己的爱妾一样紧紧抱住。
身为狼山三凶老幺的“玄火”罗修怒嚎连连,疯了也似的冲向这边,“神钓”曹耐吏的钓竿急弯又弹,强大的力量,直将他撞跌出两步之外,但是,却更加快了他到达“黄牙”岳通身旁的速度。
“神钓”曹耐吏奋身赶上,边大叫道:“‘满嘴风’,别让这小子亵渎了院主圣兵!”
“满嘴风”吴含元的短钢叉连刺五下,却已够不上位置,寒山重的距离已在五丈之外,他正狂射而来,似乎慢了一丝。
极快的,几乎没有时间容人考虑——
“满嘴风”吴含元一个纵扑,抢前三步,嘴巴急闭倏啧:“呸!”
点点寒星冷芒,已似点点流星纵射,呼的一大蓬自他口中暴飞而出,就在“玄火”罗修的手指刚刚沾到岳通怀中的戟斧一寸之前,这数十点寒芒已全部击射在他的身上。
像是被一个巨汉忽然打了一拳,“玄火”罗修蓦地大吼一声,整个身躯都被撞弹而起,痛苦地摔在地下哀叫翻滚,状极悲惨!
在他撕抓滚动的当儿,可以借着大威门的琉璃灯光,清楚地看到他衣碎血溅的背脊都钉满了一颗颗精亮尖锐的半圆形小小的物体,是的,这就是“满嘴风”吴含元的一嘴牙齿,也是他名得来的根源!
要知道,寒山重身为浩穆院一院之主,武功名声,在江湖上是少出其右的,尤其是在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在一场浩大的血战当中,他的兵刃不管是在什么方式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敌人手中,纵然可以立即夺回,也将终于落为江湖上的笑柄,这是一件十分失体之事,所以,浩穆院的豪士,包括他自己,如此焦急地拼命抢夺,却也并不是大惊小怪,故作紧张呢!
“满嘴风”吴含元,自二十岁起便生了一种怪病,满嘴的牙齿全部脱落,因此,他便遍请天下巧匠名医,安装了一口精钢打造的锋利假牙,这两排假牙,可以在他鼓足一口内家真气喷吐之时,完全射出口外,伤人于六丈之内,威力虽算上乘,而其方式之古怪别致,却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呢。
“玄火”罗修在地上踢蹬着,强忍住粒粒钢齿嵌入骨髓的巨大痛楚,勉强站了起来,而“神钓”曹耐吏已大步逼近。
寒山重自“黄牙”岳通紧握的手中拿回戟斧,冷冷地凝注“玄火”罗修,半晌,他向“神钓”曹耐吏道:“恕敌之前,应记取强敌残我之教训!”
“神钓”曹耐吏留着短髭的面孔毫无表情,手腕倏振,细长柔韧的钢竿已“呼”地一抖一弹,尖锐的竿梢子闪电般直透入“玄火”罗修的左眼,深插入脑!
一声嗥叫,罗修的身躯已被戮翻五尺,双目怒瞪地横尸于地!
寒山重微微颔首,深沉地道:“曹耐吏,你去协助梁容尘他们对付紫耳戴瑛,这老小子在狼山三凶中最是狡猾阴毒,武功也最是难缠。”
“神钓”曹耐吏答应一声,返身自去,寒山重朝着身旁不远的吴含元有趣地笑笑,轻轻道:“现在,含元,你可以慢慢将罗修身上的牙齿捡回来了,不过,得洗干净,免得以后想起来作呕。”
“满嘴风”吴含元咧嘴一笑,两排鲜红的牙根显得他似乎陡然老大了十年,寒山重正要回身行去,远处,十数条人影已自紫星殿的方向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