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索飞锤岳扬,这时急怒交加,催马狂奔,口中大骂道:“今天真是流年不利,霉上加霉,刚才吃了白马红绫一顿苦头,现在竟然有人来挑老窝了。”
江青纵马追上,高声道:“岳兄,且莫焦虑,且容在下先往一探,看看是哪位江湖朋友,如此狂妄?”
他一语甫毕,不待岳扬答应即双臂微振,人已离鞍拔空而起。
他这时俊目一闪,将体内真气微提,疾若流星般,泻向八丈之外。三次起落,已自人影不见。
江青自离开阴阳崖之后,在江湖上,接二连三的与人争斗,而这些与他交手之人,又全是武林中声威赫赫的高手。
但是,这些人却全然没有占到江青一丝便宜,更有些闹得灰头土脸。
因此,激发了江青埋藏在心中的豪气,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他均能澄心静气,比起当年在怒江派学艺时,豪放得多了。
这时,他身形在如飞般地纵跃下,顷刻之间,已到达那占地甚广的大刀庄院。
此刻,大刀院内外,阵阵喧哗惊呼的响声,乱成一片。
江青飘然进门,目光一瞥,只见为数约有百余名的灰衣大汉,个个手提兵刃,横眉怒目,口中大声叱喝,目光却尽皆注视着场中两条激斗的人影。
江青顺势望去,一瞥之下,险些失声笑出。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如缸,面貌奇丑的黑脸女子,正展开双掌,将与她对手的一位中年大汉,逼得团团乱转,捉襟见肘。
这中年大汉的手中,尚握有一柄丧门长剑,尽管挥舞如风,口中暴喝如雷,却禁不住步步后退,招架不迭。
这时,江青缓缓地向前行进。
四周“蓝翼铁骑会”的好汉们,因为个个全神贯注场中,所以,并未察觉已有一个陌生人混进庄来。
江青站至二人搏斗边缘,凝目向那丑怪女人望去。
只见她这时,正咧开那张足以吞下一个馒头的血红大口,声如破锣般大笑着,满面的黑色麻坑,在她这忘形的大笑下,更显得闪闪发光。
奇形怪状足以令人思之,三日犹呕。
这丑怪女人哈哈笑道:“姑奶奶叫你们这些瞎眼的匪徒,见识一下,以后也好知道姑奶奶的模样,不是能任人论说的!”
江青心中一哂,身形疾如电光般闪入场中,双臂挥处,一招“东月西印”径向二人中间撞到。
那丑女人惊呼一声,已被震退至五步之外。
手持着丧门剑的中年大汉,更踉跄退出丈许,始勉强拿桩站稳。
四周观战的“蓝翼铁骑会”众人,俱皆不由哗然惊呼。
他们与场中二人一样的惊惑,皆不知面前这俊俏洒脱的青年,是从何而来?只觉得场中人影一闪,已然多出一个人来,简直像是由地下钻出来的一般。
那丑女人这时气得哇哇直嚷,指着江青叫道:“喂!你是干什么的?姑奶奶与你无冤无仇,干嘛来架这横梁?是知趣的,赶快退去,尚可饶你一遭,否则……哼!”
江青闻言之下,丝毫没有对这怪模怪样的丑女人发生恶感。
因为他深切了解,一个若生有一副不能为众人所接受的容貌时,那么,他必定是十分痛苦和寂寞的。
不论这人的外形是活泼,抑是冷漠,必定都有着一股深沉的自卑感。
这种情形,尤以女性为最,江青微微一笑,先向四周莫名所以的蓝翼铁骑会诸人拱手一揖,朗声道:“在下江青,乃贵会岳瓢把子新交,待至贵庄效此绵力……”
说罢,转过身去,向这丑女子一拱手道:“姑娘尊姓芳名?能否赐告?”
丑女人面孔一板,冷冷道:“少给你姑奶奶来这一套,哼!还不都是一丘之貉!看我好好地教训你一顿,凭你还不配打听本姑娘的名字!”
江青剑眉一轩,随又强忍怒意,笑道:“姑娘既然不肯以芳名见示,也就罢了,何必出口伤人呢?”
丑女人这时,仔细的向江青面上一打量,不由面色微睛。
她哼了一声,正待说话。
这时,大刀庄院门外,响起一片如骤雷般的蹄声,跟着,一个粗犷的嗓音大喊道:“孩儿们!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扒到咱们老窝里来了?”
声到人现,蛟索飞锤岳扬与夏蕙等人二十多骑,如狂风般掠进庄院。
丑女子目光微转,在蛟索飞锤面孔上略一停留,却凝注在云山孤雁夏蕙那美艳绝代的面孔上。
几乎在她目光触及夏蕙的同一时间,这丑女人的神色,也接连地变化起来。
倘若你是聪明的,那么,你便可以看出,这个女人面色的骤变,并不是惊惧,而是——忌妒与自卑。
对于这种情形,江青是过来人,心中自然十分了解这种滋味。
他没有说话,目光缓缓移向天边,一股同情和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而这时,斜阳已沉,仅剩一抹凄凉的霞云尚留在天际。
忽然——
蛟索飞锤大吼一声道:“兀那丑八怪,你是道上的还是架梁的?须知我蓝翼铁骑会,不是这么容易任人来卖狂的!”
丑女人闻言之下,悚然一惊,收回凝注在夏蕙脸上的目光,面色骤然大变,嘿嘿一阵冷笑道:“老鬼,想必你便是这群窝囊废头儿了!来,来,来,姑奶奶先伺候伺候你,也免得骑在马上累得发慌!”
蛟索飞锤岳扬也是老江湖了,如何听不出这面前的丑女话中,暗含挑战之意。
他大吼一声,便待跳落马下。
身形一动,却已牵动了腿上的伤势,不由痛得他龇牙咧嘴,险些一跤跌下马来。
这时,丑女人冷笑一声,尖刻地道:“哟!盗匪头儿,怎的还没吃到甜头,就这么龇牙咧嘴瞪眼睛的?莫非嫌姑奶奶伺候简慢了?”
蛟索飞锤气得哇哇大叫,面孔赤红。
他艰辛地落下马来,大声道:“丑八怪,你不用得意,老子若不是腿上受了伤,今天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丑女人正自冷笑,立于岳扬身后的白面无常庄同大喝一声,说道:“禀瓢把子,这丑八怪如此狂妄,便由庄某出去教训她一顿!”
岳扬环目微转,颔首道:“庄头领,可要谨慎!”
白面无常庄同答应一声,身形猝然暴转,一言不发,“双撞掌”倏出,劈向丑女两肋之下。
丑女人大嘴一掀,不闪不躲,右掌在身前微晃,将庄同袭来招式化解,左掌却骈指如戟!疾点庄同右腹“承满”“不容”二穴。
出招应变之快,的是名家身手。
庄同大喝一声,身形急退中,又施出三掌两腿。
丑女却轻蔑地一哼,如影随形,紧随而上,招式挥动如风。
顷刻之间,已将白面无常庄同圈入掌山腿影之中。
蛟索飞锤见状之下,不由暗暗叫苦不迭。
其实,他要是早些知道,连那武功比庄同更高上一筹的鹫羽队头领丧门剑徐白,也不是这丑女的对手时,他便不会再让庄同去丢人现眼了。
这时,二人交手了三十余招,眼看着白面无常庄同已是左支右绌,岌岌可危。
蛟索飞锤钢牙一咬,便待亲自出手。
正在此时,场中蓦然人影一闪,长衫飘拂的江青,复又飞快的掠身而入。他仍旧是那招“东月西印”,将丑女与庄同分开。
丑女满面惊怒之色,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凭自己这一身功力,为何却总是躲不过这俊逸青年所施出的这手看来平淡无奇的一招。
白面无常庄同,这时大大地喘息了一阵,向江青感激地抱拳为礼,急急转身退下。
丑女面孔一阵抽搐,那脸上的麻点,又在轻轻蠕动。她气极反笑道:“看来你这小子非要横插一手不可了!好!我天星麻姑若不抖搂抖搂你,也叫别人说我胆小怕事……”
江青这时微微一笑,沉声道:“姑娘,在下纯为息事宁人,绝无恶意。”
这自称天星麻姑的丑女人,嘿嘿地冷笑道:“小子,如今你便跪地求饶,姑奶奶也放不过你,哼!也好叫你永远记得,天星麻姑钱素不是好欺之辈。”
江青踏上一步,说道:“钱姑娘,须知交手之下,难以留情,尚请三思而后行。”
天星麻姑钱素冷冷一笑,说道:“谁要你手下留情?真是笑话!”
江青这时面容严肃,他沉声说道:“钱姑娘,在下若不能于二十招内将你击败,即刻掉头离去。”
天星麻姑面色一变,失声道:“好大的口气,如此甚好,姑娘若是抵不过你二十招,今生今世宁愿为你效奴为婢。”
江青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丑丫头好倔强的脾气。”
想着,口中已道:“钱姑娘,双方交手乃属常事,又何苦如此……”
天星麻姑厉叱一声,道:“不用多说了,姑娘自来言行不二!”
那“二”字始才出口,她疾然跨前一大步,抖掌便向江青胸前肋下八大要穴猛袭而来。
出掌如风,劲猛无伦,的是不凡。
江青嘿然一声,身形猝然如陀螺一般,呼呼急转。
旋动中,奇诡无伦地击出九掌十腿。
天星麻姑面色一动,惊呼道:“七旋斩!”
呼声中,江青又连连攻上二十七掌。
天星麻姑怒吼一声,连忙施展出她的看家绝技“结缘掌”来。
只见她每击出一掌,俱是招招联袂,式式互套,严密无隙的在身前凝集成一层无形的劲力。
天星麻姑心中十分明白,知道若是单凭自己现在的这份武功,绝不是眼前这年青俊彦的对手。
她现在只想拼出一身所学,勉强支撑二十招不败……
场中两条人影,纵横如云,兔起鹘落,身形闪晃间,快速无匹。
蛟索飞锤这时哈哈一笑,低声向白面无常道:“庄头领,丑八怪也跟老夫一样招子不亮,这么一大圈子的人谁不好惹,却专去找江老弟的麻烦,嘿嘿!她这叫‘麻子照花镜’——自找难看。”
白面无常庄同正暗暗窃笑,场中人影已猝然翻飞。
风声呼啸中,江青接连施展出长离岛绝学七旋斩精华:“旋浪成波”“风旋如啸”以及“云舞流旋”。
三招连环,恍若狂风暴雨,天云变色。
凌厉无匹的劲气,逼得天星麻姑步步后退,招架无方。
江青随着三招出手,已大喝一声,身形似海荡浪涌般,倏然轰轰急转。
长离绝学:“旋心动魄”又如天雷齐鸣一般,疾展而出。
天星麻姑钱素惊叫一声,顿时被震飞丈许之外,一跤跌倒在地。
只见江青身形一闪,已站立在钱素身旁。
他刚才使出七旋斩法中最凌厉的一招:“旋心动魄”,并未将真力逼出,仅以体外回荡劲风,将钱素震跌丈许之外。
是而,天星麻姑只被那浩瀚的劲气推跌,却并没有真个受伤。
她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地立身而起,那张丑脸已经涨成紫红之色。
江青慌忙抱拳道:“钱姑娘,在下一时收手不及,以致如此,实在歉疚之至。”
天星麻姑钱素武功原本不弱,她哪能不知,刚才若非眼前这位秀逸青年早已手下留情,她此刻焉有命在。
这时,她狠狠地一跺脚,说道:“罢了!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青又微微一笑道:“钱姑娘,若蒙不弃,在下极愿交你这么一个朋友,至于刚才交手之前所做戏言,尚祈千万不要认真才好!”
天星麻姑双眼一瞪,怒道:“这是什么话?我钱素虽然是个女流,从来也是说一不二的!”
江青闻言之下,不由急得双手连搓,讷讷说道:“钱姑娘,你这是何苦呢?在下可万万担受不起。”
天星麻姑失声道:“我告诉你,这是姑娘自愿,谁叫我打不过你?你担受不担受得起,那是你的事!姑娘我可管不着,哼!”
江青正十分尴尬,蛟索飞锤岳扬已被白面无常庄同挽扶上前,他呵呵笑道:“江老弟,这位姑娘既然一诺千金,你也不好令她言行失信,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大家已不是外人了,快往里请,站在这里,却不是老夫待客之道呢!”
说着,忙将江青、夏蕙及天星麻姑三人,请入一座大厅之内。
这座大厅建筑十分奇特。
地面全为青石铺就,中间却以褐色石块砌起一个圆形浅池。
那圆池四周,却尽皆铺设着沉厚柔软的金黄色虎皮。
圆池内,这时正燃起熊熊火焰,上面尚用铁叉穿着两只野鹿,由一位灰衣大汉来回翻转地烤着,鹿肉吱吱作响,香气四溢。
蛟索飞锤束手请三人坐下,自己也在庄同扶持下落座。
他这就洪声道:“江老弟,你看我这仿造塞外风俗做成的烤肉池,还有那种味道吧?”
江青星目四转,点头道:“不错,岳兄倒真是见识广博得紧。”
蛟索飞锤岳扬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就喜欢这大碗饮酒,大口嚼肉的调调儿。”
这时,门外一阵步履声响,已有两名中年大汉行入。
其中一位,便是刚才与天星麻姑钱素交手过的“蓝翼铁骑会”鹫羽队头领——丧门剑徐白。
二人行入厅中,同岳扬躬身一礼,接着又向江青等三人抱拳一揖。
岳扬一指二人,说道:“此乃敝会鹫羽队头领徐白,这一位便是雕羽队头领,人称仙人掌贺冲。”
蓝翼铁骑会之中,除了瓢把子以外,其下便分设雕、鹫、鹰三队,而其中,尤以雕羽队头领贺冲的武功最高,仅稍逊蛟索飞锤岳扬半筹。
江青对其他二人都已见过,武功概略知晓。
他此刻细一打量这雕羽队的头领贺冲。
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膀粗腰阔,神态之间,显得威猛已极,一见之下,便可看出,此人有着一身颇为不弱的外家功夫。
这时,天星麻姑正坐在云山孤雁夏蕙身侧。
她开口对江青说道:“江……江公子,咱们得将话说明白,现在姑娘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明日起,便要实行那主婢之礼了。”
江青大感窘迫,他急急说道:“钱姑娘,快请不要再说,在下早已说过,这是万万不可的,而且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天星麻姑尚未说话,蛟索飞锤岳扬就已抢先说道:“江老弟,不是老夫多嘴,咱们既入江湖便要豁达些,不应受那世俗之体的约束,尤其这件事,更涉及不到那一方面去,何况钱姑娘一片诚心,你岂能叫她大失所望!”
他说到这里,又回头向天星麻姑道:“钱姑娘,老夫这番话,可是说得入情入理罢?”
天星麻姑钱素恶狠狠地瞪了岳扬一眼,大嘴微撅。
蛟索飞锤嘿嘿一笑,转头过去,心中却忖道:“这个丑八怪还以为自己长得多俊俏呢?给老夫挤眉弄眼的,只凭她那副盘儿(脸),便是奉送给我,我也不敢要。”
江青一见蛟索飞锤,生怕缠不住自己似的,硬要帮钱素说话,给自己收婢女,简直是拆自己的台嘛。他窘迫之下,真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因为,在情在理,目前他实在不应有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婢女啊!
此际,他正待正色出言婉拒——
云山孤雁已柔声低语道:“江大侠,我看这钱姑娘人挺好的,而且,性情亦十分爽直,你便收下她吧!武林中人,都将诺言看得很重要哩!”
江青不知怎的对夏蕙所说之言,不论其性质如何,都感到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虽然,不管他心中是否也有与此同样的见解。
这时,他苦笑一下,只有闭口无言,心中却想道:“这天星麻姑的武功十分高明,想也不是没有来历的人物,而且,性情亦极为刚烈,也罢,稍过两日,自己给她些气受,那时,她必然会拂袖而去。”
江青想到这里,暗暗一笑,也不再多说。
蛟索飞锤岳扬,这时见风转舵,双手一拍,大声道:“来人哪!咱们这就开席!”
话声一住,已有两名灰衣大汉过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柄匕首,一只瓷盘,尚另有一些葱酱等佐料。
接着,就是一大块一大块香气四溢的鹿肉送到每个人面前。
岳扬这时,又启开了一坛陈年“烧刀子”,给每人斟了一碗,大声说道:“闯荡江湖为的便是无拘无束,海阔天空,咱们不用客套,越随意越好!”
说着,他举碗向各人一敬,自己仰首干下。
江青双眸一瞟夏蕙,只见她直望着面前那碗醇烈的酒在发怔。
江青不由心中一笑,尽快的将自己这碗烈酒喝光,悄然把碗跟夏蕙换了过来。
云山孤雁感激地一瞥江青,一只柔腻纤纤的玉手,轻轻抚在江青手背之上。
天星麻姑钱素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尽自大口吃肉,大碗饮酒,肉汁淋漓,酒渍横溢,那副吃相,端的够瞧。
蛟索飞锤岳扬与他手下三羽队的头领拼了三杯之后,睨眼一看天星麻姑,呵呵一阵大笑道:“钱姑娘好酒量,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
说着,就咕嘟一声将酒咽下。
天星麻姑不由嘿嘿一笑,二人便杯碗互碰地喝了起来。
江青见状,心中直乐,忖道:“若这钱素与岳兄二人俱皆大醉,自己明晨便与夏姑娘一走了之,也省掉些无谓的麻烦……”
这一顿别开生面的晚筵,直吃到初更时分,众人始酒醉饭饱,尽兴而散。
岳扬一面令庄同伴领三人前往休息,一面醉态可掬的对江青道:“老弟……可别……忘了,要多……留几天,老夫腿……腿伤一好,便与你同去那……烟霞山庄……”
说到末尾,词句已含混不清。
江青微微一笑,向各人道声晚安,然后和夏蕙、钱素等三人,偕随庄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