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眩目的火光,照亮了一个人的脸。
一张充满了勇气、决心和坚强自信的脸,一个相貌威严,宽袍大袖的中年人。
桥头摆着张大而舒服的太师椅。
金四爷头发用黑缎子随随便便的挽了个髻,脚下也随随便便的套了双多耳麻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
但却绝没有人敢随随便便的看他一眼,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随随便便的说一句。
有种人无论是站着,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
金四爷就正是这种人。
楚留香看过他,也知道他是那种人。
他知不知道楚留香是哪种人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终于走了过去,等他走到金四爷面前时,脸色已很平静。
能看到楚留香脸上有惊慌之色的人并不多。
金四爷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正盯在他脸上,忽然道:“原来是你。”
楚留香道:“是我。”
金四爷冷冷道:“我们还真没有想到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金四爷居然还认得我。”
金四爷沉着脸,道:“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楚留香道:“哦?”
金四爷道:“你有张很特别的脸。”
楚留香道:“我的脸特别?”
金四爷道:“无论谁有你这么样的一张脸,再想规规矩矩的做人都难得很。”
楚留香又笑了,又摸了摸鼻子。
他本来是想摸摸自己脸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摸在鼻子上的。
金四爷冷冷道:“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绝不是个规规矩矩的人。”
楚留香道:“所以你才没有忘记我?”
金四爷道:“哼。”
楚留香道:“但我也没有忘记金四爷。”
他微笑着,又道:“像金四爷这样的人,无论谁看过一眼,都很难忘记的。”
金四爷脸色变了,厉声道:“你既然还认得我,你就不该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来了。”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
他本来的确不知道。就算他早已知道,还是一样会来。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三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胆敢随意闯入这里!”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怒道:“不知道怎么会来?”
楚留香苦笑道:“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来了。”
金四爷瞪着他看了半天,忽又问道:“你连刚才看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不知道,却很想知道。”
金四爷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女儿!”
楚留香又怔住了,这下子才真的怔住了。
金四爷表情变得很奇怪,沉声道:“你若是看到有人半夜里从你女儿屋里走出来,你会怎么样去对付他?”
这句话问得好像也有点奇怪。
楚留香却还是摇摇头,道:“不知道。”
这次他说的不是真话。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父亲的人通常只有两种法子——
若不打死那小子,只有逼他娶自己的女儿做老婆。
金四爷脸上现出怒容,厉声道:“你真不知道?”
楚留香道:“我没有女儿。”
金四爷怒道:“你知道什么?”
楚留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一件事。”
金四爷道:“哪件事?”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知道我自己好像已掉进个圈套里,忽然间就莫名其妙的掉了下去。”
他的确有点莫名其妙。等他发现这是个圈套时,绳子已套住了他的脖子。
金四爷脸色又变,厉声道:“圈套!什么圈套?”
楚留香道:“不知道。”
他苦笑着,接着道:“我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就不会掉下来了。”
金四爷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跳出去?”
楚留香道:“想得要命。”
金四爷道:“一个人若已真的掉在圈套里,就很难再跳出去。”
楚留香道:“的确很难。”
金四爷道:“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出得去?”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目光忽又变得很奇怪,道:“那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道:“请教。”
金四爷沉声道:“只要你忘记这个圈套,你就已不在这圈套里。”
楚留香想了想,道:“这句话我不太懂。”
金四爷道:“你若忘记这是个圈套,哪里还有什么圈套?”
楚留香又想了想,道:“我还是听不懂。”
金四爷沉下了脸,道:“要怎样你才懂?”
楚留香道:“不知道。”
金四爷厉声道:“好,我告诉你!”
他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已站在楚留香面前,左掌在楚留香眼前挥过,右手闪电般去抓楚留香的腕子。
这并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楚留香七八岁的时候,就已学会对付这种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闭着眼,再绑住一只手,一条腿,也能避开这一招的。
但金四爷的招式却已变了,忽然间就变了,也不知是怎么变的。
楚留香忽然发现金四爷的右手在他眼前,本来在他眼前的那只左手,竟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这才吃了一惊。
这一两年来,他会过的绝顶高手,比别人一生中听说得还多。
石观音的身法,“水母”阴姬的掌力,蝙蝠公子的暗器,薛衣人的剑……可说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每一招使出,几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绝的变化,不能不惊心动魄的威力。
但楚留香却从未见过,像金四爷这一招那么简单,那么有效的武功。
这一招好像就是准备用来对付楚留香的!
楚留香的腕子立刻被扣住。
金四爷低叱一声,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手臂反抡,竟将楚留香整个人摔了出去。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气,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武功觉得很满意。
谁一招能将楚留香摔出去,都应该对自己很满意。
眼看着楚留香的头就要撞上桥边的石柱,金四爷就慢慢的转过身,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的家丁们将楚留香的尸体抬去。
他已不准备再看见楚留香这个人。
一个人的脑袋被撞得稀烂,并不是件很好看的事。
谁知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这人正是他永远不想再看到的那人。
金四爷的脸突然僵硬。
楚留香正站在他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好像刚从封箱中拿出来的瓷器,连一点撞坏的地方都没有。
金四爷的目光从他的头看到脚,又从他的脚看到头,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金四爷道:“你再试试这一招!”
说话的时候他已出手。
他每个字都说得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楚留香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粗而短,但却保养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而且不像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一样,小指上并没有留着很长的指甲,来表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不必做。
这双手虽然绝不会令人觉得呕心。
但有时却的确可以令人送命!
他左手的指头看来更粗硬、更短,显然也更有力。
现在他的左手虽已抬起,却没有动,右手也动得很慢,慢慢的向楚留香伸过去,好像想握一握楚留香的手,跟他交个朋友。
现在这只手看来的确连一点危险都没有。
但也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道理楚留香是不是懂得?
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这只手的危险时,已来不及了!
忽然间,楚留香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已在这只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无论他的手想怎么动,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这双手扣住。
他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金四爷手背上的青筋也已凸起,指尖距离楚留香的腕子已不及三寸。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金四爷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腕子——不是右手,是左手。
他的右手还停在那里,左手却已突然闪电般探出。
这种招式说来并不玄妙,甚至可以说是很陈旧很老套的变化。
但他却用得实在太快,太有效!
楚留香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没有防备他这只左手。
要命的左手。
金四爷再次低叱一声,楚留香的人就立刻又被抡了出去!
眼看着他又要撞上桥边的石柱。
这次金四爷既没有转身的意思,也没有准备再走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眨也不眨的盯着楚留香。
几十个人站在这里,四下里却静得像完全没有人一样。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采。
这些人已被训练得铁石般冷静,金四爷一招得手,他们甚至连手里已张满了的弓弦都没有颤动一下。
但他们的眼睛却也不能不去看楚留香。
在每个人的计算中,都认为这是楚留香的头要撞上石柱的时候。
楚留香的身子突然凌空一转——就像是鱼在水中一转。
这一转非但没有丝毫勉强,而且优美文雅如舞蹈。
看到楚留香的轻功身法,简直就好像看着一个久经训练的苗条舞伎在你面前随着乐声起舞一样。
几乎就在他转身的同一刹那间,他的人已回到金四爷面前。
金四爷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突又出手。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楚留香的身子又被抡起,死鱼般被摔了出去,只不过换了个不同的姿势而已。
但他回来的方法却还是和刚才一样。
眼见着他要撞上石柱时,他身子突又一转,人已回到金四爷面前。
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金四爷的身子似已暴长半尺,似已将全身力量都用作这孤注一掷。
楚留香的人箭一般向后飞出。
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楚留香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在这种力量下,根本就没有人还能控制自己。
眼看着他这次势必已将撞上石柱,但却忽然从石柱拦杆间穿了过去。
他脚尖勾住了石柱,用力一勾,忽然又从栏杆间穿了回来,来势仿佛比去势还急,到了金四爷面前,才突然转身。
就像是鱼在水中轻轻一转。
然后他的人就轻飘飘的落在金四爷面前,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懒懒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终都一直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动过。
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
但每个人眼睛都不禁露出惊叹之色。
这一战虽然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但直到现在,他们几乎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有很多种,但大多数人却都属于同一种。
这种人做的每件事,几乎都在预料中——在别人的预料中,也在自己预料中。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工作,然后就等着收获。
他们总不会有太大的欢乐,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他们平平凡凡的活着,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惊奇,也不会被人羡慕。但他们却是这世界不可缺少的。
楚留香不是这种人。
他做的每件事,几乎都不是别人预料得到的,几乎难以令人相信。
因为他天生就是个传奇人物。
(二)
火把的火光在闪动。
闪动的火光,照着金四爷的脸。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额上却似已有汗珠在火光下闪动。
他凝视着楚留香,目光已有很久很久没有移动。
楚留香还在微笑着。
金四爷忽然道:“好,好功夫。”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错。”
还是和刚才同样的两句话,但现在听起来,味道却已不同。
金四爷忽然转身,慢慢的走回去,坐下来,椅子宽大而舒服。
楚留香却只有站着。
金四爷看着他站在那里,脸上还是一丝表情也没有,汗却已干了。
楚留香忽也转过身,走回那水阁。
金四爷看着他,既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就看到楚留香又走了出来,搬着张椅子走了出来。
他将椅子放到金四爷对面,坐下。
椅子宽大而舒服。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面对面的看着,谁也没有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四爷忽然挥了挥手。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弓已收弦,刀已入鞘,数十人同时退入黑暗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桥头的两个人,仍然高举着火把,石像般站在那里。
火焰在闪动。
金四爷突又挥了挥手,道:“酒来。”
他说的话就好像某种神奇的魔咒。
忽然间,酒菜已摆在桌上,桌子已摆在他们面前。
食盒中摆着八色菜,精致而悦目。
酒是琥珀色的。斟满金杯。
金四爷慢慢的举起金杯,道:“请。”
楚留香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金四爷道:“英雄当饮好酒。”
楚留香道:“不敢。”
金四爷沉声道:“昔日青梅煮酒,快论英雄,佳话永传千古,却不知今日之你我,是否能比得上昔日之刘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道:“比不上。至少我比不上。”
金四爷道:“怎见得?”
楚留香道:“英雄绝不会坐在别人的圈套里走不出去。”
金四爷沉下了脸,默默良久,一字字道:“人若还在圈套里,怎能舒舒服服的坐着?”
圈套里的人总是躺着的。
楚留香目光闪动,微笑道:“如此说来,莫非我已走了出去?”
金四爷道:“那还得看你。”
楚留香道:“哦?”
金四爷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道:“你做过父亲没有?”
楚留香道:“没有。”
金四爷道:“但为人子的,总该明白做父亲并不是件容易事。”
楚留香道:“的确不容易。”
金四爷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消沉,倾满金杯,一饮而尽,长叹道:“尤其是做一个垂死女儿的父亲,那更不容易。”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金四爷突又抬起头,目光刀一般盯在他脸上,厉声道:“你还明白什么?”
楚留香道:“我明白的事本来很多,只可惜有很多却已忘记了。”
金四爷道:“你又是忘记了什么?”
楚留香道:“忘记的是那些不该记得的事。”
金四爷目光垂落,看着自己的手,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件事你也会忘记?”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我现在就已忘了。”
金四爷道:“从此再也不会记起?”
楚留香道:“绝不会。”
金四爷道:“这话是谁说的?”
楚留香道:“楚留香说的。”
楚留香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金四爷忽又抬起头,看着他,慢慢的举起金杯道:“请。”
楚留香一饮而尽,道:“好酒。”
金四爷道:“英雄当饮好酒。”
楚留香道:“多谢。”
金四爷仰天而笑,大笑了三声,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走入黑暗中。
火把立刻熄灭!天地间又变得一片黑暗,石像般站在桥头的两个人也跟着消失在黑暗里。
没有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楚留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凝视着手里的金杯。
金杯在星光下闪着光。
他很想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但思想却乱得很,根本无法集中起来思索一件事。
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像是真的,根本就不像是真的发生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离奇的事发生?这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但金杯仍在闪着光。
金杯是真的。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前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回头,屋子里的灯也已灭了。
人呢?楚留香忽然发现人已到了桥上,正倚着栏杆,默默的看着他。
白衣如雪,星眸朦胧,也不知藏着多少愁苦。
但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
别人能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做一个垂死女儿的父亲,的确太不容易。”
没有一个父亲能看着自己女儿死的。死,慢慢的死……
楚留香忽然觉得金四爷也很值得同情,因为他承受的痛苦,也许比他女儿更多。
她看着楚留香,目中似已有泪光,忽然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了?”
楚留香点点头。他但愿自己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些事的真相实在太可怕,太丑恶。
她又问道:“你要走?”
楚留香苦笑。
她垂下头,轻轻道:“你一定很后悔,根本就不该来的。”
楚留香道:“但我已经来了。”
她凝望着桥下的流水,道:“你怎么会来的,你自己知不知道?”
楚留香叹道:“不知道也好。”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看过你?”
楚留香摇摇头。
她慢慢的接着道:“就因为我看过你,所以才要你来。”
楚留香道:“是你想法子要我来的?”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如耳语。
“别人都说,我这种病只有一种法子能治得好……只有跟男人在一起之后,才能治得好,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试过。”
“为什么?”
“我不信,也不愿意。”
“不愿意害别人?”
“我并不是个心肠那么好的女人,可是我……”
“你怎么样?”
“我讨厌男人,一碰到男人就恶心。”
她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某种又缥渺、又虚幻的情感。
所以她立刻避开了楚留香的眼睛,轻轻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不讨厌你……”
楚留香只有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告诉你,她不讨厌你,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法子高兴起来。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出来的。”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要说?”
她的手紧握着栏杆,好冷的栏杆。一直可以冷得进入心里。
(三)
“我说出来,只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怪我的父亲,也不要怪别人,因为这件事错的是我,你只能怪我。”
楚留香沉思着,忽然问道:“你以为我会怪什么人?”
“那个要你来的人。”
“你知道她是谁?”
她摇摇头,淡淡道:“我只知道有些人为了十万两银子,连自己兄弟都一样会出卖的。”
楚留香立刻追问:“你不认得张洁洁?”
“谁是张洁洁?”
“艾青呢?卜阿鹃呢?你也不认得她们?”
“这些名字我根本从未听说过。”
楚留香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道:“其实你也该怪你自己。”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被人利用的……被利用作杀我的工具!”
她张开了眼睛,仿佛很惊异:“是谁利用了我?是谁想杀你?”
楚留香笑了,淡淡笑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
高墙上风更冷。
站在墙头,依稀还可以看见她一身白衣如雪。
她还在倚着栏杆,发冷的栏杆。
但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心更冷?
“我只求你一件事,只求你莫要恨我的父亲。”
楚留香绝不恨他们,只觉得他们值得怜悯,值得同情。他们也和楚留香同样是在被人利用,同样是被害的人。
楚留香应该恨的是谁呢?
“你一定很后悔,根本就不该来的。”
他的确很后悔,后悔不该太信任张洁洁,他只希望能见到她。那时他说不定会揪住她的头发,问个清楚,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害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只怕是永远也不会看到张洁洁了。
她当然绝不敢再来见他。他也没法子找到她。
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张洁洁之外,他对她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
甚至连这名字究竟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
“其实能永远不见她也好,反而落得太平些。”
这样的女孩子除了会害你,害得你头晕脑涨,头大如斗之外,对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想到以后永远也看不到她时,楚留香心里就会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怅惘,仿佛突然失落了什么。
高墙上的风真冷。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从墙头跃了下去。
这次跃下时他并不觉得惶恐,因为他很有把握。
他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地方。那既不是陷阱,也不是火坑,只不过是条很僻静的小巷子。
他可以尽量放心。
他太放心了。直到他落下去之后,才发觉下面虽没有火坑,却有个水盆。他的人恰巧就落在这水盆里。
然后他立刻就听到一个人的笑声。
好大的水盆。
好可怕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