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天色昏暗,荒草过膝,在一条阒无人烟的小径上,一个大汉,疾奔而前。在那大汉的身后,跟着一条黑影,灵巧轻盈,如鬼似魅,简直一点声息也没有,看来那大汉并不知道背后有人跟着。
跟在那大汉背后的人,时远时近,有几次,简直来到了离那大汉背后,只不过尺许远近处。
而每当他来到了贴近那大汉的背后之际,他就轻轻向那大汉的后脑,喷出一口气,然后,又倏地飘了开去,匿在草丛之中。
那大汉的动作也十分灵敏,一觉出脑后有一股暖风吹来,立时反手拍向后,立时转过身来。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时,他身后的黑影早已飘开去了!
那大汉一脸煞气,天气十分闷热,他领头全是汗珠,接连几次下来,那大汉站定了身子,双眼瞪得老大,望着草丛树影,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真邪门!”
他看来有急事要赶路,一面骂着又向前奔去。
而当他一奔出去时,草丛之中,那黑影又现身出来。天黑下来了,上弦月斜升,清淡的月光,映着那个灵巧的身形,看得出那是一个很瘦削的年轻人,正望着那大汉的背影窃笑,神色狡狯。
当那大汉渐渐奔远时,那年轻人又自草丛中纵起,追了上去,转眼之间,只见前面有十七八株大桧树,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圈中乃是一座古墓。
那大汉奔到了古墓之中,越过了一座高达六七尺的石马,低声喝道:“过大哥,你到了么?”
在一个石人后面,也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早已来了!”随着人声,转出一个人来。
那年轻人一到了古墓旁,便身形一纵,上了树梢。
他居高临下望下去,那两个大汉的行动,却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一个问道:“踩好了盘子了没有?”
另一个说道:“踩好了,沉大户家,今晚二更动手,得手之后,便向东走,我向西逃,将沉大户的护院引开去,然后,咱们再在这里相会!”
另一个点头道:“现在还早,我们到镇上去歇歇,到时好动手!”
那两个大汉身形闪动,又向前面疾掠了出去。
那年轻人自树上飘落了下来,顺手拔了一根草,含在口中,笑嘻嘻地,道:“好啊,商议着做没有本钱的买卖,待老子也来凑凑热闹!”
他一面笑着,一面足尖一点,贴着地,平平掠了出去,转眼之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他一直向前奔着,直到奔上了大路,来到了一个镇甸的大街口,才缓缓慢了脚步,顺着大街向前走去。
在经过每一家饭铺酒楼的门口时,他都探头向内张望一下,到了第三家,他看到那两个大汉,正在据案大嚼,年轻人瘦削的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狡狯的笑容,大摇大摆,向饭铺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饭铺,拣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使劲在桌上一拍,大喝道:“小二,好酒好菜,只管拿来,大爷吃饱了,喝足了,还得去干没本钱的买卖!”
他大呼小叫的一嚷,使铺中的人都向他望了过去。
就在他旁边的那两个大汉,互望了一眼,一脸的惊疑之色,那年轻人忍着笑,只当没有看见他们。
店小二走了过来,笑着道:“小爷说笑了!”
那年轻人一瞪眼,道:“谁和你说笑?嗯,只不过,今天有点邪门……”
他一面说,一面斜眼望着那两个大汉,伸手在脑后摸了一摸,那被这年轻人跟了半晌,在后脑喷了好几口气的大汉,陡地一怔,也不由自主,摸了摸后脑。
那年轻人竭力忍着笑,道:“喂,小二,有历书没有,大爷得查查,今晚是不是不利偷盗”
年轻人这一句话才出口,全饭铺中的人,不禁都轰然大笑起来,那年轻人却瞪着眼,一本正经,道:“有什么好笑?先查黄历,靠得住些”
店小二笑着道:“客官真是,历书上有记着不利偷盗的么?”
年轻人又斜眼向那两个大汉睨视着,道:“没有?我看有,今晚就不利偷盗,尤其二更是个恶时辰,如果起了盗心,那就会──”
他才讲到这里,那两个大汉中的一个,陡地翻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会怎样?”
那年轻人笑嘻嘻地说道:“会怎样?会遇到吹气鬼”
那大汉的面色变了一变,又不由自主,伸手向脑后摸了一摸,另一个大汉站起身来,放下了一块碎银,道:“放兄弟,我们该走了,走”
那大汉也站了起来,两人匆匆走出饭铺去,但他们却并不离去,绕了一个弯,又来到饭铺的墙脚下,自饭铺的窗中,向内张望进去,他们看到那年轻人,正在自斟自酌,好酒好肉,吃得痛快。
两人看了一会,慢慢退了回来,一个道:“过大哥,你看这小子,是什么路数,着实可疑!”
另一个笑道:“你怎么啦?我们哥儿们,冀东双飞贼的名头,也不止闯出一年两年了,可曾失过手?这次万无一失孔武孔大哥,飞柬传召,必有要事,我们自然得先弄些金子,身上丰润些,也好赶路!”
那一个笑了起来,道:“说得是,是我多疑心了!”
看官,这两个大汉,一个叫过天云,一个叫放天龙,合称冀东双飞贼,是黑道上高来高去的大盗。他们口中的“万无一失孔武”,更是艺高智强的大盗,镖局的克星,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万无一失,这“万无一失”的外号,就是由此而来的。
至于那瘦削狡狯的年轻人,姓游,名侠儿,人如其名,乃是一个浪迹江湖,游戏三昧的侠士。
这时,放天龙和过天云两人,放心离去,游侠儿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向店小二要了一条长麻绳,多付了银子,又摇摇摆摆,走了出来。
二更时分,游侠儿已到了古墓附近,月色下,那些断头残臂的石人石马,看来十分狰狞可怖,游侠儿一腾身,上了一株大树,拣了一枝横枝,坐在横枝上,将麻绳打了一个活扣,垂在横枝之下。
他哼着小调,晃着双腿,优优闲闲地等着,他只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奔了过来,游侠儿忙缩了缩身子,只见一条人影,迅速地奔近,那人的肩上,似乎还提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游侠儿的身子,全缩进了浓密的树叶之中,他的手中,却执着那条麻绳,眼看那黑影越来越近,游侠儿一扬手,“呼”地一声,麻绳已向前荡了出去。
那活扣不偏不倚的,正好套在奔来的放天龙的颈际!
游侠儿一见得了手,发出了一声欢啸,手一紧,活扣拉紧,放天龙只来得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来,双手抓住了活扣,可是活扣已然收紧,将他连手带颈,一起箍住,游侠儿身形一沉,跃下了大树来。
游侠儿一下了树,用力一扯,放天龙双足蹬踢,已被吊了起来,游侠儿将麻绳的一端,缠在树干上,一纵身,又窜了上去,撞着放天龙的头顶,中指屈起,在放天龙的头顶上,“卜卜”地凿着,道:“我早说了,二更是个恶时辰,你偏不信!”
放天龙的脸胀得通红,他双手连颈被箍住,讲话也含糊不清,怒骂道:“臭小子,你敢──”
游侠儿一抖手,精光一闪,一柄短剑,已然出鞘,剑锋加在放天龙的耳朵上,道:“你再骂,我先削下你的耳朵来,再将它塞在你的口中!”
放天龙干瞪着眼,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游侠儿一伸手,在放天龙的肩头上,摘下包袱来,包袱十分沉重,游侠儿笑道:“好家伙,不少哇!”
放天龙怒道:“你──”
游侠儿剑锋向下一沉,道:“朋友,我看金银是身外之物,还是你的耳朵要紧,对不对?”
放天龙满脸怒容,可是却又不敢说什么,游侠儿又凿着他的头壳,道:“我知道,你还有一个伙伴,快要来了,他自然会放你下来,再见了,别送了!”
他“哈哈”一笑,身形从横枝之上,倒弹了起来。
放天龙双眼睁得老大,可是眼看着游侠儿身形弹起,没入了黑暗之中,只听得游侠儿的笑声,渐渐传来,但是越传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游侠儿睡在林子中,他躺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之上,当他被那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只见阳光已经透过浓密的树叶,射进林子来,形成了一股一股夺目的光柱,游侠儿顺着那闹声望过去,只见一大群人,哭哭啼啼,走了过来。
那一大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全是鹑衣百结,面有菜色,游侠儿呆了一呆,一纵身跃了下去。
那一大群人忽见有一个人自天而降,不禁都是一呆。
游侠儿已指着一个老年人,问道:“你们干什么?”
那老者叹了一声,道:“早几天,大河决了堤,淹了十几个村子,我们全是侥幸逃出来的,有家归不得,夜来只得权且在林中居住,唉!”
游侠儿也叹了一声,道:“你们早知大河会决堤,就该别在大河旁边住啊!”
那老者颇有点啼笑皆非,道:“小哥,我们世世代代,住在河边,又有什么办法,唉!”
游侠儿双眉一扬,道:“别难过,我有办法,反正只要有金银,就算决了堤,淹了家也不怕了,是不是?”
那老者苦笑道:“敢情是!”
游侠儿一跃上树,又立即跃下,在他跃下之际,手中已多了一个包袱,他一抖剑,将那包袱,划了开来,只见金锭子一个一个,滚了出来。
刹那间,林子中立时静了下来,那些人全都呆了!
游侠儿道:“这里金子不少,你们拿去,足可重建家园,记得,房子造得离大河远一些。”
突然之间,那百来人,齐声发喊,有几个离得游侠儿近一点的人突然扑地跪倒,膝行向前,握住了游侠儿的双腿,游侠儿吓了一跳,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些灾民,已激动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游侠儿道:“你们是嫌不够?我还有银子,一齐给你们吧!”
他自怀中,摸出一包银子来,抛在地上,双腿一发力,握住他双腿的那几个人,全被弹了开去,游侠儿身形一纵,疾拔而起,几个起伏,便已出了林子,向前疾奔而出,一口气奔进了一个镇中,才抹了抹汗。他回头望了望,并没有人追来,才又放慢了脚步。
那镇甸比昨晚上的小镇大得多,游侠儿走过一家酒楼,阵阵酒肉香扑鼻而来,游侠儿一转身,走了进去,酒楼里闹哄哄地,食客着实不少。
游侠儿才一走进去,便听得一个人指手划脚地道:“今儿早上,前面林子出了活神仙,各位可知道?”
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道:“活神仙?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海那活神仙,真是救苦救难,好几百灾民,都得了好处,他自天而降,放下黄金千两,又驾起祥云,冉冉而去,真是神仙金身!”
游侠儿忍住了笑,坐了下来,他心中也十分高兴,大酒大肉,吃了个饱,一抹嘴,道:“小二,看账!”
店小二搭着毛巾,走了过来,道:“客官,盛惠一钱三分!”
游侠儿拍了拍肚子道:“唔,真不算贵,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入怀,可是他手伸进了怀中,却再也缩不出来了,他在怀中,摸了一个空,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怀中的银子,早已给了那批灾民,连一小块碎银子,也没有剩下!
游侠儿的眼珠转动着,神情也不觉尴尬起来,他笑着,道:“小二,这里是黄桐镇,南来北往必经的大地方,弄出来的菜味道真好,唔,不贵!”
店小二仍然笑着,道:“是不贵,总共一钱三分!”
游侠儿笑着道:“小二哥,连小账,算是二钱银子!”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已在渐渐消失,望着游侠儿那只伸进怀里,缩不出来的手,道:“多谢客官,可是,这二钱银子呢?却是在什么地方?”
游侠儿的神情,更是尴尬,道:“银子?唔,这样吧,替我挂在账上,我晚上再来,一并算。”
店小二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卷起袖子来,骂了起来,道:“臭小子,看你贼眉贼眼的样子就像是个吃白食的,怎么着,一顿不够,还想再来?”
游侠儿“咦”地一声,道:“你怎么骂起人来了?”
店小二一拍桌子,道:“骂你?你吃白食,我打你!”
店小二扬拳,掌柜的已走了出来,打量了游侠儿一眼,摇着头,道:“小哥,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
游侠儿苦笑着,道:“我也不是不学好,只不过做了一遭活神仙,现在吃饭就付不出账来了!”
掌柜的也不知道游侠儿那样说是什么意思,那店小二却声势汹汹,非得打游侠儿不可,游侠儿双眉一扬,道:“有了,你看看这个!”
他一抖手,掣出了一对雪也似亮的短剑来,双手一松,两柄短剑,轻轻落下,“唰”地一声,剑尖已穿过了桌,直没到剑鞘,游侠儿笑道:“这两柄剑真还不错吧,押在你这儿,我一定来赎!”
掌柜的吃了一惊,道:“这等利器,我们要来何用?”
正在说着,一个虬髯大汉,突然挤身过来,道:“让我看看!”
他也很爽快,才说着,双手已握住了剑柄,拔出了剑来,游侠儿忙道:“好剑,绝不骗你。”
虬髯大汉一言不发,将两柄剑一起握在右手,左手掏出一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摆在桌上,立时顺手取过剑鞘,动作快绝,一转身就走了出去。
游侠儿抓住了那锭银子,店小二脸上,立时又堆下笑容。游侠儿大模大样坐下道:“小二哥,贼眉贼眼吃白食的人,自然是有了银子也不结账,你不是要揍我么?快请动手吧,打完了我好赶路!”
店小二笑不像笑,哭不像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挣扎了半晌,才勉强说出了一句话来,道:“客官说笑了,小可怎敢打你?”
游侠儿哈哈大笑,道:“有了银子,自然不敢了!”
他手指一挟,“啪”地一声,在元宝角上,挟下一块碎银来,摆在桌上,身形一晃,已步出了酒楼。
他一出酒楼,便看到那虬髯汉子,骑着马,转过了街角,游侠儿忙奔了过去,可是那虬髯汉子抖起缰绳,他骑的却是一匹快马,越奔越远。
游侠儿追了半晌,才追出了镇甸,又奔了三两里,眼看追不上了,游侠儿不禁顿足道:“坏了,早知追不上,宁愿捱揍,这剑也是不卖的,唉,要是有快马的话,或许还可以追得上他!”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游侠儿大喜,道:“好啊,有马来了!”
他身形拔起了落在一株树上,他刚在树上躲起,便看到两骑骏马,一前一后,奔驰而来。
前面那匹马上,是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后一匹马上,则是一个中年汉子,游侠儿正想一纵身,从半空之中直扑向那中年汉子时,突然又是一匹快马旋风也似赶到,马上骑着一个神色苍白的汉子。
那汉子手中,持着一柄又细又长的软剑,随着马儿的奔跑,那柄软剑颤动着,发出“锵锵”的声音来,听来实是惊心动魄,游侠儿怔了一怔,未曾立时扑下去,却见持软剑的汉子已离马飞身而起。
那汉子一起在半空之中,软剑荡起了一个个圆圈,剑光霍霍中,突然一剑,刺向中年汉子的背后,那中年汉子在马背之上,反剑便挡。
“铮”地一声,他的长剑,倒是格中了那柄软剑。
可是那柄软剑的剑身,却又滑又软,一被格中,立时弯曲折下,“嗤”地一声响,已直刺进了那中年汉子的后脑之中,中年汉子身子一歪,自马背上直跌了下来,持软剑的人,自半空中落下,却恰好落在那中年汉子的马背之上!
他一落在马背之上,疾向马腹踢了几踢,马儿向前窜出,将那少女的座骑,逼向一边。
那人软剑霍霍,剑尖在那少女的面门之前乱闪乱晃。
那少女身子向后仰,一个翻身,自马背上翻了下来,使软剑的跟着翻下身,一剑刺出,那少女侧身避开,一剑反刺,可是使软剑的一声长笑,左手挥处,已将少女长剑的剑尖,用两只手指捏住!
那少女用力一缩手臂,可是却无法挣得开剑来,刹那之间,她俏脸胀得通红,那使软剑的奸笑道:“江姑娘,江总镖头可好吗?”
那少女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大哥?”
使软剑的不怒反笑,可是他的笑声,阴鸷得可怕,道:“江姑娘,我和贵镖局有仇,你是知道的了,你们威胜镖局的人,见我一个,就少一个,不过江姑娘你么?嘿嘿,我倒可以网开一面!”
他一面说,一面软剑抖动,“嗤”地一声,将那少女发际的一朵黄花,削了下来,那少女大吃一惊,松手撒剑,向后就逃,但是她才一动,软剑“铮”地一声响,便又已横在她的身前!
那少女急得转过身来,使软剑的汉子却呵呵大笑。
游侠儿看到这里,向下摇了摇手,道:“喂,别再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小姑娘快急得要哭了!”
那使软剑的汉子,巨臂一振,“铮”地一声,已将那少女的长剑,向游侠儿疾射而出,游侠儿身子一仰,长剑跟着他身子飞过。
游侠儿手一伸,握住了剑柄,笑道:“真不错,知道我没有兵刃,一见面就送一柄剑给我!”
他一纵身,身子已从树上,疾扑了下来,长剑抖动,连攻了三剑,那三剑出招之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将那使软剑的汉子,逼退了三步。
那三剑一出,游侠儿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前跌倒一样,那汉子才被游侠儿的一轮急攻,弄得心惊肉跳,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大喜,软剑一抖,一剑已向前,弯刺了出去!
那少女也在那时候,不由自主,发出一下惊叫的声音。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只见游侠儿右手一伸,剑尖在一块大石之上,抵了一抵,就着那一抵之力,整个人倏然向上翻了起来,不但避开了那汉子一剑,而且在那汉子的头顶上,直翻了过去。
他一到那汉子的背后,根本不给那汉子有机会转过身来,一剑已然疾滑而下,只听得“嗤”地一声响,那一剑,自颈至腹,将那汉子背后的衣服,一起滑了开来,那汉子陡地转过身来,惊怒交集。
游侠儿笑道:“你不逃?我再发一剑,你就难看了!”
那汉子疾退而出,退到了马旁,翻身上马,厉声道:“好小子,咱们后会有期!”游侠儿笑道:“还是别再会的好,要不然,我再出手,你不但光背脊,只怕要光屁股了!”
那汉子面色青白,一声怪叫,抖缰疾驰而去。
那少女这时,已扑到了那中年人的身边,哭了起来,游侠儿侧着头,打量着那少女,摇着头,道:“小姑娘,你别哭了,你啊,本来很好看,可是一哭,真难看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见你哭!”
游侠儿一面说着,一面身子直挺挺地,向下便倒。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那少女倒吓了一跳,但是她却立时又哭了起来,游侠儿叹了一声,坐了起来,道:“装死也不行,真那么伤心?”
那少女道:“我不伤心,为什么要哭?”
游侠儿道:“人死了,要是哭哭就会活,那倒好,天下没有死人了,喂,小姑娘,我们打个赌可好?”
那少女并不理睬游侠儿,游侠儿自怀中摸出了三粒股子来,放在手中抛了抛,道:“小姑娘,你看,我这三粒股子,扔出去若是一色红,你就不淮哭了!”
那少女一时之间,倒止住了哭声,用好奇的眼光,望定了游侠儿,游侠儿抓紧了股子,“呼”地吹了一口气,一摆手抛了出去,股子在地上骨碌碌地转着,等到停下来时,全是四点向着天!
游侠儿笑了起来,道:“看,全是红的,喂,小姑娘,别再哭了,你叫什么名字,死的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还带着泪,道:“我姓江,叫江灵,是威胜镖局的,死了的蔡三叔,是镖局的镖头!”
游侠儿叹了一声,道:“小灵子,做镖头的人,总是刀头舐血的日子,就你们两个人?”
江灵摇头道:“不,大伙在黄桐镇上,我们出来玩玩,就遇上了我们镖局的一个仇人!”
游侠儿道:“我叫游侠儿,我送你回黄桐镇去,小灵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不能乱闯!”
江灵感激地望着游侠儿,点了点头,游侠儿拾起了那三粒股子,将尸体搬上马背,一拉江灵的手,两人一起上了另一匹马,向前驰去。
他们一直来到了黄桐镇前,游侠儿才道:“小灵子,我还要去追另一个人,不能再送你了!”
江灵有点依依不舍,道:“你……”
她一面说,一面眼圈儿又红了起来,游侠儿忙道:“你又想哭了,看来,我可又得装死了!”
他身子向后一仰,倏地翻到了另一匹马背上,推下了死人,抖起缰绳,已策马疾驰而去!
江灵忙叫道:“游侠儿!”
可是她只叫了一声,游侠儿却已跑远了,江灵神情茫然,望着游侠儿的背影,连两个镖头,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也不知道,直到那两个镖头,看到了尸体,惊叫起来,江灵才转过身来。
黄桐镇的一家小客店中,威胜镖局的几个镖头,都扮成了小贩的模样,那间房间,也是十分简陋,决不像是威名显播的威胜镖局镖头居住的地方。
江灵缩在屋子的一角,几个镖头的神色都很严肃,一个镖头向江灵望了一眼,道:“江姑娘,你们遇上了单剑撑天金利来,这……唉,救了你的那位侠士,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
江灵幽幽地道:“他叫游侠儿,他说要去追一个人!”
另一个镖头道:“金利来去年在陕甘道上劫镖,被总镖头连伤了他几个兄弟,是以和我们的仇恨极深,他在这里出现,唉,只怕不是吉兆。”
又一个年纪较轻的镖头道:“我们不妨在镇上多等一天,等总镖头来,再作道理不迟!”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讲了半晌,才都自己停了下来,向站在门口,一个看来十分老成的镖头望了过去,有好几个人道:“汪镖头你看如何?”
那被称作“汪镖头”的中年人,低着头想了片刻,才道:“我看得依总镖头的计划行事才行,我们这次保的那批红货,价值实在太大,事先又走漏了风声,不然,以总镖头的武功之高,何必要走暗镖,总镖头既然讲好了,他先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引开去,在前面和我们会合,我们不能在此多耽误时间!”
一个镖头忙说道:“这么说来,我们该启程了!”
汪镖头点头道:“是,但是江姑娘已被人认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夹杂在我们之中,却要留在镇上了!”
江灵一听,嘴唇略动了动,她显然是不愿意留在镇上,但是她也知事关重大,是以没有说什么。
汪镖头又说道:“留下两个人陪江姑娘,我们走!”他说着,一转身出了门,七八个人跟在他的后面。
一行人走出了客房,来到了客店的院子中,院中靠墙,停着五六辆独轮车,车上是两只大竹蓝子,篮中装瓜、果、枣子,汪镖头带着众人,推起了独轮车,吱吱嘎嘎,推出了客店,到了镇上。
他们一行人,顺着大街,一路推了出去。大街上的行人很多,在一所屋子的屋檐下,站着一个文士打扮,三十左右,看来神态很雍容的人。
那人注视着这一队独轮车,又缓缓地,跟在车后。他一直跟到了镇口,眼看着那一队独轮车远去了,才停在一棵大树之前,道:“两位请现身。”
只见树干后人影一闪,现出两个人来,正是冀东双飞贼,放天龙、过天云!
两人一出来,便齐声叫道:“孔大哥,刚才过去,是威胜镖局的人?”
那人缓缓点着头,道:“是的,他们走的是暗镖!”
放天龙磨拳擦掌,道:“孔大哥,我们为什么不动手?”
那人笑了起来,道:“怕什么,既然叫我给钉上了,还走得了?我要到万无一失之际才下手!”
放天龙和过天云两人,一齐谄笑了起来,道:“本来嘛,孔大哥的外号,就叫着万无一失!”
那人正是著名的江洋大盗,万无一失孔武他看来倒像是一个王孙公子一般,这时,孔武又骄矜地一笑,道:“我着人去打听过,威胜镖局的总镖头江威,正走在另一条道上,也有可能实则虚之,那批红货在谁身上,我还得弄明白了再说。”
放天龙道:“那我们──”
孔武道:“你们到前面烟霞铺去,在侯九的赌馆中等我,我还约了豫南钟赤虎和单剑撑天金利来,等我们的人会齐了,我自会有主意的。”
两人忙道:“是,我们一切,全听孔大哥的调度!”
他们洒开大步,向前走去,孔武一个转身,又踱进了黄桐镇,他在大街上缓缓踱着,东张西望,不一会,便来到了汪镖头等人适才走出来的那间客店中。他又缓步踱了进去,客店的店堂中,人并不多,江灵和两个镖头,坐在一角的一张桌子上。
孔武微微一笑,向前走了过去,“咦”地一声,道:“江姑娘,你怎会在这儿,令兄呢?”
江灵和那两个镖头,一起抬头向他望来,江灵翻了翻眼,道:“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你!”
孔武笑道:“江姑娘,我是令兄的好朋友,他是否不在?威兄,你干吗躲着,好朋友来了!”
江灵十分不耐烦,道:“别大呼小叫了,我大哥不在,他要明天,才能──”她才讲到这里,那两个镖头却向江灵,使了个眼色。
江灵也立时住口,孔武笑着,道:“哦,原来他要明天才到,自然是赶来与你们会合了?”
一个镖头大起疑心,道:“那与阁下,又有何干?”
孔武哈哈大笑起来,道:“干系太大了,贵镖局所保的那批红货,全是奇珍异宝,虽然价值钜万,但不过是小小一盒而已,要弄明在谁的身上,并非易事,只等江总镖头一到,那自然就明白了”
江灵和那两个镖头,陡地吃了一惊,喝道:“你是谁?”
孔武慢条斯理,道:“在下姓孔,名武,外号人称万无一失!”
这“万无一失孔武”六个字一出口,那两个镖头首先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他们的兵刃,就放在桌上,才一站起,便已经立时握住了刀柄。
他们的动作,已经算得快疾了,可是孔武的动作更快,他们的手才一碰到刀柄,孔武抖手,“铮”地一声响,长剑已然出鞘,精光一闪,一剑已刺进了一个镖头的心口。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但是却恰好致命,他拔剑出来,那镖头立时伏在桌上。
另一个慌忙拔刀时,刀才拔了半尺,孔武的第二剑又已刺到,一掠剑在那镖头心口的要害处!
他连刺死了两人,简直只是一眨眼的事,剑尖已向江灵指了过来,江灵在刹那间,实是吓得呆了,孔武一声冷笑,倏地还剑入鞘,一伸手,抓住了江灵的肩头,拉着她便向店后奔去。
江灵尖叫了一声,孔武立时伸手梧住了她的口,便拖着她进了一条小巷。
那两个镖头,伏在桌上,店堂中有几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店小二走近来,发现鲜血自两人的身上,涌了出来,店小二才怪叫了起来,道:“出了人命啦!出了人命啦!”
等到店小二怪叫的时候,江灵已被孔武拉着,穿过了好几条巷子,来到了一所房屋之前。
那所房屋的面前,有着好大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搭着南瓜棚,这时正当盛暑,南瓜已露萦结实,孔武一奔到了空地上,便抬脚踢起了、一块石子,那块石子,“啪”地一声,撞在门上,门内立时有人问道:“什么人?”
孔武沉声道:“是我!”
一问一答之间,门口打了开来,孔武拉着江灵,直进了屋子之中,江灵一直在挣扎着,可是却挣扎不脱,她一抬头间,看到屋中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却正是单剑撑天金利来!
孔武用力一推,将江灵向金利来推了出去,道:“将她绑了起来!”
金利来手一伸,便抓住了江灵的手腕,将江灵的手腕,反扭了过来,江灵大声叫喊了起来。可是她张口叫,一块破布,便已经塞进了她口中。
立时又有两个人拿了麻绳,将江灵绑定在柱子之上。
孔武连望也不向江灵望一眼,便道:“我已弄明白了他们走的,确然是暗镖,珍宝在那一伙假扮小贩的人身上,江威明天赶来和他们会合,便是确证。”
金利来急急问道:“孔大哥,我们什么时候下手?”
孔武笑道:“就在江威未赶来会合之前,明天天色未明时分下手,那才真是万无一失了!”
他说着,转过头向江灵望了过去,江灵心中骇然,但是,她被结结实实绑着,却毫无办法可想!
孔武阴森森地笑着,道:“走,我们到烟霞铺去!”
他一步跨出了门口,金利来跟在他的身后,向屋内几个人吩咐道:“小心看住了这丫头!”
屋中三个人笑道:“放心,能叫这丫头走得了么!”
金利来也是一脸得意之色,可是突然之间,他叫道:“孔大哥,还有一件事,倒不能不防!”
孔武转过头来,道:“什么事?”
金利来道:“本来,我早已找到这丫头的了,可是,横里杀出一个小子来,那小子却将这丫头救了。”
孔武双眉一皱,道:“这小子使的是否两柄短剑?”
金利来道:“我倒未曾看到他使什么兵刃,只见他──”
孔武道:“我知道,放天龙和过天云两人,也是吃了这小子的亏,我们自当小心在意!”
他们两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前走了出去,江灵的心头,不禁一阵乱跳,她知道,他们说的人,正是游侠儿!可是游侠儿现在在哪里呢?
游侠儿已经到了烟霞铺前,他在追那虬髯大汉,因为他要追回他的短剑来。可是直到追进了烟霞铺,却还未曾见到那虬髯大汉的影子,游侠儿唉声叹气,直到他来到了一家赌馆之前,才眉开眼笑了起来。他伸手在胸口拍了拍,摇摇摆摆,走进了赌馆去。
赌馆中呼庐喝稚,聚了许多人,游侠儿兑了筹码,挤到了赌桌之前,大声道:“小爷来了!”
他大声一叫,引得许多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摇缸的手不断摇着,缸中的三粒股子,发出“唰唰”的声响,在摇缸的后面,站着两个满面横肉的大汉。
游侠儿挤了过来,大声问道:“刚才开的是什么?”
一个赌客冷冷地说道:“开的是大!”
游侠儿一笑,向摇缸的道:“喂,先别开,打开股缸来,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用的假股!”
摇缸的放下了股缸,对游侠儿怒目而视,怒道:“胡说,烟霞铺侯九赌馆,是什么地方!”
游侠儿仍然笑着,道:“若你们股子中不是灌着水银,那么交我验验,又有何妨?如果执意不给我验,那么,嘿嘿,反倒显得有假了!”
摇缸的冷笑着,道:“好,你去验!”
他伸手一推,将摇缸推到了游侠儿的面前来,游侠儿揭开缸盖,逐粒股子拿起来,看上一会,才又放下,他看的时候,手中早已握定了他自己的股子,看一粒,换一粒,等到三粒全部看完,早将三粒股子,全部换过了,他的手法极其巧妙,旁人一无所觉。
游侠儿点着头,道:“唔,还真不错,赌得很真!”
摇缸的接过缸来,冷冷地道:“你该下注了,下多少?”
游侠儿放下一堆一两银子的筹码,道:“下一两,押在十二点孤丁上,开出来,就变成十八两了啦!”
摇缸的又摇起缸来,各赌客纷纷下注,摇缸的放定股缸,一声咬喝,揭起盖来,叫道:“三四一十二!”
游侠儿拍着手,道:“我赢啦,一赔十八,赢啦!”
摇缸的身边,自有人将筹码推到了游侠儿的面前,游侠儿将筹码向前一推,道:“还押在十二点上!”
摇缸的冷冷地望着他,使劲摇着缸,陡地揭开缸来,他先窒了一窒,然后,才抬起头,向游侠儿望了过来,游侠儿忙道:“怎么样?多少?”
摇缸的声音有点异样,道:“三四一十二,又是十二!”
游侠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道:“好啊,连本带利,我是一十九两,唔,总共是……唔,三百四十两啦,唔,真不错,真不错!”
推筹码的将一大堆筹码推到游侠儿的面前来。
摇缸的冷冷地说道:“还赌不赌,再押一次孤丁?”
游侠儿笑着,道:“好,我听你的,来,押上了!”
这时候,别的赌客倒全呆住了,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下注,而且,全静了下来,别的赌台上的人,也都一起围了过来,看着游侠儿赌。
游侠儿搓着手,装出一副紧张的神气来,但是他早知道,不论摇缸的如何摇,开出来的总是十二!
摇缸的足足摇了半盏茶时候,才放下了缸来,他慢慢地揭起盖,向缸中一看,连脸色也变了!
游侠儿还装模作样,探头看了一看,一看之下,他才叫了起来:“好哇,又是十二,我这里是……六千一百五十六两啦!大伙听着,一百五十六两是打赏,我净收六千,也差不了!”
游侠儿正说着,突然之间,“飕飕飕”三声响,三柄极薄的飞刀,突然自二楼上,飞了下来。
那三柄飞刀,来势若电,一飞了下来,不偏不倚,每一柄飞刀,正射在一粒股子之上,将三粒股子,齐中剖开了来,银光闪闪的水银也迸了开来。
游侠儿一看到那三柄飞刀,来势如此之劲,心中也不禁一凛,但是他随即呼叫了起来,道:“哎哟,原来股子中真的灌着水银,少爷不赌了,快开银票给我,人家说十赌九骗,真不错!”
他在嚷叫着,已见到围在赌台旁边的人,纷纷散了开来,一个面目阴森的汉子,腹际缠着软鞭,慢慢向前,走了过来,向游侠儿冷笑着,道:“瞎了眼的臭小子,混到这里来了,念在你是初次来,打发你一两银子,替我滚出烟霞铺去!”
游侠儿哇呀呀叫了起来,道:“这是什么话,六千两纹银,少我一钱,我也不依啊!”
那汉子手一抖,“呼”地一声响,软鞭便飞了起来。他软鞭一挥出,鞭梢一卷,毒蛇也似,已向游侠儿劈头劈脸,砸了下来,游侠儿手在桌上一按,身子已打横飞了出去,他在飞出之际,双脚连踢,正踢在两个打手的下巴上,那两个打手,本来也已经掣出了刀来,被游侠儿一踢,跌翻在地。
游侠儿就地一滚,已夺了一柄单刀在手。那汉子正是赌馆的主人侯九,他一条软鞭,在江湖上也颇为有名,这时一鞭不中,第二鞭又已挥到。
游侠儿的单刀,向上迎了上去,只听得一阵“啪啪”响,软鞭已将游侠儿手中单刀缠实。
侯九一声冷笑,手背一抖,游侠儿手一松,弃了单刀,身形向上,直飞了起来,一探手,抓住了横梁,身子一荡,已到了二楼上,一掌砍向一名打手。那打手被游侠儿一掌击中,身子在楼梯上,骨碌碌地直滚了下来,游侠儿却又握了一柄刀在手。
游侠儿一到了二楼,二楼便涌出了七八名打手来。
游侠儿怪叫了起来,道:“乌龟王八,可真不少!”
他身子再向后一翻,翻过了二楼的栏杆,直落了下来,他身子还在半空,侯九的软鞭,已然呼啸卷到,游侠儿一掌拍在一根柱子上,身子已弹了开去,落在一张桌子上,侯九又是一鞭砸到。
游侠儿身子滑溜得像泥鳅一样,一侧身,已钻到了桌子底下,“啪”地一声,侯九那一鞭,拍在桌面上,游侠儿右手一托,将桌子托了起来,他顶着桌子,向前撞了过去,撞向侯九。
侯九在游侠儿撞过来之际,鞭下如雨,连攻了五鞭。可是,他这五鞭,却一起砸在桌子上,游侠儿已冲了过来,“砰”地一声响,桌子撞在侯九的身上,将侯九撞得向后疾退了出去,游侠儿再向前一逼,单刀突然刺透了桌面,向前伸出去。
这时,侯九已退到了墙前,再也没有退路了,游侠儿的刀尖,自桌面上穿了出来,恰好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游侠儿探头一看,笑道:“正好!”
侯九的面色发青,道:“你……朋友……有话好说。”
游侠儿笑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六千两银子,你给银票吧,还有一百五十六两,是我给铺中伙计的打赏,你也别赖了,我可要老字号的银号的票子!”
在那样的情形下,虽然还有三二十个打手围住了游侠儿,但是游侠儿说一声,侯九便只得答应一个“是”字,等游侠儿说完,侯九更一叠声地道:“快,快取银票来,六千两,一点不能少!”
一个帐房先生忙捧了一大叠票过来,游侠儿伸手接过,笑着道:“记得以后别再用灌水银的股子了!”
侯九惊怒交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游侠儿哈哈一笑,五指一松,身子突然向后翻了出去。
侯九一手推开了那张桌子,三柄飞刀,又疾射而出!
但是当侯九发出那三柄飞刀之际,游侠儿早已穿窗而出,在地上一个打滚,跃起来掠走了!
游侠儿掠出了小巷,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才来到了巷口,便看到两个人急步向前,走了过来。
游侠儿一看到那两个人,身子立时缩了缩,贴墙而立,他一眼便看出那两人,正是抢金子,又被他在古墓中拦路截劫了去的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急急向前走来,对街上突然有人沉声叫道:“放兄,过兄快请过来,别向前去!”
在对街上出声的那人,站在阴暗处,游侠儿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游侠儿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便是一喜,因为他认出那正是在黄桐镇买了他短剑的虬髯汉子,听他如此叫法,他们三人,像是一伙。
游侠儿看到那两人奔过了街,他连忙翻过了围墙,跟了过去,只见三人凑在一起,那三人中的一个道:“钟兄,你倒来了,怎不到侯九的赌馆去?”
那虬髯大汉道:“侯九的赌馆中有人在生事,我看还是别前去的好,莫误了我们的正事!”
那两人立时道:“说得是,我们且各自去投店,等孔大哥来了,再作计议不迟,钟兄以为如何?”
虬髯大汉道:“我正是此意!”
那两人立时转过身,穿过了巷子,匆匆走了开去。
虬髯汉子在街角站了片刻,又向前走去,游侠儿伏在墙头上,将他们三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虬髯大汉一走,他便轻轻翻了下来,跟在那虬髯大汉的身后,有几次,他离得那虬髯大汉十分近,看到他自己那两柄短剑,正插在虬髯大汉的腹际。
游侠儿跟出了两条街,才看到那虬髯大汉,进了一家客店,游侠儿没有立时跟进去,他找了一家小饭店,吃了个饱,才绕到那客店的后院。
他翻过了墙,进了客店,一间一间客房找过去,在每一间房间的纸窗上戳一个小孔,张望进去,不一会,他就找到了那虬髯大汉,那大汉赤着上身,鼾声如雷,但那一双短剑,却枕在他的头下。
游侠儿皱了皱眉,立时又笑了起来,伸手向屋内指了一指,身形已向后退去,他退到了客店的厨房中,捧出了一只油坛子来,来到了窗口,将油坛子用力一撞,撞向窗口,撞断了窗棂,油坛的一半,已进了窗子。
游侠儿连忙一松手,身形一绕,绕到了另一扇窗前。
他一到了窗前,便弄破了窗子,向内看去,只见那虬髯大汉已被油坛撞破窗子的声音弄醒,翻身坐了起来,那时,油坛有一半在窗内,看来极像是有人将脑袋探进了窗子来窥伺一样。
那大汉一声大喝,道:“什么人?”
他一面呼喝着,一面已抖起三节棍来,玱琅琅一声响,人一跃而起,一棍向油罐子砸了下去!
游侠儿看到了那样情形,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就在那时,伸手一推,推开了窗子,再一探手,已将那两柄短剑,抓在手中。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啪”地一声,那大汉的一棍,已砸在油坛子上,油坛立时被砸成了十七八块。
坛中的滑油,在刹那之间,溅了开来,溅了那大汉一头一面,游侠儿“哈哈”一笑,道:“好啊,这一棍,还真不含糊,真是好功夫!”
那大汉一棍砸中了油坛,已经知道上当,立时转过身来,却不料油溅了一地,其滑无比,他转过身来时,已然站立不稳,等到他转过身,看到游侠儿已拿起了那一双短剑,他一声怒喝,便向前冲了过来,这一冲急了些,“啪”地一声,跌了仰天一交!
游侠儿更是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身形展动,已翻过了围墙,那大汉的武功极高,虽然跌了一交,但还是立时跃起,追了出来。
那大汉一面向前追赶,一面大声呼喝,这时夜已深了,烟霞铺的街道上,已十分沉寂,那大汉的呼喝声,可以传出老远,游侠儿奔到了大街口,停了下来,突然看到两条人影,疾窜而来。
那两人正是放天龙、过天云两人,一看到了游侠儿,怒吼一声,已然双双向前,扑了上来。
游侠儿身形向后一退,背后突然卷起了一阵劲凤,却是一道软鞭,已然攻到,游侠儿一个打滚,避了开去,只见侯九满面怒容,收回鞭去。
游侠儿身形一挺,刚一站起,“嗤”地一声响,墙角处一柄软剑,又突然刺到,游侠儿短剑一格,“铮”地一声响,将那柄软剑,格了开去。
那使软剑的人,也已现身,刹那之间,五个人己将游侠儿围住,游侠儿四面一看,“哈哈”笑道:“原来手下败将,全都来了,小爷失陪了!”
他一个“了”字才出口,身形突然掠起,两柄短剑,闪电也似,攻向侯九,将侯九逼退了一步。
游侠儿的身形,极其灵活,一逼退了侯九,“飕”地便向前穿了出去,转眼之间已在丈许开外。
侯九、放天龙、过天云、金利来,和那虬髯大汉,全都吃过了游侠儿的苦头,这时他们五人在一起,声势大盛,一见游侠儿要走,如何肯轻易放过,大声呼喝,一起追了上去,游侠儿一面向前奔,一面心中在转着念,思量着如何才能摆脱他们。
他一直向前奔着,眼看已快奔出烟霞铺去了,可是一阵马蹄声,突然传了过来,一骑飞驰而至,奔到了近前,马上那人,已飞身而下。
那人才一下马,游侠儿便立时站定了身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无一失孔武。孔武虽然是出了名的大盗,但是气度雍容华贵,看来却像是王孙公子一般,他一下马,向游侠儿望了一眼,便大声喝道:“你们五人站住,是怎么一回事?”
侯九等人奔到了近前,一看到孔武,纷纷站定。
他们五人,仍然围住了游侠儿,侯九道:“孔大哥,你来得正好,切切不要放过了这臭小子!”
孔武又向游侠儿望了一眼,游侠儿虽然被众人围在中心,但是却仍然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也笑嘻嘻地着孔武,孔武立时又向五人叱道:“我吩咐过你们,有正事要办,不可节外生枝,如何不听?”
侯九叫道:“这小子用灌水银的殷子,骗了我六千两银子,我却是不会就这样放过他的!”
钟赤虎嚷道:“他将剑卖了给我,却又偷了回去!”
放天龙兵刃挥动,道:“他拦劫了我一千两赤金!”
孔武听了,反倒“哈哈”笑了起来,向游侠儿道:“小兄弟,你能干了那么多事,武功一定极高,只是可惜,你年纪轻轻,竟是毒龙会中的人!”
游侠儿一听得“毒龙会”三个字,不禁气往上冲。
他一来到了大河附近,便听得人说毒龙会,那毒龙会乃是黄河中游的一个大帮,人多势众,无恶不作,凡是稍有血性的人,无不将之恨之切骨!
是以,游侠儿立时双眉一扬,道:“放什么屁?”
孔武“咦”地一声,道:“你难道不是毒龙会中人?”
游侠儿手中的短剑,直指孔武,道:“你再说我是毒龙会中的人,我便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孔武皱起了双眉,道:“这倒奇了,那么,阁下却是为了什么,才和我们几个人过不去的?”
游侠儿道:“不为什么,我看你们,行动鬼祟得很!”
孔武笑了起来,道:“小兄弟,那你半途拦劫,假股行骗,却也好不了多少,是不是?”
游侠儿也不禁笑道:“彼此,彼此!”
孔武向游侠儿一拱手,道:“好了,现在事情弄清楚了,我们和阁下并无过节,以前的事一笔勾消,我们还有正事要办,阁下还是请便吧!”
游侠儿望着孔武,问道:“你们想办些什么正事?”
金利来在一旁,急向孔武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孔武切切不可将他们准备劫镖的事情讲出来。
但是孔武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金利来的眼色一样,他的面色一沉,道:“我们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小兄弟你不是毒龙会的人,还是别问了!”
游侠儿的心中一动,他笑嘻嘻地道:“若是你们要和毒龙会中的人作对,我倒也有胃口。”
孔武的神色一变,道:“这个可不是讲着玩儿的!”
游侠儿一皱眉,道:“你们究竟打算怎样,不妨说来听听。”
孔武向金利来等五人一指,道:“我们兄弟六人,结义已久,虽不出名,江湖上也称我们为大河六侠!”
孔武这句话一出口,那五人面上的神情,都十分古怪。
游侠儿笑了起来,道:“失敬,原来是六位侠士!”
孔武正色道:“你别看不起我们六人,我们现在就准备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打听得毒龙会的一个舵主,姓汪,带着一批珍宝,走在途上,我们准备劫来拯救大河决口的灾民!”
游侠儿大喜道:“若是如此,才不枉了一个侠字!”
孔武道:“在下姓孔,名必有。小兄弟你──”
游侠儿道:“我叫游侠儿,专喜与恶人为难!”
孔武道:“那再好也没有,毒龙会的人,也知道他们平日,作恶多端,会有人和他们为难,是以他们一伙人,都扮成了瓜果小贩模样赶路!”
游侠儿道:“那倒是好计,他们现在何处,我们又何时动手?”
孔武道:“他们是傍晚时分过的烟霞铺,正在连夜赶路,我们快马去追,足可以追得上!”
游侠儿道:“好,抢毒龙会的珍宝,真是人生一乐!”
孔武也笑了起来,道:“那么,各位兄弟,应该前嫌俱释,切勿再为这些小事计较了。”
侯九等五人,这时早已知道了孔武的用意,是要将游侠儿拖下水去,是以齐声道:“自然不提前事!”
孔武沉声道:“侯九,你快去备马,我们立时启程!”
侯九答应一声,奔回赌馆去,不一会,带着六匹马,疾驰而来,孔武叫道:“上马!”
各人纷纷上了马,向前疾驰而去,游侠儿跟在最后,对于孔武的话,他也不是尽信,尤其那几个人,看来并不像是什么侠士,但是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不怕他们六人,会对自己不利。
七匹马奔出了烟霞铺,向前疾奔着,一连两个时辰,一停也未曾停过,到天亮时分,已驰进了一座林子。
汪镖头带领着众人,推着独轮车,正赶进了林子中,才歇了不到一盏茶时,便听到了那一阵马蹄声。
靠着大树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镖头道:“汪镖头,是不是总镖头赶来与我们相会了么?”
汪镖头摇了摇头道:“不会吧,总镖头若是来了,至多只有三几个人,可是,听这一阵马蹄声,来的人可──”
他才讲到这里,七匹健马,已经旋风也似,卷进了林子来,孔武一马当先,一见到众镖头,立时勒住了马缰,接着几匹马齐声急嘶,一起停下。孔武在马上,手向汪镖头一指,冷声道:“汪舵主,你作恶多端,今日我们七人,绝不会放过你!”
钟赤虎一声巨吼,道:“我们全是游侠儿大哥手下,快留下珍宝,等我们去赈济灾民!”
孔武和钟赤虎两人,那样一叫,汪镖头等众人,尽皆感到莫名其妙,可是,钟赤虎早已身形飞起,自马背上掠了下来,三节棍在半空中,便已砸了下来
钟赤虎的棍势,极其雄浑,一棍砸下,“啪”地一声,正砸在一个镖头的脑袋之上,那镖头连声也未出,便自死去,其馀的镖头,一见这等情形,如何还来得及说话,立时纷纷在竹篓之中,抽出兵刃,动起手来。
孔武、金利来、放天龙、过天云、侯九五人,也全都下了马,侯九的软鞭,如毒蛇一样,呼呼向前卷去,卷住了一个镖头的咽喉,将那镖头,扯得向半空之中,直飞了起来,撞向游侠儿。
游侠儿还在马背上,那镖头向他飞了过来,他双手一伸,将人托住,定睛看去,却见那人双睛怒凸,颈际一条深红色的鞭印,已被勒死!
游侠儿的心中,陡地一凛,一抖手,抛开死人,大声叫道:“只取财物,我们不必多伤性命!”
万无一失孔武手中,长剑霍霍,左刺右挡,已有两个镖头,丧在他的剑下,他身形一斜,又一剑向汪镖头刺了出去,叫道:“游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干人为非作歹,一个也不能留着!”
游侠儿手在马鞍上一按,自马背之上,飞身掠下,那时,放天龙和过天云两人,正将两名镖头,逼到了路边,眼看要跌到路边的深沟去了。
游侠儿身形一沉,自半空之中,直落了下来,短剑一分,“铮铮”两声响,挡住了放天龙和过天云两人的兵刃,而立时又一个转身,双脚向前飞踢出,“砰砰”两声响,将那两个镖头,踢得向外,疾滚了出去,喝道:“还不快逃命?”
他一转身,只见侯九的软鞭,“啪”地一声响,又拍在一个镖头的胸口,使得那镖头口中鲜血狂喷,倒撞了出去,撞在一株大树之上,眼看出气多,入气少,再也活不成了。游侠儿一纵身,到了侯九的身前,喝道:“我说了,不许伤人!”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又是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
游侠儿忙循声转头看去,只见金利来的长剑,刺进了一人的咽喉,剑尖自那人的后颈,直穿了出来。
金利来脚一蹬,蹬在那人的胸口,将那人直踢了出去,长剑霍霍,立时又刺向另一人。
而万无一失孔武,那时正和汪镖头在剧斗,游侠儿连忙斜刺里窜出,想赶向前去,可是他未曾赶到,钟赤虎的三节棍,便自汪镖头的身后政到。汪镖头独战孔武一人,已然力有未逮,他根本没有办法,避开钟赤虎的那一棍,“砰”地一声过后,被三节棍打得向前,直跌出了两步。
他向前一跌出两步,跌到了孔武的面前,孔武一剑刺出,游侠儿急发短剑,想架住孔武的长剑时,却迟了一步,“唰”地一声,孔武的一剑,已刺进了汪镖头的胸口中,汪镖头一声未出,便自丧命了。
游侠儿又是一呆,他又被另一下惨叫声引得回过头去,只见另一人也已死在过天云的刀下。
只有那被他踢开的两人,这时已翻上了马背,没命也似,向前急驰而去,其馀的人全死了!
孔武以剑尖指着那几辆独轮车,喝道:“快找,那批奇珍异宝,一定就在那些瓜果之中!”
他一面呼喝着,一面向游侠儿望来,一脸的责备之色,道:“游兄弟,你不该放走了两人,这两人回到毒龙会总舵,都是我们天大的麻烦!”
这时游侠儿也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收起了短剑。
在刹那之间,他只觉得事情有着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可是,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游侠儿却也说不上来。
因为孔必有的话倒是说得不错,那伙人虽然装成了小贩模样,可是却暗藏兵刃。
但是,为什么他们六人,下手下得如此之急,见人就杀?游侠儿正在犹豫间,已听得金利来一声欢呼,道:“孔大哥,找到了,在这里了!”
游侠儿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只见几轮独轮车,全被扬翻,瓜果枣儿,滚了一地,金利来的手中,捧着一只紫檀木雕成,形如南瓜的木盒。
孔武和游侠儿两人,一起走了过去,孔武一伸手,按下了那木盒上一个凸起的木塞,只听得“铮”地一下机簧响,木盒的盒盖,弹了起来。
在刹那之间,只听得人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虽然是在黑暗之中,可是盒中的宝石、明珠,还是一样闪耀着夺目的光辉,看得人眼花缭乱。
孔武将宝盒送到了游侠儿的面前,道:“游兄弟,你看,有了这盒珍宝,我们变卖了,大河上下,万千灾民,皆可受益,这是大大的好事!”
游侠儿一伸手,在盒中拈起了一块翠玉来,玩弄了一下,说道:“依我看,还不如我们七人分了吧。”
孔武立时面色一沉,道:“游兄弟,这是什么话,咱们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却是为了什么,怎么能见利忘义,游兄弟若是再说这种话,哼!”
游侠儿手指一松,那块翠玉,跌进了宝盒之中,他刚才那样说,是因为他觉得事情实在太不对劲,是以才将他试一试的,可是他却又试不出什么来,缓缓地道:“好,但愿真能将这批珍宝,用在赈灾上,列位,我可要失陪了!”
孔武忙道:“游兄弟何必急于离去,我们正好一起──”
孔武的话,还没有讲完,游侠儿早已掠向一匹骏马,飞身上了马背,抖动缰绳,疾驰而去!
游侠儿一走,金利来首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孔武忙道:“别出声,这小子心中已然起疑,只不过他未曾捉到我们什么破绽而已。”
侯九道:“他既已起疑,我们可要提防一二才好。”
孔武道:“我有数了,快将尸首车子,推到深沟中去,我们分头赶回黄桐镇,我早已和毒龙会联络好了,他们出二十万两银子,买这批珍宝,银票一到了手,咱们就各奔各路,人海茫茫,姓游的上哪里找我们去?”
侯九笑道:“孔大哥好计!”
放天龙奸笑道:“自然,孔大哥的外号,就叫万无一失,行起事来,自然万无一失!”
孔武得意地笑将起来,六个人将尸首、车子,全部推进了道边的深沟之中,六人六骑,向前疾驰而去。游侠儿还没有驰远,他驰出了林子之后不久,便在路边的草丛之中,匿伏了下来,他藏好之后不久,便听到马蹄声传了过来,天色虽然昏暗,但他也可以看出那是他们六个驰了过去。
游侠儿自草丛中,缓缓地站了起来,双眉打着结。
他仍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头,他却仍然说不来,他上了马,任由马儿慢慢向前走着,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呢?
黄桐镇的那一间屋子中,江灵正被绑在柱上,好几只蚊子,绕着她团团地打转,三个匪徒,伏在桌上,鼾声如雷。江灵一直在用力挣扎着,绑住她双腕的麻绳,已渐渐有点松动了。江灵的心头,怦怦跳着,她不断用力挣着,终于,她一只手滑了出来。
江灵略停了一停,那三个人仍在熟睡,江灵迅速地解开了绳子,拉脱了绑在口中的布条。
她悄悄地向前走去,握住了被一个匪徒压在头下的长剑的剑柄,慢慢地向外,拔出剑来。
当她拔剑拔到一半时,那匪徒突然醒转,抬起了头来,也就在他一抬头间,“铮”地一声响,江灵也已将剑拔出了鞘来,一剑刺出!
那匪徒睁着朦胧的睡眼,他可能还未曾看清楚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剑尖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
他的身子“砰”地向下倒去,另外两个人一起惊醒,江灵手腕一抖,一剑在另一个匪徒的腿上划过,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来,痛得那匪徒在地上打滚,另一个匪徒慌忙抄起刀来。
但这时,江灵已占了上风,她左手一翻,将桌子翻转,向那匪徒撞去,长剑跟着送了出去。
她长剑的剑尖,在那匪徒的面门之上,疾划而过!
那匪徒怪叫着后退,江灵已经双足齐点,夺门掠出!
江灵掠过了那满是南瓜棚的院子,出了门,奔出了小巷,一口气奔到了大街上,这时。正是天色将明未明时分,街上显得十分寂静,江灵向前奔着,奔到了黄桐镇的镇口上,只见两匹马冲到。
江灵还未曾看清那两匹马上的是什么人,那两个人已经急叫道:“江姑娘,是你,江总镖头来了么?”
江灵停了下来,那两人已滚下马来,江灵这才看清楚,他们就是跟着汪镖头押暗镖的其中两个镖头。
江灵看到他们急驰了回来,也不禁大吃一惊,忙道:“大哥还没有来,出了什么事?”
那两个镖头,急得几乎哭了出来,道:“有人劫了镖,汪镖头他们,全都死在劫匪之手了!”
江灵的面色陡地变得极其苍白,她的声音发着颤,道:“你们……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一个人,有他出手,或许还能将失镖追回来!”
那两个镖头忙道:“江姑娘,你却是去找什么人?”
江灵已经拉过了一匹马,道:“那人叫做游侠儿!”
那两个镖头一听到“游侠儿”三字,面无人色,齐声叫道:“江姑娘,带着六人,劫了镖去的那人,就是游侠儿!”
江灵忙道:“胡说!”
那两个镖头:“绝不是胡说,那游侠儿可是使两柄短剑,身形瘦削,动作如风的一个人?”
那两个镖头讲一句,江灵的胸口,便如同被利刃刺了一下,她突然尖叫了起来,道:“不是他!决不会是他,一定是你们认错人了!”
她翻身上马,剑身拍打着马背,向前疾驰了出去!
那两个镖头,面面相觑,一个道:“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苦笑道:“有什么办法?总镖头一定快赶到了,我们不如在黄桐镇上等他来。”
那一个道:“这江姑娘一人前去,若是有失──”
他话没有讲完,便听得另一个人叫道:“总镖头来了!”
两人一抬起头来,晨曦朦胧中,一马驰到,马上骑的,是一个极其英武的年轻人,两人一起迎了上去,哭着声叫道:“总镖头,镖已失去了!”
江灵策马向前奔着,她不住用剑背拍着马,心中也不断地道:“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她骑的马儿,奔得像旋风一样,奔出了十来里,迎面有一匹马奔了过来,两匹马交错而过,江灵才看到,那马上骑的不是别人,正是游侠儿!
江灵急忙勒住了马,大叫一声,道:“游侠儿!游侠儿!”
她立时兜转了马头,游侠儿也勒住了马,两匹马又迅速奔近,游侠儿笑道:“江姑娘,你又一个人出来啦?”
江灵一面喘着气,一面尖声道:“游侠儿,是不是你带着六个人,劫威胜镖局的暗镖?”
游侠儿一看到江灵,脸上便浮着十分亲切的笑容。可是当他一听得江灵那样说,笑容便凝住了!
刹那之间,他像遭到了雷殛一样,身子突然一震!
他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可以说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他,机巧灵敏的游侠儿,竟然会张大了口,难以说话!
江灵盯住了他,连声道:“你说,那不是你,你没有劫我们的暗镖!”
游侠儿终于说出话来了,他的声音,听来十分微弱,像是他得了一场大病,才痊癒一样。
他道:“小灵子,那……那笔暗镖……是一批珍宝?”
江灵忙道:“是的,绝不是你带人去抢劫的,嗯?”
游侠儿面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了起来,他紧紧地咬着牙,发出“格格格”的声响来。他的声音有点发颤,道:“那批珍宝,是放在一只形如南瓜的木盒之中,是由一个姓汪的人押着?”
江灵道:“是,那是我们镖局的汪镖头,他怎么了?”
游侠儿抬起头来,江灵一看到他那双失神的眼睛,便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几乎使她认为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她认识的游侠儿,因为游侠儿的神情,是如此凝重,如此充满了深切的悲哀!
江灵呆了一呆,才又颤声道:“你说,那不是你!”
游侠儿望着江灵,看他的样子,他还想笑,但是现在他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苦涩之极的抽搐,这时候,游侠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上当了!
他被那姓孔的欺骗了!明明是威胜镖局的暗镖,人家却骗他说是毒龙会的珍藏,而他却上了当!
游侠儿几乎没有勇气望向江灵,但是他却又不能不望向江灵,他一字一顿,痛苦莫名地道:“小灵子,是我!”
江灵的面色,本来已经够苍白的了,这时一听得游侠儿讲出了“是我”两个字来,她的脸上,简直已泛上了一重死气,她发出了一声尖叫,道:“游侠儿,你……”
随着那个“你”字,她手中的长剑,已疾刺而出!
看游侠儿那样子,当江灵那一剑向他刺出之际,他根本没打算躲避,只是木然凝立着。
可是在突然之间,他双眉陡地一扬,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才突然一侧,翻手一掌,拍开了江灵的长剑,道:“小灵子你别急,我替你去将这批珍宝追回来!”
江灵的身形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半步,她还想再向游侠儿出剑,但是她的身子却在剧烈发着抖,她厉声道:“你是强盗,游侠儿,你是强盗!”
游侠儿嘴唇掀动,他想替他自己分辩几句,但是以他口齿的灵敏,这时也全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重重地顿着足,来到了马边,才又回过头来向江灵望了一眼,江灵渐渐扬起剑来,道:“你别走!”
游侠儿陡地翻身上马,他不能不走了,他早走一分,便多一分希望将那批珍宝追回来!
游侠儿才一上马,江灵还在尖声叫着,就在那时,威胜镖局的总镖头江威,带着那两个死里逃生的镖头,已经疾驰而来,还隔得老远,还两个镖头便指着游侠儿,叫道:“总镖头,就是他!”
江威的貌相,极其英武,他身形虽然不是十分高大,但是骑在马上,也自然有一股凛然之威。
那两个镖头才一说,他手臂一振,“铮”地一声响,精光如虹,长剑已然出鞘,当他抖剑出鞘之际,他离游侠儿,还是有丈许远近的距离。
可是,剑才出鞘,他身形已离鞍而起,向前逼来。
刹那之间,游侠儿只觉得眼前精光寒芒大盛,江威那一剑,已然刺到了他的面门,在急切间,还听得江灵哭叫“大哥”之声,游侠儿身形一矮,“飕”地一声,长剑在他的身边,贴身掠过。
游侠儿忙叫道:“江总镖头,且莫动手,听我一言。”
江威身形落下,长剑的剑尖向上,指住了游侠儿,游侠儿微微喘着气,道:“江总镖头,我定然去追回那批珍宝来,请你无论如何,信我一次!”
那两个镖头,齐声叫了起来,道:“总镖头,莫信他的,他就是匪首,是他带人来劫镖的。”
游侠儿苦笑了一下,道:“两位,你们想想,当时若不是我在你们屁股上踢上一脚,两位这时又怎样了?”
那两个镖头脸上一红,一时之间,作不得声。
江威剑光颤动,道:“阁下既然劫了镖,却又说这样的风凉话,又有谁相信?珍宝在何处?”
游侠儿突然之间,双腿一夹,那马儿负痛,一声急嘶,便向前疾冲了出去,江威一声厉喝,道:“别走!”
他翻身上马,江灵也立时上了马,游侠儿一骑在前,四骑在后,紧紧地追着,游侠儿一面在前急驰,一面拔剑出鞘,削下了一株小树来,在马上脱下了衣服,罩在树上,他身子向下一滚,滚到了地上,那马儿却负着罩了衣服的树枝,进了一片林子中。
游侠儿伏在地上,浓密的草,遮掩着他,四骑追到了林前,略停了一停。
江灵忙道:“大哥,怎么不追了?”
江威道:“只怕树林中有埋伏,我们得要小心一些。”
江灵道:“大哥,就算追不到,也不要紧,我曾被他们捉住过,他们的巢穴,在黄桐镇的一间房子中,那房子前面的空地,是一大片南瓜棚!”
江威哼了一声,道:“我们再向前去看看,若真是追不到他时,再转回黄桐镇去,也还不迟。”
一行四骑,又疾冲进林子去了,游侠儿自草丛中站了起来,江灵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那班人的贼巢,是在黄桐镇的一所平房中,而在平房之前,则全是南瓜棚!游侠儿咬了咬牙,返身向黄桐镇疾奔了出去。天气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汗水从游侠儿的额头上不断淌下来。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汗水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但是游侠儿只想着一件事:那所有南瓜棚的平房,姓孔的那一班人,就在那间屋子之中,而那班人骗了他,令他参与了那次劫镖的行动。
一直等奔进了黄桐镇,游侠儿才伸手,抹了抹汗。
他慢慢地向前走着,不一会,就来到了那一所平房之前,他在瓜棚前,又站立了片刻。
那房子看来没有什么异样,瓜棚上,结着累累的南瓜,有的已经很大了,如果不是知道了这里是匪巢,这里看来,实在和普通的民居,没有多大的分别。
游侠儿又抹了一抹汗,才慢慢地伸手,推开了竹帘。
那时,在这所屋子中,钟赤虎正敞着胸,用力地搧蒲扇,天热得一丝风也没有,金利来坐在屋角,侯九在大口大口啃着西瓜,过天云在埋怨道:“唉,天真热,热得人都快熬出油来了!”
放天龙笑着,道:“怕什么,只等孔大哥将那盒珠宝,换到了银票,我们到洛阳吃喝玩乐时,天老爷再热,咱们搂着粉头,还不是一样享乐?”
放天龙的话,令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侯九捋着胡子,道:“孔大哥真是万无一失,那小子被他三言两语,就信了我们是大河六侠,哈哈!”
各人的笑声更欢了,就在各人的笑声中,金利来的身子,陡地挺了一挺,道:“有人来了!”
各人都呆了一呆,放天龙还道:“孔大哥来得好快!”
金利来已经从门口看出去,看到推开了竹篱,走向屋来的,并不是万无一失孔武,而是游侠儿。他立时嘘地一声,低声道:“是游侠儿来了!”
各人的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摇摇晃晃向前走来的游侠儿,却是满面笑容,他的口角上,含着一根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他来到了门口,才道:“孔大哥说得真不错,各位果然全在这里!”
侯九等五个人互望了一眼,侯九道:“你遇到了孔大哥?”
游侠儿道:“自然,不然我怎知道你们是在这里?”
那五个人的脸上神色,尽管疑惑,但是游侠儿的话中,却也没有什么大破绽,游侠儿一伸手,自钟赤虎的手中,抢过了那柄蒲扇来,用力搧着。
当他向钟赤虎伸手之际,钟赤虎的神情大是紧张,身子向后陡地一闪,一手抓住了身边的三节棍,但是游侠儿却仍然若无其事,只是骂道:“他奶奶的,天真热,井在哪里?去打一桶凉水淋淋!”
过天云道:“井在后院,你自己到后院去打水吧!”
游侠儿“嗯”地一声,一面摇着扇,一面向后院走去。
看到了那样情形,那五个人不禁全放下了心来,游侠儿一面向后院走去,一面还在咕哝着天热,可是,当他在过天云的身边走过之际,他的身形,陡地一凝,就在他身形一凝间,他手腕一翻,一柄短剑,已然反刺而出,当真是快疾无比!
过天云绝料不到游侠儿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出剑,等到他看到眼前剑光一闪,如何还来得及,“唰”地一声,剑已刺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过天云的身子陡地一转,胸前鲜血狂喷,他本是倚柱而立的,身形转过来之后,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柱子,几乎是他才抱住柱子,便立时气绝的,而他临死前的一抱,也十分有力,他的尸身并不倒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其馀四个人都吓呆了。
而游侠儿一剑得手,身形倏转,一声怪叫,双剑尽皆出鞘,向放天龙直扑了过来,放天龙仓皇后退,侯九的软鞭,已然呼啸着卷了过来。
游侠儿上身向后一仰,避开了侯九的那一鞭,但是他的右脚,也在那时,疾踹了出去,“啪”地一声,正踹在放天龙的胯际,那一脚的力道十分大,将放天龙踢得自门中疾跌了出去,跌到了院子之中。
游侠儿就着身形向后一仰之势,身子陡地向后一翻,落地之后,身形滚动,已攻向金利来。
金利来一跃而起,软剑发出一阵铮铮的声响,疾刺了过来,侯九和钟赤虎的软鞭,三节棍,也在同时攻到,游侠儿身子在地上,陡地一挺。
当他挺身起立之际,钟赤虎的三节棍,正向他当头砸了下来,眼看他身形一起,非被三节棍砸中不可,然而就在那电光石火间,他的身子向旁一侧,三节棍“呼”地在他的身边掠过。
游侠儿那一避,避得巧妙之极,钟赤虎的棍势,实在太猛,一棍砸空,一时收不住势子,身子向前,疾跌了出去,游侠儿和他错身而过,左手短剑反手刺出,直插进了钟赤虎的后心之中。
而在那同时,游侠儿的右手短剑,已削向金利来的右腕,金利来慌忙后退,游侠儿身形疾转,已然翻到了侯九的身前。游侠儿的动作,实在太快,直到他来到了侯九的身前,钟赤虎的尸身,才砰然倒地。
侯九虚晃了一鞭,身子向外,疾退了开去,游侠儿步步进逼,向他连攻了三剑,已将侯九逼出了门外,金利来自后,一剑疾刺,但游侠儿也已跳了出去。
侯九一到了院子之中,便软鞭乱挥,“啪啪”连声,击在已然结实的南瓜之上,将七八只十来斤重的大南瓜,击得向游侠儿直飞了过来。
游侠儿双剑疾伸,“唰唰”两声,刺住了两只南瓜,早已跌出院子来的放天龙,这时悄没声地自瓜棚之中扑了出来,游侠儿一挥短剑,一只南瓜,向他飞了过去,“扑”地一声响,正撞在他的面门上,撞得放天龙的身形,仰天便倒。
而游侠儿的身形,倏起倏落,已然落在放天龙的身上。
游侠儿的双足,重重踏在放天龙的胸口,只听得“格格格”一阵响,放天龙的肋骨,根根断折,他一面发出惨叫声,一面鲜血狂喷。游侠儿右足一伸,陡地又踏出了一步,却踏在放天龙的面门上。
那一脚踏下去,游侠儿不但趁机向侯九攻出了一剑,还将放天龙踏得立时闭过了气去!
游侠儿心知放天龙一定活不成了,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形向侯九,疾扑而出,可是也就在他疾扑而出之际,金利来却也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游侠儿一出手,已然杀了三个人,气势如虹,大占上风,金利来的长剑,在抖动之际,又不断发出声响来,照说,金利来自背后攻到,游侠儿是一定可以知道的。
但是,金利来在跃向前来之际,左手捏住了他软剑的剑尖,将一柄软剑,弯成了一个圈儿。
是以他手上的软剑,一点声响也未曾发出来。直到他已然来到了游侠儿的身后,他左手才突然一松,“铮”地一声响,软剑弹得笔也似直!
软剑弹来的势子,何等快疾,等到游侠儿听到“铮”地一声响时,背后一阵剧痛,软剑的剑头,已然在他的背后,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游侠儿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险乎昏死了过去!
他的身子陡地向旁一滚,滚进了瓜棚之中,在他滚过之处,满是血渍。金利来一剑得手,心中大喜,侯九的软鞭,也立时挥出,勾住了瓜棚,用力一拉,只听得“哗啦”一声响,瓜棚塌了下来。他们两人,只当游侠儿已然身受重伤,又滚进了瓜棚之中,那是束手待毙的了,却不料就在瓜棚倒下之际,游侠儿双剑挥动,削断瓜棚的竹架,直撞了起来,双剑直刺侯九的面门!
侯九的软鞭去势,也算得快疾,一见游侠儿撞出,鞭立时扫向游侠儿的面门,但是游侠儿的双剑猝然脱手,“唰唰”两声响,一起插进了他的眼中,直透脑门,侯九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呼叫声,身子向后便倒,如何还能活命?
可是侯九虽死,他临死之前的那一鞭,还是扫在游侠儿的胸前,“啪”地一声响,扫得游侠儿身形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又滚进了瓜棚之中。
金利来回头向侯九看了一眼,侯九的双眼之中,插着短剑,死得极其可怖,但金利来心中,却十分高兴,游侠儿身受重伤,又失了兵刃,他还怕什么?
他将手中的软剑,抖得“铮铮”乱响,厉声道:“小子,还不快滚出来领死,藏头露尾作甚?”
游侠儿伏在地上,不住地在喘着气,他慢慢地站起了身来,挺直了身子,透过浓密的瓜叶向外望去,他可以看到抖着软剑的金利来。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了瓜棚的支架。
金利来还在呼喝着,游侠儿双手用力一拔,已将瓜棚的支架,拔了起来,向前用力一推。
刹那之间,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整个瓜棚,倒有一大半向前倾塌了下来,金利来正站在瓜棚之前,瓜棚是向着他疾压下来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被压在瓜棚之下,难以动弹了。
而那时候,游侠儿早已一步窜过,金利来还在极力挣扎,游侠儿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从瓜棚之外,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一脚踢走了他手中的软剑,将他直拖到了侯九的尸身之旁。
游侠儿一伸手,自侯九的眼中,掣下剑来,架在金利来的颈上,他一面笑着,一面喘着气,道:“姓金的,咱们的孔大哥,到何处去了?”
金利来双手乱摇,道:“饶命,孔大哥带着珍宝,到后面林子中,和毒龙会的两位舵主,去换银票了!我家有八十老娘,侠士饶我一命。”
游侠儿一侧头,道:“奇怪,为什么老娘总是八十岁,不是七十九岁,也不会是八十一岁?”
金利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游侠儿话一出口,剑已向下一沉,刺进了金利来的咽喉之中,金利来的双足乱蹬,游侠儿松开了手,拔出了另一柄短剑,站了起来。
他将两柄短剑,咬在口中,撕裂了衣服,紧紧扎了伤口,立时奔出了那院子,向外疾奔了出去。
游侠儿走了之后,两盏茶时分,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赶到了屋前,马蹄声一停,就听得江灵的声音道:“就在这里!”紧接着,两条人影,飞掠而入,正是江灵和江威。
他们两人,才一掠进院子,便呆了一呆,江威先来到了侯九的面前,“哼”地一声,道:“老奸巨猾侯九!”接着他转过身来,道:“单剑撑天金利来,还有冀东双飞贼的放天龙!”
江灵已经走进了屋子,江威也连忙跟了进去。
他双眉打着结,道:“过天云、钟赤虎,好啊,大河上下的歹徒,全在这儿了,可是,这几个歹徒,往日全是万无一失孔武的手下,却未曾听得人说,他们新换了一个首领叫做游侠儿的!”
一听到“游侠儿”三字,江灵的心中一阵发酸,又禁不住想落下泪来。就在这时,只听得院子外,传来了那两个镖头的声音,叫道:“总镖头,街上的人都在说,刚才有一个人,混身是血,奔到街上,不由分说,抢了一匹马,就奔到镇后树林中去了!”
江灵和江威两人互望了一眼,同时失声道:“游侠儿!”
不错,那全身是血,抢了一匹马,奔向镇后林子之中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受了重伤的游侠儿。
游侠儿伏在马背上,奔出了三里,直到可以看到前面那座黑郁郁的林子了,他的去势,才慢了下来,而一等进了林子,他便下了马,扶着树,向前慢慢地走着,一面仔细地倾听着。
林子中十分静,只有蝉声,游侠儿一直向前走出了十来丈,才听到了孔武的声音,道:“两位舵主,为何还不现身,莫非不想交易了么?”
游侠儿连忙循声向前掠了出去,当他掠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时,只见孔武托着那盒珍宝,正站在林间的一幅小小的空地之中,而两个身形高大的人,自林中的另一边,走了出来,那两人笑道:“孔朋友,你真行啊,一出手就得了手!”
孔武“嘿嘿”干笑着,道:“这可便宜毒龙会了,这盒珍宝,我只要贵会十万两银子,但是你们一转手,足可以再赚十万,真是好买卖啊!”
那两个人,游侠儿以前也未曾见过,但是可想而知,他们一定是毒龙会的两个舵主了!
其中一个手持摺扇的自怀中掏出一叠票子来,放在扇上,向孔武伸了过去,道:“好,我们一手交银票,一手交货,公平交易!”
当那柄摺扇向孔武伸出去之际,孔武也将宝盒向前送来,可是,突然之间,那柄摺扇倏地向前一送,“唰”地一声,攻向孔武的胸前!
那一下攻势,来得突然之极,随着他摺扇向前攻出,摺扇上的票子,扬了起来,却是一叠白纸!
只听得孔武一声怒喝,显然他也早有准备,在那一扇向他的胸口疾攻而来之际,他身子向后一仰,身子倒折了下去,双手在地上一按,双足已然踹出,正踹在那舵主的胸口,踢得那舵主一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直撞在游侠儿藏身的大树之前。
而这时,另一个持判官笔的,已然挥笔疾攻而上。
那使摺扇的一退到了大树之前,定了定神,还待向前扑去,可是就在此际,游侠儿早已一剑自他的左胁之下,直刺了进去,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他连声也未曾出,便已经气绝身死。
游侠儿伸手扶了扶,不令他的尸身倒下,又向前看去,只见孔武长剑霍霍,已将那使判官笔的,逼得步步后退,孔武剑下,绝不留情,长剑一个旋转,逃开了判官笔的攻势,刺进了对方的咽喉!
他一剑得手,立时拔出剑来,剑尖对准了早已死去,但是还倚树而立的那舵主,冷笑着,道:“文舵主,你们毒龙会,也未免太过黑心了些!”
他一面说着,一面“唰”地一剑,已向前疾刺而出!
也就在孔武一剑刺中了死人胸口之际,游侠儿身形一闪,已自树后闪身而出,短剑一伸,指住了孔武的下颔,笑着道:“孔大哥,你好么?”
孔武的面色,在那一刹间,变得比白昼更白!
游侠儿慢慢向前走出一步,孔武便逼得向后退出一步,游侠儿短剑的剑尖,已有一分,刺进了孔武的下颔之中,孔武竭力将头抬得高,以避免短剑自他的咽喉之中刺进去,游侠儿笑道:“孔大哥,你能说会道,何以不说话了?”
孔武面上的肌肉抽搐着,自他的喉间,发出“格格”的声响来,道:“游兄弟,有话好说!这盒珍宝,至多归你所有便是!”
游侠儿一伸手,道:“拿来!”
孔武慢慢抬起手来,游侠儿五指一紧,接了过来。
孔武突然一笑,道:“你上当了,那盒珍宝,全是假的,真的我另外收起来了!”
孔武突然如此一说,游侠儿不由自主,低头一看。
也就在游侠儿低头一看间,孔武身子陡地向后一仰!
游侠儿也知道不妙,短剑疾削而出,“唰”地一声过处,将孔武的下额,削下了一片来。
孔武发出了一声怪叫,就着身形后退的那一刹间,一剑已然疾刺而出,正刺在游侠儿的肩头!
游侠儿身子向后便倒,在地上一个翻滚,将宝盒抛到了草丛之中,孔武满面是血,如同疯兽一样,向游侠儿连攻了七八招,游侠儿在地上打着滚,孔武剑下如雨,又在游侠儿手臂上刺了两剑!
游侠儿双臂受伤,双手短剑,全都脱了手,孔武怪声道:“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游侠儿喘着气,伏在地上,道:“没有什么好说的,输啦,只怕……很难翻本了,输了!”
他一面说,一面闭上了眼睛,孔武长剑一抖,便待刺向他的天灵盖,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一声大喝,道:“孔武别走!”
随着那一声巨喝,江威已从马背之上,飞掠而下,一剑刺向孔武的背后,孔武顾不得再去刺游侠儿,急转过身来,“铮”地一声,双剑相交。
而江灵也在那时赶至,疾奔到游侠儿的身边。
游侠儿勉力抬起头来,道:“小灵子,那盒珍宝,就在草丛之中,你快去拾了起来!”
江灵向草丛之中奔去,游侠儿抬头看了一看,孔武正和江威拼斗,游侠儿双肘支地,慢慢地向前,爬了出去,爬到了他两柄短剑之旁。
当他伸手握住了那两柄短剑之际,已听得江灵道:“呀呀!那宝盒在了,是游侠儿找回来的。”
听得珍宝未失,江威的精神,为之大振。
他手中的长剑,一招紧似一招,将孔武逼得步步后退,孔武一连退了七八步,退到了游侠儿的身前,游侠儿早已握定了双剑在等着,陡然之间,一声大喝,身形向上,疾拔了起来,双剑一起刺出。
游侠儿的伤势已然极重,但是他还是尽了最后的力量,刺出了那两剑,孔武的身子刚好向后退来,“噗噗”两声响,两剑已刺进了孔武的背中!
江威长剑抖动,本来也已疾刺而出,及至看到孔武已中了剑,他才突然收剑,向后退了开去。
孔武一中剑,倏地转过身来,双眼睁得老大,望定了游侠儿,游侠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力有未逮,“砰”地一声,又跌倒在地。
游侠儿虽然全身浴血,但是他的脸上,却还是泛出十分欢乐的笑容来,道:“虽然输了,可是到底叫我翻了本哩!”
孔武发出一声怪叫,身子向后,倒了下去,身子在地上一个翻滚,已经死去。
江威和江灵两人,奔到了游侠儿的身边,江灵的泪水,又不由自主,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游侠儿勉力撑起了身子来,摇着手,道:“别哭,别哭,小灵子,你本来很好看,可是一哭起来啊,难看死了,我宁愿……死了,也不愿……看你哭……”
他第一句话才出口,身子突然一侧,伏倒在地上。
江威叹了一声,道:“他死了!”
江灵却尖叫了起来,道:“他没有死,他是装死的,他怕看我哭,游侠儿,我不再哭,你快醒来。”
但是,游侠儿没有醒来。
他真的死了,江灵虽然竭力想忍着不哭,但是,泪水还是一大颗一大颗,滴落在游侠儿的脸上和身上。
(倪匡《游侠儿》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