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江本来是合长江一起流的,经过数千年的变更,将一条河流一分为二,这四川的沙龙坪距泯江并不算远,仅有十多里路程。
辛捷一路奔来,不到一个时辰,渡口已经在望。
江边人众甚是杂乱,辛捷放下轻功,缓步行去。
这时江边已挤满了要过渡的人,渡口旁边全停了一条一条船儿和一排一排的木筏,运货和载人都甚是繁杂。
这渡口本来不甚繁华,但到过渡的时候,却也甚热闹,辛捷走到江边,但见并列的船儿都已接近客满,忙着要上一艘船,对梢公道:“可是要顺江而上,去三峡吗?”
梢公点了点头,辛捷于是找个地方坐下。
再歇得一盏茶时候,船只预备开行,梢公解开大缆,稍稍撑篙,船只顺水而下。
辛捷远望长江,只见平荡荡的一望无际,到视线交点处,仍是一片苍灰,斜望那泯江,却只是细细一线,和长江相比,不知相差好远。
船只随水而流,不快也不慢,勤的梢公仍拨得二桨,懒的梢公却动也不动,随波逐流。
天气仍然很冷,乘客都缩在舱里,辛捷想欣赏一下风景,独自坐在舱外。
江风渐起,船行加速,不到一顿饭时间,已驶出十多里路程。
前面便是有名的青龙险滩,古今以来不知有多少船儿葬身在这里,再懒的梢公到了这里也不敢怠慢,都站起来缓住船势,叫客人把行李都放在舱内,以免翻出船舷。
水流加急,船行愈速,简直是有如一只脱弦的箭儿。
青龙险滩已然在望,梢公彼此吆喝着,东拨一桨,西撑一篙,都在迫不及待之间,闪去不知多少暗礁。
险滩的中段江面陡窄,有一段水流由二边的礁石冲激,形成一个潭状的水面,初看就像是一片死水镶在急湍中一般,船只到了这里,都是一缓。
梢公乘机大声对船中的客人道:“前面有更险的地方,众人请把行李放在舱底。”
敢情他是想以重量增加稳度。
话方说完,蓦地那岸边沙滩有人大叫道:“喂!梢公!过渡——”
梢公循声一望,只见有一个人站在距船约摸六丈的岸上,大声呼唤。
辛捷眼尖,已看出那人年约四十五六,打扮得不伦不类,满脸虬髯,却身着一袭书生儒袍。
梢公大声答道:“渡船已经满,怎能再加一人,前面可是全程中最险的地段——”那汉子叫道:“我只是一人,并没有行李——”
梢公已不耐烦,大声道:“你没看见这警戒线吗?吃水已到最深的地步了。”说着一指船舷上划的一道白线,果然水已盖到线顶了。
说完双桨一撑,船行如箭。
辛捷望望那人,只见他脸上挂着一副不屑的冷笑。
江水急奔,船行愈速——
蓦地里,梢公大叱一声道:“注意了——”
辛捷闪目一瞥,只见江心竖立着一块极大的石块,刚好占住江面一半宽的地方,只有两旁可以通船。
石上刻着斗大的三字——“望我来”。
那三字雕刻的生动有力已极,可谓鬼斧神工,但“望我来”三字却不知何意。
江水在此奔腾的益速,有若万马千军,冲激在大石块上溅起极大的浪花,构成足以一口气便吞没一条大船的漩涡,饶是辛捷一身绝顶功夫,也不由暗暗心惊!
船行快极,不到片刻,距那石块仅只五六丈,而船速却丝毫不因梢公的拼命阻速而减。
那梢公紧张已极,双手握篙,蓦地里吐气开声,“嘿”地把长篙用力一撑。
辛捷见他全身肌肉有若老树搓藤,交错凸出,背上棉衫都似快要挣裂一样。
船行本速,再加上一撑,简直有如飞行——
就在这时,辛捷蓦闻衣袂飘空声,转目一望,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常人不能置信的场面出现——
那虬髯汉子在距离那么远的地方,破空冉冉纵身船中,旅客都早躲在舱中,梢公也正全神贯注,只有辛捷一人看见,那人好狂,足步虚忽,来势非常快速,竟然比那急行中的船还要快,眼看就要落在船上。
蓦地里那人双足虚蹬,身形又自拔起数尺,似乎有意找那不准他上船的梢公麻烦,横飘过去,眨眼便落在那梢公斗大的笠帽儿的帽沿上。
那人轻功好生了得,真可比得一叶坠地,再加上梢公全神贯注撑篙扳桨,根本不知有一个大汉已站在自己头顶。船行如飞,江波微荡,那人身躯好像一张枯叶,随着上下摇动,却平衡如常。
这一手露得十分高明,连辛捷此等功夫都不由心惊,尤其是在如此速度下,那人竟能准确地落在船中,这份功力实在是骇闻的了。
辛捷心中忖道:“这汉子的功夫如此高明,却犯了一点卖弄的毛病,必非正人君子,看他十分急于赶路,会不会是去湖南和丐帮作对的哩?既然行动如此张狂,非打听他的目的不可。”心中一转,有了计较。
正沉吟间,那船行得好快,已经笔直奔向那石块而去,蓦地那梢公“啪”的放下木桨,双手用力去掌舵,看他那样子,是要保持直线前进似的。
正前面便是那大石儿,船儿如果要直线而进,岂不是撞上去要粉身碎骨吗?
饶是辛捷定力如此,也不由惊叫出声,那卖弄轻功站在梢公斗笠的汉子想来也是从未走过水路,他身立高处,观的格外清切,不由失惊暴叱出声!
还来不及开口怒骂,那船儿已对准“望我来”的大石儿冲了过去。
梢公全身微蹲,想是全力掌舵,仍然保持笔直前进。说时迟,那时快,江水奔到这里,被大石阻住,分为二支,船儿不差一分一毫,“哗啦”一声暴响,紧紧贴着大石右侧,走出一个“之”字弧形,在千钧一发之间转了过去。
大概是弯儿转得太急,辛捷觉得身子一阵不稳,那船儿的左边深深浸在水里,江水只差一二分水便要进舱,而那右舷却连船底儿都翻露在水上,假若有什么行李还放在船颈,不早就摔出船舱才怪哩!
由于速度和离心力的作用,江水登时被打起一大片来,舱中乘客多半走惯这条水路,并没有人发出惊叫。
那汉子不料竟是如此,重心不稳,登时要摔出去,大吃一惊,连忙纵身下舱来,哪里知道力量太大,身体尚未着地,便摔出舱去。
他本来想等着地后立刻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见势不对,蓦地身子一弓,百忙中一带那梢公,梢公在全神掌舵,他这一带力道好大,梢公登时立足不稳,跌出舱去。
辛捷大怒,但救人要紧,倏地伸右手抓在船上的舷索,一撑一翻,身体已飞了出来。
这一下动作好快,竟赶在那梢公的前头,左手闪手一抓,正擒住那梢公的一只足跟,猛的往怀中一带,硬生生将他飞出之势拉回,放回舱里。
那虬髯汉子大约自知理屈,讷讷地站在一旁,梢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却始终不知那汉子怎么进入船的。
辛捷怒哼一声,心念一动,强忍着怒火,坐了下来,回首瞥那“望我来”的大石一眼,只见水花暴溅中,“哗啦”一响,敢情又是一只渡船在千钧一发之际渡了过来。
心中忖道:“这水上的操作倒真是不易,刚才若想要转舵闪避大石,岂不刚好上前送死?一定要保持向大石垂直方向急驶,才能恰巧避过,对那石儿来说,真是可谓望“它”而来,想那立石的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沉吟间,又是三四只渡船在极大的倾度下,渡过险关,见那些终年操作在水上的人,都似不当作一回什么很难的事,心中不觉一阵惭愧。
一面胡思乱想,那船儿已在全速下驰出将近廿多里,眼看三峡在望,乘客多半预备打检行装。
辛捷心中一惊,转目瞥见那虬髯汉也自坐在船舷上沉思,想是梢公见险关已过,也并不再强他下船。
转念一想,刚才自己神功展露之时,好像并没有人看见,当下站起身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轻身功力——”
敢情他是想套出那人的行踪。
那人早先见辛捷露出一手,本已惊异万分,但却不便相询,这时见辛捷主动搭讪攀谈,早抱着一肚子疑问,抢先答道:“不敢,不敢——”
辛捷听他口音竟像是两广一带的,心中疑惑,口中答道:“敢问兄台贵姓大名?看兄台这模样好像急着赶路——”
说到这里,用心观察那汉子的脸色,那汉子倒是神色不变,朗声答道:“敝人姓翁,单名正,阁下说得正对,在下正要赶到湖南去探看友人呢!”
辛捷心中一凛,心知所料多半是实,忖道:“这人如果真是赶去与丐帮为敌,嘿!金氏兄弟恐非敌手哩。”口中却道:“小弟辛捷也正是想去湖南畅游名山大湖哩,这倒好,兄台如是不弃,可否同道而行?”
翁正忙答道:“辛兄那里的话,有辛兄如此功夫的人陪行,不但一路安全可靠,而且可以借此讨教哩。”
辛捷知道他的意思,正是心中不服,有较量的意思,仅仅淡然一笑,随口答道:“那里,兄弟的功夫那里及得上翁兄十分之一!”
说说谈谈,船儿已到三峡,二人付过船钱,一起向湖南省境赶去。
一路上辛捷曾数度用巧言圈套,翁正却丝毫不露口风,辛捷也只好相机行事,不露马脚。
二人脚程甚快,一路上翁正总是想和辛捷比试脚程,但辛捷总是一味相让,翁正倒也没有办法。
这天傍晚,二人已赶进了湖南省境内,实在累得很,于是决心落店打尖,好在官道尽头便是一个小小镇集,赶快加紧足步,不消片刻,便落入一店。
正是用晚膳的时刻,二人微一休息,便叫店家用餐。
这时正是冬季中期,湖南还好,不十分寒冷,但也是阴风吹激,雪花微飘。二人坐定,要了一份热腾腾的米饭,同时也要了一斤闻名全国的湖南腊菜。
果然名不虚传,二人吃得实在吃不下的样子才罢手,算一算倒也吃了四斤腊肉。
正吃得痛快,蓦地里那厢一个粗哑嗓子的说道:“听说那崆峒和丐帮在本省交恶,不知是真还是假?”
话声清晰传来,辛捷不觉微微一惊,赶快留神倾听,还顺眼瞥了那翁正一眼,果见他也是全神贯注,辛捷心中有数,已知他必是为此事而来,却不知和丐帮是敌是友。
正沉吟间,另外一个声音道:“嘿!黄老弟,你消息可真太不灵了,别说交恶,崆峒甚至抓住了丐帮的新主哩——”
这个消息,辛捷倒是已知,只听那人继续道:“昨天听说丐帮老帮主的护法金氏兄弟又出了山哩——”
说到这里.听众逐渐凝神注意。却听那逐渐微弱的声音断续传来道:“金氏兄弟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听说……一夜之间闯六关……崆峒弟子……一塌糊涂。”
辛捷心知金氏昆仲果然重新护法,大振神威,心中微安,但瞥见那翁正时,却见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心中已然确定,这家伙必然是和丐帮为敌的了。
又听得那姓黄的小子粗哑地说:
“真的吗?这倒是一场好聚会,咱们反正没事,可否赶去一看?这个热闹凑凑倒也不妨。”
他因为嗓子较为粗哑,是以声浪较高,能够清晰地传入辛捷和翁正二人的耳中。
那另一个声音却冷笑一声道:“你想么?”
那姓黄的怒道:“怎么?”
另一人道:“神霆塔周围五里全给二方的人给派人阻住啦,老百姓过路都不放一个,像这一身武林打扮的人,人家肯放你去凑热闹?”
那姓黄的哑口无声,二人大概话不投机,不一会便只传来一阵“唏哩呼噜”的吃面声音。
地点既已知晓,辛捷心中自有打算,见那翁正还低头沉思,不由冲着他一笑道:“湖南的腊肉果是匹敌全国,翁兄可以为是?”
翁正微一定心神,忙答道:“自然!自然!小弟也有同感。”
二人再闲谈数句,也就各自归房。
辛捷虽然知道双方交战的地方乃是在神霆塔中,但却并不知神霆塔在什么地方,忙去请问店伙,好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正是距这儿不远的一座山边,地方很荒僻。
辛捷回到房里,心潮起伏,忖道:“丐帮和崆峒好像从没有什么仇恶,但上次厉鹗便曾亲自追击过那金氏昆仲和新帮主鹏儿,而且好像是为着一柄剑鞘而起纠纷,这个我倒不管,主要是那可爱的鹏儿——”
想到这里,眼前又出现鹏儿那清秀而可爱的面容。
转念继续下去,忖道:“呵,那翁正究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他那天江上的轻身功夫似乎功力还在我之上哩,若是和丐帮为敌,金老大、金老二倒非常危险,却不知厉老贼是怎么把这等人物请出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紧张,忙盘坐运了一二次功,宁定心神,陡闻衣袂破空声,暗中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翁正必然已去神霆塔,不再迟疑,拍开窗户,如飞赶去。
辛捷已自店伙那里问得神霆塔所在,一路风驰电掣,果然不久便望见不远前一条人影如飞奔去,看背影可不是翁正那汉子吗?
敢情是他这家伙粗中有细,也向店伙问清了路途!
目标既已发现,不再迟疑,蓦地猛提两口真气,把轻功展开到十分,足不点地,全速赶去。
赶近前了,翁正像是不知有人跟踪,倏地一转,转向左边一堆乱石中,辛捷知道转过乱石,神霆塔便可在望,不再迟疑,“呼”的飞纵过去。
正想跃过乱石转弯,蓦地一股强劲的掌风迎面袭来,显然是那翁正早已发现有人跟踪,一掌偷袭过来,好在辛捷倒也防到这一着,连忙一挫身形,却觉衣衫猎猎作响,敢情是掌风压体,只差数寸便够得上地位。
百忙中猛提真气,一掌虚拍,却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掌风声势倒也甚是惊人——
“拍”的一声,显然是硬对硬,辛捷身子尚在空中,陡然觉得一股好大的力道压身,登时被震落地,闪眼看那翁正时,却是踉跄而退。
辛捷心中有数,自己的功力和对手是完全平手,这倒是很少见的现象,翁正大吃一惊,看那来人时,竟是和自己共宿多日的辛捷。
辛捷心想还未到破脸之时,装作大惊道:“原来是翁兄,小弟踏寒夜游,翁兄倒令我吃了一惊——”翁正气在心中,脸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仅道:“小弟发现一个旧时仇人,是以追来,辛兄若是无事,恕小弟失陪——”话音方落,身形已动。
辛捷见他当面撒谎,倒也罢了,可是翁正却并不往乱石堆中走去,却向那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直奔而去。
辛捷大惑不解,却又不好动步,眼见他越跑越远,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心中一动,急忙循路而去,奔得一盏茶时刻,已可瞥见道左一株树上似有一点白影,看来好像正是翁正的衣色。
辛捷不敢怠慢,猛力一奔,走到近处,定目一看,却是一袭衣衫披挂在槎枝上,远看好像一个人隐伏在树上,辛捷心知中了翁正的“金蝉脱壳”妙计,大感惭愧,忙往回程里猛追。
按下这边辛捷猛追不表,且说那金氏昆仲金元伯、金元仲二人当日别过辛捷,便赶到湖南来,他们听说鹏儿被困,心中那焦急就够受的,真可谓“足步不停”,足足赶了一天多时间,才进入省境。
金氏昆仲一踏入湖南,便直奔神霆塔,却见那塔儿四周都站满人,细心一看,却是丐帮南分舵的帮主。
原来丐帮分为二舵,一在北,一在南,北帮也就是总帮所在,南帮却在湘粤一带,这南帮听见总帮主竟然被捕,哪能不急,帮主陆勇竟在一个时辰间调动全体人众,把一个神霆塔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那神霆塔一共高十三层,崆峒派在每一层都设关卡,而在塔底的小林子中,也埋伏不少高手,陆勇功夫虽然不错,但是对方强人太多,只好僵持一旁。
这样耗了一天一夜,陆勇不再犹疑,准备单刀赴会,正在这时候,金氏昆仲赶到,三个人一会合,那还管他什么明关暗卡,奋力向上猛攻,却约束帮众不要乱打乱攻,只静静地守在下面便是。
金氏昆仲奇功过人,一夜之中连过六关,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六关敌人,全部都打得非死即伤。
到了第七层塔上,却遇到守关的人乃是崆峒三绝剑所布的“三才剑阵”,力战之下,大约苦斗了一个时辰,三绝剑才不敌退后,而金氏弟兄和陆勇,却也是真气不济。
于是三人在塔上静息,而对方也不敢冒然动手,一耗之下,又去了大半天。
金氏昆仲心知敌人一关强似一关,自己要强闯上去,是不可能,但天生的倔强性和陆勇不顾死活的性格,三人仍然舍命上闯。
敌人果然是不出所料,越来越强,镇守第九层塔的是四个人,金氏昆仲血战之下,连毙四人,而陆勇遭到致命的打击,只能退在一边了。
金元伯、金元仲好不悲伤,还抱着一线希望,俯身抱起陆勇,正准备继续往上闯,蓦地里祸起箫墙,上面有人用暗器打了下来,金元仲一手抱着陆勇,一手去拨打暗器但终不敌,敌人的暗器中还加有飞蝗镖这类可以回飞的暗器,金元仲闪躲不及,眼看那镖儿便要钉入背心上。
陆勇蓦地里大吼一声,用尽平生之力,挣脱金元仲的怀抱,跳在金元仲的背上。
说时迟,那时快,“咔”的一响,那镖儿钉立陆勇背中,陆勇狂呼一声,登时气绝,但总算救了金元仲一命。
金氏兄弟何等性情,悲极却不滴泪,金元仲朗声道:“陆老弟,这笔仇我金元仲必在一刻之内报却!”
话声斩铁断钉,二人大踏步走下楼梯。
金元仲大声喝道:“这支飞蝗镖儿是那个不要脸的?”
那塔上却只站有二人,金元仲识其一,却是名震东南一带的“神镖继魂”吴铭。
金元仲话已出口,那二人都不觉一怔,那另外一个人斥道:“什么东西,嘿,看我一掌。”
呼地一掌劈来。
金元仲心中隐痛陆勇之死,全部怒气发泄出来,见对方来势汹汹,“嘿”地一抓,也是全力硬撞过去。
要知金氏昆仲行道江湖,从来不用兵刃,仅凭一双手爪,施用“阴风黑沙掌”和敌人硬拼,但见金元仲单抓一翻一叩,“啪”的一震,已把那家伙的右臂活活打断。
金元仲心中怒气澎拜,抓住那人一挥,力道好大,但见那人像一枝箭般被摔到塔边,登是脑壳破裂,血肉横飞,金元仲一照面便击毙对方,冷然一哼道:“吴铭,这镖儿可是你威震东南的东西?”
但觉他语气正义凛然,威风凛凛,吴铭见他打死同伴的威力,不由心怯,但闻他口气轻狂,怒火上升,有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叱道:“金老二,是又怎样——”
金元仲正要他这句话,不待他说完,已是冷笑道:“是的话,便要你命。”
“命”字才一出口,二掌一合再吐,竟是微带风雷之声。
吴铭不敢大意,一掌竖立,一掌横劈。
哪知金元仲左肩一耸,不闪不躲,竟似要硬受一掌。
吴铭心知不妙,大吃一惊,收掌已自不及,只觉“拍”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肩上,而金元仲的一抓也抓进了吴铭的天灵!金元仲形近拼命,拼着自己受创,也把敌人毙下,他受的一掌却也不轻,但觉左肩剧痛,肩胛骨硬生生被打碎。
金元仲晃了一晃,终于站定,狂笑道:“陆老弟,你看看吧,这个家伙也只比你多活了不到一刻时分啦——哈——”
金老大知道弟弟的性格,并不出言,等到他狂笑变哭的时候,才沉声道:“老二,还吃得住吗?”
金元仲微微点头,金元伯冷笑道:“硬闯!”
二人身子一晃,又直向上冲。
金氏兄弟如此硬闯,不到半刻,便到塔顶。从阶上往上看,已可见到那镇守最上面的一个人,果然是一手抓住一个昏迷的孩儿——那正是被闭住穴道的丐帮帮主鹏儿。
第十三层乃是神霆之顶,“砰”的一声,金老大一脚踹开楼门,向里面黑沉沉楼梯望了一眼,一碰金老二,双双跃身而进——
两人尚未落地,忽然一声暴吼从左方响起:
“滚下去!”接着一股狂风如惊涛裂岸般冲击过来——
金老大真气陡贯下盘,施出“千斤坠”的功夫,将身躯稳稳定住,单掌看都不看,一记“倒打金钟”倒摔过去。
哪知来人动也不动,金老大倒反被拖出两步!
兄弟两一惊而反,和来人朝了相,只见那人勾鼻咧嘴,目光闪烁,兄弟两人都识得,来人竟是勾漏山的魔头——“青眼红魔”霍如飞!
原来勾漏山上隐居着两个盖世魔头,一个唤着勾漏一怪翁正,另一个就是“青眼红魔”,两人乃是师兄弟.也不知出自何门,但一身功夫却精绝无比,三十年前曾双双出现武林,在北固山头一夜连挫河洛十二位高手,因而师兄弟名噪一时,但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双双隐居,那“青眼红魔”不时出现江湖,“勾漏一怪”则三十年来未出深山半步,但在武林老一辈的心中,仍然有着不可一世的威名。
金老大一见原来竟是这个魔头,心中已知凭自己一人之力,必非其敌手,但不知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蓦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分明是崆峒派和咱们的梁子,怎么这厮却来守第十三关?那厉鹗却不露面?而且方才那些龟儿子大部分都不似崆峒弟子呢?”
青眼红魔霍如飞阴恻恻地道:“两个鬼子齐上,否则你不是对手!”
金老大一扯兄弟衣衫,更不答话,双双施出平生绝学“阴风黑沙掌”,狠毒的招式尽量往霍如飞身上招呼过去。
霍如飞冷哼一声,双拳一立,鼓劲而上——
霎时拳脚来往,呼呼风生,三个一流好手竟自战成平手。
这三个身法何等快捷,一晃就是数十招过去,金老二只觉肩上伤势愈来愈痛,简直有点支持不住的样子,但是他生来倔强的脾气,怒吼一声,竟然一跃而起,单掌拼出全身功力一把抓下,身上要穴完全暴露,毫不理会——
霍如飞被这等舍命打法惊得一愕,金氏兄弟心意早通,呼的一声金老大已一招袭人,长臂一伸,冒险直取霍如飞胸前“华盖”——
霍如飞一见大惊,金老大竟是舍命而攻,自己虽然能任意击中其中一人,但自己却也非被点中不可,急切间只好一脚踢出——
“砰”的一声,金老大被踢起飞出,着着实实撞在墙壁上,但霍如飞胸前华盖被制,软绵绵倒在地上。
金老二一见哥哥吃了亏,怒吼一声扬掌对准霍如飞脑门拍下——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口音从窗外传入:
“给我住手!”一条人影刷地飞入,金氏兄弟看得真切,只见他虬髯飘飘,身态异人,不禁齐口大呼:
“勾漏一怪!”
勾漏一怪翁正功力本就远在其师弟霍如飞之上,金氏兄弟自知绝望,就算两人不伤一起上,也未必是人家对手,何况这时两人都负了伤!
如果辛捷在场,他一定会更惊,因为勾漏一怪竟是和他一路同行而又以金蝉脱壳耍弄他的虬髯汉子翁正!
翁正伸手解了霍如飞穴道,对他道:“你到下面去照顾一下!”
霍如飞应了一声而去,翁正脸色一沉,对金氏兄弟骂道:“不知厉害的蠢东西!”俯身将地上的鹏儿挟起。
金氏兄弟怒极,但却不敢妄动,翁正大声故意调侃道:“你们听着,我数五下,若是没有人拦我,我可就要走了——好,我现就开始数——”
金老大受伤甚重,金老二也感肩上伤愈来愈痛,被勾漏一怪翁正一逼,怒吼一声,晕倒地上——
且说辛捷被虬髯汉用金蝉脱壳耍了一招,心头大急,急忙转身疾奔,希望能阻止那虬髯汉上塔,只要他一上塔,丐帮无一会是对手!
奔出丛林,远远瞧见一人飞纵入塔顶,看来正是那虬髯汉子——
他心中一急,脚下更加紧,却听见塔顶传出一声惊呼:“勾漏一怪!”
他听得出正是金氏兄弟的声音,心中陡然一动,暗道:“怪道这虬髯汉子恁厉害,原来竟是‘勾漏一怪’。”敢情他也曾听梅叔叔提及此人!
接着勾漏一怪的狂言一句句都传入他耳中,他抬头一望,身距塔边尚有十丈之遥,而勾漏一怪翁正已开始一字一字地数着——
但辛捷生来偏激的性子,有的地方近乎强悍,他决定了一桩事,就是舍了命也要办到,这时他暗恨自己经验不够,才被勾漏一怪巧施金蝉脱壳摆脱,那神霆塔顶第十三层中勾漏一怪的话全迎风听入了耳——
这时翁正洪亮的声音:“一——二——”传了过来,而辛捷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舍命地跃起,从十丈外竟自一飘而至,但是正因为离得太远,他到达塔边时高度已不够,辛捷猛吸一口真气,双脚一荡,奇绝天下的诘摩步法已然施出——
只见他身体陡然又升数尺,他急忙中仰首一望,自己头顶仅及塔的第十二层,距十三层顶尚差七八尺之遥,而他上升之势已竭,一口真气已逼得不能再久,而头上翁正的声音:
“——三——四”已自传出。
他暗道:“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黑暗中,他暗一咬牙,真力贯注右臂,猛然前伸,“笃”的一声,竟将那柄撤出的长剑齐柄插入印火砖的塔壁中——
他手上一借力,身体有如一只燕子一般翩翩翻飞而上——
“——五!”
翁正“五”字才出口,忽然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吼声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你给我站住!”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窗外飞将进来,对着勾漏一怪翁正呼呼一连劈出三掌!
翁正双足钉立,下盘稳然不动,上身左晃右摆,一连闪开三招,但凌厉的掌风已令他衣袂飘舞!
那人却突然后退一步,沉声道:“快将肩上鹏儿放下,否则你不是我对手!”
当然,这人正是辛捷!
翁正倒还真识得厉害,将肩上点了穴道的鹏儿放在角落,向辛捷冷然一笑,凝目以待——
辛捷知道这勾漏一怪功力卓绝,自己对他实在没有把握取胜,但是今日之势,除了一战别无第二条途径,他深吸一口气,暗自激励着自己:
“辛捷啊,尽管勾漏一怪功力胜过你,你今日之势是许胜不许败!”
他待那口真气运行了一周,忽地开声吐气,身子宛如一阵旋风一般曲身而进,双掌却似刀似剪地攻向翁正两脉——
翁正早就发觉辛捷功力深厚,而且年纪轻轻就身负一身绝学,但最令他担心的却是辛捷似乎有一种内蕴的潜力,而且这潜力深不可测,奇的是辛捷本人也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具有这种潜力,当然,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辛捷双掌切下,真可说疾比奔雷,翁正心中一凛,一记“双掌翻天”奋力使出,待双力即将相碰之际,陡然一收真力,双掌上翻之式已换成穿袭之式,直取辛捷肩窝琵琶骨——
辛捷双掌落空,而翁正的攻势已到,当下微哼一声,真力下贯马步,一仰上身变为“盘弓射雕”,硬封而出。
“啪”的一声,四只手掌碰在一起,双方都觉手心一热,各自退后一步。
辛捷暗思:“这真是出师以来所遇的第一个真正劲敌,今日莫要折了师门威风——”
他心中牵挂,手上自然一滞,翁正何等经验老到,双掌齐飞,封住辛捷退路,左脚起处直踢辛捷下盘——
辛捷心中一惊,正待变招,敌人招式已递足,急切中只得倒踩七星步,双掌齐挥,硬从危势中打出七拳——
辛捷的意思是要引翁正硬拼,哪知翁正狡猾老到,身一矮,竟从辛捷胁下穿过,左掌引处,又是辛捷脑后死穴——
辛捷一着错迟,着着受制,一连十余招都在危险中堪堪躲过,翁正见自己稳占上风,不禁暗喜,长啸一声,平生得意绝学“开山神掌”突然施出。
辛捷被逼得心头火起,乘敌一记“玄鸟划沙”招式才尽之时,长啸一声,奋力攻出一招——
霎时满天掌影,掌风呜呜发响,似乎无所不及,正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绝世剑法“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只不过辛捷此时以掌代剑而已。
本来以掌为剑威力必然大减,但辛捷在大衍十式中以这招“方生不息”最有心得,这时融会贯通之下,竟然也自威风凛凛——
翁正忽然见敌人这招奥妙无穷,似乎其中变化还不止此,而且掌式奇劲,力道逼人,当下精神一凛,也自大喝一声,一招“风卷云散”缓缓拍出——
勾漏一怪的开山掌法本就以力为生,以巧为辅,这“风卷云散”更是横打硬碰的招式,敢情翁正见辛捷匆促发招,力蕴必不能用足,竟想以硬碰硬地速战速决。
哪知辛捷这招“方生不息”看来似乎匆匆发招,实则真力内蕴,周身密布,辛捷又是含愤而发,不躲不闪地硬递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两股强极的力道荡在一处,荡起圈圈气流,有如骤起大风一般,周围窗栏一阵乱摇——
辛捷和翁正都是双肩一晃,翁正大喝一声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看!”
双掌一领,又是一股狂面扫了过来——
辛捷更不答话,双膝微弯,口中低嘿一声,全身功力贯注双掌,同样是不闪不避地缓缓推出——
轰然又是一声巨响,辛捷、翁正又是各自一幌,竟是依然不分胜负——
翁正心头火起,不顾一切呼呼连劈四掌——
辛捷沉哼一声,横竖连挥,也硬接四招,丝毫不用巧劲。
一连六下硬碰硬,两人却始终钉立原地,双脚分毫未移,辛捷借着一轮硬仗,反将下风之势变为平持之局!
这几招真力大费,但辛捷却丝毫不感疲累,相反的却觉胸中血流畅顺,舒畅无比。
原来辛捷自经平凡上人不惜以“醍醐灌顶”的功夫硬将自身功力打入辛捷穴道中后,此时他的功力已在一甲子左右,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会有这样大的潜力,这一阵激战,真是辛捷平生最费力的一场拼斗,却把他的内在潜力给引了出来,是以几招过后,他不但不累,反觉异常精神。
辛捷想是打发了性,更不打话,两掌再度主动劈出,翁正一怒之下,决不退让,鼓足真力,一迎而上——
辛捷内在的潜力被这一阵硬拼硬打激发无遗,平凡上人以本身功力输入辛捷体内,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全部和辛捷的全身血脉相融而发挥出最大威力,辛捷只觉双掌运劲之际,腹内一股热流陡然从丹田处涌了上来,肺腑之间真有说不出的受用,而他那猛挥出的一掌,威力也竟大得出奇。
勾漏一怪翁正数十年前就威震武林,声名之盛不在关中九豪、河洛一剑及南北二君等人之下,三十年来,这是头一次公开重现武林,本待仗自己多年苦修的几样绝技再振声威,哪知竟碰上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不但拳法精奇,功力竟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这时的一掌推出也是施足了十成功力,打算将对方一掌击毙——
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两股内家真力相撞激出的旋风竟发出呜呜怪响,神霆塔顶平日久无人打扫,这时地上的灰尘更是漫天飞扬——
勾漏一怪发出一声闷哼,马步浮动,噗的一声倒退半步,胸头竟感一阵血气翻腾——
辛捷也觉一股极强的力道从自己挥出的劲风中渗透进来,他双肩一摇一幌,终于努力将那力道化去,双足仍然牢钉地面——
辛捷虽觉敌人功力极高,但这时胸中真力溢漫,豪气上冲,长啸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又自劈出。
翁正心中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难过,几十年来奋力创出来的万儿眼看即将毁于一旦。这时见辛捷举掌又是一记劈下,不禁须发俱张,双目暴睁,猛然开声吐气,双掌当胸平平推出——
辛捷是不会了解他的心情的,他怎会想到这一掌对于这怪僻的老人是何等的重要?他只知自己每一掌施出威力出乎意料地大增,心神俱快——
轰的又一声,辛捷幌了幌,踏进一步,力贯单臂,又是一掌拍出。
翁正力贯双腿,拼着没有退后,奋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觉辛捷掌上力道一掌强似一掌,这一掌真有开山裂石之威,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如果接实了,自己内腑全有震伤的可能,于是他在双掌尚未碰上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声,他还是被震退一步。
辛捷只觉自己胸中力道已到了顶峰,他快然长啸一声,手起掌落——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翁正脸上的肌肉抽搐成一种古怪的神色,又像是冷漠,又像是绝望——
辛捷虽不能完全了解这表情所包含的情绪,但是直觉告诉他,那绝不是怕死,也许某种因素对于他比死更可怕多倍。
辛捷的手掌缓缓垂了下来,翁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现在他脑海充满着的只有一个“怒”字。他冷然一哼,努力调匀了呼吸,双眼充满着杀机,狠狠地盯着辛捷,使辛捷感到一阵心寒而将目光避了开去。
“嚓”的一声,翁正抽出了长剑。
辛捷像是没有听见,他正在想:“为什么勾漏一怪要如此狠狠盯着我?哼,你盯着我,我就怕了你吗?”他不服气地抬头反瞪过去——
其实他是有些心寒的,只是他天生偏激的性格令他如此。
这一抬头,他瞧见了翁正手中的长剑。
他下意识地伸手拔剑,但是拔了一个空,他忽然想起“梅香剑”仍插在塔外壁上。
“接着!”金老二挥动着未伤的手臂在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掷了过来。
辛捷一把接过,腕上用劲一震,剑尖发出嗡的一声。
翁正剑身平击,刷的一招向辛捷左肩点到,剑势如虹,劲风扑面,到了肩前忽地嗡的一声,剑尖竟化做一片光点分点辛捷腹上三穴——
辛捷见他功力深厚,剑招又诡奇无比,心中不禁一凛,脚下稍退半步,左手剑诀一引,手长剑一圈而出,正是“虬枝剑法”中的“梅吐奇香”——
辛捷长剑递出,剑尖嘶嘶发响,显然他腕上真力叫足,缕缕剑气直透剑尖。翁正凝目注视辛捷剑式,脸带诧异之色。
“梅吐奇香”迅速无比,更兼辛捷发式轻灵,居然后发而先至,翁正剑尖离辛捷腹上“井市穴”尚有三寸,辛捷长剑已刚刚递至翁正腕上“曲池”不及一寸——
哪知就在此时,突然翁正的剑尖向前暴伸,身体却往后猛退,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走了空,而翁正的剑尖已到了辛捷腹上——
辛捷不料他招式诡奇如此,急切中脚上倒踩迷踪步,在千钧一发中仓促退后。
辛捷低哼一声,剑光一扬,再度揉身而上,刷刷刷三剑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出,最后剑尖却集中在翁正“气海”要穴上,全是“虬枝剑式”中的妙着。
哪知翁正也是长剑连挥,招式全走偏锋,一连几个怪招将辛捷攻势消于无形。
勾漏一怪剑光连闪,主动而上,辛捷只觉他的剑法诡奇无比,令人一眼看上去就生一种“旁门左道”的感觉,但偏偏诡奇之中暗藏杀着,令人防不胜防。这正是勾漏一怪的平生绝学“令夷剑法”。
七妙神君的虬枝剑式虽然精妙远胜.但诡奇却似犹不及令夷剑法,而虬枝剑法的特点原也在“诡奇”两字,这时既然在这方面不及对方,威力也自大减,辛捷只觉好些妙招发挥不出威力。
说时迟,那时快,一幌之间又过了十余招,翁正的“令夷剑法”已施到了最精华的三招,第一招“厉瘴蜂涌”,长剑化成一片光幕,似虚似真,向辛捷当头盖下——
辛捷不觉精神一凛,心道:“梅叔叔的‘虬枝剑式’奇绝天下,难道要输给这勾漏一怪。”当下一咬牙,侧身欺进,长剑一挽,已自抖出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刷的一声,翁正虚招全收,一剑从偏锋疾如闪电地刺了进来。
“嘶”声陡盛,辛捷剑光暴长,竟然也是疾走偏锋而出,正是七妙神君心血所聚的“冷梅拂面”。
这两招都从偏锋出手,招式竟然大同小异,但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心血所聚的“冷面拂梅”毕竟胜了一筹,辛捷的剑后发而先至,剑尖的剑气逼得翁正收招而退。
辛捷一招扭转局势,豪气上冲,挥剑而上。
翁正冷哼一声,紧接着第二个奇招“冷云撼霄”又自施出。
辛捷只觉他剑招大异寻常,似乎带着一种邪毒之气,又似包含一种野蛮未开化的残厉之气,古怪已极。
只听得嘶声刺耳,剑尖暴伸,漫空都是芒捷的剑影,原来辛捷不由自主地施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只见他剑光由左右往中一合,疾刺而出,似缓实疾,似虚实真,宛如日光普照,无所不及。
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乃是从精奇神妙着手,使出之时自然有一种凛然正气之感,翁正的奇招诡式,一碰上立刻威势全失,相反的辛捷剑招有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匆匆数十招已过,只听得“喀嚓”一声,两人各自跃开,翁正手中只剩了一支剑柄,敢情他的长剑竟被辛捷以内力震断。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眼眶中竟充满着泪水,辛捷以奇异的眼光呆望着他,忘却进攻。
翁正忽然一言不发转身飞纵出塔。
辛捷暗道:“就算打输了也不用伤心到这个样子啊!”
他怎会料到他赢了翁正一招比杀了翁正还令他难堪呢——
三十年前勾漏一怪在黄山祝融峰顶和当时武林第一人七妙神君梅山民赌斗,他那诡奇的“令夷剑法”也令梅山民的“虬枝剑法”感到棘手,但是梅山民究竟凭着功力深厚,在第三百招上震断了他的手中剑,从此翁正一怒隐居边疆,苦练绝技,把“令夷剑法”练得更加怪异难防,当年他是用这套剑法失手的,他准备用这套剑法找回场面来。
梅山民被五大剑派围攻的消息不知使他多么失望,但近来梅山民重现武林的传说终于使他离开勾漏山,重入中原。
当辛捷一亮剑招时,他又惊又喜地发觉辛捷是“虬枝剑式”的嫡传人,他一心要用令夷剑法擒住辛捷,但是,结果竟和三十年前一样,他被震断了长剑,所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梅山民本人,而三十年后却是他的传人。
如果他知道辛捷所用以致胜的并非梅山民所授,乃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大衍剑式”,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辛捷可不知道这些,他怔了一怔,转身向被点了穴道的丐帮幼主鹏儿走去。
鹏儿被点了软麻穴,不能转动,辛捷力透双掌,在他脊背上一揉一拍,鹏儿缓缓苏醒。辛捷又转身走向金氏兄弟,只见金老大已昏迷不醒,而金老二仍硬撑着扶着他大哥。
辛捷掏出刀创药递了过去,金老二默默地接过,他没有说感激的话,但他的目光中所表示的比说一百句话还要清楚明白。
辛捷注视他肩上的伤口,这时昏迷的金老大已缓缓醒转过来,金老二又掏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辛捷忽感背后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只见鹏儿悄生生地站在身后,满脸灰垢,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溜溜地转着,辛捷忽然发觉这些日子来,这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上次相遇时的那一分稚气已减退许多。
鹏儿轻唤道:“辛——辛叔叔——”这孩子记忆力不坏,还记得辛捷的姓名,他望了望金老二停了下来。
金老二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辛叔叔”正应该如此称谓。
辛捷应着:“鹏儿,什么事?你还是叫我辛哥哥吧。”
鹏儿道:“你的本事真好,我虽然不能动,却看见你把那坏蛋打跑了,那坏蛋真没羞,打输了就哭,这么大人了还哭——”说到这里小脸上又透出一丝笑容。
金老二默默从腰中掏出两支火箭,一只红的,一只蓝的,他挑了一支蓝的,走到窗口往天上放了上去,只见一缕蓝光破空而去,到了顶点一爆而开,有如一朵盛开的蓝色花儿。
金老二转身向辛捷解释道:“咱们还有几个兄弟埋伏在外面,若是放红的火花就是咱们闯塔受阻,召他们来相助,若是放蓝的,就是搭救帮主完成,唤他们来料理善后。”
其实金氏兄弟伤成这个样子,却始终不曾放红火箭,只因外面的几个丐帮兄弟本事有限,若是连金氏兄弟都对付不了,唤他们来也是送死,是以金氏兄弟拼着重伤也不放箭求援,这也是金氏昆仲侠义之处。
辛捷向窗外一望,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而去,金老二道:“别管他,这人是勾漏一怪翁正之师弟青眼红魔,敢情他在塔下发觉不对也跑了。”
辛捷忽然想起:“丐帮乃是因一剑鞘才与崆峒交恶,怎么尽是些什么勾漏山的,却不见厉鹗露面?”
辛捷当下把这意思说了出来,金老二也拍腿道:“是呵,咱们也正在奇怪——”
辛捷陡然记起自己“梅香剑”还插在塔外壁上,啊了一声,转身从窗口跃出。
金老二忙伸头出窗一看,只见辛捷全身扁平地贴在壁上,足尖紧抵住壁上砖缝,竟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贴在墙上,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谓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为壁虎功只能在墙上缓缓游动,要这样停住不动地贴在墙上却是万万不能,辛捷这手功夫乃是以上乘轻功配合深厚内功才能办得到。
且说辛捷闭着一口气贴在墙上,却发现墙上的“梅香剑”已不翼而飞!
辛捷心中一阵猛震,宛如从千丈悬崖掉入深渊,但他毕竟禀赋异凡,一阵慌乱后又镇静下来,他暗自盘算:
“什么人能够贴在这塔壁上从容拔剑?我这一剑可说插得相当深了,绝不可能是它自己掉落下去的——”
事实上,当今武林中能有像辛捷这样从容贴身光墙上的功力者实是寥寥可数,那么在这寥寥可数的几人中,究竟是谁盗去了宝剑?
辛捷的目光再次落在插剑的孔上,只见坚硬的砖石上一道整齐的口,直深入三尺之多,砖缘整齐光滑,没有丝毫崩落的现象,就如切好的豆腐一般。
突然,辛捷发现这剑口旁三尺处,竟也有一个同样的口子,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口子恰如一柄剑身一般,显然也是被剑枝插入的痕迹。奇的是那剑口砖缘也是平整万分,不见丝毫崩落。
辛捷本是聪明绝顶的人,脑筋一转,已猜到了几分,他暗道:“对了,梅香剑被崆峒厉鹗老贼给偷去了,他必是仗着倚虹宝剑插入塔壁,自己借力停在壁上才盗了我的剑……难怪始终不见他露面——”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真力一懈,身体顿时下落,他待身子落到第十二层的屋檐时,才伸手在瓦背一按,借力腾身而起,翻身飘入塔顶,姿势美妙已极。
金老二喝了一声彩,对辛捷的功力真是佩服无比。
金老大也渐渐能扶着站起身来,他见辛捷面色不对,遂开口道:“辛兄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咱兄弟的,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辛捷茫然摇了摇头,又强笑道:“没有什么,我有一柄普通长剑留在壁上,方才去看时却不见了,想是跌落了下去吧……”
辛捷的个性高傲得很,若是朋友求助于他,他自是热忱万分,但若要他求人帮助,他却是大大不愿,是以他对失宝剑之事支吾了过去。
金氏兄弟都是豪杰之士,虽知辛捷言不止此,但也不再多问。
辛捷抱拳对金氏昆仲道:“兄弟现在有一要事,必须立刻去办,日后两位若是有什么事要找兄弟的,兄弟千里之外必然星夜赶到。”
金氏兄弟见他脸色焦急,知他必有要事,只抱拳一礼道:“辛兄是咱们弟兄的大恩人,也是丐帮的大恩人,这个咱们终身不敢忘。”
辛捷对鹏儿道:“鹏儿好生跟着金叔叔,好好练好功夫,将来丐帮全靠你重振声威哩。”
说罢一轻身飞出塔顶,几个起落已在三十多丈之外,鹏儿追到窗口叫道:“辛叔叔什么时候来看鹏儿啊?”
声音传出,辛捷身影已消失在莽莽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