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环又好一会儿不出声,金昂霄听得她的喘息之声,正渐渐地向自己移近来。他连忙转过头,循声看去,只见黑暗之中,崔玉环似乎正在向白己爬来。
金昂霄也连忙以肘支地,吃力地移动着身子,向前迎了上去。
他们两人相隔只不过丈许左右。
这样的距离,在平时而言,当真可以身子丝毫不动,便自掠向前去。但如今他们两人各自互击了一掌,在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出掌极重,两人都受了极重的内伤,是以丈许远近的距离,此际对他们来说,也宛若关山远隔一样了。
金昂霄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每向前挪动一寸,都要花费不知多大的气力,和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他仍是向前移动着,不断地移动着。
连他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之上,有另一只手盖了下来。那只手的手心中,满是冷汗,碰到了他的手背,冰冷冷地。然而,那却是十分柔软的一只手。
金昂霄知道他和崔玉环终于已靠在一起了!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就软了下来。
他只听得耳际传来崔玉环柔软的叫声,道:“昂霄,昂霄,你听得到我叫你的声音么?”
金昂霄从来也未曾听到过崔玉环叫过他的名字,这时候,他将什么都置之度外,只是尽量地享受着那一分甜蜜。
他勉力翻过手来,捤住了崔玉环的手。
只听得崔玉环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今什么也不后悔,就是只后悔一件事。”
金昂霄并没有反问她是什么事。
那并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在爬出了三四尺后,连最后一分气力都用尽了,根本没有气力开口了!
崔玉环只略顿了一顿,又道:“我后悔,为什么去年,我要下令,命我手下,去对付你的一家,要不然,我们便不会成为死仇了!”
金昂霄本来气力使尽,人也几乎到了半昏迷状态之中了。
可是他一听得崔玉环这样说法,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又使他陡地清醒起来。一年多之前的往事,更是历历在目。
他仿彿又置身于突然而生的变故之中:正在沉睡间,勾魂帮众掩杀而至,父母兄弟,家中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能以幸免。
而他自己也在背上,被一个勾魂帮众刺了一个十字,他忍着痛,咬着牙,跃上了一匹骏马,仗着马好,才能侥幸地逃了出来。
出了家门,没有多久,便遇上了滂沱大雨,雨点打在他的伤口之上,比烧熔了的铁水,倒在他的身上,还要痛上几倍,他冒着雨,冒着血,才来到了祁亚峰的家门口……可是接着,勾魂帮众却又追踪而至……
往事在金昂霄的脑中,一幕一幕地展开,更令得金昂霄心血沸腾!
他蓦地松开了崔玉环的手,身子向侧滚了一滚,喘着气,道:“你……想错了,就算我一家……不遭你勾魂帮所害……你在武林中所作所为,我……也绝不会坐视的?”
崔玉环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还说武林上的事干什么?”
崔玉环虽未明言,但是崔玉环话中的意思,金昂霄却十分明白。她是在说:如今你我两人,在这个山腹迷宫之中,不要说身受重伤,就算没有受伤,也是走不出去,还提什么怨,什么是非?谁也不知道还可以支持多久,又何必令得将死的心灵还充满仇恨?
金昂霄想了好几遍,断然道:“不!”
崔玉环幽幽地道:“说到头来……你……只是恨我……我……”
她那一句话并没有讲完,便为一下轻叹声所阻,那一下轻叹声,正是金昂霄所发出来的。
金昂霄接着道:“我曾经爱过你,也曾经恨过你,那时,你是两个不同的人,如今,我……我……”
他一句话,也是未能讲完。
因为这时,他心中乱极,是恨?是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崔玉环道:“你恨我,也是难怪你的,我也不说什么,但如今,我也 免死在这个山洞之中,你我总算怨仇已了的了。”
金昂霄道:“可以那样说。”
崔玉环勉力发出厂一下冷笑声来,道:“我组勾魂帮,只不过是为了想在武林之中,成为第一人物,勾魂帮中的一切,本是我爹谋而未行的事,我父母在我们兄妹三人还十分幼小的时候,便不知去向,虽然他们托了一些武林高手来照顾我们,但我们是自已氏大的……少了父母的教育……自然不免任性了些……”
崔玉环似乎是在对金昂霄忏悔,那对崔玉环来说,已是极其难得的事了。
金昂齐一直不知道勾魂帮主便是崔玉环,但崔玉环自己当然是知道的。她好几次,想除掉金昂霄,因为她知道金昂霄的意志十分坚强,锲而不舍,要与自己为敌,总有一天,可以达到目的。然而,好几次,她却都下不了手。那是因为她对金昂霄一直维持着两重身份,而在她是崔玉环的时候,她的确十分钟情于金昂霄。
虽然她身份双重,但是她究竟是一个人,是以,当她的身份是勾魂帮主之际,要她下手,杀害金昂霄,杀害她所爱的人,她也感到十分难以下手。而事情到了后来,她更愿意抛去一切,再也不在中原做威名赫赫的勾魂帮主,而只是和金昂霄到人迹不到的地方,去安度一生。
她也曾将自己的这个愿望向金昂霄提起过的,她要金昂霄不要追究她的来历,也不要再去想父母的血仇,和她一起离开尘世。但是对金昂霄来说,她那种说法,自然难以接纳。
崔玉环的心中,也是十分痛苦。
如果不是她心中痛苦,她也不会对她的妹妹崔玉玲讲出那一番话来了!
这时候,崔玉环心中什么都不想,她只想在临死之前,金昂霄不要再将她当作是仇人,那么,她便会感到十分的安心,死亦无憾了。然而,对金昂霄而言,这又怎能做得到?
金昂霄听了她的话后,道:“你……未免说得太儿戏了,玉玲也是和你一样,在同样环境之下长大的,何以她和你全然不同?”
直到此际,金昂霄才又真正地思念起崔玉玲来!
他知道崔玉玲不但明中救过自己多次,便是在暗中,她也相救过自己许多次了。
只不过她却绝不居功,绝口不提!
由此可知,真正爱自己,关心自己的,还是崔玉玲,但是自己却迷惑于崔玉环的娇媚,而将她冷落这是何等不应该的事,他只感到阵阵的悔疚之意!
崔玉环叹了一口气,道:“不错,玉玲是一个好姑娘,她不像我,她不想争名,不想受人崇敬,不想扰事生非,然而,你却得不到她!”
崔玉环在讲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突趋尖厉,显见她心中十分激动。
金昂霄连喘了几口气,只是苦笑。
崔玉环又道:“我讲话一向从不易改,我说过我如果得不到你,也绝不让她得到你,如今,我做到这一点了,玉玲是多么的想念你啊,她本来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你在发现我的身份之后,会冋到她的身边去的,她知道虽然我不准她说,你总会有知道的一天……”
崔玉环一口气讲到这里,气喘不已。
她停了一会儿,续道:“可是,如今,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却还只好和我在一起,和我一起死在这山腹之中,昂霄,你知道么?哈哈!哈哈……”她讲到后来,竟纵声怪笑起来。
她的笑声,在山腹之中,回荡不已,听来令人毛发直竖,诡异之极!
她一面笑,一面仍断断续续地讲着话。
只听得她道:“我要死了……我年纪还那么轻就要死了,我爱的人和我死在一起,但是他却至死还恨我……‘恨我切骨……哈哈……”
金昂霄被她的笑声弄得心头突突乱跳,他勉力叫道:“你别笑了!”
崔玉环提高了声音,道:“我要笑!我要笑!”
金昂霄向她望去,只见在黑暗之中,勉强可以看得出她一面在出声狂笑,一面双臂还在飞舞不已,陡然之间,金昂霄只听得“拍”的一声响,紧接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亮!
那一阵亮光,实际上并不强烈,伹是对于在漆黑的山腹之中,已过了那么久的金昂霄和崔玉环两人来说,却是强烈之极!
崔玉环的笑声陡止。
金昂霄只觉得眼前光芒耀目,眼也睁不开。
好一会儿,金昂霄的眼睛才渐渐地适应了那一阵光亮,他首先循光芒所发之处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为之一怔。他本来以为陡地光现,一定是什么人,找到这里来了。而且,来的人,也极可能是和崔玉环在一起的伏牛山异人。
但一看之下,他才知道自己料错了。
那光芒,发自两颗如同明珠也似的物事,约有鸽蛋般大小。但是那显然不是珠子,因为所发出的光芒,是带着一种青碧的颜色。
而在那两颗发光的物事之旁,还有一只跌成了两半的木盒。
那只木盒虽已跌成了两半,怛是金昂霄还是一看便认得出,那正是自己在野人岭地狱洞中所取,而被崔玉环抢去的那只!
原来木盒之中所装的,是那样两颗物事!
金昂霄已经知道那木盒中的东西,和最后九招巨灵神掌有关。但这时,他见到了那两颗东西,却没有法子想到那和巨灵神掌的招式,有何关连。他呆了一呆,转过头,向崔玉环看去。只见崔玉环也正向他望来。
他们两人的头上,还都戴着青铜头罩,各自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是他们却可以从相互的眼神之中,看出对方的心意来。
崔玉环首先道:“想不到木盒中,竟是那样的两件东西。”
金昂霄“嗯”的一声。
崔玉环道:“我刚才心情激动,抓裂了衣服,摔出了木盒,盒子碰破了,想不到我们在死前,还可以相互地看着对方,嘿,这也算是天意吧!”
她一面说,一面勉力地撑起身子来,用力除下了头上所戴的青铜面罩。
甚至在那一刹间,金昂霄还希望对方在除下了青铜面具之后,不是崔玉环。但是,当青铜面具“当”的一声,落了下来之后,金昂霄又失望了。
在那种青碧色的光芒照耀之下,崔玉环的面色更现苍白。然而,杏腮娥眉,瑶鼻朱唇,凤眼梨窝,看来仍是美丽之极,不是崔玉环是谁?
崔玉环除下了青铜面具之后,仍是坐着身子,金昂霄看到自她的怀中,略下了一幅白绢来。
金昂霄本来几乎疑心那种白绢有三幅之多,但当他知道了崔玉环就是勾魂帮主之后,他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他望着那幅白绢,想起自己的怀中也有一幅,而那木盒也已破裂,盒中的东西,也露了出来,三件物事齐备,可以学会那最后的九招巨灵神掌了然而,造物也未免弄人太甚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学会了,又有何用?
崔玉环见自己除下了青铜面具之后,金昂霄只是望了自己一眼,便盯住了在自己怀中露出一半的那幅白绢,她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
她自然知道如果金昂霄的心中,不是十分恨自己,是不会这样的。
如果不是他到如今,仍在想学会那最后九招巨灵神掌,以便可以对付白己,又如何会望定了白绢,连眼都不眨一下?
崔玉环伸手,抽出了那幅白绢。
她苦笑了一下,道:“江湖相传,这种白绢,有同样的两幅,上面蕴藏着有九九八十一招巨灵神掌最后九招的秘密,只要和那木盒中的物事相配合,便可以学会了。但是,我得到这幅白绢,已有许久,却一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看来,只是传言!”
她才讲到这里,便陡地住口!而在同时,金昂霄也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当崔玉环在讲话的时候,她缓缓地将白绢扬了开来。
她的意思,只怕是准备将白绢扬了开来,以证明江湖上传言之非的。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当白绢扬了开来之后,在那颗物事所发出的青碧色的异特光芒之下,白绢上竟现出十分清楚的图形和文字来!
在那一瞬间,金昂霄和崔玉环两人都呆住了。
崔玉环连忙将白绢摊在地上,金昂霄也勉力抬起头来,向白绢上望去。
他和崔玉环本就隔得极近,白绢上的字和图形,他知然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白绢上的文字道:此绢所织隐迹字图,唯在驼龙双睛光芒照射之下,方可得见。驼龙三千年一牛。其睛藏于阴木之盒,光芒万年不散,一出木盒,两个时辰之内,必然光芒散尽,习者慎之!
金昂霄和崔玉环两人几乎是同时间看完那-段文字的。
在看完这段文字之后,崔玉环倒并不怎么样。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另外一幅白绢,此际正在金昂霄的身上,她只当就算那驼龙之睛的光芒,可以照上一日一夜,也是没有用的事情。
然而,金昂霄却不那样想法。
他知道自己怀中藏有另一幅白绢,三样物事齐备,是可以学那最后九招巨灵神掌的,而那两个时辰可以说宝贵之极,但是,却至少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他心念电转间,想及那巨灵神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自己此际身受极重的内伤,若是学了那最后九招的巨灵神掌之后,是不是有希望复原呢?
如果有希望复原,当然,也是有希望离开这山腹迷宫的。
金昂霄明知希望十分微小,但是,微小的希望,万一的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金昂霄在那一瞬间,精神为之猛地一振,一欠身,也坐了起来。
他连声音也在发颤,道:“你……别收起来。”
崔玉环并没有收起那幅白绢的意思,她只是想一扬手,将那幅白绢弃去,因为单单的一幅白绢,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在她听到了金昂霄忽然如此说法之际,不禁一呆。
她抬起头来,道:“为什么?”
金昂霄知道那最后九招巨灵神掌,既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自然也是难学之极,繁复之极,非同等闲,就算有足足的两个时辰,是不是能够学得会,还大成问题,更何况时间已过去了许多!
在那样的情形下,多说一句话,多去想一想另外的事情,便可能耽搁了大事!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便将自己那一幅白绢自怀中拉了出来。
当他一自怀中拉出了那幅白绢之际,崔玉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两人一起向两幅白绢看去,只见每一幅白绢上的文字,是相同的。
而每一幅白绢上各有九幅图,那九幅图,却并不完整,各自只冇一半。
金昂霄连忙又一扬手,将自己的一幅白绢盖在崔玉环的那幅内绢之上。
那九幅不完整的图形,立时变得完整了。而且,在图形之旁,也出现了小字。
金昂霄定睛一看间,才看到了第一幅图形,和图形旁边的那几行小字,他便呆住了,他的全副心神,都为图形和文字所吸引了。
本来,金昂霄心中,还有许多杂念。
他在想就算时间来得及,学会了最后九招,走不出迷宫去,也是枉然。他又想当自己学会了那最后九招巨灵神掌之际,崔玉环也一定学会了,既然大家都会,可以说一无用处。但是,当他一看到了文字和图形之后,他心中的杂念,立时去了个干净,那绝顶的武功,意想不到的奥妙,将他全副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他什么都不再去想,甚至连崔玉环就在自己的身边一事,也不记得了。
他只是竭力地思索着,去领会那绝顶武功屮的无穷奥妙,而一招接着一招地向下看来,每看一招,都觉得天下的武学已尽于此了。然而,看到了下一招,却又有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妙处。
金昂霄已学会了十八招巨灵神掌,所以有许多难明的地方,他早已弄通了的,看得也十分快,在他自己来说,更如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已看到了第九幅图形,而也在这个时候,眼前陡地一黑。
金昂霄立即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刚好看完了最后一幅图形,也将所有的文字全部记住了。
他闭上眼睛之后,又将所有的图形和文字在脑中反复地回想了几遍,忽然之间,他只觉得小腹之上,真气突然跳动!
本来,他身受重伤之后,真气若断若续,随时都可以死去。
然而,这时,他在极危险之际,却学到了世上绝顶无双的武功。虽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只是硬记住了图形和文字,其中的精奥之处,他所领悟的,也只不过是十之三四而已。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不知不觉之中、他却已受到了莫大的好处!
他一觉出丹田穴上,真气流动,便立即盘腿时坐,照新学的真气运转之法,缓缓地将内息纳于奇经八脉,运转起来。
开始,他觉得真气运转十分缓慢,似乎看不出是有什么妙处来。但不用多久,金昂霄已经觉出自己体内真气运转虽慢,但是就像是火山爆发之际的岩浆一样,虽是缓缓向前流出,却具有不可阻挡的无上威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金昂霄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义长长地舒了一门气。
他已觉得伤势消失,体轻气沉。
他这陡地想起,何以那么久未曾听到崔玉环的声音?
就在他想到这一点之际,突然,就在他的身侧,也响起了崔玉环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金昂霄的心中猛地一凛,他未曾开口,已听得崔玉环道:“你竟比我快了一步自”金昂霄忙道:“此言何意?”
崔玉环“格格”一笑,道:“我说,我武功本在你之上,但学这九招臣灵神掌,你却比我快了一步学成。”
金昂霄一听这话,不禁呆了半晌。
不错,他是学会这最后的九招灵神掌了。
然而,崔玉环!勾魂帮主,同时也学会了!
本来,他要报仇,要为武林除害,唯一的办法,便是学会这最后九招臣灵神掌。要学会那九招灵神掌,看来是极其困难的事,这时候,居然给他做到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固然学会了那九招武学之中,登峰造极,最是厉害的武功,而他的敌人也学会了这门武功,相形之,他敌人的武功仍然在他之上。
金昂霄一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向下沉,除了苦笑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会,才又听得崔玉环道:“想不到我们的伤势,居然还能复原!”金昂霄一听得这句话,猛地一惊,身形闪动,向后疾飘出:丈许。
因为,在面前的虽然是他所爱的崔玉环,同时,却也是他所恨的勾魂帮主!他对崔玉环,究竟是爱是恨,还是混乱到了极点,但他一听得那句话,一想及那句话是出自勾魂帮主之口,他便本能地向后退出了两步,以作预防。
金昂霄这时在学会了最后九招“巨灵神掌”之后,身形步法,也随之大有进境,他向旁掠出了丈许,若是可以看得到他的身法的话,只不过是向外跨出一步而已,当真是轻盈之极。可是,就是这一步之微,崔玉环却已觉出来了。
崔玉环的武功本来就高出金昂霄许多。他们兄妹三人,在宜昌卜氏宗柯之邻的那所大宅之屮,杳不少武林高手,受了飞龙书生和九鬼恶婆之托,前去看望他们三人。
当然,前去的武林高手,都不免对他们三人的武功,如以指点。而且,飞龙书生和九鬼恶婆本身也全是武林之中,第一人物。九鬼恶婆有邪派第一异人之称,而飞龙书生则更是众所公认的介乎正邪两派之间的第一高手。他们两人也在那巨宅之中,为他们兄妹三人留下了许多绝顶武功的秘诀。
九鬼恶婆和飞龙书牛两人还怕他们的女儿年幼贪玩,不肯习武,因之将许多武功秘诀全都录在七分隐秘的地方,不是在铺地青砖的背后,便是在横梁的尽端,不是刻意寻找,万难发现。而且,他们还留下了字,说武功秘诀由谁发现,便由谁所有,可以秘而不寅,以增进他们学武的兴趣。
崔玉环兄妹三人,在年幼时,只当学武是游戏,每找到了一种武功秘诀,便大家一起学。可是等到渐渐长大之后,崔玉环发现了龙书生草拟的组织勾魂帮计划,野心大起,和兄妹之间,也起了异心。
她一方面拼命在大宅中寻找新的武功秘诀,另--方面,又将找到的武功秘诀秘而不宣。所以,不几年下来,三兄妹中,武功便以她为最高了。
她的哥哥,就是死在千佛寺中的那个年轻文士,武功本也不弱,但却始终比不上她。
崔玉环原来的武功,既然远在金昂霄之上,而两人又同时学会了“巨灵神掌”的最后九招,比较起来,自然是崔玉环的武功,仍高过金昂霄。所以,金昂霄退得虽快,她也立即知道。
金昂霄退出之后,屏气静息,一言不发。
崔玉环则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避我!”
她那句话,讲来十分幽怨,令人枰然心动。
金昂宵既然已经知道了崔玉环的身份,纵使他的心头爱恨交织,还十分矛盾,但当他一想及崔玉环就是勾魂帮主之际,也不得不处处提防。所以,他仍然一声不出,又悄然退出了两步。
崔玉环又是一声苦笑,道:“你实在是不必避我的,我早已看出这里是一座天然的山腹迷宫,我们身子复原了,又学会了巨灵神掌中的最后九招,但出不了这里,也只有……等死。”
金昂霄心中“啊”的一声,心想自己只顾沉浸在绝顶武学之中,竞将这一点忘了。然而,他心中的想法,却和勾魂帮主不同。
当他未曾学会那巨灵神掌的最后九招之际,他对于能否走出山腹迷宫一事,也已几乎绝望了。然而,当他学会了那九招绝顶武功之后,他却有了不同的想法。那是他感到任何困难的事情,都不是没有法子做到。
试想,要学那九招巨灵神掌,是如何闲难?但是在机缘凑巧之下,却还是做到了。
难道要走出这个迷宫,比学九招巨灵神掌还要难么?
金昂霄心中这样想着,更是充满了信心。但这时,他却没宥法子行动,闵为崔玉环就在他的身前。他想慢慢向后退出,等到转人一条岔道时,再来独自慢慢地探索出路。所以,在崔玉环讲话之际,他身子极其缓慢地向旁移动着。
他的动作,可以说是小心到了极点,根本一点声息也没有。但是在浓黑之中,虽然什么也看不到,金昂霄的动作,崔玉环还是知道大凡武功已到了绝顶地步的人,感觉一定十分敏锐,金昂霄在移动身子之际,虽然小心之极,然而山腹中的气流,本来是静丨卜不动的,他一移动,在感觉上便有了不同。
那种不同,对常人来说,可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然而,对于武功绝顶的崔玉环来说,那却就不同了,她知道在丈许开外,有一个人在缓缓地移动!所以,她立即道:“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金昂霄心中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站定了脚步。
只听得崔玉环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的身份,你已明白了,你……是当我敌人呢,还是将我当作是你心爱的人?”
金昂霄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根本答不出来。
崔玉环就是勾魂帮主,这件事,乃是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的。
在以往的口子中,他绝没有去想一想,如果这样的事出现了,应该怎样对付。而如今,这样的事,竟然突然地发生了。
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再想要去应付,脑中却只是一片混乱,不知该怎样应付才好!
金昂霄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前面。
前面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却又依稀看到千娇百媚的崔玉环,忽然变成魔鬼也似的勾魂帮主,向他张牙舞爪地扑来,而等到扑到了眼前,却又一变而为千娇百媚的崔玉环了。
金昂霄喘了一口气,道:“我……我不知道。”
崔玉环道:“那是我问得不好。我再问你,如果我们根本出不去,你当我是敌是友?如果我们侥幸出了迷宫,你当我是友还是敌?”
金昂霄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崔玉环柔声道:“你知道的,你该想一想,这里面有很大的不同!”
金昂霄住口不言。
他心中急速地在转着念,他知道崔玉环说得不错。
能不能出这个山腹迷宫,对于他和崔玉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来说,实是有绝大的不同!
如果他和崔玉环两人根本不能出那山腹迷宫的话,那么,他们两人要一直在山腹之中,相处到死为丨匕而在那些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和世上的一切,全隔绝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恨和爱,根本已没有什么不同了。
而如果他们竟能够出那山腹迷宫的话,金昂霄又置身于武林各门各派,对付勾魂帮的行动之中,那样,他就算不想恨崔玉环,也在所不能了。
金昂霄想了许久,却并不回答,只是道:“你呢?”
崔玉环凄然一笑,道:“我倒想不能离幵这里。”
金昂霄对于崔玉环的两面性格,都有极其深刻的了解,他自然听得出崔玉环的那一句话,的确是出真情,并非伪作的。
金昂霄吸了一口气,道:“当真……你是勾魂帮主的时候,你几次……未曾杀我,那是为了什么?”
金昂霄实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一句话来的。
眼前,勾魂帮主就在他的面前,他在向自己最大的敌人问为什么不杀自己,这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情。然而在勾魂帮主和崔玉环两人,一而二,二而一的情形下,他却又不能不问。
崔玉环苦笑一下,道:“在我是崔玉环的时候,我也曾儿次可以下手而结果下不了手。我时时自己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有时,我十分后悔,为什么会不下手,因为我明知你是不肯放过我的。然而,我总想着一刹那间的印象……”
崔玉环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金昂霄茫然道:“哪一刹间的印象?”
崔玉环道:“你一定也记得的,那是在我对付了孤鬼卜阴之后,你从卜氏宗祠中逃了出来,和祁云在一起,我已经跃进了我家的围墙,因为看到你傻头傻脑地向我探望,我便向你放了一箭……”
崔玉环的话,将金昂霄引进了往事的回忆之中,他向然是记得那时情景的。
那时,他接住了那枚小箭,心中十分奇怪那枚精致的象牙箭是从何而来的。他心中不断地苦笑,因为当时,他实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的一支小箭,会引起那么多的曲折来!
崔玉环顿了片刻,又道:“自从哪一刻起,我中对你起丫一阵异样的感觉,我心中……也是十分矛盾,我要玉玲跟着你,沿途保护你。可是一路上害你的勾魂帮众,却又是我派去的,想不到玉玲……对你,竞也和我一样……”
崔玉环讲到此处,忽然勉强一笑,道:“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的那一句话,更是充满了伤感之意。
金昂霄身形僵立不动,他也感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崔玉环这时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而且,他更可以想象,以崔玉环的为人而言,那可能是她懂事之后,向人所说的惟一的真话。
金昂霄想起崔玉环曾对自己投怀送抱,热情如灼,但是转眼之间,她的态度又为之改变。本来,这是一个谜,但如今也知道那是她心中矛盾的原故了。
他们两人又默然半晌,山腹之中,可以说静到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崔玉环又道:“刚才我问的话,你还未曾回答,你该回答了。”
金昂霄道:“我恨……勾魂帮主……但是我……”
他那句话,只讲了一半,便讲不下去。
他本来想说“我恨勾魂帮主,但是却爱你”的,然而,当他讲了一半之际,便发现这一句话如果讲出":!来,那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崔玉环等了片刻,未听得金昂霄再讲下去,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金昂霄心中一片迷惘,道:“你明白了什么?”
崔玉环道:“你刚才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是却等于已经回答了我的话了,你是说,如果我是崔玉环的话,你就爱我,而如果我是勾魂帮主的话,你就恨我,是也不是?”
金昂霄听得自己心中的话,已全被她估中,只得“嗯”的一声。
崔玉环道:“那你也等于是回答了我的话,你是说,如果我们在这个山腹之中出不去了,你就会当我是朋友,不是敌人,因为在这个山腹之中,我根本不可能是勾魂帮主!”
的确,身在山腹之中,崔玉环是不成为一帮之主的,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然而,崔玉环的话是不是表示她万一能出了山腹的话,便仍然要一意横行呢?
金昂霄暗暗地问着自己,他并没有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然而崔玉环却已接着道:“如果我出了山腹的话,即使我想罢手,这几年来,加人勾魂帮的高手,已遍及天下,他们也不会让我罢手的,我必需仍然是勾魂帮的帮主。”
金昂霄听了这话之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崔玉环又半响不语,忽然,金昂霄听得她发出了一声娇笑。
那一下娇笑之声,传入任何男子的耳中,都不免令人抨然心动,金昂霄又一呆间,只听得崔玉环已柔声道:“如今是在山腹之中,我当然不是勾魂帮主,你……为什么不走近来?”
崔玉环的话才一出口,便觉出眼前陡地一亮。
金昂捋连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崔玉环一手持着火折子,她整个人倚在石壁之上,在火光的照映之下,只见她的青铜面罩早已除去,面色卜分苍白,但是却更是销魂蚀魄的美丽。
她星眸微闭,朱唇慢翕,曼声道:“你……看清楚了吗?在你的面前的,是你心爱的崔玉环。”
金昂霄听了,不由自主,向前跨出了一步。
崔玉环嘴角,出现了一个诱惑力极强的微笑,曼声道:“你看清楚了没有?我完全是崔玉环,绝不是勾魂帮主,你为什么不来?”
金昂霄跨出了一步之后,只觉得唇干舌燥。
他舔了舔口唇,又向前跨出了半步。
崔玉环又是一笑,那一笑,更令得金昂霄的心头乱跳,想起了许多和她在一起的旎旖艳事来,他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一连跨出了两步半,已经来到了崔玉环的面前了。
只听得崔玉环气息休休,星眸半睁,媚态毕呈,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实和你说,我们根本没有法子,出这个山洞,能在山洞中活多少口子,现在也不知道,不如趁有生之日,来亲热一番罢!”
金昂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玉环!”
他自从知道了崔玉环的双重身份之后,还是第一次叫她。而那一声叫唤,也等于是他接受了崔玉环的话!
崔玉环柳腰轻摆,格格地笑了起来,也向前踏出了一步,娇躯软软地倚在金昂霄的身上,道:“想起来当真可笑得很。”
金昂霄不知道她何以忽然讲了这句话。
他顿了一顿,道:“什么好笑?”
崔玉环昂起头来,星眸流转,望着金昂霄,道:“怎么不好笑,你想想,如今我们两人恩怨纠缠,如此难以理得清,如果不是在山腹之中,难以出去,眼看等死,你我两人还不拼个你死我活么?哈哈!”
金昂霄仍是莫名其妙,道:“那又冇什么可笑呢?”
崔玉环道:“若干年后,如果又有人闯进了这山腹迷宫之中,见到我们两人的骸骨,你说,看到的人,可能想到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纠葛么?”金昂霄道:“自然不能。”
崔玉环幽幽道:“你想,无论什么事,一死就成空了,生前斤斤计较恩怨作甚?我们的行径,不是很好笑么?”她一面说,一面望定了金昂霄,显然是在征询他的回答。
金昂霄听了,心中只感到一片茫然。
他觉得崔玉环说的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他实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崔玉环见他半晌不答,又是一声媚笑,道:“你不想答,也就算了!”她一面说,一面玉臂舒展,已钩住了金昂霄的肩头。
金昂霄鼻端,闻到了自崔玉环身上所发出的阵阵幽香,心屮也心猿意马起来。
他再将崔玉环刚才的话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和崔玉环两人已和外界隔绝,能够生存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和崔玉环两人实是和两具内骨所差无几!而再斤斤计较于往日的恩怨,那实是太以可笑了!
他一想及此,俯下首来。
崔玉环的一手,仍然掣着火折子,火光照映之下,只见崔玉环苍白的面颊上,已飞起了两朵红云,丰满的红唇,正在微微地颤抖着,发出荡魂蚀魄的声音,道:“亲我一下。”
那四个字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在金昂霄听来,却像是具有无上的力董一样,他不由自主,一低头,便向崔玉环润湿的朱唇吻去。
崔玉环发出了“唔”的一声,含糊地道:“抱紧我,抱紧我。”
金昂霄吸了一口气,将崔玉环柔软的娇躯紧紧地抱住。他和崔玉环这样亲热,已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却有异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他们两人这时都置身在山腹迷宫之中,死期可卜,在那样的情形下,等于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对任何事情,都不必有丝毫顾虑!
他们两人紧紧地相拥了许久。
在那时,他们互相的心中,谁也没有将谁当作仇人。
崔玉环手中的火折子越烧越短,不用多久,便烧到了她的手指,崔玉环手一扬,将火折 抛了开去。
火折子落在地上,火光闪了一闪,便自熄灭。
山腹之中,又回复了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之中,金昂霄和崔玉环两人也抱得更紧了……
过了许久,才听得崔玉环娇声叫道:“昂霄。”
金昂霄“嗯”的一声,也叫道:“玉环。”
崔玉环发出了一声十分甜媚的笑声,道:“昂霄,我们的相思债已了,我们是夫妻了。”
金昂霄重复了一句,道:“我们是夫妇了。”
崔玉环道:“你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和你最恨的勾魂帮帮主成为夫妻的罢!”
金昂霄忙道:“玉环,我不淮你那么说,如今,你只是崔玉环,绝不是付么帮主!”
崔玉环道:“好,我不说了,我们活着的日子中,我再也不提起那三今字了。”
金昂霄梦呓也似的道:“将一切都忘记了吧。”
崔玉环半晌不出声,又呢声道:“昂霄,你准不准我问你一件事?”
金昂霄道:“什么事?”
崔玉环又呆了片刻,才道:“我忽发奇想,想到如果我们竟能出这个山膝迷宫了,那……你将对我怎样?”
金昂霄听了,不禁陡地一呆。
刚才,他是肯定了自己和崔玉环两人都出不了山腹迷宫,所以才会和#玉环那样的。如今崔玉环这样问他,实是令他难以回答。
他呆丫一会儿,道:“那……你将怎样对我呢?”
崔玉环茫然道:“我不知道。”
金昂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崔玉环握住了金昂霄的手,道:“我宁愿不能出山洞去了。”
金昂霄苦笑了一下,显然他的心中,也有同感。又过了半晌,崔玉环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了几步,道:“昂霄,我学会了巨灵神掌的最后九招之后,自信我的武功已经在我母之上了。”
金昂霄心中吃了一惊。但是他立即想及如今她身在山腹迷宫之中,就算武功再高,自然也不能害人了,所以,心中转又泰然,随口道:“竞已胜过令尊了么?”
金昂霄这一问,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崔玉环的父亲,飞龙书生,乃是武林公认正邪各派之中的第一高人。如果崔玉环自信武功已高过她父亲的话,那便可称天?^独步了。
崔玉环想了半晌,道:“我可以这样说。”
金昂霄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妻子竟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崔玉环“格”地一笑,投入了金昂霄的怀中,道:“你取笑我么?”
金昂霄笑道:“绝无此意,你武功之高,本来就罕遇敌手,如今,再加上那九招至高无上的臣灵神掌,自然堪称第一高手了。”
崔玉环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被困在山腹之中,第一又怎样?”
金昂霄呆了一呆,道:“玉环,你想出去吗?”
崔玉环又好半晌不出声,对金昂霄的问题避而不答,转了话题,道:“昂霄,你还记得我和玉玲所说的话么?丨当时,我只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一定不会再爱我,所以才说只有她才能和你成为夫妻的,我却没有想到我们两人会一起陷身在山腹迷宫之中。”
金昂霄道:“这大概是天意了。”
崔玉环“格”地一笑,正待再说话时,可是她朱唇方翕,便突然停住,金昂霄这时正在崔玉环的身边,崔玉环觉出不但她自己震了一震,连得金昂霄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两人齐呆了半晌,崔玉环才以低到不能冉低的声音问道:“你作什么?”金昂霄也低声道:“我像是听到有声响。”
崔玉环忙道:“我也是。”
两人讲了两句话,又立即静了下来。
当他们静了下来之后,刚才令得他们两人心神震动的那种“窸窣”声,听得更淸楚了,那种声音正在不断地移动,时远时近,那分明是说,在山腹中,还有人在!
两人靠在一起,金昂霄道:“有人?”
崔玉环道:“未必是人,只怕是误人洞中的野兽。”
金昂霄道:“听声音不像。”
崔玉环正待再讲话时,突然听得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道:“勾魂帮主,可在山腹之中么?”
那声音突然而生,在金昂霄和崔玉环两人对于那窸窣声是人是兽,尚在怀疑之际发出,实是令得两人大吃了一惊。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听来已近了许多,而问的仍然是那句话。
正因为那声音已近了许多,所以,崔玉环和金昂霄两人都听出那正是伏牛山中的那位异人!
崔玉环不由自主,失声道:“我在!”可是她只讲了两个字,金昂霄已喝道:“玉环!”
那异人问的乃是“勾魂帮主”可在,而崔玉环立即出声回答,那可知崔玉环的心中,对于她自己是勾魂帮主一事仍念念不忘,金昂霄的心头自然大受震惊,这才叫了她一声。
崔玉环也立即感到了自己的不对,不再向下说去,改口低声道:“如今,就算多了一个人,也是大家出不去,你急什么?”
金昂霄并不出声,可是他心中已经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如果只有和崔玉环两人的话,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忽然间出政了第三个人,而如果那异人竟有办法出此迷宫的话……
金昂霄不敢再想下去。
而事实上,就笕他要想,也无从想起。因为他和崔玉环两人如果出了。腹,会发生什么样的局面,连他内己都难以想像得下去。他们两人本来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正因为是大家都在绝境之中,所以才将恩冤一起抛开了的〔但一旦得出生天,那么,所有的恩怨自然一起冋来了。
那本来不成问题,至多大家再斗个你死我活。然而,他们两人实际上是夫妇了!
金昂霄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耳际听得那异人道:“你留在原地,不瓦乱走。”
崔玉环道:“你来作甚?”
那异人道:“这里乃是天下七大天然迷宫之一,你误闯了进来,万难吐去,我曾受人之托,要保护你的安全,特来引你出去的。”
金昂霄一听得那异人如此说法,心头“怦”的一跳,像是被人以极大#
大铁钟,当胸撞了一下一样,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本来认为是最不能的事,竞然又成为事实了!只听得崔玉环语带惊喜,道:“是么?你有什么法子?”
那异人道:“我以山藤结成了其长无比的一道绳子,只要找到你,就可以沿着”子出洞去了,你站在原地,切不可乱走,一步之后,往往转上半天,也不一定转得出去的。"
崔玉环忙道:“我知道了!”
她一言甫毕,突然觉得身旁一股大力曳到,竞身不由主地向旁跌出了两步。她自然知道将自己向旁拉去的,除了金昂霄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她忙道:“昂秀,你做什么?”
金昂宵沉声道:“我们避开去,别让那人找到:崔玉环道:”为什么?"
金昂霄急得连声音都变了,道:“出了洞之后,我们将怎样,你可曾想过?”
崔玉环呆了一呆,道:“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
金昂霄急道:“玉环,你不是亲口说过,宁愿在这山腹中等死,也不愿出去的么?”
崔玉环道:“傻瓜,那乃是没有法子时讲的话,如今已经有了出去的可能,如何还在这里等死?”
金昂霄一听,心中不禁凉广半截。
他吸了一门气,道:“出了此处之后,你怎么样?”
崔玉环一笑,语高更是得意之极,道:“我武功已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出了山腹之后,做什么不可以?”
金昂霄沉声道:“仍做你的勾魂帮主,是也不是?”
崔玉环一笑,道:“亲亲,那你是勾魂帮主的丈夫了,还不够威风吗?”
金昂霄一听得这句话,心中犹如刺进了一柄利剑一样,一声怪叫,手起处,一掌已向前击出,那一掌,正是新学会的灵神掌末九招中的招式,轰然掌风,向前疾涌而出。然而,他的掌力,只涌到了一半,便遇到了一股极其强劲的力道,将他的掌力逼了回来,身不由主,向后退出了一步。只听得崔玉环一声娇笑,道:“喂,你怎么想打起老婆来了?”
金昂霄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这时候,他心中的焦急、愤恨,都到了难以形容的境地。而他心中思绪之乱,感情之复杂,实在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试想,他乃是何等刚正不阿之人,为了要报全家血仇,他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和勾魂帮上上卜下,作了多少险死还生的斗争。而为了报仇,他实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的。可是如今,当他掌击勾魂帮帮主的时候,却变成“打老婆”了。最令得他心中难过的是,崔玉环并不是在信口胡言,讲的乃是事实!因为他和崔玉环,在这山腹迷宫之中,的确有了夫妇之实。
夫妇是最亲的亲人,但是他和勾魂帮主之间,却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个奇异的事实,令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想不出!
当然,他在和崔玉环亲热之前,并不是未曾想到过这一个问题,而是那时候,他只当自己和崔玉环两人,是绝不能出这个山腹迷宫的人,所以才将一切事情全都置之度外的。
如今,虽然什么都不同了。他被崔玉环的掌力逼出了一步之后,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怪吼一声,双掌齐施,向前疾扑而出!
那时候,金昂霄的心中死结,难以解得开。
他心中也别无企求,只求在那异人找到自己和崔玉环之前,尽一切力最,即使和崔玉环同归于尽,也比让崔玉环再到人间去的好。
因为金昂霄已经看出崔玉环只要一出这山腹迷宫,一定仍然继续她勾魂帮帮主的邪恶钩当,而那样的结果如何,实是不堪设想!
她如今学会了巨灵神掌的最后九招,武功之高,可以说举世无匹,再要作起恶来,准还有这个本领,可以制得住她?是以,金昂霄在那一声怒吼之后,所拍出的两掌,势子之盛,连得他自己也有点感到意外。
他声嘶力竭的怪叫着,怪叫声在山洞之中,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冋声,他像是一头疯牛一样,身子随着双掌的攻出,向前扑去!
崔玉环刚才一翻掌,便将金昂霄逼退,她的心情还十分轻松。正因为她的心情十分轻松,所以才会讲出“打老婆”这样的话来。然而,转眼之间,金昂霄的那两掌之力,已如惊涛骇浪也似,向前疾涌了过来!
崔玉环一觉出那两掌的力道如此之大,心中也不禁大是吃惊。
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一觉出金昂霄的掌力如此之强,已知道那绝不是金昂霄的功力所能够做得到的事,而他居然做到了,那一定是准备与自己拐命了。
需知学武之士,一掌发出,至多运上九成半功力,绝不能全力以赴的。因为全力以赴,若是一个不妥,那便连转园的余地也没有,不用敌人伤你自己真气不继,也必受重伤了。然而此际,金昂霄存心拼命,已豁了出去:自然使足了十成功力,崔玉环也不肯大意。
崔玉环知道以自己的功力而论,若是也倾全力,双掌迎了上去,那么一定可以将金昂霄的掌力一起逼了回去,令得他身受重伤的!
崔玉环已经几乎想这样做广!然而,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她猛地想起了不到半天之前,自己和金昂霄两人缱绻的情形来,心中长叹一声,那丙掌便发不出去了。
金昂霄那两掌,连人带掌,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向前攻来,势子何等之强,何等之快。
崔玉环在这一犹豫间,金昂霄所发的掌力,首先涌到。她的身子,被掌力所冲,向外一侧。
崔玉环心中大惊,连忙就着一侧之势,斜斜向旁掠出了丈许。她一掠出,立即紧贴石壁而立。
金昂霄黑暗之中发掌,只觉得自己的掌力像是击中了对方,并将对方震了出去。他连忙收掌站定,但却又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他呆了一呆,心想难道自己出奇不意的两掌,竟立奏奇功,已将崔玉环击毙了么?
金昂霄想及此处,更是发起呆来。刚才,他双掌齐发之际,真是恨不得不能和崔玉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