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人要胡四去樊城变卖的珠宝是一块翡翠、两颗珍珠、两颗猫眼王。
胡四一生从没见过这些东西,还以为值不了多少钱,所以他也没问个详细,接下来当天就出了门。
襄阳与樊城,仅一水之隔,胡四傍晚搭船,第二天黎明时分就抵进对岸。
樊城字号最老的珠宝行是泰源记。
当老掌柜替他估了价,问他对估的价钱认为合适不合适时,胡四差点给吓得跳了起来,怔立当场。
“三千六百两?”胡四瞪大眼睛问,简直无法相信。
他在太白酒楼的工资,一天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大约三吊钱左右。整年凑合起来,红利加小费,一文不花,也不到十两银子。
在一般人心目中,酒楼的伙计,还算是份肥差事。
就以他这份肥差事来说,一年赚个十来两银子,即使干到他的玄孙灰孙,也凑不成一千两在整数。
泰源记的老掌柜脸色也变了,急忙朝一名清客以目示意。
那清客一面吆喝小厮装水烟,一面凑上来陪笑道:“这位胡爷误会了,这只是我们东家估的价……至于怎么决定……当然还得听您的……”
胡四心神恍惚,根本没去留意老掌柜和清客的脸色,也没有听清楚那名清客说了些什么话。
那名清客见胡四不开口,又咳了一声道:“这个,我看,胡大爷,咱们就算个整数儿,一共四千两银子怎么样?”
胡四摇摇头。
胡四摇头的意思,是表示他对这方面不内行,值多少银子,他没有意见。
这一来,连那名清客也着急起来。
“我再做个主,四千五百两!”那清客说得严肃而认真:“我可以代表我们泰源记向胡爷保证,这个价钱是绝对公道,您胡爷如果还不相信的话,尽管先去别处打听打听看看。”
就这样,三项珠宝成交。
总价是库平银四千五百两!
胡四模模糊糊恍恍惚惚的带着一大叠五省通兑的银票,于第三天的凌晨,又回到了襄阳。
回到了北门城外,大鱼塘旁的两间土砌茅顶的小矮屋里。
白胡子老人正在大鱼塘里打水。
胡四的娘,已近七十岁,身子虽然还算硬朗,但耳目已欠聪明,平时只能在家里烧饭,间或搓点麻绳,帮忙补贴家用。
胡四看到白胡子老人帮他们打水,只点点头,算是向他打了个招呼,但胡四并没向他道声谢。
两人回到小屋子里,胡四老娘正在做饭。
胡四过去喊了一声:“娘!”
他娘也只问了声:“回来啦!”
然后,胡四老娘继续往灶洞里添柴火,胡四则跑过来将银票交给白胡子老人。
白胡子老人接过去道:“多少?”
胡四道:“我没有点数,他们说是四千五百两。”
白胡子老人道:“价钱卖得不错。”
胡四道:“他们开口只出三千六百两,是后来他们自己慢慢加上去的。”
白胡子老人一怔道:“他们开价三千六百两后,又自己加价?”
胡四道:“是呀……”
于是,胡四老老实实详详细细说出了当时交易的经过,白胡子老人听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胡四莫名其妙,楞楞地道:“马老丈什么事好笑?”
白胡子老人知道这一类的误解,难向这位忠厚的老实人解释清楚,所以只告诉他:“这是你胡老四运气好,他们不敢欺生,才在良心发现后,给了你个老实价。”
胡四喃喃道:“我始终愈搞愈糊涂,当初他们要拾我三千六百两,我就吓了一大跳,觉得他们出得太多,不知怎么又加成了四千五百两……”
白胡子老人在那叠银票中,捡出一些面额小的,大约二十多张,交给胡四。
“你可以辞去太白酒楼的工作,先搬个地方,离开襄阳远一点。”他告诉胡四:“然后多分几次,将这些票子,兑成现款,好好收藏起来,别让别人知道你发了财。住定之后,你可以弄个小生意做做,再找个机会讨个能吃苦的贤惠老婆。”
胡四朝那一把厚厚的银票望了—眼道:“这里是多少?”
白胡子老人道:“五百两。”
胡四两眼陡睁,骇然道:“这……这……怎么可以?”
白胡子老人道:“怎么不可以?换了别人,那几样东西也许只能卖到三千六百两。现在因为托你胡老四的福气,居然卖了四千五百两。
“这多出来的九百两,本来是都应该归你得才对,如今我只给了你五百两,你是不是嫌太少?”
胡四急道:“我……我……”
他是憨直人,口才木讷,也不怎么会算账。白胡子老人说出一连串数目字,把他的头都听昏了。
如今,他急着要表明的,只有一点。
他绝无嫌少之意。
“好好奉养你老娘。”白胡子老人拍拍他的肩膀:“照我交代你的话,一步一步来。将来你讨媳妇时,说不定我还会去喝喜酒。”
胡四眼睛酸酸的,鼻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胡子老人去跟胡四老娘打了个招呼,向这对母子告辞。
在大鱼塘旁边,白胡子老人最后叮嘱胡四:“胡老四,你有个脾气必须改一改。无论什么帮什么派,都跟你这样的人没关系。”
胡四楞楞的点头。
白胡子老人又道:“以后无论人前人后,都不要再发牢骚。你只管一心一意做你自己的生意,好好孝敬你的老娘,好好照顾你未来的小媳妇儿!”
马路这次来襄阳要找的那对老夫妇,如今还在西门城外开着小饮食店。但马路到了襄阳后,却始终没去找过他们。
因为他担心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老夫妇俩姓刘,左邻右舍都习惯喊他们“刘大爹”和“刘大妈”。
他们这家小饮食店,规模虽小,每月照样要向水蛇帮缴交三百文的保安费。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托,不缴就砸店面。
又到收取保安费的日子了。
一名粗粗壮壮的中年汉子走进来,大剌剌的往桌旁一坐:“来盘羊肉冷片,来一盘牛肉汤,来四个馒头,再来一壶酒。”
刘大爹一迭声应是。
酒菜面食先后端上。
那汉子吃足喝足,以指节骨敲敲桌面:“刘老头,你听清楚了,我是城里舵上来的,你们这个月的保安费今天到期了!”
刘大爹一呆道:“啊!我忘了今天啊啊……糟了,这怎么办?”
汉子脸色一沉道:“你说怎么办?难道你们连区区三百文也拿不出来?”
刘大爹过来陪笑道:“这位大爷,真对不起,不是我们付不出三百文,实是因为隔壁蔡老奶奶昨晚得了急症去世,没钱买寿衣和棺材,我们东拼西凑,送了三钱银子……”
汉子勃然大怒道:“好哇!你们可真阔,送奠仪一送就是三钱银子,区区三百文保安费却赖着不付,你们他奶奶的,还想不想做生意?”
刘大爹已是六十多岁的人,膝下无儿无女,一生老老实实的凭劳力糊口,心肠慈悲,与世无争,从来没跟别人粗过脖子红过脸。
如今他见这位水蛇帮来的大爷发了脾气,顿时慌得脸色发白,手足颤抖,六神无主的。
这时小店中,除了那位收保安费的大爷,只有一名食客。
一个白胡子老人。
老人叫了一碗牛肉面,一小碟卤菜,和一小壶酒。当刘大爹被那汉子逼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白胡子老人开口了。
“这位大爷,你贵姓?”他问那汉子。
“老子姓李,怎么样?”
“原来是李大爷,失敬,失敬!”白胡子老人微笑着,指指汉子面前的杯盘道:“李大爷这一顿,叫的酒菜不少,大概总有个百把文吧?”
那汉子脸色一变道:“老子吃喝多少,关你个屁事?”
白胡子老人依然毫不在意的道:“老朽只不过想做个和事老,帮你们把三百文保安费的问题解决掉而已。”
那汉子板着面孔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白胡子老人道:“李大爷这一顿酒菜帐,就算一百文好了,三百文扣掉一百文,不足的二百文,老朽愿意先行垫付。”
那汉子冷冷道:“要垫就垫三百文,否则少管闲事。”
白胡子老人道:“为何要垫三百文?”
那汉子道:“我这人办事情,一向公私分明。保安费是公款,公款收回去缴库,一文也不能少!我个人的酒菜账,我个人负责!”
白胡子老人道:“李爷说的负责,怎么解释?”
那汉子沉脸道:“那是我跟刘老头的私下往来,不劳尊驾费心!”
白胡子老人想了一下,点头道:“唔!这话也是道理,我管的确实是太多了,我是不该管的。”
他向刘大爹招手道:“刘大爹,你过来一下。”
刘大爹迟疑地走过去,搓着手说道:“你老人家这还是第一次光顾小店,这怎么好意思?”
白胡子老人将一块碎银塞在刘大爹手心里,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过去没来过?又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来?这也不是个大数目,我们以后慢慢算好了!”
李姓汉子收下那块碎银,大摇大摆的出了小店。
西门城外,店家不多。
先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已顺利将各处保安费完全收齐。就在他准备进城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李爷”。
李姓汉子转过身去,发现招呼他的人竟又是那名白胡子老人,登时拉长了面孔,显得很不高兴。
他没好气的道:“什么事?”
老人凑过来,低声道:“想向李爷借样东西。”
李姓汉子道:“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公款之外,我还有什么东西好借给你呢?”
老人陪笑道:“老朽想借的这样东西,当然属于你李爷私人所有。”
李姓汉子道:“什么东西?”
老人指指城门道:“老朽想在那上面做个告示牌,样样都准备好了,就少你李爷颈子上的一颗人头。”
当天晚茶时分。
襄阳西城门楼上,果然被人以长竹竿挑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下面,是块长方白底粉牌,上面写了一行红漆大字。
“向本城商民收取保安费者戒!”
几天下来,张九爷的一双蛇眼更红了。
他的火气太大,睡眠太少。
现在,他每天的大部份时间,都是用在等待他那第三爱妾罗香菱的喜讯。
其余的时间,则用在如何防护自己的安全上。
张九自从发现了一名随从跟五妾楚媚娘的奸情之后,他对身边的所有人,已完全失去信心。
就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也不例外。
而他最需要防范的,当然还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天马马路。
马路既能轻而易举的先后杀死分舵主黄山虎、香主穆长青,以及好几名身手不弱的大头目,当然也不难随时从他张九脖子上取走人头。
值得他安慰的是,当年构建张园时,他曾费了不少苦心。
今天的张园,不但地面上的建筑物坚固如城堡,而且在地腹中还辟建了很多间密室地道。
其中秘道纵横,路径非常复杂,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往来自如。
他仍将总坛来的那两名老护法安置在后院的复室中,而他则以须要料理舵务,及侦查小天马下落为由,并不跟两位护法住在—起。
表面是他装出很忙碌的样子。
其实,他几乎整天都躲在地下密室中。
他相信以三妾罗香菱一身惊人的武功,以及心细如发的观察力,绝没有找不到马路那小子潜伏之处的理由。
他已跟这位爱妾说明白了。
如果她能替他找回失去的宝物,或者进一步逼出那三箱黄金下落,他们都是二一添作五,平分。
只要她愿意,他也可以立刻休了大老婆,将她扶正。
这当然都是张九的如意算盘。
那位三妾罗香菱,又是一种什么想法呢?
罗香菱是卖解出身,父兄均为黑道巨魁,所以这女人在武功方面,的确是造诣非凡,比男人稍胜几筹。
但无可讳言的,她跟张九的感情并不好。
自从她进了张家大门之后,张九又连续弄进来两个女人,这使她丧尽了颜面,也伤透了心。
她这次答应帮张九的忙,完全是看在张九所提出的条件尚称优厚,等那批财物平分到手,她还是不是张九的人,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自从答应了张九之后,这几天她也是够辛苦的。
但是,尽管辛苦,却无收获。
城里城外,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赌场妓院、栈房、寺院、民家,她几乎都跑遍了,硬是找不到马路那小子的踪影。
而在同一时间里,马路那小子却好像无所不在,到处出没,弄得一座水蛇帮襄阳分舵鸡飞狗跳,一切舵务,几乎已完全停顿。
分舵上大小头目,有的被杀死了,有的躲藏,有的开溜,现在别说找人办事,就是找个跑跑腿送送信的人,都是难乎其难。
那小子难道真的把水蛇帮襄阳分舵整垮?
那小子目前究竟藏在哪里?
如果这位罗三娘弄清了马路目前身在何处,准会活活气死!
张园前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走出竹林,便是南城门。南城门外,官道两旁,是来自四乡八镇的卖贩集中之地。
这些小贩子,有卖日用品的,有卖鸡鸭鱼肉的,有卖新鲜蔬菜的,也有卖白酒和零食的。
他们的流动性不大,所以他们差不多都认识出入张园的每一个人。
张园的罗三娘,他们自然更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因此,罗三娘每次从这里经过,“罗三娘早”和“罗三娘好”的招呼,真能吵得人耳朵发聋。
今天,表现得最热呼的,是一个挑了一担紫红两色萝卜的土老头儿。
这个土老头儿,长得高高瘦瘦的,背有点儿驼,脸色枯黄起皱,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
他不但打招呼的声音特别响亮,而且还拿了两把红萝卜,在手上挥舞着,说是早上刚刚拔出来的,希望三娘赏脸尝尝。
罗三娘一路含笑点头,表示谢意。
她当然没有时间去特别理睬其中某一个人。
罗三娘带着两名随从走过去了,众小贩立即回复平静,开始各自照顾自己的生意,向—些出城进城的过往行人兜售货品。
那土老头儿旁边,是一个白酒担子。
那个卖白酒的,是个黑皮壮汉。
这种风寒如刀的冷天气,他居然只穿了一件夹裤袄,肩头搭了一块像抹布似的面巾,不断大声吆喝着。
一边吆喝,一边搭着茴香豆,喝自己的白酒。
这也许就是他不怕冷的原因。
罗三娘过去之后,他忽然扭头瞪着土老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个不停。
“喂!老乡亲!”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小扣子今天怎么没有来,你是小扣子的什么人?”
“小扣子去了樊城,我是他表叔。”
“小扣子去樊城干啥?”
“他打算下个月改卖干货。”
“什么干货?”
卖白酒的汉子还想再问下去,土老头忽然挑起萝卜担子道:“听小扣子说,张九爷喜欢吃生腌萝卜,我不妨挑进去试试运气,说不定他们会把整担买下来。”
卖白酒的汉子喝了一口酒,抹抹嘴笑道:“小心一点,老乡亲,别把老骨头也一齐卖掉。”
张园里面。
隔着铁门旁边的粗枝铁栅栏,一名汉子瞋目厉声道:“站住,老家伙,你来干什么?”
土老头歇下担子,满脸惶恐:“是罗三娘叫我挑来的。”
那佩刀汉子道:“我们三娘怎么说?”
土老头不安的道:“罗三娘说,九爷喜欢吃萝卜,她看小人这担萝卜个头儿大小整齐,要小的挑去大厨房里交货备用。”
那佩刀汉子道:“钱付了没有?”
土老头道:“还没有。”
那汉子又将土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才将铁门上的铁闩拔开。
土老头挑起担子往里走,他走走停停,显然弄不清楚大厨房在哪个方向。
后来碰上一个老妈子,才领着他穿过重门叠户,走进了一座宽大得可攞三十桌酒席的大厨房。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过来盘问了一番,然后交代原来领路的那个老妈子,叫她带土老头去账房上领一担萝卜货款。
一担鲜萝卜的价钱是一吊零七十五文,土老头领了钱,却未立即离去。
账房先生有点诧异。
“你干嘛不走?”
“我要见九爷。”
“你要见九爷?”
“不错!”
账房先生冒火了,又觉得好笑道:“他奶奶的,你不去撒泡尿照照,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罗三娘交代了小人一句话,要小人转告九爷。”
“什么话,你说,我们替你转达。”
“三娘吩咐过,一定要小人亲口告诉九爷。”土老头坚持道:“她说这句话很重要,谁要是泄露出去,她就会要了谁的命。”
那位管账先生犹豫了。
罗三娘的脾气,他们都清楚得很。
这几天分舵出了很多事故,罗三娘或许真有什么重要消息要传给张九爷也不一定,这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应该没有胆量,也没有理由故意耍弄他们。
那位账房先生经过一番思索,决定派人去通知内宅丫环,由丫环再设法去通报张九爷。
过了大约顿饭之久,张九爷带着一脸疑惑之色出现了。
“是谁带来了三娘的口信?”他站得远远的,怀着戒备的神气问。
账房先生指着土老头:“就是这个卖萝卜的老家伙。”
张九转向土老头:“三娘跟你怎么说?”
“罗三娘说——”土老头左右张望,仿佛心里有所顾忌。
张九爷沉下面孔道:“说出来,没有关系。这里没有外人,就算你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就是了!”
土老头眨眨眼皮道:“罗三娘说,你去告诉张九,他的死期到了!”
张九一双蛇眼突然睁得圆圆的,又惊又怒道:“你这个老混蛋——”
土老头腰干一挺,背上的驼背忽然消失不见,他的脸孔虽仍枯黄起皱,但双目中已发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芒。
张九爷不期然倒退一步,骇然道:“你——你就是那个姓马的小子?”
马路道:“不错。”
张九爷脸上阴晴不定,好像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跟这小子舍命一拚好,还是脚底抹油先保住老命要紧!
马路向前跨出一步,从容道:“张九爷,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千万别打逃命的主意,那样只会使你死得更惨。”
张九又向后退了一步。
马路站定。
“我不妨替你九爷出个主意。”他望着张九道:“听说这座张园里还住着两位来自水蛇帮总舵的护法,你可以设法通知他们快快现身。只要你张九爷挺得住,等他们出来了,你说不定还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张九爷突然挥手厉喝道:“鸣锣!”
一声呼喝出口,双掌胸前一错,浑身骨节卜卜作响。
然后又是一声暴喝,飞身扑出。
凌空一式鸳鸯腿,猛踢马路中宫。
锣声也在这时响起。
哐!
哐!
哐!
先是中庭响应,接着传至后庭。
不消片刻,整座张园都几乎淹没在一片惊心动魄的锣声中。
各处跨院中已先后奔出十多名抄了家伙的壮汉,将激战中张九爷和马路四面团团围定。
因为张九爷和马路出手快速,两人方位变化不定,那些汉子们有力使不上,只得远远呐喊助威。
马路方才说的全是实情,只要张九爷能支撑到总坛两位老护法露面,届时三人联手进攻,这位张九爷的确还有活命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武功跟马路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马路跟他一招还一招,打得热热闹闹的,显然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等那两名护法露面现身。
两名老护法终于出现了。
“张九,不陪了!”
马路朗笑一声,身形疾闪,让过张九爷一拳,然后趁后者前冲之势未尽,一掌如刀切落。
这一掌劈落之处,是张九爷的后颈骨。
张九爷脑袋颤晃了几下,然后这颗脑袋就朝他自己的胸口垂了下去,人也在向前踉跄几步之后,扑倒在地。
毒枪潘超群自衣襟底下抽出—根像粗烟筒似的黑杆子,这跟黑杆子刚拔出来时,长度不过两尺左右。
只见他轻轻一抖,杆子中立即有杆子冒出,再抖一下,又冒出了一截,然后他在连接处使力一扭,便成了一根六尺多长的铁枪!
毒枪单手握着这根铁枪,快步走向马路。
当他抖起一蓬枪花,刺向马路面门时,那位无形镖已悄悄转至另一个角度,趁马路为毒枪招式分神之际,一抖手腕,发出三支燕尾镖。
他被人称为“无形镖”,便是因为他使用的这种燕尾镖,尾部分叉,头尖如锥,出手无声,疾飞如燕,常能创敌于无形。
马路没有使用任何兵刃。
潘超群一枪刺至,他上身后仰,闪开来枪枪尖,同时扬臂一抄,接住朱天心的第一支镖。
接着,他滑步,扭腰,手臂又迅速挥动了两下。
秃!
秃!
朱天心后面的两支镖,都被他以第一支镖,一一磕飞。
毒枪潘超群冷冷一笑道:“好小子,还真——”
马路顺口笑道:“小子借花献佛!”
“唰”的一声,飞镖出手。
毒枪潘超群一时大意,忘了马路手上还有一支燕尾镖,加上马路出手既快且劲,待想闪避,已告不及。
这一镖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他的双眉夹心处。
燕尾镖长约三寸,这时在他额头上,已只剩下不到两分长的尾尖露在外面。即使华陀再世,也救不了这位老护法了。
马路一个箭步上前,趁毒枪潘超群尚未倒地之际,一把夺过他那根铁枪,转身直奔无形镖朱天心。
无形镖朱天心有个毛病,他每次发出燕尾镖,打不中敌人没关系,如果被人以空手抄住他的燕尾镖,他就会因胆怯而丧失斗志。
再加上他如今遭遇的,又是他们水蛇帮的克星小天马马路,他当然更没有恋战的理由了。
所以这位无形镖一看情势不妙,连场面话也不交待一句,转身便向后院飞纵而去。
他是水蛇帮中七大护法中轻功最好的一位。
张园中的门户,他也比马路熟得多,他相信只要他有心脱身,马路一定无法追及,也无法找到他。
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实情也是如此。
但是,他忘了另外一件事。
他忘了马路是个不喜欢兵刃的人,为什么却要在潘超群中镖之后,夺取潘超群的那根铁枪?
马路只向前追了三步,便停住了。
他所以向前追出这几步,只是为增强手臂向前投掷的力量。
他的身法也许不及那位无形镖来得快速,但他手上的这只铁枪,却一定可以弥补这项弱点。
铁枪飞出,无形镖朱天心应声自半空中摔落,就像是穿在铁枝条上,自火炉上滑下来的一支烤鸟。
战事至此全部结束。
那些呐喊助威的壮汉,每个人都作了最聪明的选择。
马路是最后一个走出张园的人。
以后的几天里,张九的三妾,罗香菱那女人也没有了消息。
三天后,一个晴朗的上午,马路从北城一座尼庵里接出了他心爱的妻子。
因为他们捐赠了一笔可观的香油钱,住持老尼一再合掌称谢。
其他的女尼也称赞陈秋鸾礼佛虔诚,相信她将来一定会生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男娃娃的。
走出庵门,陈秋鸾望着瘦了很多的丈夫,目光中充满了怜惜。
“这些日子过得苦不苦?”
“还好!”
“我们现去哪里?”
“先找地方住下来。”
“襄阳只是水蛇帮的一个分舵,你得罪了他们,你想他们会不会再派人来找你报仇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
马路仰望天空,天空中一片浮云正冉冉飞向南方。
阳光透云而下,亮丽、温暖。
马路忍住了几句话没告诉他的爱妻。今后并不是他担心水蛇帮找不找他的问题,而是应该由水蛇帮担心——担心他这位小天马会不会像以住一样,继续找他们水蛇帮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