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北雁南飞。
马路走在黄土官道上,目送一队排成人字形的雁阵嘎嘎然掠过了顶空,于云天远处消逝,心中怅然若失,感慨万千。
他没有去过雁来的地方,但他却住过雁去的地方。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
十多年来,每年这个季节,他都羡慕地望着一队队的雁阵掠过蓝空,飞向南方,飞向温暖的气候,飞向肥美的水草,飞向它们的第二故乡。
飞向他的第一故乡。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希望能跟雁阵结伴归去。
可是,每年他都几乎为着一个相同的理由,如失群孤雁般,漂泊异乡,餐风饮露,做着他不想做而又不得不做的事。
每年,他最大的享受,便是向一些来自南方的客商,探听一些南方的消息。
可是,知道了南方的消息又怎样?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旧愁未消,又添新愁。
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
官道尽头,是一片辽阔的枫林。
枫林深处,有块空地。
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洞,坑洞上架了一口大石锅,锅中正煮着一锅香喷喷的兔肉。
那是一只八九斤重,肥得像头小绵羊的灰毛大野兔,它是三名流浪汉的晚餐,也是他们准备喝下一大坛子酒,唯一的一道下酒菜。
就在三名流浪汉一切处理完毕,各舀了一大碗酒,围着兔肉石锅,打算动箸之际,枫林中忽然走进来一名青年汉子。
三名流浪汉望着这个向他们走过来的青年汉子,先是带有几分敌意和疑讶之色,但三人很快的便放松戒备神情,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因为他们已看出这青年汉子也是个流浪汉。
一个比他们三兄弟显然还要潦倒得多的流浪汉。
青年汉子走了过来,掏出七枚小铜钱,摊排在石锅边沿上,然后从背袋拿出一只粗瓷碗来。
“我只剩下这么多钱,想向你们分几块肉。”他的脸色很憔悴,但双目却炯炯有神,声音也很镇定:“如果钱太少,不够买肉,就请你们给我一点汤。”
三人中那个矮胖汉子接过粗瓷碗,伸入石锅中,不分肥瘦,连汤带水,舀了满满一碗滚烫的兔肉递了过去。
“兄台怎么称呼?”
“马路。”
“马路?”
“我姓马,单名路。”青年汉子接过粗瓷碗:“谢谢三位大哥,这一碗肉你们给得太多了。”
“兄弟姓孙,名叫孙大维,外号野狼。”他指指那个身材粗壮,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这是我们老二薛天龙。”
接着,他又指指另外一个瘦高汉子:“这是老三蔡玉棋。”
马路点点头,分别喊了一声“薛老二好”和“蔡老三好”。
“你先把这一碗肉吃下去!”野狼孙大维指着马路的粗瓷碗:“吃完了,拿空碗过来,咱们喝酒。酒有一坛子,肉有一大锅,尽够咱们哥儿几个啖个痛快!”
马路退后两步,在空地上坐下。
他先放下了肉碗,然后从背袋里取出两个玉米饼:“谢谢,你们请,我吃下这个就够了。”
孙大维是个粗人,不习惯拉拉扯扯婆婆妈妈的那一套,他见马路不肯过来,也就不再客气了。
回过头,迳自招呼自己的两名兄弟吃喝起来。
孙大维和他的两名兄弟,酒量食量都不错。
马路吃下他手中的最后一口玉米饼,三兄弟也将一大锅子的兔肉和一大坛子的酒干得精光。
孙大维抹抹嘴巴,抹在掌心上的油渍,顺势就搓擦在衣摆和衣袖上,他重新打量了马路几眼。
“弟台也是个会家子?”
马路收起粗瓷碗,道:“练过几年。”
“过去在那条道儿上混?”
“打杂、卖体力。”
“没有靠过码头?”
“没有。”
孙大维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懂得江湖上的规矩。
他们萍水相逢,还谈不上深厚的交情,如果一股劲儿盘问下去,就算他是一番好意,也极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他很快的便转换了一个话题。
“瞧你兄弟这身打扮,好像也混得并不怎么得意。”他注视这马路,语气很恳切:“既然你老弟有着一身好功夫,干嘛不去投靠洪五爷?”
马路抬头道:“洪五爷?”
孙大维有点意外,忙问道:“怎么?你连大洪山穿云豹子洪剑青洪五爷都没听别人说过?”
马路眨了一下眼皮道:“这位洪五爷有钱养闲人?”
孙大维哈哈大笑,道:“养闲人?哈哈……你老弟年轻力壮,又会几手,能算是一个闲人?”
马路道:“既是这样,你们三位为何不投靠过去?”
孙大维再度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
“这……”
“我们若不是为了去投靠这位洪五爷,我们会走到这条路上来,我们劝你老弟一起去吧!”
孙大维转身向两名盟弟挥手:“收拾收拾,该去找个好位置了。”
他的两个盟弟应了一声,便忙开收拾起来。
他又问马路:“老弟要不要和咱们一起走?”
马路茫然道:“你说要去找个好位置?”
孙大维又笑了,笑得很诡秘,他压压了嗓门道:“老弟,你知道打这儿去大洪山,还有多少路程?”
马路摇摇头,道:“没有走过,不知道。”
孙大维道:“这儿是新野县境,到枣阳是二百里,从枣阳到大洪山,是这段路的四倍,前后加起来,最少要走半个月以上才能到。”
马路忽然点头:“唔!我懂你孙老大的意思了。你说找个好位置,就是找份好工作。大家干活积蓄一点工资,好做将来上路的盘缠。”
孙大维本来想笑,又接着道:“瞧你老弟老老实实的,想不到说起话来,还真逗趣。”
他没等马路开口,又接着道:“如果照着你老弟的意思办,我们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到达大洪山?”
马路现出迷惑的神情道:“否则……”
孙大维低声道:“不瞒你老弟说,我们想在这附近干一票。”
太阳偏西,枫红如火。
远处山脚下,已有炊烟袅袅升起。
官道一端,忽然出现两个小黑点子。
那是两名徒步而行的客商。
孙大维守候过久,已显得有点焦躁不安,这时忽然发现猎物目标,不由得霍地站了起来。
他扭头望望另一边藏身树桠中的老二薛天龙和老三蔡玉棋,朝两人分别比了一个手势。
显然,他在示意两人作动手之前的准备。
马路忽然冷冷的道:“孙老大,你坐下。”
“你这什么意思?”
“这两人你们动不得。”
孙大维讶然转过脸去道:“为什么?”
马路看向远处,淡淡的道:“来的是一对年老的主仆,在这种人的身上,不会有什么大油水。”
孙大维道:“再不济,三五两银子总该有吧?”
“这个数目也许有。”
“那不就结了!”
“但你也该想想,这很可能是他们主仆辛苦了半年或一年的血汗钱,我们刮下了这笔银子,人家一家日子怎么过?”
孙大维道:“要都像你老弟这样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干我们这一行的,岂不个个要喝西北风?”
快要下山的太阳又圆又大又红,但从西北高原上吹过来的季节风,却是越来越使人感觉冷。
虽然鲜明艳丽但已失去热力的太阳下,有雁阵飞过。
飞向南方。
“我的心肠并不如你孙老大想象那么慈悲。”马路目光遥凝远处快要下山的太阳:“我马路杀过的人,也许比你们三兄弟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孙大维不由一怔。
马路拔起一根已半枯的野草,在指头上绕揉,接着又说:“但我不管杀人也好,救人也好,我都一定遵守一项不变的原则。”
“什么原则?”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孙大维脸色一白,两眼瞪得大大的,眼光之中闪射着一股怒意,怒意中也隐透着几分惧意。
“喂!兄弟,你别弄错了!”他双手叉腰,挺着腰肢道:“是我野狼孙大维收容了你,并不是你兄弟收容了我们熊耳三雄。”
“我知道。”
孙大维更加生气的道:“你知道,你这样开口就教训人,你是不是以为你已成为了我们熊耳三雄的首领?”
“放心,你孙老大的地位牢固得很。”马路淡淡一笑:“就算你们熊耳三雄心悦诚服,我马路也不会成为你们熊耳三雄的首领。”
这一说,孙大维更不自在了,忿声道:“因为我们熊耳三雄不入流,不在你马兄弟的眼里?”
马路又移目望向远处,淡淡的道:“我们的作风和想法都不同,我们不该谈论这些的。”
孙大维道:“不谈这些最好。现在,我且请教你老弟,如果放过了这对主仆,我们怎么办?”
马路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
孙大维道:“别打高空了,老弟。我只问你,假使错过了这一票,我们大伙儿今晚怎么过?”
马路道:“我保证会替你们猎获几只野兔或野狼,绝不会让你们饿着肚皮挨过这一夜的。”
孙大维道:“酒呢?”
马路道:“我会替你们去镇上买一大坛回来。”
孙大维冷笑:“买一大坛?嘿嘿!你老弟说得倒轻松。用你老弟那七枚小铜钱去买?还是要咱们哥儿几个剥裤子?”
马路道:“没钱买,我会去偷!”
孙大维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主仆两个人走过来了。
从两人的相貌和装束上可以看出,走在前面的老者,显然是位结束了西席生涯的老夫子。
后面挑了一担简单行李的,正是一名忠厚的老家人。
主仆两人走过去了。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马路起身,走入林中:“我去里面找猎物,你们宰杀时,我再去八里铺替你们弄些酒回来。”
孙大维忽然道:“慢一点。”
马路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孙大维目注官道远处,面带喜色道:“我们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呢!那边有一伙正点子来了!”
马路走回原来站立的地方,朝孙大维目光示意之处望去,发现刚才那对主仆出现的官道上,果然又出现了一大伙人。
马路眼力超越常人。
他很快的就看清来的是一组骡车队。
前面两头健骡上,驮着的是一名中年华服汉子,和一名像管家身份的老者。
后面是两顶乘坐内眷的青篷小轿,再后面则是三辆满载箱笼杂物的大板车,以及四五名徒手而行像家丁模样的短衣壮汉。
孙大维扭过头来道:“你老弟这下该没有话说了吧?”
马路道:“我们要的,只是一点盘缠,希望最好能适可而止。”
孙大维道:“你老弟不想帮忙?”
马路仍注视着前行的骡车队,道:“等会儿由我对付后面那批家丁,看样子他们可能都会几手武功。”
孙大雄欣然道:“好,要得,等下就瞧你老弟的了!”
马路道:“等下我也要瞧你们的。”
孙大维一怔道:“瞧我们什么?”
马路道:“希望贤昆仲别太贪心,也别太黑心。我们要的是银子,请招呼薛老二和蔡老三不须亮家伙,不可伤人命,更请切记别惊吓了人家的女眷。”
孙大雄点头:“我知道!”
接着,一场文雅而出奇的抢劫展开。
一行走近,野狼孙大维第一个冲了出去。
这位熊耳三雄的老大,虽然天生一副五短身材,走起路来鹅形鸭步,好似两腿之间夹藏着一个巴斗。
但一旦窜跃腾扑起来,却极其迅捷灵活,不下于一头冲向羊群的野狼。
野狼孙大维一冲出去,那中年汉子和老管家就傻了眼,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在这样一条官道上也会遇上这种事。
树桠上的薛天龙和蔡玉棋跟着凌空跳落。
他们都是干这一行的老手,双脚落实地面之际,立即奔向那三辆大板车。
后面徒手随行的五名家丁,果然兼具护卫使命。
这时,他们一见,人人面现怒容,在领头一人吆喝之下,个个卷袖叱喝出声,分扑薛天龙和蔡玉棋二人。
马路人如乳燕离巢,一掠而出。
他横身拦住那名领头的家丁,大声道:“他们要的,只是少许盘费,大家容忍一点,在下保证诸位人人太平无事!”
那家丁一口唾沃飞出:“放你娘的屁!”
拳随声发,一拳击向马路面门。
马路一拧腰,探腕一抄,便将那家丁手腕扣住。
紧跟着轻轻一扭一推,那家丁便跌跌撞撞的向前冲出五六步,栽坐地上。
人虽摔倒,却未受伤。
另外分扑蔡玉棋和薛天龙的四名壮汉,也遭他们两人击退。
这群家丁自知不是对手,都哼哟着假藉揉腰抚膝,就势赖在地上,好像一个个都已受了重伤,都已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马路正为这批脓包家丁感到好笑,忽然熊耳一雄老三蔡玉棋发出惊呼:“啊!我的妈呀!”
马路尚以为那位蔡老三遭到暗袭,蓄势旋身,游目疾掠。
看清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位蔡老三正在对着一只打开的木箱发呆,脸上布满了一片惊喜犹疑难以置信的神情。
原来木箱中竟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金元宝。
估计总重量,当以百斤以上。
野狼孙大锥和老二薛天龙闻声,一齐聚拢过来。
他们忙着打开其他的木箱查看,结果在三辆板车上,计发现三箱黄金,其他木箱里则都装的是些掩人耳目的杂物。
不过,就这三箱黄金来说,就已经是笔惊人的财富了。
中年汉子和那名老管家全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缩着发抖。
不知道他们是心痛这笔财富的损失?还是担心钜金被劫走之后,强盗们可能会杀他们灭口?
马路走向那名领头的家丁:“你们主人是干什么的?”
那家丁似乎也看出情势不妙,畏缩地道:“这——这——你要去问那位老管家,我们兄弟几个不是他们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车上带了这么多黄金。”
“你们是镖局伙计?”
“不是。”
“是什么?”
“打手。”
“什么地方的打手?”
“牡丹院。”
“妓院?”
“是的。”
“从哪里来?”
“洛阳。”
现在,马路明白了。
那中年汉子是洛阳一家大妓院的东家,大概在经营有成之后,暗中将积蓄化为黄金,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的享受个下半辈子。
又圆又红的太阳已有半边坠下西山。
风更冷了。
马路缓缓转身,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黄土官道上,那跑在前头的两头健骡已经起步,骡背上中年汉子和老管家勾腰垂头,好像魂魄已经出窍,随时都会从骡背上滚落下来。
两顶青篷小轿和三辆板车,也在准备上路,那些家丁模样的壮汉,也都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打算离去。
一切看来都很正常。
只是熊耳三雄和三箱黄金,已告不知所之!
那三兄弟带着三箱黄金哪里去了?
答案只有一个。
进了枫林。
以马路的一身轻功来说,如果他想追上熊耳三雄,当然没有追不上的道理。
不过,马路纵目游扫,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似乎并不以追上三兄弟为当务之急。
中年华服汉子的三箱黄金,是靠无数女孩子出卖青春和健康的皮肉钱,当然属于不义之财的一种。
甚至可以说是各式各样不义之财中,最肮脏、最卑下、也是最无耻的一种。
像华服中年汉子这种人,别说他拿走了他的三箱黄金,就是连他本人的性命也一起取走,相信也绝对没有人认为做得太过分。
如今,马路犹豫的是——
将这样一笔惊人的财富,由华服中年汉子手上移转到熊耳三雄那样的人物手中,是否恰当?
这一问题的答案,无疑也只有一个——不恰当!
可是,不恰当又当如何?
马路心里明白,他如真想收拾那三兄弟,那只是举手之劳。
只不过那样一来,三箱黄澄澄的金元宝,便会落在自己手里,到时候他又将如何来处置这三箱黄金?
这件事情若是被人传扬了出去,他在别人心目中,他这种行为将会带给别人一副什么形象?
届时,谁能了解他今天的想法和作法?
届时,他将能以什么方法来向别人表示他并不是一个见财起意,以黑吃黑手法狠心杀劫同伙而独吞赃物的卑鄙小人?
两顶青篷小轿已经起步,三辆板车的车轮已开始滚动,那最后一个从地上站起的家丁,正苦着脸朝马路走过来。
他虽然觉得已无颜面再见他的主人,但在这种荒凉官道上,他除了仍然追随车队离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抉择。
又圆又红的太阳,在西边天际只剩下梳背大小隐现在红黄掺杂的彩霞中。
西北风渐渐强烈。
就在这时候,风中忽然隐约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一声不完整的尖叫,好像叫声刚刚发出,就遭到了强力的制止。
“那是我们尤大娘。”
那名家丁经过马路身边时,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他像是有心为马路解除迷惑,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马路一惊:“你说什么?”
那家丁继续向前走:“是那高大个子掳走的……抢了人家的家当,又抢了人家女人……还说什么保证人人太平无事……”
马路闷吼一声,人已掠起。
他掠向枫林。
冷风吹不进密林,林中很静。
静得令人无法想象在这样一片宁静的枫林中,竟会藏有狐兔蛇鼠虫鸟,竟会藏了三名黑道暴徒,一个被劫的女人,以及三箱黄金。
马路小心而快捷的向前搜索。
他相信自己的听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心中怒火燃烧,他的脑中又浮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幕。
十三年前。
他,十三岁,他的大哥三十五岁。
他是被这个大他二十二岁的大哥带大的。
他三十五岁的大哥替人放过牛,当过学徒,做过长工,受尽了欺侮和嘲弄,他赚的每一文钱,都是真正的血汗钱。
他大哥用这些得来不易的血汗钱养活了他自己,养活了他这个比他这小二十二岁的弟弟。
到了三十五岁那年。
他的大哥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大哥娶了比他年轻十五岁的大嫂。
从大嫂进门的第一天起,马路就对这位大嫂有着一股厌嫌之感。
并不是因为大嫂进门,分割了大哥对他这位弟弟的爱,而是他总觉得大哥实在太老实了,而这位年轻的大嫂又太轻佻。
两人是很不相称的一对。
他当时想,早晚他们可能会有悲剧发生。
结果,悲剧果然发生了。
就在那一年年底,大哥婚后的第七个月,家中忽然来了一名蒙面大盗,这名大盗不仅抢走了年轻貌美的大嫂,而且还搠了忠厚老实的大哥一刀。
那一刀绷得很重,但大哥没有送命。
只是,从此便带上气喘咳嗽的毛病。
大哥日夜叮嘱他,近乎哀求:“小路,去找你嫂子回来,她已经有的身子,那是我们马家的骨肉……”
“小路,去学本事,去找你嫂子回来!”
“小路!去找……”
他本来可以老老实实的告诉大哥,嫂子被人强抱走时,既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似乎跟那蒙面强人早就有了勾搭。
但是,他不敢!
他怕伤了大哥的心。
而且,大哥也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
为了不忍再看大哥那副痛心欲绝的神情,就在那年的大除夕夜,他出了门。
十三年来,他练了一身好功夫,走遍了千山万水,漂东泊西,备极艰辛,就是没能找到他那位被劫的嫂子。
两年前,他从家乡邻村一个贩酒的商人口中探悉,早在他出门之后的第三年,他的哥哥就死了。
哥哥临死的时候,还在喊着嫂子和他的名字。
他听到了这个消息,整整的默坐了一夜。
从此,家乡跟他的距离更远了。
大哥活着时,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因为当年出门时,大哥的最后几句话是:“小路,别空着一双手回来,找不着你嫂子,就别来见我。”
如今,他更不想也更不敢回去了,没有了大哥之后,就等于没有了家,他还回去做什么呢?
如果他返乡是为了回家,他的家又在哪里?
不过,大哥虽死,他寻找大嫂的念头并未改变。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还会见着他的大哥,无论是地上或泉下,他都得向他大哥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