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风中已微带凉意。古园中的一座石亭上,两名须发俱已花白的老者正在品茗对弈。
一边旁观者,是个年约四旬出头,身材肥壮,光头红脸的大汉。
上了年纪的人,泡了一壶好茶,来两盘棋,可说是一种最怡情悦性的消遣。
不过,如果有人以为石亭上三人此刻真的在喝茶下棋消遣,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原来两名老者对坐布子,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架势。
倘若有人近前观察,将不难发现,不仅棋盘上黑白棋子一片杂乱无章,完全不成格局,三个人交谈的内容,更能吓人一跳。
两名老者,一穿黑色湖绸大褂,脸上纹路深刻明显,眼神冷漠,语气阴沉。另一老者则穿一袭灰色竹布长衫,一双水泡子眼,目光闪烁不定,显得多欲而诡诈。
这时,黑衣老者正以右手食中两指夹着一枚黑色棋子,远看似乎正在为棋子的落点感到犹豫,而有点举棋不定。
其实,他只是为了加强语气,正在棋盘上虚空比划着一些数目字。
“老夫已经仔细推敲过了,要兴建这样一座酒店,至少非十万两银子不办。”他说话时,像在自语,并未以眼光扫略灰衣老者及那名红脸大汉:
“至于该店每个月的进项,以福禄寿喜四个院子的两百间客房经常住进七成客人计算,应该不会少于一万五千两。”
红脸大汉摇摇头,插口道:“不止,不止。单是赌厅里的油水,就不止这个数字。”
黑衣老者道:“那么加一倍,就以三万两计算好了。”
红脸大汉又摇了摇头,远看就像他对黑衣老者的这一招棋颇不以为然:
“还差得太远!进去的客人,最寒碜的,也会带上个千把两银子。而带这么一点银子住进金凤酒店,最多十来天,也就打发掉了。再说,里面的四座客院,一年到头,除了福字院,根本就很少有空位!”
灰衣老者一哦道;“这样说起来,两百个客人,一个人每月平均花费三千两,酒店的收入,岂不平均在六十万两左右?”
红脸大汉道:“只多不少,万一碰上高官豪客上门,一个月就是收进一百万两,就不算稀奇。”
灰衣老者点点头,沉吟道:“老夫来的时候,也曾有人这样估计过,孟家老弟既然也是这么说,那就无怪乎我们老大要动心了。”
他接着抬头望向黑衣老者道:“照这样看起来,只要能接下这做酒店的经营权,养活上三两千人,应该没有问题。现在,费商量的是,咱们究竟要使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这座酒店顺利接收过来?老洛巴,老大这次把这付重担子交给你,就是因为你洛巴兄谋略过人,精于突袭、攻杀。关于着手的方式,你洛巴兄有了腹稿没有?”
被喊作老洛巴的黑衣老者没有回答灰衣老者的问题,反而扭头转向红脸大汉道:“你说酒店里卧虎藏龙,五十多名男性伙计中,几乎半数以上,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江湖黑道上的知名高手?”
红脸大汉神情庄重的点了一下头道:“是的,已经本堂和小六哥打听清楚出身来历的,马八,飞刀小张,鬼影子林西河,毒虫唐幼煌,铁人石不破等十多人。”
黑衣老者洛巴和灰衣老者静静聆听着,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红脸大汉提起的这些人,虽然都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黑道一流高手,但对这两位来自康藏边区,有“西南双邪”之称的“摧花叟”吐突百残和“黑衣阎罗”老洛巴来说,显然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红脸大汉稍稍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根据本堂的观察,店里最危险的人物,恐怕还是那位风骚的老板娘。”
一身灰衣的摧花叟吐突百残水泡子眼一睁,欣然色喜道:“那骚年们也会武功?”
红脸大汉道:“这虽然只是本堂的一种揣测,但本堂相信,应该不会看走了眼才对。”
黑衣阎罗老洛巴微微颌首道:“关于这一点,老夫相信由此可能。否则,以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驾驭得了手底下那一大批黑道人物?”
摧花叟捻着颌下一小撮胡须,眉开眼笑的道:“这骚娘们要真的会武功,那就更有意思了。”
红脸大汉轻轻皱了下眉头,道:“这娘们不仅姿色出众,风情迷人,而且心思玲珑剔透,善体人意,就算不会武功,都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这娘们交给老夫对付就是了。”摧花叟一时高兴,不仅忘了装腔落子,反从棋盘上抓起一把妻子,在掌心中不住的搓捏,那把棋子立即应手化成一撮碎粉,从指缝中纷纷飘落下来。
“老实说,老夫这次愿意帮老大来扬州争夺这块地盘,为的就是扬州的女人,尤其是金凤酒店的那个小骚货。如果连一个小骚娘们都收拾不下来,我摧花叟这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
红脸大汉微露惊慌之色,道;“吐突老护法降服娘们的手段,本堂当然清楚。不过,希望吐突老护法可别忘了,金凤酒店能有今天这种场面,可全仗了邵金凤那娘们的一块金字招牌。若像老前辈过去那样,娘们上了手,一玩就腻烦……就……就……”
摧花叟哈哈一笑道:“这一次,你们放心,为公为私,老夫都决不会再犯老毛病。没有了这骚娘们,就没有金凤酒店,我比你们更清楚。”
黑衣阎罗脸色一沉,阴阴地道:“别光在女人身上打主意,谈谈正经事!”
摧花叟又打了个哈哈道:“你洛巴兄只会计算酒店的资产价值,和酒店以后的收入,始终拿不出主张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只好聊聊女人了。”
黑衣阎罗冷冷地道:“老夫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单单拿下一座金凤酒店,那费不了多大劲。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若想永远霸定了扬州这块地盘,就得先想妥对付丐帮,以及野狼帮和洪泽湖十三水寨的方法。”
摧花叟道:“丐帮扬州分舵的几十名臭叫花,不是已被我们捏虱子似的,捏了个一干二净么?”
黑衣阎罗道:“我们摧毁了这个分舵,你以为神拐吴中原那个老小子会善罢甘休?”
摧花叟道:“慌什么?来了再说,一个神拐吴中原他能奈何得了我们西南双邪?”
黑衣阎罗道:“野狼帮和洪泽湖十三水寨两方面又怎么说?”
摧花叟哼了一声,道:“野狼帮的八指神鹰古凌云,洪泽湖的双枪一条龙吴公义,不过是两条掉了大门牙的老狗罢了。别说我们老大他们惹不起,就凭我们西南双邪的名头,也够他们头皮发麻个老半天的。提起这两个杂碎帮派,我倒觉得还是小六子的主意省力气。”
黑衣阎罗道:“设法让他们狗咬狗,来个窝里反,自相残杀?”
摧花叟道:“常言说得好,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所以,在兵法上,最上乘的手段,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等他们你来我往元气大伤之后,再由本帮出面,或招降或清剿,就省事多了。”
红脸大汉插口道:“是的,本堂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前些日子,两帮子啊仙女庙已经大干了一场,只要本帮暂时按兵不动,短期之内,两帮必然会有新的战事发生,到时候我们只须从旁添点柴火就够了。”
三个人正在低声议论着,一名家丁模样的汉子,忽然提着一把滚水壶朝这边走过来。
这名家丁上了石亭,一边掀开壶盖冲开水,一边压着嗓门禀报道:“小六哥带了个人回来,说有要事想向两位老护法和孟堂主当面报告。”
黑衣阎罗道:“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那提壶的汉子道:“一个跟小六哥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人,但比小六哥长得壮健得多,看上去相当英俊帅气。”
黑衣阎罗道:“小六子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提壶的汉子道:“小六哥除了说要见两位护法和堂主,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黑衣阎罗皱起眉头,轻轻骂了一声:“糊涂!”
那提壶的汉子一位黑衣阎罗是在骂他糊涂,吓得脸色一变,急忙弓起身子道:“是,是,小人糊涂,请护法恕罪!”
黑衣阎罗眼皮子抬也没抬,带着怒意接下去道:
“老夫一再示意他行动要小心,他居然把个漠不相干的闲人带上门来,你看这小子有多混蛋!”
那提壶的汉子听出骂的不是他,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摧花叟道:“小六子精灵无比,这些小地方,老夫倒是信得过他。他带这个青年人回来,或许真有什么要紧事,也说不定。”
他接着转向那提壶汉子道:“你去叫小六子一个人先进来一下,从边门绕着东边兜过来,想法子找个借口,别让那青年人起疑心。”
那提壶汉子低低应了一声,仍循原路退去。
这是临街的一个大茶棚,生意不错,伙计们招呼得也很殷勤。
那个微带几分酒意的青年汉子将白玉楼领进这座茶棚坐下,叫了两份茶点,声称酒喝多了,要上茅房,顺便歇歇腿。
他没有说明要把白玉楼往哪里带,白玉楼也绝口未问一字。
那汉子上完茅房回来,忽然改变态度,开始跟白玉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小弟姓祝,庆祝的祝,兄台贵姓?”
“敝姓白马。”
“复姓?”
“是的。”
“这种奇怪的姓氏,小弟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可不是,这个姓氏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别扭,所以小弟有时候为了避开别人因好奇心而盘东问西,经常都是拆开来使用,以白为姓,以马为名。”
“一个人的姓氏也可以随便拆开来使用?”
“人在江湖上,很多事情有时不得不迁就迁就。”
“白马兄最近去过金凤酒店?”
“祝兄曾在金凤酒店见过小弟?”
“没有。”
“否则……”
“小弟别的长处没有,判断一个人的身世和行业,或是一个人的际遇穷通,却经常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位祝姓年轻汉子得意地微微一笑,又道:“兄台一表人才,神采奕奕,无论怎么瞧,都不像个潦倒失意的人。而兄台今天居然弄得情急告帮,除了一座金凤酒店,谁又能将兄台这等人物的荷包一下子榨得干干净净?”
白玉楼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只好带着几分惭愧承认对方的目光锐利。
“不是小弟没出息,实在是天字院里的那些娘么太迷人,如今虽然有些后悔,可是……可是……唉……”
祝姓汉子微笑着正待在说什么时,忽然瞥及一名提着水壶的伙计,正远远的朝着他比着手势。
那伙计先以一根指头朝他点了两下,然后将指头向上竖直,接着再以这根指头划了一道弧形。
最后一个动作是,那根指头微微曲起,再使劲往里一勾!
那伙计的手势虽然快速,祝姓汉子却显然已看懂了这些手势的用意:你——一个人——打那边绕着走——快到里面去!
那伙计打完手势,就走开了。
这边,祝姓汉子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立即皱起眉头,摸着肚皮,苦着面孔道:“白马兄,你还得再坐会儿,小弟又要失陪了。”
白玉楼抬头茫然道:“怎么啦?”
祝姓汉子按着肚皮,露出尴尬之色,道:“小弟肚子有点不争气,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蟹黄包子不新鲜……真他奶奶的……偏有这么巧……赶在这个时候……”
白玉楼道:“没有关系,祝兄请便,时候还早得很。”
祝姓汉子刚刚走,白玉楼身后立即传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白大哥可有事情交代?”
白玉楼当然知道是谁的声音,当下头也不回,亦以传音方式,反问对方道:“你知不知道丐帮的扬州分舵出了事故?”
“不知道。”
“快拿我交给你的那枚花酒令,去仙女庙找那位支舵主万里风,要他火速禀报老帮主神拐吴中原,这次跟该帮为敌的似非等闲人物,得请吴老帮主亲来扬州处理。”
“那座支舵在仙女庙什么地方?”
“城隍庙后,门面是家大药铺子。”
“跟丐帮为敌的,是哪一路人物?”
“我正设法查证,目前还不太清楚。噢,对了,慢一点,你可以顺便告诉那位支舵主万里风,对方的人马,可能就在这附近,要他们多多留意茶棚西边的这座古园!”
“好,小妹这就过去,白大哥,你多保重。”
交谈中断,白玉楼身后一付座头上,一名穿着一身青布褂裤,像个学徒模样的俊秀少年,立即付清茶资,起身离去。
这里是石亭后面的一间砖墙小瓦房,由于四周遍植芭蕉梧桐,地形更见隐秘,刚才石亭上的品茗对局,移进这间小屋之后,已变成一场三堂会审。
受审的人,当然就是那位红脸大汉,孟堂主的得意部署,大家喊他小六子的猴精祝长寿。
“小六子,你简直是愈来愈放肆了。”黑衣阎罗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明知道老夫立下规定,在顺利取得金凤酒店的经营权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本帮的机密,尤其是本帮在扬州的落脚地点!你如今不但擅自结交外人,居然还把这个外人带上门来,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
猴精祝长寿在这个神秘帮会中的地位虽然不高,但人缘极佳。他不但是第一堂堂主大肉虎孟彪的得力助手,而且平时也颇受双邪之一摧花叟吐突百残的器重,所以他并不像帮中其他弟子那样畏惧这位黑衣阎罗老洛巴。
不过,为了礼节,也为了讨取这位老护法的欢心,他平时见了这位黑衣阎罗,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恭顺服帖。
这是他在帮中日益走红的成功要诀,也是他人缘好的原因。
他这时跪在双邪座前,低垂着头,恭敬的问答道:“敬禀洛巴老护法——”
帮中没有人清楚这位老护法究竟是复姓“洛巴”?还是姓“洛”名“巴”?除了摧花叟以老友身份有时喊他一声“老洛巴”或“洛巴兄”之外,别人就只好摸索着喊他“洛老护法”或“洛巴老护法”了。
好在这位黑衣阎罗所注重的,是别人对他的恭敬程度如何,而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称呼。你怎么喊他,他都答应,而他也从不为他这个奇怪的名姓提出解释或辩正。
“小的带这个人在前面茶棚落脚,只是推称要上个茅房,并没有露出任何口风,暗示小的身份,或是居住地点。没有得到两位老护法的允许,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领人上门。”
“这人叫什么名字?”
“白马。”
“白马?”
“白马是个复姓,就像公羊、东方、南郭、慕容等复姓一样。他自己也说他这个姓氏太怪异,所以他经常都说他姓白名马,横竖差不到哪里去。”
“这人是干什么的?”
“好像也是道上人。”
“你带他回来,用意何在?”
“因为小子在金凤酒店花光了盘川,如今有件宝物想要脱手。”
“什么宝物?”
“丐帮的最高信符,金葫芦令。”
黑衣阎罗微微一怔,似乎有点意外。
“这人是丐帮弟子?”
“应该不是。”
“何以见得?”
“丐帮规矩,素称严苛,若是丐帮弟子,绝不会进入金凤酒店那种地方,再说也绝不敢以帮中信符换取金钱。”
“既然不是丐帮弟子,他这枚金葫芦令是怎么得来的?”
“小的因为不能确定是否成交,所以不便多加追问。两位老护法若是有意收买,小的一定重新查问一个仔细。”
“我们买下这枚金葫芦令,有什么用处?”
猴精祝长寿以眼角偷偷瞄了摧花叟吐突百残一眼,欲言又止。
摧花叟轻咳一声,缓缓道:“那小子开价多少?”
祝长寿道:“五千两。”
摧花叟点头道:“嗯,价钱倒还可以。”
祝长寿道:“买与不买,还望两位老护法速做决定。小的诳那小子,说是肚子疼要上茅房,时间耽搁太久,被那小子识穿,就不好收拾了。”
摧花叟转向黑衣阎罗道:“老洛巴,这件事由老夫来做个主如何?”
两人在帮中,地位平行,既然摧花叟坚持要买这枚金葫芦令,黑衣阎罗当然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摧花叟取得黑衣阎罗同意之后,又转向堂主孟彪道:
“你带小六子去管账的那里取银子,顺便隐身茶客中,看看那小子生做什么模样,是否以前曾在哪里见过?”
堂主孟彪带着小六子走了,黑衣阎罗取出旱烟筒,紧皱着眉头,默默地抽了几口烟,然后抬头望着摧花叟道:“五千两银子,是小事情,只是咱们买下这枚金葫芦令,你打算拿来派什么用场?”
摧花叟微微一笑道:“用场大了。”
黑衣阎罗道:“大在什么地方?”
摧花叟道:“咱们跟丐帮之间,目前已结下不解之仇,对不对?”
黑衣阎罗道:“是啊,设非如此,我又怎会说这枚金葫芦令对我们毫无用处。五千两银子,数目虽然不大,多少还能办点事情。总比——”
摧花叟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觉得咱们跟丐帮今后有没有再交手的机会?”
黑衣阎罗道:“现在还只是刚开始,怎么没有?”
摧花叟微笑道:“咱们如果要在别的地方,摧毁该帮另一座分舵,你想他们会不会奋力抵抗?”
黑衣阎罗道:“这不是废话么?他们又不是死人,怎会不抵抗?”
摧花叟笑道:“如果咱们希望到时候对方丧失抵抗的能力或机会,以减少我方的损失,你洛巴熊觉得该使用什么方法最有效?”
黑衣阎罗道:“当然是先摸清对方的虚实,设法松懈对方的警戒之心,然后再出其不意——”
摧花叟笑道:“如果能想个法子,让对方分成单股,乖乖的分批到我们指定处所授首纳命,你洛巴兄是不是觉得更为简洁省事?”
黑衣阎罗道:“又是废话!除非有谁懂得使用巫术,你当丐帮弟子个个都是白痴?”
摧花叟微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老洛巴,这枚金葫芦令,就有让丐帮弟子如中巫术的力量!”
这天晚上,白玉楼没有返回金凤酒店,回来的是店内一个叫小林的伙计。
在邵金凤的密室中,由这名叫小林的伙计,将白玉楼今天一整天的行踪和最后去向,向他们的女主人作了一次完整而简洁的口头报告。
“小子由北门进城后,一路徐行张望,走完史公街,转东关大街,又穿行了几条小巷子,最后进入青莲巷底的醉仙楼,叫了一客脆鳝肴肉双浇白汤面,一碟凉拌干丝,四两酒。用完面点,小子一边喝酒,一边以空碗架筷,摆出一个江湖上缺钱告帮的信号。”
“哦?”
“不久,果然引来一名已有几分酒意,年纪跟小子差不多的青年人。小人遵照姑娘的吩咐,不敢靠的太近,无法听清楚两人交谈的内容。依小人的观察,两人似乎在谈论一宗生意。”
“小子是卖方,那人是买方?”
“是的。”
“买卖的是样什么东西?”
“一枚小金牌。”
“江湖信物?
“是的。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帮派的信物。”
“这点无关紧要。后来呢?”
“后来两人先后结账下楼,一路亦未交谈,直到辕门桥旁的一座茶棚前,那领路汉子转身打了手势,两人便一起进了茶棚。”
“刚离开茶楼,又进茶棚,什么意思?”
“可能是为了那领路汉子想方便。”
“没出息!”
“还有更没出息的事情在后头哩!”
“哦?”
“那领路汉子上完茅房回来,两人开始交谈。这次小人用了一点心计,坐得较为近一点。两人交谈内容,小人都听到了。不过,除了通名报姓外,全是些废话。其中,姓白的小子还夹杂着撒了一个谎。”
“撒什么谎?”
“她说,他之所以要变卖宝物,是因为银子都在本店天字院的几个姑娘身上花光了,如今觉得很后悔,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胡说八道!”
“可不是……我说更没出息的事,就是那个领路汉子,这时忽然愁眉苦脸的摸着肚子,声称可能吃了不新鲜的东西,又要跑茅房。”
“莫非使诈?”
“小人也怀疑到这一点,可惜无法分身跟过去瞧个究竟。”
“结果发生什么事?”
“这一次,那祝姓汉子进去的时间相当长。但奇怪的是,姓白的小子,一个人喝茶吃点心,神态悠闲,似乎毫不疑心那姓祝的也许会弄什么玄虚。”
“这根本就是他小子一个人玩出来的把戏,他担什么心?我倒是有点替那姓祝的汉子担心,跟风流太保沾上了边,有他罪受的!”
“姑娘也用不着为那姓祝的担心,他上完茅房,回到茶棚之后,两人很快的便完成了交易。姓白的交给他那块金牌,他则交给姓白的一张银票,是多大的面额,小人就没有看清楚。”
“交易完成后,两人就在茶棚里分了手?”
“是的。”
“姓白的离开了茶棚,又去了哪里?”
“说出来真叫人好气又好笑,小子后来去的地方,如果要姑娘猜,小人敢打赌姑娘一定猜不出来。”
“去了一家妓院?”
叫小林的伙计,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下呆住了!
“猜中了是不是?”
“姑娘好厉害!”
“继续说下去。”
“小人……真……真不晓得姑娘是怎么猜出来的……当小的跟到左卫街附近,见小子居然进了一家叫春风楼的妓院,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可是,事实上一点不假,小子的的确确拾阶而上,进了那家妓院。”
“那也没有什么,难道你忘了小子的外号叫风流太保?”
“小人当然没有忘记他的外号叫风流太保,可是……可是……”小林不期然摊开双手,好像在跟自己争辩:
“他是从我们金凤酒店走出去的啊!就拿城里的等级来说,春风楼也上不了台盘。若跟我们国色天香四院比起来,更是孙猴子的跟头,差了十万八千里!小子……既然……自命风流……唉……唉,这该怎么说?”
邵金凤微微一笑,道:“正确一点说:是你鬼影子林西河轻功超人一等,跟踪本领,独一无二。若是说到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你小兄弟,还差得远!”
鬼影子林西河瞪大了眼睛道:“难道……难道……”
邵金凤微笑着道:“这一点怪不了你,因为我事先曾郑重交代过,宁可跟踪线路中断,千万不可泄露行藏。如果没有这层限制,你一路跟进去,你将会发现,这位风流太保进去叫姑娘,只是一种障眼法。”
“障眼法?”
“是的,障眼法。换句话说,就是他打开始起,就怀疑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小子真有这么厉害?”
“这些年来,你们一直跟着我,除了这个姓白的小子,你们可曾见我邵金凤把谁放在眼里过?”
“照姑娘的意思,小子走进那家春风楼,只是一种金蝉脱壳之计?”
邵金凤淡淡一笑道:“在老江湖来说,这显然只是一种卑之无甚高论的老花招,不过,用来对付你们这种三流角色,却依然管用的很。”
鬼影子有点沮丧,微微垂下头去,道:“小人无能,想不到最后功败垂成,还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邵金凤轻轻叹了口气道:“连我邵金凤都没有信心一定斗得过这位风流太保,你们偶尔上他一次小当,又算什么?”
她跟着又如释重负似的,喃喃自语道:“不过,这样也好。发生今天这种情形,足证小子这次来扬州,显然是为了对付另一批人,而不是专程来找本店的麻烦,这倒也叫人放心不少……”
邵金凤没有猜错,白玉楼的确是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进了春风楼,直接了当,点了个叫小云的姑娘,付清缠头资,立即相偕入房。然后,他借用了祝姓汉子对他刚使用过的花招,声称要上茅房,打从侧门又溜了出来。
他出北城门,包了一条小船,半个时辰后,抵达仙女庙。
他找到那位支舵主万里风时,小花狐胡美玉已经来过又走了。
于是,他向那位支舵主打听各帮派平时在扬州城里活动的情形,又详细地另行作了一番交代,仍乘原船,又回到扬州。
野狼帮邵伯湖分舵大厅中,牛油火筒照耀如同白昼,气氛相当紧张。
靖国寺一战,他们的损失远比洪泽湖第三水寨的损失严重得多,如果不能在短期内设法扳回颜面,在扬州附近这块地盘上,他们就不容易混下去了。
西南双邪之一的摧花叟吐突百残,曾形容洪泽湖总瓢把子吴公义和野狼帮主古凌云是“两条掉了大门牙的老狗”,至少对八指神鹰古凌云来说,似乎应作局部的修正。
以野狼帮这些年来的作为,说他们的首领是条狗,显然并不过分。
再进一步,在“狗”上加个“老”字,也不算离谱,因为古凌云已经年逾花甲,不算年轻了。
但是,只要是见过这位野狼帮主本人的人,一定会反对他把这位八指神鹰形容成一条“掉了大门牙”的“老狗”。
这位野狼帮主,身材高瘦,肤色健康,长方脸形,阔嘴,隆鼻,双目炯炯有神,一身蓝缎短打,外披一件同色绸风衣,腰杆笔直,活力十足。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地方能让人看出他是个已经六十岁出头的人!
大厅中成八字形排了九把座椅。八指神鹰古凌云坐在顶端中央,两边八张座椅上,坐的是该帮八大护法。
四名堂主,及各堂的左右先锋,共十二人,则一字横排于帮主身后。
今晚,野狼帮聚集全帮精英,由帮主带头,在一座分舵的忠义厅排开这付赫赫阵仗,就算手下组织比野狼帮更为庞大的十三水寨总瓢把子吴公义本人见了,恐怕都会产生胆颤心寒之感。
今晚,在这座大厅中举行的,并不是一场会议,而是一场搏杀前,最后的人手调配。
“吉舵主,你过来!”
大厅门外,也分四排整齐的排立着三十多名壮汉,他们都是邵伯湖分舵的弟子。
连总舵四大堂主和左右先锋们都没有座位,他们这些分舵弟子,自然更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这时,听到帮主传唤,为首一名只穿一件短背心,露出两条粗壮胳膊的大汉,立即离群出列,大步跨入大厅。此人正是这里的分舵主,大水獭吉家祥。
吉家祥入厅后,在离帮主丈五处站定,抱拳当胸,朗声道:“卑属吉家祥,参见帮主。”
八指神鹰双目灼灼的望着这位分舵主道:“你再把第三水寨那边的情形,跟各位护法和堂主们说一遍!”
“是!”大水獭的口齿相当清晰:“该水寨邵伯湖分舵原有弟子六十七名,现存五十五名,其中十五名分派在扬州城里广正塭号。分舵主名叫胭脂虎杨俊。
三天前的黄昏时分,洪泽湖方面,又派来天龙八将中的三将,以及五名总舵头目,看样子,武功都不弱。同一天,据说城里的广正塭号,也来了两男一女。”
“这两男一女,是什么身份?”
“两个男的,都只有三十来岁。那个女的,是个半老徐娘,长得相当风骚迷人。三人的身份,则不清楚。”
古凌云转向左边第三张椅子上的一名护法道:“孙护法,你带第一、第三堂堂主及左右先锋,立即出发,进攻该分舵,逢人就杀,不留活口,我会另外派人支援接应!”
孙护法大约四十来岁,是个脸上有着几道疤痕的浓眉汉子。腰带上插着一根乌光闪亮的三节棍。两边腰侧各挂一只圆鼓鼓的革囊。此人不仅精通三节棍法,显然也是个使暗青子的能手。
他领了帮主的命令,起身离座,朝一、三两堂堂主一招手,立刻带队出厅而去。
古凌云继续转向右边第三、第四两张座椅上的两名护法道:
“焦护法、牛护法,你们三位由吉舵主领路,带十名分舵弟子,去扬州城里血洗广正塭号,只要能达成任务,其他方面,可以便宜行事!”
焦、牛两位护法听到帮主最后一句话,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振奋的神情。
在野狼帮,所谓便宜行事,就是指事后可以恣意奸淫掳掠。
因为出这种任务时,可以财色两得,早被全帮上下,视为一种肥差使。
尤其刚才吉分舵主提到一名风骚迷人的徐娘,几位护法,个个心动。他两个被帮主指名选中,自然分外高兴。
第二波人手也支派出去了。
古凌云再下第三道命令。
他接着派第二堂堂主带领左右先锋支援孙护法的一路人马,派第四堂堂主带领左右先锋入城支援血洗广正塭号的焦护法和牛护法。
然后,他和余下的五名护法,移座厅后客房,吩咐分舵膳房整治好酒好菜,一边计划未来,一边坐候佳音。
二更,月如梳,夜凉如水。
在银灰色的迷濛夜色中,十几条矫健的身形,像弓起背脊的狸猫般,悄没声息地蹑步拢向广正塭号后院的高围墙。
牛、焦两护法会同分舵主大水獭吉家祥,在墙外一棵大桑树下,作最后的安排。
焦护法低声道:“吉舵主且先带舵上兄弟埋伏在墙外暗处,待本座跟牛护法进去收拾了对方总舵的那两男一女,大伙儿再一起扑进去,不分男女老少,杀他一个痛快!”
总舵当权大护法的吩咐,一名小小的分舵主,当然只有唯唯应是的份儿。
焦护法肘拐一碰牛护法,两人双双猱身上墙,身法之轻灵快速,果然不同凡俗。
两护法升登墙头,目光四下一掠,迅即飘身纵落院内,两人一比手势,矮身移步,凑去一排大酱缸后面,又轻声计议起来。
牛护法道:“早先吉分舵主说,对方来的那个娘们,姿色相当动人,焦兄相信不相信呢?”
焦护法道:“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马上就可以见到人了,见到了人,不就可以分晓了么?”
牛护法道:“小弟的意思……”
焦护法道:“我懂你的意思,你牛老大的毛病,谁不清楚。”
牛护法道:“焦兄既然这么说,小弟这厢先谢了。”
焦护法道:“你谢个卵?放着一块大肥肉,谁不想解解馋?我焦某人又不是没长那话儿,干嘛一定要让你?”
牛护法道:“老哥儿们了,干啥说得这么难听?”
焦护法道:“前次在庐江,那个薛寡妇……还有上次……在六安乡下……那个采茶的大妞,每次都是你占先,这就是你说的老哥儿们?”
牛护法道:“这次小弟是真的动了心,小弟一直都想找个风骚迷人的徐娘来尝尝味道。”
焦护法道:“你怎知道我焦某人就没有这种胃口?”
牛护法道:“这样好不好?你焦兄让了这个女人,等会钱财方面,你焦兄多分一份。”
焦护法道:“我得三分之二,你得三分之一?”
牛护法道:“对!”
焦护法道:“等会儿要是那女人并不如吉分舵主形容的那么动人,又怎么办?”
牛护法道:“那就算小弟倒楣,原议不改。”
焦护法道:“一言为定?”
牛护法道:“说话不算不是人!”
广正塭号,是扬州三大塭号之一。依资产排名,它的东家胭脂虎杨俊,无疑也在扬州十六豪富排名之内。
扬州人恭维有财势的人,都习惯喊对方一声“大少爷”。所以,胭脂虎杨俊虽已年过四十,在扬州城里,依然是位十分吃得开的“杨大少爷”!
城里的秦楼楚馆,只要到了新货色,差不多都会先送一份拜帖给这位财大势大的杨大少爷。
由于经常接触到一些打不离嘴的新鲜货,这位杨大少爷生平最大的成就,便是在七年之内,接连讨了十八房小老婆。
他在洪泽湖十三水寨中的地位,虽然只是第三水寨一个小小的邵伯湖分舵主,但生活上的豪华享受,几乎连总瓢把子双枪一条龙吴公义都为之暗暗艳羡不已。
但是,水寨中尽管人人羡慕这杨分舵主帝王般的生活享受,却从没有人想到要把他从这个职位上撤换,或设法取而代之。
因为这位胭脂虎的私生活虽然奢靡无当,但在塭务经营上,却有他的一套。
过去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每年最多只能盈余个三五万两银子。自从杨俊接手以来,第一年的盈余,就足足增加了一倍。以后,这位分舵主小老婆越讨越多,塭号的收入,也跟着直线上升!以去年为例,广正塭号当年的盈余总数,就是二十二万八千七百两整!
试问:在这种情形之下,谁又敢不自量力,保证他上任后仍能维持这种业绩?
扬州当时塭号为少数权贵把持,贱进如土,贵出如金。成队的塭船进出,银子滚滚的入库。
塭商平时的吃喝玩乐固不必说,即其居处之讲究豪华,亦蔚为一时风气。
大富大贵之家,多名为某园。胭脂虎杨俊的住宅,即名杨园。
杨园内因为姬妾仆妇多达百余口,其庭院之广深,自是想象可知。
牛、焦两名护法翻进杨园,夜色中只见楼阁云叠,门户重重,一时也摸不清洪泽湖来的那两男一女的居住之处。
两人只好提足精神,施展高超轻功,一路闪闪躲躲,往庭院深处探索而行。
根据他们以前劫掠大户人家的经验,内眷起居之处,多半在多重院落的倒数第二进。
可是,这座杨园范围实在宽广,如果只靠暗中摸索,又去哪里一下找出那片倒数第二进的院落来?
两人正踟蹰间,忽然瞥及右前方一座高楼上隐隐有灯光透出户牖。
焦护法指指灯光射出处,传音道:“去那边瞧瞧!”
小楼上住的是胭脂虎杨俊的第十六房小妾,名叫绿珠。她是杨俊十八房妻小中,少数几名姿色特别出众的小妾之一。
今天晚上,她依杨俊的吩咐,与另外几房姐妹共同设宴款待洪泽湖的贵宾。
因为双方交谈甚欢,不觉多饮了几杯,如今刚刚散席回房不久,正由两名贴身小婢伺候着作兰汤之浴。
这名小妾浴毕,紧上绣花红肚兜,披一条透明红丝巾,正站在一架古铜镜前掠发顾影之际,房门忽然无风自启,一名黑衣劲装汉子,蓦地执刀窜入。
主婢正错愕间,黑衣汉子钢刀已经无情挥动,只见银光一闪又一闪,两名小婢一声惊叫未及出口,人头已经先后滚落。
这两名小婢只有十一二岁,都是附近乡下穷苦人家,因为生计困难,托人媒介卖入杨府的。
她们长得都很清秀,只怨投错了娘胎,不但未享受到童年的欢乐,最后竟在垂髫的稚嫩之年,不明不白的在一场江湖恩怨仇杀中,作了幽明路的孤苦小冤魂!
黑衣汉子杀了两名小婢,一个箭步上前,又以刀尖抵上小妾绿珠的酥胸,低声沉喝道:“不许出声,出声就是一刀!”
这名小妾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她见来人手段如此凶暴残忍,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哪还发得出声音来?
黑衣汉子低声又喝道:“把金银首饰拿出来,有多少,拿多少,快!”
女人娇躯抖索如筛糠,耳中嗡嗡作响,两眼发花发黑,双腿如生铁浇铸在地,如何挪离得开?
黑衣汉子刀尖一压,一丝血线,顺流而下,又低喝了一声:“不要命了,是不是?”
女人肌肤受创,痛得打了个冷战,神智这才稍稍清醒过来。
她抖着手,指指梳妆台:“在……在……”
黑衣汉子知道这女人不会武功,当下刀尖一收,转身走向妆台,果然在梳妆台左边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子。
打开约略一瞄,盒中珠串玛瑙,各式美玉,映着灯光,耀眼生辉,估计总值应不少于五百两。
黑衣汉子露出满意的神情,又将盒盖合上。搜索第一个房间,就有这样的收获,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他挟着首饰盒子转过身来,那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呆呆的站在那里。黑衣汉子将那女人上下一打量,眼光和脸色,顿时发生奇异的变化。
他好像到这时候才突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女人,不仅有着一张娟秀姣好的容貌,以及一付曲线玲珑的身材,灯光下的那身皮肉,更是细澈白腻,滑凝如温玉羊脂。
黑衣汉子瞪着这付近乎赤裸的胴体,一股欲念,油然窜升。
他放下了刀,也放下了那个首饰盒子,很快的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然后一口吹熄油灯。
守候在房门外的焦护法,当然清楚此刻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两个,搭档多年,他对房中那位牛护法馋嘴猫的习性,早已司空见惯。而他,也早已养成为这位仁兄把风的耐性。
因为两个人尽管嗜好不同,但由于安排得当,一向都能和睦相处。姓牛的喜欢女人,而他只对银子有兴趣。财色分家,各有所好!
而今天,这位焦护法不但没有不耐烦的感觉,心中反而有点暗暗好笑:
“好个老小子,你乐乎吧!玩了这个女人,等会儿见了洪泽湖那位徐娘,看你老小子拿什么起死回生!”
男女之间的“战事”,往往爆发得快,结束也快。
只不过片刻功夫,房中男人在长长吐了一口大气之后,接着便是一阵悉悉刷刷的穿衣声响。
“老焦!”房中的牛护法在低声朝房外打招呼,声音有些滞涩变调:“这个小娘们实在不错,要不要进来杀杀火气!”
焦护法冷笑一声,凑去房门口,低喝道:“问问杨俊和洪泽湖来人的歇脚处!”
房中的牛护法,在一噢之后,果然向那个小女人逼问道:“今夜杨俊歇在什么地方?”
女人低弱地道:“歇在九娘那边。”
牛护法道:“九娘又住在什么地方?”
女人道:“对面跨院。”
牛护法道:“洪泽湖来的那个女人呢?”
女人道:“她住后院西厢房。”
牛护法居然粗中有细,又问道:“那女人在洪泽湖是什么身份?”
女人道:“这就要问我们当家的了,奴家只知道大家都喊她薛大姐。”
牛护法忽然阴阴一笑,道:“很好,我的小心肝儿,你上路吧!牛某人今生对你不住,来世一定会加倍还报。只要平安的度过今夜,牛某人一定为你多烧纸钱,做场法事度你早早超生!”
后院西厢房, 是三开间,一明两暗。
这时,当中的堂屋,格子门虽然关上了,屋内依然有灯光透出,且隐隐传来笑语之声。
焦、牛两护法为贯彻原来的计划,决定先解决了洪泽湖来的那个中年神秘女人,再去收拾胭脂虎杨俊。
等胭脂虎也顺利解决了,再燃放信号火炮,招呼分舵主吉家祥,以及后援人手,一起进来杀个鸡犬不留!
两人摸进院子,一比手势,立即两下分开。
这一次因为他们要对付的对象,是来自洪泽湖的那个女人,所以仍由牛护法率先闯阵,焦护法担任巡边支援。
牛护法虽然贪淫好色,但在刀法和轻功的成就,在野狼帮八大护法中,仍属有口皆碑,颇受帮众尊敬。
他过去在湖广道上,原是个有名的独行采花盗,纵横黑道十多年,历经各派兜捕,皆能安然飘逸,仗的就是他一身轻功,以及过人一等的心计。
将近三更了,月明中天,万里无云。
牛护法稳稳腰间钢刀,沿着厢房墙角根,侧身挨近格子门,从上臂衣袖小插袋中,取出一支斜口小刀,抹上口水,轻轻在木格棉纸上划开一道细缝,眯起一双眼睛,悄悄向堂屋内窥探。
看清堂屋中的情景,这位野狼护法不由得又惊又喜,颇感意外。
原来此刻的堂屋中央,一张长条桌上,点的是一盏火头可以调整大小的玻璃罩灯,灯下一男一女,正隔着一方棋盘,在聚精会神的对参野狐禅。
从侧面看上去,那女人有着一头乌油油的秀发,长长的眼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弧形优美的嘴唇,由这些侧影上,不难想象这女人必然有着一张美丽而动人的脸蛋儿。
而最令人心旌摇曳的,是这女人穿的是一身斜襟束腰薄罗衫,微微挺突的双峰,藕段般的玉臂,透着明亮的灯光,若隐若现,美不可言,叫人无法不联想到它主人整个美好无瑕的胴体。
这女人就是吉分舵主口中那位来自洪泽湖的,风骚的徐娘?
牛护法虽然有点怦然心动,但生理上的反应并不如何强烈。
吉分舵主的形容并不夸张,在这女人身上,的确可以感觉得到一种一般年轻女人所没有的魅力。
但是,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花蝴蝶牛强了。
刚才在前院那名小妾身上,他已经透支了准备用在这女人身上的精力。男女之间,有些事情,光凭勇气是不够的。
至于坐在女人对面的那个男人,年纪已经四十出头,显然并不是洪泽湖来的两个男人之一。
牛护法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胭脂虎杨俊,但依他猜想,现在这个中年汉子,很可能就是这座杨园的东主,胭脂虎杨俊本人。
多了一个胭脂虎,在这位野狼帮的护法来说,并不构成多大威胁。相反的,一箭双雕,两件事情并做一次办,反倒可以省却一道手续。
如今让这位野狼帮护法感到有点为难的是,亲近洪泽湖来的这个女人,是他用少分财货换来的机会,平白放弃了, 未免有点可惜。
何况,经过这一阵子磨蹭,女人的侧影和身材,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生理上有如冷灶余烬复燃,似乎又有点意思了。他到底要如何取舍才好呢?
他以眼角斜掠了一下天色,估计这时才不过三更左右,于是他决定再稍稍观望一下。
如果实在无法两全其美,那就像他当初所说的,只好自认倒楣,放弃这一次的销魂机会了。
这位野狼帮护法正在盘算之际,忽听堂屋中胭脂虎哈哈一笑道:“薛大姐神机妙算,棋力果然高明。杨俊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牛护法急忙收摄心神,再从纸缝中向堂屋中望去。
这时堂屋中那位输了棋的胭脂虎,已经离开座位,正朝那女人含笑抱拳,似乎打算告辞作别。
那女人忽然手一摆,笑道:“慢一点,大姐还有一招,索性让你见识见识。”
牛护法本拟闪身暂时退向一旁,等胭脂虎走出堂屋时,抽冷子先结果了这位洪泽湖第三水寨的分舵主,再进去收拾那个女人。
如今听那女人这样一说,知道姓杨的一时不会走开,便仍停在原地,没有移动。
屋中的杨俊,似乎未能领会女人的弦外之音,这时脸现茫然之色道:“大姐——还有一招?”
“是的!”那女人笑着道:“大姐不但能在棋盘上杀大龙,还能在棋盘之外捉蝴蝶。”
杨俊一呆道:“大姐被说笑话了,在这种秋冬之交的季节里,哪会有什么蝴蝶?”
那女人灿笑道:“你不相信?”
杨俊道:“蝴蝶在哪里?”
女人转过脸来,朝门口一指,道:“喏,那边,正贴在外边纸格子上的,不是一只蝴蝶是什么?”
花蝴蝶牛强蓦地听女人提到蝴蝶两个字,的确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就为自己的多疑而暗感惭愧。
屋中女人的武功如何,尚是个未知之数,就算换了当今武林第一奇人万能先生,也不可能会有目透棉纸,不但一眼看出门外有人,且能辨认来人身份的玄奇能力。
所以,他猜想这女人忽然疯言疯语的,说出这种不相干的话来,大概是因为更深人静,突然动了无名欲火,想拿一些风花雪月的闲言语来撩拨这位胭脂虎,好藉眉眼来去,勾搭成奸。
这位野狼帮护法忖度着,不由得大大的兴奋起来。
以他的经验,他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有心挑逗男人,几乎十之八九都会手到擒来。
倘若两人继续发展下去,必然会有鲜活香艳的妙景出现,那无疑将是另一种特别新奇的刺激!
及至女人说到最后一句,顺势转过脸来,这位花蝴蝶不由得一下子呆住了!
七绝魔女薛三娘?
追根诘底的说起来,花蝴蝶牛强和这位七绝魔女薛三娘,也算得上是一对老朋友了。
一种关系很难形容的朋友。
十多年前,那时候的七绝魔女,还被人喊作薛金枝,而不是后来才改口的薛三娘。当时这位花蝴蝶牛强,也是逐鹿七绝魔女裙下的十八路诸侯之一。
他也像其他追求者一样,想尽了方法,希冀获得七绝魔女的欢心,登堂入室,一亲芳泽。
他记得很清楚,除了黄金珠宝不算,他还曾冒九死一生的危险,潜入当时的提督衙门,偷出一付价值连城的翠玉促织,献给这位魔女,以表示他愿意作这位魔女裙下不二之臣的诚心。
结果,七绝魔女很高兴的把一付翠玉促织收下了,但双方的感情,却没有因而达到进一步的发展。
这位花蝴蝶灰心失意之余,终于鼓起勇气跟魔女摊牌。
他问魔女:凭他牛强的一身武功,以及还算过得去的身材仪表,何以始终无法赢得美人芳心?
只要对方说出一个理由来,他甘愿从此退出追求的阵营,死了这条心!
七绝魔女笑吟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的回答只有四个字。
“你太脏了!”
七绝魔女一句话,足足让她病了三个月。
后来,他听说七绝魔女情有独钟,摒弃了无数的江湖高手,偏偏选中了一个以屠牛为业的沈三。
屠夫沈三艳福天降,不但娶了一位美若天仙的江湖名女人,同时也在一夜之间成了百万豪富。
只可惜男人天生都有几根贱骨头,落魄潦倒时,尚能相安无事,一旦发迹了,那几根贱骨头就不安分了。
一向忠厚老实的沈三,衣食丰足之余,忽然放荡起来。
他起先是制造借口,在外面偷偷的小吃小喝,小嫖小赌,最后看女人没有什么反应,胆子愈来愈大,居然在外营起金屋藏娇的把戏来。
七绝魔女抓到真凭实据后,一句废话不说,一刀就将问题解决了!
她杀了沈三,却保留了她跟沈三的名分,仍然自称“三娘”。只不过不叫“沈三娘”,而是“薛三娘”!
就此以后,这位七绝魔女虽然艳名不减当年,但已对男人失去兴趣。
花蝴蝶牛强虽然事后听到了这女人孀居独处的消息,但由于当年的打击太大,也已对这女人失去了当年的胃口和勇气。
在牛强和这女人先后交往的那段日子里,他跟一般男人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虽然在这女人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却几乎没有存过任何报复之心。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很多人都不知道七绝魔女的七绝究竟是哪七绝?但是,牛强知道。他知道这女人的七项绝技是:刺、针、酒、毒、媚、诈、遁!
这女人的一身武功也许并不怎么样,但如有人妄想以武力降服这个女人,那是梦想!
这女人哪怕身上只穿一件肚兜儿,照样也能在紧要关头,忽然冒出一把小刀来,一刀就戳入你的心窝。
所以,大家都说这魔女是个浑身长满刺的女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刺!
针,就是她两名爱徒最喜欢使用的“七日太平针”。
其余的酒、毒、媚、诈、遁等五绝,望文可以生义,当然人人明白。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化解又是一回事。
譬如说:人人都知道这女人的媚功是一绝,尽管心理上早有准备,事先不断警告自己,一定要拿出铁石心肠来,决不受这女人蛊惑。
但是,根据以往的记录,显然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真正面对这女人之后,还能逃过这一关!
现在,花蝴蝶牛强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女人何以能识破他的行藏?且能认出他就是花蝴蝶牛强?
关于这两点,只能姑且存疑,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作推敲了。
如今,时机紧迫,甚于燃眉。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拼了老命,公私一起了断,挥刀杀进去。
一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拔腿扯活,一走了之!
但不幸的是,路虽有两条,却谈不上选择,因为两条路都是“死路”!
他如果挥刀杀进去,他将拿什么抵抗魔女的七日太平针?俗话说得好,死罪好受,活罪难捱。
中了七日太平针,七天之内,死不了,活不成,难道他真的贱到二次折辱还不够,还得再让这魔女好好的消遣他一番?
至于见风转舵,来个走为上策, 凭他的一身轻功,应当不成问题。可是,事后他又将如何向帮主八指神魔古凌云交代?
花蝴蝶牛强进退维谷,正感取舍为难之际,屋中魔女居然压低嗓门,柔声含笑道:“门外站的,可是牛大爷?”
牛强无法规避,只好硬着头皮,故意冷笑了一声道:“多年不见,三娘的功力显然又精进不少。在下正是牛强,谨向三娘问好!”
魔女依然笑着道:“你们今晚一共来了多少人?”
牛强冷冷的道:“够你三娘麻烦一阵子的了。”
魔女笑道:“牛大爷既是有备而来,为什么还不动手?”
牛强沉声道:“你先叫姓杨的出来,这时野狼帮跟洪泽湖水寨的一段梁子,我们要找的正主儿,不是你薛三娘!”
魔女忽然把声音又压低了些:“牛爷,别逞强了,薛金枝明白你三爷目前处境的难处。不过,看在咱们以前的一段情谊上,薛金枝不得不劝你牛爷一句:野狼帮行事手段不正,是成不了气候的。只要你牛爷愿意转到洪泽湖这边来,薛金枝保证少不了你牛爷一个护法的位置就是了。”
牛强听得心头一跳,颇感意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魔女耐着性子跟他磨蹭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要说动他叛帮跳槽?
尽管话并不是打他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他也没有表示答应的意思,这位牛护法依然感到一阵心虚,不期然侧脸斜斜的朝对面东厢屋顶上偷偷溜了一眼。
焦护法是个掠阵的老手,经常都能在掠阵时选择一个最有利的位置。
他这时正居高临下,潜伏在东厢屋脊后。虽然两下相隔一座天井,无法遥通声气,但牛强这边的举动,都在他监视范围之内,只要一旦发生紧急情况,他随时都可以腾身一掠而下,作迅速而有效的支援。
他现在看到花蝴蝶牛强那边有情况发生了。
在他这边所看到的情况是,花蝴蝶本来一直都在朝纸缝内张望,或是侧身贴耳扫听屋中的动静,这时忽然弯下身躯,缓缓向后退缩。
焦护法有点莫名其妙,心中纳闷道:“这个老小子既不战又不退,在搅什么名堂?”
牛强向后退了十来步,抵达安全的拐角处,忽然朝他这边比了个很明显的手势。意思是要他快去后边院子,有要事商量。
牛强比完手势,身子一闪,便在角门中消失不见。
焦护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只好怀着一肚皮疑云,借着屋脊的阴影掩护,提气赶向后院。
来到后院,这位焦护法自屋顶飘身落地,花蝴蝶牛强已在一道花墙后面等着他。
焦护法蹑足凑过去道:“厢屋里明明有灯有人,你干嘛不杀进去?”
牛强手一招,意思要他再拢近一点,然后低低地道:“真是一件怪事……”
焦护法一怔,道:“怪事?什么怪事?”
牛强暧昧而又兴奋地道:“屋里,那个洪泽湖来的女人脱得一丝不挂,仰躺在一张软榻上——咳咳——真他奶奶的要命。”
焦护法果然被他这番描述逗得心头痒痒的,忍不住又问道:“屋里难道没有别的人?”
牛强低声道:“另外有个小丫头,在替她推拿,那女人双颊火红,身子扭个不停,像条肉虫似的,真是要多惹火,就有多惹火。”
焦护法道:“你意思是说——那女人忽然动了春心?”
牛强道:“我看好像喝多了酒。”
焦护法道:“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啊!你老小子怎么还不进去?”
牛强苦笑了一声,有点难以为情似的道:“我……我……只怪早先太糊涂……”
焦护法心中暗暗冷笑:“怎么样,我老焦没有料错吧?你老小子贪多嚼不烂,活该!”
牛强低声又接着道:“我想……肥水不落外人田,还是你老焦去上吧!那女人细皮白肉的,身材相当不错。再说,那骚货喝多了酒,正在如饥似渴……一定特别够劲又够味的……”
焦护法摇头:“你老小子有嘴没牙,咂舌头,流口水,是你家的事。我老焦还是觉得白花花的银子有意思。”
牛强轻轻一叹道:“这是什么话?三七分账,是早说好了的,跟这有什么关系?”
焦护法仍然摇头:“算了,我不上当。”
牛强道:“就算少分个三五千两银子,我牛强没见过?去去去,我牛强如果毁约,就不是人养的!这种事就跟吃海味时鲜一样,要现杀现烹,才会过瘾。熬过了火候,味道就差了。”
焦护法抬头追问了一句道:“真的?”
牛强道:“别他妈的没出息了,什么真的假的,这屁大一点事,竟也计较得想个碎嘴婆娘。你他妈的,像点人样子好不好?”
焦护法心花怒放,口中却在嘀咕:“我不相信真有这种怪事情,我倒要去看看,如果你寻老子穷开心,看老子不找你老小子算账才怪……”
他嘀咕着,转过身去,牛强眼中凶光一闪,一刀戳进他的后心窝!
被花蝴蝶牛强暗算的这位焦护法,名叫焦长华,外号长白之熊。原是东北黑道上一股土匪的首领,一身软硬功夫,相当了得,只因为过分贪财,经常分赃不均,激起部署公愤,存身不住,才一路南下,投进了野狼帮。
牛强的一刀,既狠又准,戳中的部位,更是心脏要害,挨上了这样一刀,自是万无生理了。
牛强唯恐这位体格强壮的老哥儿们一刀不死,上前用脚尖将他身子挑正,又是一刀砍下去。
焦长华连挨两刀,居然仍未绝气,他两眼几乎爆出眼眶,断续地呻吟着道:“姓……牛……的,你好狠,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牛某人要换个吃饭的主子了。”
“那……也……用不着……这般……对我……”
“抱歉的很,老兄弟,刚才前院的那档子事,我必须找个背黑锅的!”
“好……好……我在黄泉……路上……等你……等你……”
四更,月影西斜,万籁无声。
杨园后院,一点红光,冲天而起!
这个只有豌豆大的火头升起四五丈高,半空中“必卜”一声轻响,登时迸裂成一圈向外流窜的蓝焰,光华闪烁,煞是美观。
这蓬蓝色火焰在天空中稍稍停顿了一下,复又冉冉坠落。
杨园围墙外面,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的分舵主吉家祥,以及随后赶到支援的总舵第四堂堂主和左右先锋,见到这道蓝焰信号,登时精神一振,分别亮出兵刃,争先恐后的升登围墙,纷纷抢着向发出信号的后院奔去!
当这批野狼帮弟子赶到发出信号的那座院落时,院子里正有五六名劲装汉子,分两组杀成一团。
众弟子也辨认不出谁是他们的牛护法和焦护法,一齐舞动兵刃,呼啸着跳落院心。
说也奇怪,这些野狼帮徒刚刚现身跃落,那五六名厮杀得正起劲的汉子,竟突然收兵住手,一起转身望着这些野狼帮徒嘻嘻怪笑。
众野狼帮徒月色下仔细看去,那些汉子全是生面孔,哪有他们的牛护法和焦护法?
野狼帮邵伯湖分舵主吉家祥突然大声高叫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是的,他们上当了!
刚才那支蓝焰信号炮,是个诱饵,并不是什么联络信号。它是这边布置妥当之后,才由牛强施放的。
诱杀焦长华,是他的第一功。如果能叫这批野狼帮弟子全部中计入彀,他在新主子面前,功劳就更大了。
野狼帮众弟子发觉中了别人的圈套,顿时军心涣散,人人都想觅路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四边高处,几十只牛油火炬,突然一起燃起,发光的各式武器,已如砸铁桶般将整座院落团团围住。
第二天,野狼帮主八指神鹰古凌云清点战果,发现他派出去的两路人马,其结果竟是一路大获全胜,一路全军覆没!
第一路,由孙姓护法带领一、三两堂堂主,及两堂的左右先锋,进攻第三水寨邵伯湖分舵本部,除了跑掉一名天龙八将之一的龙将,以及一名受伤的总舵头目外,其余徒众无一幸免,统统成了两堂四位先锋的刀下之鬼。
至于由牛、焦两护法领队,由第四堂堂主及左右先锋支援的第二路,则如泥牛入海,一个未见回头!
加起来算总账,对方损失的重要人物,只有两名龙将及四名总舵大头目;而他们这边,则损失了两名护法、一名堂主、两名先锋、一名分舵主,当然又是一笔亏本生意!
古凌云跟剩下的六位护法、三位堂主,和六位左右先锋会商的结果,决定采取两项后继行动。
第一步:先派人打听杨园中那个洪泽湖来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为古凌云和六位护法都一致认为,这次第二路人马之所以会全军覆没,极可能就是栽在这女人手里!
第二步:传令巢湖总舵所辖的十八个分舵,火速挑选舵中怀有独门功夫的弟子,由分舵主亲自率领,于十日之内,齐集邵伯湖分舵,听后分派差遣。遇有建功者,立即破格擢升!
然后,古凌云指派一名分舵头目,递补邵伯湖分舵主的职位。并提出分舵准备缴交总舵的库银一万两,按职等犒赏这次进剿第三水寨邵伯湖分舵的有功人员。
整军备战的这段日子里,他指示新分舵主,每天加拨菜金酒资,以提高士气,养精蓄锐!
古凌云脾气暴烈,显然已决定宁可毁了整个野狼帮,也要在月底的总决战中,跟洪泽湖十三水寨拼个你死我活!
野狼帮现有人力和财力,都并不比洪泽湖十三水寨逊色多少。月底的一场总决战,将会带来何等惨烈的景况,自是想象可知。
有一个也许是古凌云所没有想到的问题是,他这位野狼帮主把决战的战场放在扬州,而扬州又是个帮派林立,卧虎藏龙之地,这样会不会影响到其他帮派的利益?
在这场大纷争中,什么人将获得渔人之利?什么人又将受到池鱼之殃?
第二天晌午时分,白玉楼回到金凤酒店。
他第一个碰到的人,正是邵金凤。
邵金凤坐在柜台后面,面孔微微一扬,双眼似睁还闭,紧吊着上眼皮,悠然道:“大少爷,出去了这一夜,辛苦啦?”
白玉楼微笑道:“是有点累。”
邵金凤单眼一挤,道:“要不要叫人炖碗参汤,替你补补?”
白玉楼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也挤了一下眼睛道:“最好的补品,就是你过去——谈谈。”
邵金凤道:“真的吗?”
白玉楼道:“假不了!”
邵金凤头一点道:“好,你先进去,我马上来。”
邵金凤竟真的来了。
她真是应战来的?
白玉楼含笑起身相迎,心情竟然有点紧张。除了具有一身上乘武功之外,他也是个男人。他有一般男人的长处,也有一般男人的弱点。
一般男人,处身风月场所,几乎没有人不想说几句暧昧的双关语,口角春风,占点便宜。
被调笑的女人,如果始终蒙在鼓中,浑然不察,男人就会更来劲,更能满足优越感。因为他是男人,有些话只有男人出得了口,女人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永远居于下风!
不过,有时也有例外。
有些时候,男人偶尔也会碰上一些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你如暗示要她陪你上床,她马上就过来伸手拉你裤带,甚至逼着你勾小指头起誓,声明谁若是敢说不敢做,就是什么什么。
试问,碰上了这种女人,你还能怎么样?
男人最怕的,就是这种女人。
再风流的男人,也会害怕。
邵金凤就是这种女人?
不是!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进来坐下不久,她那两名贴身小婢,就跟着出现了。两婢一个提着菜盒,一个捧着酒壶、酒杯、碗筷、小碟子。
这种福字客房,不仅布置讲究,而且陈设齐全,每一间都是独门独院,不啻一幢小型别墅。
两名小婢排好桌椅,端上酒菜后,并未就此离开,只是退去大门外, 以便随时听后使唤。
白玉楼不由得暗暗佩服,一个女人如此精明干练,又是如此善体人意,难怪她会把一座金凤酒店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
邵金凤起身招手笑道:“发什么呆?过来坐呀!不管想干什么事,时候到了,饭总不能不吃,对不对?”
白玉楼走去对面坐下,笑笑道:“真想不到……”
邵金凤眼波一横,笑接道:“两个丫头没有出现之前,你捏了一把冷汗,是不是?”
白玉楼脸一红道:“我是说大姐只这一会儿功夫,就把酒菜都弄好了,好会办事情。”
邵金凤噘嘴一笑道:“别再解释了,不会说话的人,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你放心好了,大姐为人,一向通情达理,说什么也不会乘人之危……”
在女人这一方面,白玉楼不是个没有阅历的男人。但像邵金凤这种一照面就能令人动心的女人,他敢说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如果这女人真想在他身上耍什么手段,他想自己一定抵挡不住。万一真的栽在这女人手里,她也认了。
一个人的克制力,总有个极限,武功并非万能。世上有很多事情并非凭武功就能解决,武功总有帮不上忙的时候。
“刚才说的,都是笑话,请白大侠别介意。”
喝完第三杯酒,邵金凤忽然正容道:“今天这顿酒,还是大姐请客,就算是大姐犒劳你好了。”
白玉楼一怔道:“犒劳?”
“是的,犒劳。”邵金凤的口气很认真:“除此以外,大姐对你老弟所能表达的敬意和谢意是:你住这座金凤酒店,前三个月,房饭钱一概免费。”
她说着,忽然笑了一下道:“只有一件,你如果叫姑娘,那种钱,大姐可不能代你垫付。”
她最后这几句话,显然是想使气氛轻松一下,但白玉楼的心情,却正好相反。
“我替大姐做了什么事,值得你大姐要对我表示敬意和谢意?”白玉楼茫然道。
“你并没有替大姐做什么事。”邵金凤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缓缓道:
“只因为你现在做的事情,显然不是为了我邵金凤,却让我这座金凤酒店间接获得不少好处。”
“你是指昨夜?”
“是的。”
“你知道我昨夜做了些什么?”
“昨夜发生的事情,我今天一早就听到了消息。”邵金凤道:
“野狼帮昨夜派人突袭洪泽湖第三水寨邵伯湖分舵,结果大获全胜。第三水寨邵伯湖分舵,听说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但是,野狼帮事实上并没有占到便宜。因为他们同时派去杨园的第二批人马,却遭胭脂虎杨俊杀了个片甲不留!总算起来,野狼帮吃的亏恐怕还大些。”
“这跟我白玉楼又有什么关系?”
“除非你自己说出来,当然谁也不会清楚你风流太保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邵金凤流露出真诚敬佩之色道:
“就像几年前,谁也不相信你白玉楼竟能杀得了花花道人和济南快刀张凤鸣一样。关于这一点,你不必再解释,我邵金凤也不会随便追问。身为金凤酒店的负责人,这点规矩我不会不懂。”
白玉楼长长吸了口气,抬头苦笑道:“要是我告诉你大姐,我昨夜留宿的地方?”
邵金凤又露出那种狡黠而令人心动的微笑道:“你打算告诉大姐,你昨夜歇在城里的春风楼,对不对?”
白玉楼苦笑着端起酒杯,一吸而尽。他决定不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如果换个问题谈谈,他相信一定愉快得多。
而对着邵金凤这样一个女人,绝不会只有一个话题好谈,只有一件事情好做。他是“风流太保”,不是“愣头太保”。为什么不在有机会风流,而又有心情风流时,好好风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