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衣虽听不懂这位大总管的话中之意,但他看得到对方双目中那种闪烁如蛇信般的怨毒之色。很明显的,他们之间有了误会!尽管丁衣问心无愧,但江湖经验告诉他,他绝不宜于这时候开口。人与人之间一旦发生误会,它首先带来的,便是对另一方的不信任。委曲求全,多方辩解,只有愈描愈黑,使误会加深。所以,丁衣屹立如故,声色不动。他知道只要他沉得住气,对方必然会以责问的语气让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丁衣料对了!“好,好!”
风总管还在点头:“怪不得你敢动黑霸天彭伟的万花楼,敢杀害黑镖小李,敢公然救走张瞎子!嘿嘿,嘿嘿嘿嘿!”
他忽然扬脸眯起眼缝望着丁衣,阴沉沉的问道:“我该称你一声‘丁帮主’,还是该称你一声‘丁掌门人’?”
丁衣不答。因为他不是什么帮主,也不是什么掌门人。
“只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你老弟居然就成了气候,混到总瓢把子的地位,实在叫人无法不竖大拇指!”
丁衣有点明白了。最近江湖上,可能突然出现了一个什么神秘组织。这个组织出现后,显然有跟花月宫争霸关洛之势,而由于时间上巧合,以致引起这位风大总管的怀疑,以为他快刀丁衣便是这个新兴组织的主脑!像这样的误会,你能如何解释?你当然可以否认。但是,谁会相信?所以,若是碰上了这一类的误会,最好的解释,便是不解释!“怪不得刚才你对我们洛阳那位费二总管一点报复的表示也没有。”
风总管冷笑:“原来你已提前下了手,知道我们那位费二总管早翘了辫子,我们洛阳分宫,早被你闹了个天翻地覆!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你丁老弟台这一手,还真玩得出色!”
现在丁衣更明白了。花月宫洛阳分宫被人挑了,分宫负责人费二总管,也在变故发生时送了老命!这当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可也叫丁衣暗暗纳闷。他自行走江湖以后,虽然也交了几个朋友,但大部份均已久未联络。他这两年的遭遇,除了一个黑豹小温,根本无人知道,又怎谈得上有人为了他的事去找花月宫洛阳分宫代他出气?这时,丁衣耳边,又传来白如玉幽幽细细的声音:“丁郎,奴先走一步,你多珍重!记住:等会不论情势如何演变,均不可离开这座凉亭三丈方圆的范围。你人单势孤,以知机为宜,切勿逞强。齿刚易折,舌柔长存。请记住这句老话!离去时,可循原路,但不可经过园门,宜从门上高处越过。丁郎,别了,再道一声珍重!”
丁衣可以觉察到白如玉离去的步履和衣裙声,但他没有回头。他没有回头的勇气。
然后,只见风总管手臂一挥,凉亭四周便如幽灵魅影般悄没声息地出现二三十名劲装执刀汉子!没有人知道这些杀手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有一件事,足堪确定,这二三十名杀手,无疑都是花月杀手中的精英!这批杀手出现得如此迅速,当然不是临时调来的。刽子手早已埋伏停当,真亏那位大总管方才还能摆得出那副亲善姿态,左一声“姑爷”右一声“姑爷”的喊得那么亲切!他对丁衣能忍耐到现在,显然是为了亭子上尚有一个三公主白如玉的缘故。如今白如玉一走,他没有了顾忌,自然不必再掩藏他的狰狞面目。
天色似乎又阴暗了些。软榻再度移动。移向它被推出来的地方,假山背后。软榻移动的速度很慢,好像是怕震动了榻上伤者身上的伤口,也象是在故意为丁衣保留一个冲前拦截的机会。丁衣站在亭子上,跟软榻之间的距离,大约三丈左右。在任何一名稍具轻功根底的江湖人物来说,这都算不上是一段很长的距离。丁衣有快刀之称,手眼腰步之灵活,自更不在话下。但是,丁衣目送软榻缓缓远去,身子竟连动也没动一下。他知道自己在轻功方面的卓绝成就,远非一般俗手可比。不过,他更清楚,自己的身法无论有多快,也绝快不过软榻四周的那四把刀!他是来救小温的,不是来害小温的。小温也许早晚难逃一死,但那可以归诸于命运,他不能因自己鲁莽而眼看着小温死于乱刀之下。同时,他也不能令白如玉失望。白如玉临走之前,说得很明白,这座天风园,除了这座凉亭周围三丈之内没有设伏外,其他各处,无不密布机关陷阱。对方缓缓推走软塌,为的就是要他上当。他如意气用事,明知故犯,岂非与白痴无异?
风总管一直都在一旁冷眼观察着丁衣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的神情变化。丁衣的沉稳、冷静,令他意外,也令他失望。失望之余,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杀机。“小兄弟们,慢慢逼上去,把他‘挤’出来。只要你们手法够快,你们能从这厮身上割下多少肉,你们便可以获得多少份量相同的黄金!”
他说的是“割肉”,不知道“骨头”包不包括在内?不过,丁衣身材修长结实,肥肉不多,就是只以精肉计算,这份赏格也够优厚诱人的了!每一名花月杀手的眼球中突然泛起了光彩。有贪婪的光彩。也有嫉妒遗憾的光彩。因为这座凉亭只有两三席地,亭周的杀手,足足围了三层。最外面一层的杀手,鞭长莫及,当然会有遗憾之感,会对里层的同僚感到嫉妒。风总管语音甫竟,丁衣脑后便响起一股刀锋破空之声。丁衣没有回头察看。他不能回头。一个人如果四面受困,他的身手无论如何灵活,都永远会有一个“背后”,都会有一个他视线照顾不到的“死角”!
丁衣人没有回头,但他手中有刀。张瞎子一生中最后的杰作。一把宝刀!也许有人会不满丁衣的为人态度,或是处世作风,但绝没有一个人敢批评丁衣的刀法!就连丁衣的恩师,白衣追魂侠柳飞絮,当年都曾说过这样的话:“我虽然不是个了不起的师父,但我却收了个了不起的徒弟。一个人一生中若是能收到这样一个徒弟,就是叫他减却十年八年阳寿,相信他不会有半句怨言!”
丁衣以手中宝刀弥补了他处境上的窘困。刀光如电。一闪而逝!一颗头颅飞升而上,碰到亭檐,秃的一声,又掉了下来。另一名杀手长刀坠地,踉跄绊退,胸前一道殷红的血口子,自左肩直达右下腹,有如一条斜披着的大红绶带。
迎面两名杀手,当丁衣矮身旋转发刀之际,认为有机可趁,沙的一声,双刀齐出,自丁衣当顶成斜十字形交互劈下!唰!唰!两名杀手的长刀才落至半途,另一道更疾更劲的刀光,已迎向他们的长刀扫出。雪、秃!雪、秃!两把长刀落地,两条断臂落地!这正是丁衣为人忠厚的地方,他的刀既能砍中对方的手臂,当然也能戳入对方的咽喉或心窝,但他总希望这些杀手能知难而退。如果换上花月老魔或是那位风大总管,自然又当别论。两名杀手惨嚎后退,其余的杀手为丁衣这股气势所震慑,果然相顾错愕,没人再敢妄动。一名杀手蹙额喃喃道:“奶奶的,砍人就像砍豆腐一样,这是他娘的什么鸟刀?”
丁衣微笑道:“这是从你们花月小筑带出去的一把刀。你们可以称它为‘花月刀’,也可以称之为伤心人使用的‘断肠刀’。如果你们高兴,称它为‘花月断肠刀’,当然亦无不可!”
风总管嘿嘿冷笑。站得远远的。只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