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瑶芳向常大娘狠狠推去,凌厉疾捷,竟然是一招玄奇诡谲,无可防御的绝招。
常大娘想不到会有此一着,一时倒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好向左一侧,扫出一掌,期能将她推来的力道击歪,避开此招。
然而,上官瑶芳那一招似乎一发而不可收拾,竟然中途连变三变,蓬然一声,击到了常大娘的小腹之上。
但听一声惨吼,常大娘栽倒于地。
江不群虽是看得清楚,但一来由于功力未复,二来由于那一招实在太快了,就算他肯拼死抢救,也是万万来不及的。
常大娘受伤倒地,口鼻之中顿时喷出了一股鲜血,伤势奇重。
但就在她受伤倒地之时,却突然奇招忽出,也一把抓住了上官瑶芳。
上官瑶芳推倒常大娘时,本来怔了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被常大娘抓得蓬然倒地。
江不群在一旁不免又是一怔。
原来上官瑶芳倒地之后,口鼻之中也喷出了鲜血,这只有一个解释,常大娘在将她拉倒之后,已经用上了煞手。
江不群急忙俯身常大娘,道:“您的伤……”
常大娘幽然一叹道:“命,这都是命……”
江不群愕然道:“只不过是普通的内伤,难道常大娘没有药可医么?”
常大娘苦笑一声道:“这些话暂且不提,你看看她还活着没有?”
江不群依言向上官瑶芳看时。不由又是一怔,原来上官瑶芳不但气息渐微,而且双目翻白,已到了弥留将死的时候。
当下微吁一声道:“她只怕不行了!”
常大娘把握着上官瑶芳的手松了开来。
上官瑶芳果然已经没有挣扎之力,双手十指颤抖,两条腿也僵挺了下来。
常大娘瞧着江不群无力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明白这意思么?”
江不群点头道:“我明白,您本来不会受她这一击的,但由于一时的疏忽,而有了这样的不幸!”
常大娘道:“不错。”
江不群遭:“常大娘还没说出您的伤势……”
常大娘苦苦一笑道:“现在不去管它,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
江不群皱眉道:“不,还是您的伤势要紧,难道您身上没有什么补药养元一类的药物!”
常大娘摇头道:“没有,就算有,对这种严重的内伤也没有什么用处!”
江不群道:“其次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用内力助您自行疗伤……”
常大娘叹道:“你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
微微一顿,道:“你可知我受到她的这一击叫什么招数?”
江不群摇头道:“这正是使我困惑的事,我并没有看得出来,不知……”
常大娘咬咬牙道:“那一招名五阴手,不但是一记绝招,也是一记毒招……”
江不群惊道:“这么说……”
常大娘道:“当世之上,没有人能解,你知道我用什么手法伤了她,……”
不待江不群答话,接下去道:“也是五阴手!”
江不群沉默无言。
他并不关心五阴手、六阴手,他关心的是常大娘的伤势,然而此时此地,他却是毫无办法。
只听常大娘又道:“这一记绝毒之招,我防了她若干年,从来未见她施展过,本以为她早已忘怀,料不到紧要关头,她却又施展了出来……”
微微一顿,道:“这一记五阴手,是上官悌所遗下来的绝招之一,威势比‘悲鸿折翼’还要歹毒,……”
江不群道:“那上官瑶芳也会这一招了?”
常大娘道:“上官瑶环上官瑶青俱都不会,因为上官仇当年根本不想把这一招传了下来,但却独独的传给了上官瑶芳一人……”
忖思了一下,又接下去道:“也许因为上官瑶芳是个疯痴女儿,使上官仇对她特别爱怜,深恐她为人所害,才把这最毒最绝的一招传给了她……”
江不群插口道:“恕我要问一句,您又如何学会的呢?”
常大娘叹口气道:“事有凑巧,上官仇传她这一招时是在深夜之中,凑巧被我暗中遇上,偷学了来,还记得当时上官仇一再叮咛她,不遇到生命受了威胁之时,绝不可滥用此招,那上官瑶芳也像懂事的频频点头,……”
江不群道:“难道没听说解法!”
常大娘道:“若有解法,这也不能算是毒招了!”
江不群再向上官瑶芳看去,只见她双目已闭,呼吸已停,显然已经死去。
常大娘也感觉到了,淡淡地道:“她死了么?”
江不群微微点头道:“死了!”
常大娘黯然道:“不论如何,上官仇对我有抚养传艺之恩,料不到他这三个女儿却被我杀了两个!”
江不群忙道:“这是为先人报仇,您用不着难过。”
常大娘苦笑道:“我不难过,其实我心中究竟是什么感觉,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来……”
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本来是发誓要亲手把他的三名女儿俱皆杀死的,但现在,另一名交给你了!”
江不群凝重地点头道:“我一定做到!”
常大娘道:“要知道上官家族的后代,绝不能有一个人留了下来,否则她们将来仍是祸害!”
江不群忙道:“我知道。”
常大娘微微一笑道:“现在你知道那‘孤芳客’是谁了么?”
江不群凄然道:“是您,常大娘。……”
目光一转,道:“不过,我觉得奇怪。”
常大娘道:“奇怪什么?”
江不群道:“我的武功路数与上官家族的似相同,而实不相同,似不同而又略有相同,这……”
常大娘点头道:“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当时我要把你造就成一个武林奇才,却又不便把上官家族的遗学传给你,经过一再忖思,才以上官家族之学为本,编出了另一套自成一家的武学……”
江不群道:“您是一位武林奇才!”
常大娘微笑道:“我也常常以此自许,难得你夸奖我!”
江不群凝重地道:“不是我夸奖您,而是事实,我的武功渊出于您,一入江湖,立刻声名大震,这……”
常大娘接口道:“这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你的聪明,事实上我传你的武学,你把它光大了十倍,要不然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物而已……”
独目凝注着江不群又道:“你知道这意思么?那也就是说本来一斤重的东西,你使他变成了十斤。”
江不群摇头道:“常大娘夸奖我了!”
常大娘认真地道:“这不是夸奖,而是事实,也就是我发觉了你的天赋慧根,才决定了要造就你的!”
江不群道:“您一定要安心疗伤,……”
常大娘苦笑道:“没有用处了,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上官瑶青是她们三姊妹中最厉害的人物,你该特别当心!”
江不群道:“我知道。”
常大娘又道:“你也必须把她除去,这不但是为了我的私仇,也是为了整个天下武林的安危。”
江不群又道:“我知道。”
常大娘独目中光辉渐敛。
江不群大吃一惊,急道:“常大娘,常大娘……”
常大娘再度大睁独眼,淡淡一笑道:“人都是会死的,对不对?”
江不群心如刀戮地道:“但您却不该现在死,您要拿出勇气来活下去,看我去杀死上官瑶青。”
常大娘凄迷地道:“我何尝不想,可是,这……已是办不到的事了,我相信你能……”
江不群着急地道:“常大娘,您……”
常大娘唇角有一抹笑意,低低地道:“我死得很安心,没有什么遗憾的事了,此后没有人暗中照顾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江不群还想再说什么,但常大娘终于生机已绝,惨然而死。
江不群痛哭失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哭。
不知多久之后,一条人影走了进来,江不群急忙抬头看时,发现那原来是一枝梅。
一枝梅困惑瞧着室中的景象,激动地道:“还好你没有事,这……是……”
江不群颓然道:“说来话长,她……”
于是,他把一切经过都说了一遍。
一枝梅叹惋不已地道:“你想怎么办呢!是否该把常大娘的遗体运回秋江废园?”
江不群凝重地道:“那是自然,我不但要把她的遗体运回,而且就埋葬在废园之中,日夕供奉。……”
微微一顿,道:“但现在不行,一来要避人耳目,二来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一枝梅点头道:“不群,你的伤势怎样?”
江不群微笑道:“还好,那回春子的药确有奇效,我可以感觉到正在逐渐复原之中。”
一枝梅忖思了一下道:“我们眼下既不能运走常大娘的遗体,这地下石室是一个理想的停尸之所,眼下就暂厝于此,他日再来迁葬如何!”
江不群点头道:“也好,……我们离开此地吧!”
原来地下石室中停放了三具尸体,阴森无比,令人心泛寒意。
江不群颓然而起,在一枝梅扶掖下踏出了石室,也踏出了一粟庵。
天光大亮,已是第二日清晨,雨已止,天已晴,但满地泥泞,黄叶飘飞,使人心头沉重不已。
一枝梅望着江不群道:“你……支持得了!”
江不群一笑道:“我的伤势正在逐渐复元,自然可以支持,但……我们都已肚子饿了,对么?”
一枝梅苦笑道:“我们到一粟庵借宿,原来是想弄些吃的,谁知道却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
江不群目光四外一转道:“好在天光已亮,我们再向前走走,也许可以找到住户人家。”
一枝梅轻轻颔首,与江不群相依相偎,顺着密密的丛林,缓步向前走去。
日光从林梢上射了下来,一股枯叶的腐烂气味,使人头昏欲呕。
一枝梅皱着眉头,与江不群渐渐走出丛林,到了一个山头之上。
登上山头,眼前顿时为之一亮。
只见树木疏落,绿草如茵,较之密林中的枯叶堆积,霉烂熏人,已是别有天地。
江不群吁了一口长气道:“这里风光不错,我们坐一下吧!”
一枝梅颔首无语,与江不群同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
忽然——
只听一阵山歌之声传入耳中。
江不群与一枝梅俱皆为之一怔,倾耳听时,只听那山歌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占令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歌声嘹亮,清晰入耳。
江不群淡然一笑道:“料不到荒山深谷之中,倒有高人雅士。”
一枝梅接口道:“那不是高人雅士,而是一位出家的僧人。”
江不群也看到了,只见一位灰衣老僧飘然而至,已经在江不群面前一丈左右处停了下来。
那僧人少说也在七旬以上,双眉如霜,但却气盈神足,红光满面。
江不群连忙起身拱手道:“老禅师请了。”
那老僧合什道;“两位施主何一清早来到此处?”
江不群苦笑道:“我们因贪赶几里路程,昨夜不慎在林中迷路,以致露宿了一宵。”
那老僧扫了两人一眼,笑笑道:“看两位劳瘁疲惫,必是又饿又累,小庙不远,如果两位施主不嫌粗陋,可供一憩!”
江不群忙道:“老禅师菩萨心肠,在下先谢谢了!”
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小庙受十方香火,自然该供奉十方香客,两位不必客气。”
当下转身而行,当先走去。
转过山头,是一片杂树丛生的山坡,一座小庙果然就在山坡之上。
江不群与一枝梅随着那老僧缓缓到达庙前,只见庙虽不大,但绿瓦红墙,十分精致。
然而,及至两人看到山门上的横匾时,却情不自禁的震了一震。
原来那是三个斗大的红字:“悲鸿寺。”
由于那“悲鸿寺”三字十分刺目,江不群与一枝梅不由都怔了起来。
那老僧侧身道:“两位施主请进。”
江不群心中虽然结了一个疙瘩,但却不便表示什么,只好与一枝梅随后而入。
悲鸿寺只有一间大殿,两座厢房,果然十分狭小,那老僧把两人让到殿中坐下,笑道:“庙小人少,只有老衲与一名小徒,老衲去使他为两位准备素斋!”
江不群忙道:“打扰了!”
那老僧合什道:“好说,好说!两位且请宽坐。”
举步向外走去。
一枝梅待那老僧去远,轻声向江不群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江不群点头道:“也许只是我们多疑,反正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只见那老僧已经走了回来,笑道:“老衲已使小徒备办,不久即可送来,……两位施主还有什么需要!”
江不群忙道:“扰上一顿斋饭已足,不过,宝刹何以‘悲鸿’为名?”
那老僧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么?”
江不群摇头道:“没有,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那老僧喟然一叹道:“生老病死,尽是人间苦事,饥荒贫困,尽是世上灾情,放目四海苍生,岂非皆悲鸿!”
江不群悚然道:“老禅师说得是……”
微微一顿,又道:“还没请教老禅师上下如何称呼?”
那老僧诵声佛号道:“老衲入狱。”
“入狱……”一枝梅忍不住惊异出声,强笑道:“老禅师为何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入狱老僧一笑道:“乍然听来,难免施主奇怪,老衲是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意所取的法名,藉以提醒老衲要以己身受难而普救世人。”
江不群肃然道:“原来老禅师是位可敬的世外高人。”
入狱老僧笑笑道:“这倒愧不敢当。……”
说话之间,只见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沙弥已经捧来了一个木盘,上面有两份素食。
那小沙弥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将两份素食分别摆在江不群与一枝梅面前,肃身退去。
入狱老僧微微一笑道:“荒山蔽寺,无物可以奉客,两位可嫌粗陋?”
江不群忙道:“不,不……这已是很好的了!”
话虽如此,但却迟疑着不曾下箸,一枝梅也自迟疑不决,一时两人都呆了起来。
入狱老僧从容一笑道:“两位似乎颇多顾忌,想是因为这‘悲鸿’与‘入狱’两字吧?”
江不群尴尬的一笑道:“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些奇怪……”
入狱老僧神色肃然地道:“老衲不妨与两位明说……”
目光向江不群一扫,道:“施主是名扬天下的无为公子江不群?”
江不群愕然道:“老禅师……如何知道?”
入狱老僧淡然一笑道:“江施主虽然衣饰已收,体受重伤,但英姿难掩,除开江施主之外,又有谁能有这样不凡的气度,……”
微微一顿,又道:“而且,两位昨夜可是住于一粟庵?”
一枝梅变色接口道:“不错,老禅师究竟是谁?”
入狱老僧喟然道:“老衲是上官仇的知己友人,所以在此筑庙修行,一半是为了照顾一粟师太,自然两位大约也知道了,她就是我那老友上官仇的长女上官瑶芳。”
江不群一枝梅俱皆怔了起来。
入狱老僧淡淡一笑,又道:“一粟师太……死了么?”
江不群黯然点点头道:“死了,但这是事前没有料到的。”
入狱老僧苦笑道:“死了也好,只有一死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长吁一声,又道:“当年上官仇也曾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江不群道:“如此说来,老禅师对昨夜之事也是早已料到的了?”
入狱老僧点头道:“不瞒江施主说,昨夜之事,老衲亲目所睹。”
江不群道:“老禅师既受上官仇之嘱,照顾他的女儿,为何却又束手不顾!”
入狱老僧长叹一声道:“既是注定之事,老衲又何能逆天而行,何况老衲方才已经说过,只有一死,对上官瑶芳才是真正的解脱,我那老友上官仇泉下有知,大约也不会怪我的……”
微微一顿,又道:“当年上官仇神色惨淡,与老衲谈论终夜……”
江不群喟然道:“根据种种迹象,上官仇似乎不失为一个好人!”
入狱老僧道:“不错,他与老衲谈论上官悌因仇血洗武林之事,他认为冤冤相报,永无宁日,但他不幸在一生之中做了两次错事……”
江不群忙道:“请老禅师明言。”
入狱老僧喟然道:“第一,他不该娶了一个度量狭窄的女子为妻。”
江不群道:“就是上官瑶芳等三姊妹的母亲?”
入狱老僧颔首道:“她原是上官悌一名属下的女儿,上官仇虽无报复上代仇怨之心,但他的妻子却不肯,方才有此收徒择婿,分入江湖的安排!”
江不群道:“不知他第二件错事又是什么?”
入狱老僧道:“他不该收襄阳丁令威为他的第三名弟子,也就是第三名女婿。”
江不群讶然道:“他果然是收的丁令威!”
入狱老僧点头道:“江施主难道有所怀疑?”
江不群道:“老禅师可知西门龙与西门虎兄弟之事?”
入狱老僧点头道:“老衲知道,但丁令威之事并不同于西门兄弟,……”
微微一顿,又道:“丁令威当时颇似侠义之人,故而上官仇方才收之为徒,谁料到他却是个阳善阴恶的奸邪之徒。”
江不群叹息一声道:“上官仇的一切安排,他自己可知道有了错误?”
入狱老僧喟然道:“自然知道,记得我那上官老友临死的前一年,曾来此与老衲相晤,老衲置酒相待,当时上官仇竟为之流下了泪来。……”
目光转动,又道:“他知道他一生中的两件错事,是再也无法弥补的了,他也知道上官家族的后人必将覆灭,这……大约是上官悌当年的杀戮过甚,所难免的报应!”
江不群凝重地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也许当真是前生注定的了!”
入狱老僧缓缓又道:“敝寺原名听天寺,也就是那最后一次与上官老友相晤,应他之请改名悲鸿寺的。当时我那老友唏嘘无言,只嘱老衲多做佛事,代上官家族消灭罪孽!想不到那次一别,竟成永诀。……”
江不群道:“老禅师可知上官仇葬于何处?”
入狱老僧神色一动道:“江施主为何要问此事?”
江不群激动地道:“虽然他是上官悌的后人,但以他所行所为,却实在使人敬佩,至少他的心地是纯正的,故而在下打算在他坟前一祭!”
入狱老僧欣然道:“果尔如此,则我那上官老友也该含笑九泉了……”
微微一顿,又道:“如此看来,老衲是可以托江施主替老衲办一件未了的心愿了!”
江不群慨然道:“老禅师如有吩咐,在下无不遵命。”
入狱老僧含笑道:“上官仇死后并未殡葬,只不过暂时厝于终南山玉栓峰下的一座古寺之中,棺上有恨己居士四字。”
“恨己居士……”
江不群道:“这可是他自己所取的名号!”
入狱老僧点点头道:“不错,他对自己共有四恨,一恨生于上官之家,二恨自己优柔寡断,三恨有生之日未曾一展抱负,四恨他生平做错了两件大事。”
江不群慨然道:“在下当代他修坟立碑,建祠长祀!”
入狱老僧欣然道:“那就完全托付施主了……”
目光一转,又道:“饭菜凉了,两位施主可以用些了吧!”
江不群赧然一笑,与一枝梅饱餐了一顿素斋,起身称谢。
入狱老僧微笑道:“江施主伤势未愈,功力未复,还是在小庙中休养几天为宜!”
江不群道:“这……未免太打扰老禅师了!”
入狱老僧诵佛道:“施主说哪里话来,老衲已把前后因果告诉了施主,施主难道还计较这些小节么!”
※
※
※
五日之后。
江不群与一枝梅含笑走出了“悲鸿寺”的山门,入狱老僧在门外殷殷相送。
江不群完全好了,同时,他也改换了原来的打扮,用不着再假扮农人。
江不群有不少心事,他不知道秋江废园中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迎秋、飞萍二婢与胡飞花是否仍在秋江废园之中。
王者食申刚两人是否仍守在废园之外,还是去了别处寻找自己?
此外,少林蛾嵋两派的僧人,是否已把丁令威平安无事的押入了襄阳,天下群雄是否应召而至?
上官瑶青有什么打算,自己的行踪是否已经避开了她的耳目?
这些事使他困扰不安,但第一件事却是要先回秋江废园。
三天之后。
江不群与一枝梅终于到了秋江废园之外。
那时已是黄昏,废园中一片黑沉,不见灯火,江不群不禁心头一沉。
同时,他也回忆起了那些逝去的日子。
那时,他与飞萍、迎秋二婢,似乎都把常大娘看得类如眼中之钉,因为她这也干涉,那也干涉,生活得不够自由自在。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些却都成了甜蜜的回忆。
他真不敢踏入废园,因为他觉得忍受不了那种凄凉的滋味。
他也有些自责,他不禁心头暗骂自己:“江不群啊江不群,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为什么当时你不多用用脑子?对常大娘的一切竟然如此一无所知!”
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常大娘的尸体仍在一粟庵的地下石室之中,常大娘不会再在秋江废园中出现,没有人再干涉他的生活,没有人再管他的闲事,纵然再有,也只是常大娘的一座坟墓了。
父母的影子早已模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常大娘,她不但是她的乳娘,也代替了严父、慈母,与授艺的恩师。
然而,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却是如此悲惨,这真是最残酷的安排!
他一生中大约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发觉到常大娘的身份不凡之时,第二次则是常大娘之死,这两次都是他最伤心的时候!
一枝梅依偎在他的身边,幽幽地道:“不要再想了,……”
眸光忧愁的一转,又道:“如果你觉得伤心,我们就先不进去吧!”
江不群苦笑一声,道:“不,我并不当真是那样脆弱的人,这点打击还能受得了!”
于是——
两人并不敲门,飘然翻墙而入。
一切景象清晰入目,江不群不由又是一阵伤感,但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枝梅。
一握之间仿佛代替了万千语言,同时,那温暖之意直透心田,江不群不禁又是一阵激动。
常大娘死了,但他却又得到了一枝梅,这一老一少,是这世上当真关心他的两个女人。
前院中一片黑漆,没有声息。
两人继续进入内阁。
内院的角屋上有灯光,江不群立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但见房门立刻打了开来,两名少女飞步而出,正是飞萍、迎秋二婢。
二婢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却忍不住失声哭道:“公子,好歹总算把您等回来了!”
江不群感慨更深,连连劝慰道:“别哭,别哭……再哭就把我的心哭乱了……”
飞萍困惑的投注了一枝梅一会,呐呐地道:“常大娘走掉几天了,公子可知道?”
江不群鼻头一酸,道:“不但知道,而且也见到了,但……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迎秋愕然大惊道:“常大娘死了?这是真的?”
不等江不群解说,二婢也同声哭了起来。’
常大娘平日管得二婢虽严,但她们之间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故而一听到常大娘的死讯,二婢立刻悲不可抑,失声哭了起来。
一枝梅轻轻拍着二婢肩头道:“你门别哭了,江公子已经够难过,别再惹他伤心了!”
二婢勉强收住哭声,飞目瞧着江不群道:“公子,你瘦了!”
江不群喟然叹道:“行走江湖,不像你们想像的游山玩山,是很苦的事,我自然非瘦不可!”
迎秋急道:“公子,您回来就好了,我给您去准备吃的,也给您去烧沐浴的兰汤……”
但眸光却投注着一枝梅道:“这位姑娘是……”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方道:“她是祁姑娘,但也是……我的妻子了!”
一枝梅双颊飞起两朵红云,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二婢同时怔了一怔,但却勉强陪笑着道:“原来是夫人,婢子们有礼了!”
说话之间,行下了礼去,但言语之间,却是酸溜溜的。
一枝梅连忙拦住道:“你们不必如此多礼……”
江不群忙把话题岔开道:“那位胡姑娘呢?”
飞萍道:“胡姑娘回家了!”
江不群一怔道:“怎么回家了,她一个人孤单单的,如果途中出了事,岂不……”
飞萍忙道:“公子尽管放心,胡姑娘家不远,而且是申大爷送回去的,因为胡姑娘要回家祭墓,我们无论如何留不住她……”
迎秋接口道:“申大爷与胡姑娘已经有些情形不对了!”
江不群一怔道:“什么不对?”
迎秋笑了起来,道:“两人最初不大讲话,但后来却不避嫌,再以后好得像是兄妹,其实,又不大像兄妹,已经是蜜里调油了……”
飞萍接口道;“王大爷天天嚷着要喝他们两人的喜酒,胡姑娘不好意思,才回家去的。”
江不群欣然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道:“王者食申刚两人现在也是住在这里了!”
飞萍点头道:“最初本是住在何四姑那边,但没有几天就搬来住了!”
江不群急道:“他们的人呢?”
飞萍忙道:“都出去了!”
江不群奇道:“时间已经不早,他们还出去做什么?”
迎秋接口道:“去找羊屎与蟑螂去了……”
飞萍道:“最初他们可以在附近找到,但现在越来越少,他们只好到远处去找,听申大爷说再过三天,就可满期,不用再找了!”
江不群与一枝梅不由俱皆瞪大了眼睛。
江不群奇道:“他们为什么要找羊屎与蟑螂?”
飞萍一笑道;“他们两人中了什么‘蟾蝮毒雾’,必须一月不茹荤酒,要用蟑螂和羊屎配药吃?”
江不群讶然道:“要用这些脏东西配药?”
飞萍道:“为了救命,那也没有办法。”
迎秋道:“吃羊屎和蟑螂也没有关系,他们两位已经吃惯了,但要他们不茹荤酒,这些日子都快使他们发疯了!”
江不群笑道:“是谁出的这种馊主意?”
迎秋道:“自然是何四姑。”
江不群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枝梅也笑道:“你准备戳穿这事么?”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道:“这事戳穿不得,何四姑虽是开他们的胃,但要他们一月不菇荤酒,也未始不是好事……”
微微一顿,道:“既然他们还没回来,我不准备见他们了!”
飞萍大惊道:“公子是什么意思,莫非……您又要走?”
江不群点头道:“不错,我还有要紧的事待办,等我把事情办好,我会回家来长住,再也不到江湖上去了!”
飞萍一怔道:“公子,您好像变了。”
江不群苦笑道:“我是变了,我自己也知道变了很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没有永远不变的。”
迎秋道:“公子说的可是真话,等这次事情办完之后,就再也不到江湖上去了?”
江不群凝重地道:“自然是真的,难道你们要我发誓么?”
迎秋噗哧一笑道:“婢子不敢。”
江不群目注一枝梅道:“我们走吧!”
※
※
※
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两人又离开了秋江废园。
他们直奔襄阳。
第二天,到达了荆山之下的一处市镇,那市镇名为黑石镇,原来是因为镇外有一方光滑如玉,约有丈许高的黑石,成了这市镇的标记。
镇虽不大,但却客商云集,十分热闹。
江不群存心想打听一下襄阳的消息,故而与一枝梅踏上了一座酒楼。
那时将近下午,酒楼上座客渐多,十之七八多属武林中人,但却听不到一点关于丁令威的消息。
江不群十分奇怪。
这样大事,应该到处胜传才对,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人敢于谈论。
一枝梅也是奇怪万分。
由于两人都戴了掩面的青巾,故而无人认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两人继续倾听着酒楼上座客的谈话,但却仍然听不到一点关于襄阳的消息。
江不群有些不耐了,暗以传音之术,向坐在对面的一枝梅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一枝梅也忙以传音入密道:“不错,为什么没有人谈论此事?”
江不群目光转动道:“我们找一位问问如何?”
一枝梅道:“只怕问不出所以然来。”
江不群微微一笑,与一枝梅匆匆吃毕,付清饭钱,静坐饮茶。
一枝梅悄声道:“你有了计划?”
江不群淡然一笑道:“算不上是计划……”
说话之间,只见一名五旬左右的半百老者会账下楼,那老者腰胯长剑,神采不俗。
江不群悄声道:“走,我们跟他下去。”
一枝梅会意,随即与江不群暗随在那老者身后,一路走了出去。
那老者似是住在镇外,踏出店门,一径向市镇之外走去。
这正合了江不群之意,亦步亦趋,与那老者保持着二十余丈的距离,一同到了市镇之外。
不远处有一杨柳林,地僻人稀,江不群加快脚步,走到了那老者身后,扬声道:“尊驾暂请留步。”
那老者愕然一惊,收步转身,有些惶张的投注了江不群与一枝梅一眼,道:“两位呼唤老夫有何见教?”
江不群取下蒙面青巾,双拳一拱道:“在下江不群,不知尊驾可曾听说过贱名?”
那老者意外的一喜,连忙还礼道:“请恕老眼昏花,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无为公子,不知江公子怎会来到此处?”
江不群轻吁一声道:“在下偶经此处,请问尊驾贵姓大名?”
那老者忙道:“老夫邵伯起……”
目光四外一转,悄声道:“江公子拦下老夫,不知为了何事?”
江不群也低声道:“在下因事,在九顶山耽搁了几天,不知道襄阳城中可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消息?”
那老者更加吃惊地道:“江公子莫非不知道?”
江不群苦笑道:“在下甫由九顶山赶来,任何消息都没有听到……方才本想在酒楼上打听一下,却苦于没有人谈论,想是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邵伯起连连摇头道:“不,只不过没有人敢于谈论而已……”
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襄阳城中不但发生了大事,而且已经闹得一片大乱,四处血腥……”
江不群大惊道:“快请尊驾见告。”
邵伯起首先叹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受人尊敬的丁令威,原来竟是上官悌的后人!”
江不群皱眉道:“这消息已经传开了么?”
邵伯起道:“当少林悲风长老与峨嵋的法元长老带领着大批僧人将丁令威押回襄阳的时候,这消息就传开了……”
江不群急道:“以后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邵伯起道:“听说悲风长老已经广发请柬,使天下各路群雄同来襄阳,宣布丁令威的罪状……”
声调一沉道:“但就在当天夜间就发生了不幸之事。”
江不群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不幸?”
邵伯起道:“所有少林峨嵋僧人都是住在丁府之内,那天丁府的把守也实在严密,守卫的全是两派高僧,但当天夜间附近居民任何声息都没听到,就发生了十分悲惨之事,少林与峨嵋两派高僧起码有三四十人惨死,都是血肉模糊,丁令威和他的数名手下失踪不见……”
江不群顿足道:“是什么人干的?”
邵伯起轻声道:“没有人知道,但墙壁上却用血留下了字迹,署名是‘武林天后’……”
目光瞧着江不群道:“江公子可知是什么人么?”
江不群咬牙道:“一定是她。”
邵伯起忖思着道:“江公子想必是知道什么人了?”
江不群点头道:“我眼下也只是猜测根本无法确定……那少林悲风长老与峨嵋的法元尊者也罹难了么?”
邵伯起道:“究竟有没有他们两位高僧,不得而知,因为尸体都是血肉模糊,根本无从辨认,但由数目上看去,却并没有那么多的僧人!”
江不群动容道:“好狠毒的妇人!”
邵伯起又道:“那用血迹留下的上面说明,不准人谈论此事,否则必有惨报……”
微微一顿,又道:“像这种震动天下的大事,想不使人谈论,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第二天夜晚……”
沉声一叹,住口不语。
江不群皱眉道:“第二天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尊驾为何不说下去了!”
邵伯起又叹息一声道:“第二天夜晚果然有不少武林人物遭难,被人以重手法分别杀死,死状之惨,与死在丁府的僧人一模一样,自此之后,就没有人敢再谈论了。”
江不群暗暗咬牙道:“这都是因为我当时重伤难行,才有此失,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云梦女魔会来救他!”
邵伯起忖思了一下道:“当时尚传闻江公子已……已死……”
江不群苦笑道:“那是在下托悲风大师等故意传布的……”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丁府之中的尸体还没有清理么?”
邵伯起摇摇头道:“第三天,来了十余名僧人,把所有的尸体都运走了,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眼下偌大的一座丁府之中,已经是一片空宅了!”
江不群长吁一声道:“好吧!多谢尊驾了!”
邵伯起迟疑地道:“江公子……打算如何?”
江不群苦笑道:“我必须看情形再说,这是很难打算的。”
邵伯起凝重地道:“江公子是受天下武林敬重的名公子,也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之所寄,请公子务必保重!”
江不群苦笑道:“多谢尊驾关心,在下知道小心!”
邵伯起告辞而去,江不群与一枝梅则陷于难耐的沉默之中。
终于,江不群开口道:“我打算去到襄阳,先在丁府之中查看一下,再做决定。”
一枝梅长长的叹口气道:“既然你如此决定,我们就去吧!”
于是,两人展开提纵身法,向襄阳城急急赶去。
襄阳城。
由外看去,还是与往日一样,实际上,由于丁府的连番变故,已经等于一座死城。
多数武林人物不敢再涉足城内,过往客商宁可绕路而行,除了土生土长的居民,只有提心吊胆的仍然住在城中而外,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江不群与一枝梅仍是青巾掩面,在黄昏之中走入了城内。
两人先在城中开下了一间客房,然后就在城中游荡。
天色虽然尚早,但各家商店都已打烊,住家更是早已关紧了大门,路上不见一个行人,一片黑暗,满城凄清,使人觉得沉闷不安。
江不群收步道:“咱们别再走下去了……”
一枝梅点头道:“遇上别人,一定会对咱们生疑,而且这样走法,也绝走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江不群道:“如果依我之意,咱们不妨到丁府之中走上一转,看看可有什么线索可寻。”
一枝梅点头道:“就按你的意思,咱们走!”
原来两人已经停身丁府之外,同时跃身而起,进入了丁府之内。
举目看去,果见黑漆一片,偌大的一片庄院,看上去实在苍凉。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道:“咱们一左一右,分别搜查过去,到后面会合如何?”
一枝梅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道:“好吧!千万小心一些!”
江不群点头道:“我知道,但你更该小心,万一遇上变故,可以发出急讯,我自会应声而至。”
一枝梅轻轻点头,飞身而起,向左面扑去。
江不群则走右边,顺着院墙,一路向后院慢慢走了过去。
他已算是轻车熟路,只见每一处院落中都是同样的阒寂无人。
他也发现了不少血迹,可以想见有人横尸当地,但由于尸体早已移走,血迹也逐渐隐没不见。
但他却发觉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时根本没有什么打斗之事发生,因为一切的物件家具都完好,门窗毫未受损,像是少林峨嵋两派僧人在睡梦中被袭,又像是来人武功太高,根本不容他们抵挡一样。
江不群心中明白,上官瑶青的音、色、嗅、感、毒,任何一种绝技都是足以使这些僧人致死而不知,这倒是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之事。
正走之间,忽听一阵哭声传了过来。
江不群不由一怔。
丁府之中既成死宅,又有什么人在此啼哭?
当下毫不思忖,循声扑去。
在一处柴房之中,他终于找到哭声的来源,同时,他也看到了啼哭之人。
原来那是丁吟雪。
江不群苦笑道:“丁姑娘!”
丁吟雪收住哭声,怔怔地道:“是你,你……还来做什么?”
江不群苦笑道:“我来得不对么?”
丁吟雪咬牙道:“你该来,你胜利了,你扰垮了我的抛球招亲,你跟丁令威作对,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丁家是完了,这片宅子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你还不满意么?你自然要来看看你胜利的果实了!”
江不群摇头道:“我并没有胜利,我败了,而且败得很惨,难道你不知道?”
丁吟雪冷冷地道:“如果你真的败了,我就向你恭喜。”
江不群道:“姑娘这样恨我?”
丁吟雪哼道:“不错,我恨你,我又何必恨你,只不过我讨厌你,你名气越大,我也越讨厌你!”
江不群一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丁吟雪怒叫道:“你明白什么?”
江不群道:“因为你也爱过我,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恨得深也爱得切……”
丁吟雪大叫道:“不要说下去了,你……滚!”
江不群笑笑道:“话说完,我自然会滚……”
微微一顿,道:“丁令威呢?”
丁吟雪哼道:“我如何知道?”
江不群苦笑道:“姑娘不必如此,须知我对你只有同情,并没有敌意!”
丁吟雪喘了一口粗气道:“我并不同情丁令威,我更讨厌葛毕氏,告诉你自然可以,但你不要认为这是我对你屈服。”
江不群忙道:“在下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丁吟雪道:“丁令威已被葛毕氏救走了!”
江不群困惑地道:“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而且同床异梦,势同水火,葛毕氏为何要救他?”
丁吟雪哼了一声道:“也许因为他毕竟是她的丈夫,要杀也只有她亲自去杀,不容别人动手!”
江不群点头道:“姑娘的这解释十分合理……”
微微一顿,义道:“但姑娘为何留在此处?”
丁吟雪咬牙道:“我是自幼在这里长大的,难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么?”
江不群一笑道:“我是说那葛毕氏为什么没有把你带走?”
丁吟雪冷冷地道:“也许是因为她的手下众多,根本用不着我。”
江不群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何不一并告诉我?”
丁吟雪道:“少林峨嵋的和尚死去一半,你可知道为什么剩下了一半没死?”
江不群道:“这正是我所要知道的问题。”
丁吟雪道:“葛毕氏利用他们向天下正邪各路群雄传书递信,才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江不群一怔道:“传什么书,递什么信?”
丁吟雪道:“葛毕氏要召开天下群雄大会,使正邪各派群雄尊她为武林天后。”
江不群冷笑道:“她的野心实在不小!”
丁吟雪冷笑道:“不是野心,大约她是很可能做到的了。”
江不群冷笑道:“你对她如此具有信心?”
丁吟雪道:“不是信心,而是事实,难道你能抗拒得了她?”
江不群点头道:“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就不能容她如此猖獗。”
丁吟雪冷笑道:“那么你这口气只怕是喘不久了!”
江不群笑道:“这也要等事实证明。”
丁吟雪摇头一叹道:“如果你有这本领,可以去云梦等,天下各派群雄大约不久就会在那边聚齐!”
江不群道:“你怎知他们会来?”
丁吟雪道:“他们不敢不来,因为武林天后曾有警言,那一派不来,那一派就要遭灭门之祸,永绝香火!”
江不群冷哼道:“丁令威倒了下去,上官瑶青果然是起来了!”
丁吟雪怔了一怔道:“什么上官瑶青?”
江不群笑道:“既然姑娘不知道,还是不问也罢……”
目光一转,又道:“此地空宅死屋,留之无益,姑娘如听我良言相劝,还是及早离开此地吧!”
丁吟雪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江不群无可奈何的一笑道:“好吧!在下不便多问,就此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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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群就那样离开了丁吟雪。
在他的印象之中,丁吟雪比玉娇娇好得甚多,但她的性情却比较孤傲,他不敢在此时此地去对她劝解或是说服,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于是,他继续向后院走去。
黑暗中,后院的一株柳树下一条人影倚树而立,江不群不用去问,那自然该是一枝梅。
他急步走了过去,轻声道:“惠君,你猜我遇到了谁?”
那人影转过身来,道:“遇到了谁?”
江不群愕然一怔,因为那不是一枝梅,而是上官瑶青。
江不群怔了一怔,冷笑道:“原来是你。”
上官瑶青咯咯一笑道:“很不巧,是不是?”
江不群冷冷地道:“不是不巧,而是有些意外。”
上官瑶青笑道:“在你觉得意外,在我却在意料之中,我想得到你是会来的。”
江不群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专诚等我的?”
上官瑶青笑道:“不错,我本来也想像对待其他武林人物一样的送上一张柬帖,但那样似乎不够尊重,所以我才特地在这里等你。”
江不群道:“可是在云梦举行群雄大会?”
上官瑶青笑道:“不错,如果没有名震天下的无为公子在场,会使大会减色不少,所以……”
江不群接口道:“我会准许时到达,会期是在什么时候?”
上官瑶青慢悠悠地道:“你不妨随后就去,大约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微微一顿,又道:“对了,我还该向你恭喜?”
江不群一怔道:“恭喜什么?”
上官瑶青道:“你不是快要成家立室了么?”
江不群心头大震道:“你……知道了?”
上官瑶青笑道:“这是喜事,难道你还怕人知道么?”
江不群方欲开口,只听上官瑶青阴阴一笑,又道:“你们既已有了婚约,行动上就该避嫌一些,一枝梅早是我收养的孤女,我也等于是她的母亲一样,婚姻是一生之中的大事,我也该为她备办一份妆奁,就等群雄大会之后,为你们举行婚礼,如何?”
江不群咬牙道:“你见到了她?”
上官瑶青笑道:“不但见到了她,而且也说服她先回云梦去了……”
咯咯一笑,又道:“怎么?难道这么短短的几天,都等不了么?”
江不群明知发作无益,咬牙道:“上官瑶青,你好阴险的手段。”
上官瑶青笑道:“最毒妇人心,无毒不丈夫,我曾先后救过你的性命,你却仍然存心害我,这又该如何解说呢?”
江不群恨声道:“你我的这笔账总会算个清楚的!”
但上官瑶青却没有再说下去,已经飞身而起,向丁府之外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