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群虽惊不乱,表面上平静如常,微微一笑说:“芳驾说得大约不错,在下恐怕是已经中毒,但‘绝命之毒’四字,却未免说得过于严重了一些。”
他仍然缩在地道之内,斜倚泥泞的洞壁,他不再顾及仪容的整洁,因为早就已经狼狈不堪。
虽然他表面上不失平静从容,但内心中却沉重到了极点,现在,他知道谷瑶环说的不是假话,他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中的毒,问题只在向华山掌门吕青岚的轻轻一点,由此也使他恍然于葛天朋为什么会派吕青岚去找他做的那段无谓的说话了。
谷瑶环摇摇头道:“你认为自己死不了?”
江不群笑道:“如果我坐着等死,只怕是就要死了,但如果我不想死,而刻意求生,情形就会有些不同。”
谷瑶环冷冰冰地道:“毫无不同,不论你愿意不愿意死,你还是非死不可,要不然我为何说是‘绝命之毒’?”
江不群瞧着她道:“此处天光黑暗,为什么芳驾一眼就看出在下中毒,而且又是‘绝命之毒’?”
谷瑶环冷笑道:“你别忘了,我是上官家族中的女儿!”
江不群道:“那也就是说在下所中之毒是上官家族中的独门之学了!”
谷瑶环道:“大约是的。”
江不群目光一转道:“现在咱们该讨论一下彼此的眼前处境了。……”
谷瑶环哼道:“你是一个垂死之人,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谈!”
江不群摇摇头道:“在下能暂时抛开生死之事,静下心来和你谈谈,难道你不能么?至少,你是很寂寞的,对不对?”
谷瑶环淡淡的一笑道:“你很狂,也许你是想藉此成名,身中‘绝命之毒’,犹自谈笑风生,使你江不群三字成为后世武林人物心目中的英雄。”
江不群爽然笑道:“这话错了,纵然在下有这种想法,又有谁能将现在的这件事传扬开去?”
谷瑶环又笑了一笑道:“如果你不是狂,那就是很怪了”
江不群坦然道:“在下既不狂,也不怪,本是十分平易近人……”
谷瑶环咬牙道:“至少,我厌恶你!”
江不群摇头道:“现在不是谈论人好恶的时候,虽然回春子与司徒畏爱你爱得要命,但在下对芳驾并不欣赏。”
谷瑶环大怒道:“老身有资格做你的祖母,你竟敢……”
江不群双手连摇,打断她的话道:“在这种局面之下,我们还是不要多谈这些的好。”
谷瑶环哼道:“不谈这些,要谈什么?”
江不群道:“在下曾说过坎离散人已死,难道你一句问话也没有,你不想知道他是死于何人之手,与为何而死!”
谷瑶环长吁一声道:“我不想知道,这些事使我心烦。”
“这样看来你们那上官三姊妹中是最好的一对夫妻的话,也不攻自破了!”
谷瑶环凄凉的一笑道:“这是上官家族中的悲剧!”
江不群道:“芳驾想必也知道你那双腿所以变成残废的原因了!”
谷瑶环咬牙道:“我虽不是世界最聪明的人,但却也不是傻瓜,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江不群更加好奇的瞧着她,黑黝黝的洞中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但他联想到了葛毕氏,看来谷瑶环并不逊于她。
他也想到了常大娘,自己从小跟她长大,竟那样看不出一点破绽,她所表露出来的才智,尤其为常人所不及。
那么,上宫三姊妹之中,并没有一个弱者。
忖念之间,只听谷瑶环又悠悠地道:“江不群你的毒素将要发作,你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江不群不在意的笑道:“在我要死之前,还想问你一件事,芳驾还有向武林寻仇与霸服江湖的壮志么?”
谷瑶环怔了一会,突然纵声狂笑道:“这话问得真好,此时此地为什么要再提此事?”
江不群笑笑道:“这不是芳驾所梦寐以求的么?”
谷瑶环咬牙切齿地道:“江不群,你想气死我,让你死得有个伴儿?”
江不群笑道:“在下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事情也没有这样严重。”
谷瑶环哼道:“那么你想做什么?”
江不群右手一扬,一件东西掷了过去。
谷瑶环伸手抄了过去,原来竟是那“滴血令牌”。
她激动的双手捧着,凝视了一阵才道:“你想用这个来换你的性命?”
江不群双手连摇道:“芳驾又误会了!”
谷瑶环道:“我又误会了什么?”
江不群平静地道:“这令牌的价值也在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它原可成为无价之宝,但现在它的身价却已大跌,除开它的本身价值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了……”
哈哈一笑,又接下去道:“这金牌约有五两,上面的若干宝石,价值大约也等于五两黄金,算起来共是十两黄金的价值,……如果它有特殊的价值,在下仍有保存它的理由,特殊价值既失,在下就不贪图这十两黄金了!”
谷瑶环捏在手中,喃喃地道:“持有此牌的人,原可成为一代武林霸王……”
江不群点头道:“那是照以前的看法,但时势不同,上官家族已经尽是葛天朋夫妻的天下,如今你虽持有此牌,但是葛天朋夫妻会听你的将令么?”
谷瑶环喟然一叹道:“不会……”
但忖思了一下,却又像猛然醒悟地道:“这‘滴血令牌’对我已经无用,对我大姊也已无用,但对老三夫妇,却还是有用的!”
江不群笑笑道:“何以这样说!”
谷瑶环咯咯一笑,突然用力一捏,一方“滴血令牌”已经被捏得变了样子,上面的宝石纷纷散落,令牌也变成了歪七扭八的一块金饼。
然后,只见她奋力一掷,连那金饼,也不知落到何处的草丛之中,消逝不见了。
江不群笑道:“毁得好!”
谷瑶环颓然道:“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因为你就要死了!”
江不群点头道:“在下已觉出毒素正在发作,的确就要死了……”
话锋微顿,又道:“芳驾也就要死了,是么?”
谷瑶环咬牙道:“非常可能!”
江不群笑道:“芳驾想必也知道将要如何而死了!”
谷瑶环大声道:“我将死于葛天朋夫妻之手,也就是死到我亲妹妹,或者亲妹夫的手中,这你满意了么?”
江不群道:“你可死得瞑目?”
谷瑶环发痴般的叫道:“死得瞑目不瞑目是我的事,阴司之中,我可以找他们算账……”
咬咬牙头,又道:“江不群,这场灾祸是你给我带来的,要不,葛天朋夫妻不会找来,我恨不得杀了你!”
江不群轻吁道:“我想得出芳驾的心情,但这却是在下所不曾料到的,而且,这事迟早必然发生,是么?”
谷瑶环叹吁一声道:“你走吧!找你死的地方去吧,如果按照时间判断,大约你只有一盏热茶的时间可活了!”
江不群平静地一笑道:“芳驾的视死如归,使在下敬佩,但却也使在下惋惜!……”
身子一缩,就要离去。
谷瑶环突然大叫道:“站住!”
江不群慢慢转回身来,道:“芳驾还有什么话说?”
谷瑶环咬牙道:“你惋惜什么?”
江不群道:“我为上官家族惋惜,也为你惋惜!”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四海悲鸿上官悌瞒过武林人的耳目,娶妻生子,就是想在他死后,上官家族的人能够绵延不绝,如果他知道今日的局面,必会哭出声来……”
谷瑶环叹道:“这一点不必你说,我可以想得到。”
江不群继续道:“至于芳驾,既是上官家族中的后代,却一生碌碌,暮年之时死于骨肉同胞之手,自然值得惋惜!”
谷瑶环声调哽咽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也是上官家族中注定了的悲剧。”
江不群摇摇头道:“如果是我,绝不甘心就此而死!”
谷瑶环纵声大笑道:“谁说我会就此而死,虽然我双腿已残,但我还有余力反抗,我要和老三夫妇奋战到底!”
江不群摇头一笑道:“这样奋战无异于等死。”
谷瑶环咬牙道:“依你说又该怎样?”
江不群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你我应该合作……”
谷瑶环哼道:“与虎谋皮!”
江不群笑道:“芳驾形容得很对,但在某种情形之下,与虎谋皮也是非做不可,因为这样总比等死的好!”
谷瑶环咬牙道:“你很奸猾!”
江不群凝重地道:“若论奸猾,还是上官家族中的人较为精擅,葛天朋尤为其中翘楚,到现在为止,他的身份仍然如谜,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葛天朋……”
谷瑶环道:“这话老身不想否认,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江不群笑道:“那么这奸猾二字,似乎不该用到在下头上……”
声调一沉,道:“因为你我只可说是相互利用,而且是两厢情愿的,并没有勉强!”
谷瑶环道;“想必先夫也是因和你合作才丧失性命的!”
江不群微吁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眼下虽然在下与芳驾合作,同样的也不能料定谁生谁死,而且……”
停顿了一下,又道:“坎离散人与在下合作得晚了一些,如果他能早些与我合作,也许不会使局面变化到这种地步。”
谷瑶环抖手掷出一颗药丸,道:“接住!”
原来那药丸她早就已经控制了手中,想来她早已有了计划。
江不群伸手接住,只见那药丸紫红颜色,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毫不考虑,一张口吞了下去。
然后,他开始闭目调息。
谷瑶环平静的坐着,没有开口说话。
大约过了盏茶的时光,江不群睁开了眼来.坦然一笑道:“好药!”
谷瑶环哼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药物?”
江不群摇头道:“你说在下不精医道,就算精,也无法队一颗药丸的表面上看得出来。”
谷瑶环沉重地道:“那是先母一生精炼的三颗宝丹之一,名为七巧丸。”
江不群道:“一生只炼了三颗。”
谷瑶环叹道:“要不然我如何迟疑着舍不得给你,三颗七巧丸,我们姊妹每人分得一颗,这药丸最大的效用之一就是专解‘绝命之毒’!”
江不群道:“这样说来,在下实在获益不浅,将芳驾唯一的一颗宝丹吃了下去!”
谷瑶环咬牙道:“老实说,那颗药原是准备我自己用的,万万没想到会便宜了你,唉!这真是不可思议——”
声调一沉,道:“你如何能扭转眼前的颓局?”
江不群笑道:“照眼前情形看来,至少可与葛天朋夫妻势均力敌!”
谷瑶环摇头笑道:“无此可能!”
江不群笑道:“芳驾这果老峰下究竟还有多少可动用的力量?”
谷瑶环叹道:“坎离散人的布置,大部分都不曾因我泄露,他一死,这一片基业大约也就无法再发挥什么作用,至于我,……”
停顿了一下,方才接下去道:“除了三十六只山猿之外,就是三十二名不死金刚,这些可以凭琴音调用,但,……”
冷哼一声,住口不语。
江不群道:“如果在下去放开那只为首的山猿,这些力大无穷的畜牲,至少可以保护你,是么?”
谷瑶环道:“但我不是要保护,而是要与他们拼命!”
江不群道:“不错,但对敌之道必须先能守,而后方才能攻,如守尚不能,又那里谈得上攻!”
谷瑶环幽幽地道:“想必是可以的,其次老身双腿虽残,但上官家族的家传武功,在我们上官家族中大约还不是弱者,……”
江不群忖思着道:“芳驾既然谈到了这一点,在下倒想问你一事,上官家族中最厉害的一记招数是‘悲鸿折翼’,不知芳驾……”
谷瑶环双手连摇道:“这一记招数,我自然是会的,但我双腿已残,自然施展不出!”
江不群皱眉道:“倘若葛天朋夫妇安心致你于死,要甩这一记招数来取你的性命,不知你……”
谷瑶环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江不群双眉微锁,待她笑声略停之时,方道:“这样看来,遇到这种情形,你是只有一条死路了!”
谷瑶环傲然道:“完全相反,他们绝不会对我使这一招!”
江不群奇道:“为什么?”
谷瑶环沉忖了一下,道:“悲鸿折翼虽然厉害,但却也有其破绽之处,是么?”
江不群点头道:“不错,单是飞身而起,手悬空中的那一刹那,就是空门大开之式,不过,没有办法破解!”
谷瑶环笑道:“为什么没有?”
江不群道:“一来太快,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当世之中,没有人能在那一瞬间把握住进攻的机会。而且,那一刹那过后,强巨的掌力随之而至,纵然能够破解,也是同归于尽之局!”
谷瑶环笑道:“这是因为你不是上官家族中的人,自然不能懂得,须知先祖在创为这一招时就已经先创出了它的破解之法!”
江不群道:“这样看来,芳驾是知道它的破解之法!”
谷瑶环点头道:“所以我说他们不会用这一招来对付我,‘悲鸿折翼’只能对付外人,对付上官家族中的人却是自寻死路!”
江不群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可放心了!”
身形一长,钻出洞来。
谷瑶环道:“你现在将如何开始合作!”
江不群目光一空,道:“首先,我要去找那几位同伴。”
谷瑶环哼了一声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奸猾之人,果然你要离我而去。”
江不群摇头道:“我不能不去,但却不是丢下你而去,既然我服下了你的七巧丸,既然我们谈好了合作,我对你就已经有了责任……”
微微一顿,低声道:“我必须去查看一下形势,找到我的友人,然后再与你会合,共谋驱敌之策!”
双肩晃动,疾跃而去。
在困情洞四外有着不少黑衣蒙面之人把守,他们虽然没有任何行动,但江不群一跃而出,却使他们起了骚动。
只见其中四人,立刻挥刀扑了上来。
由经验之中,江不群知道这都是体蕴剧毒之人,如被他们沾上一星一点,都很可能有性命之虞。
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武功不高,小心应付,可以立脱重围!
所以,当那四名黑衣人抡剑扑到之时,江不群方才身形疾转,闪了开去。
四名黑衣人扑空,身形不由同时向前踉跄了几步,江不群就藉这机会,突然急冲而起,由四人头上飞了过去。
既脱重围,江不群步伐加快,有如一缕青烟,直奔白云小筑。
此刻,他已是轻车熟路,眨眼之间,已到白云小筑的前院院墙之下。
抬头看时,院墙上霍然站了十几名劲装持剑之人。
院落中没有声息。
由方才的情形判断,江不群知道一枝梅金松子等人定是进入了房中的地道,而这些人则以为他们株守房中。
使他不放心的是葛天朋。
坎离散人已死,自己已由洞中失踪,华山掌门吕青岚被点了穴道,如由葛天朋判断,自己必已将死,整个局势已经控制于他的手中,那么,为什么此刻却如此沉静,为什么他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甚至连困情洞及此处都没有一切骚扰。
但他此刻无暇多想,目光转动,由地上捡起一块巨石,抖手扔了出去。
那石块发出了蓬的一声,落于他左侧十丈之外。
院墙上顿时有两个人返身欲动,但另外一人却急忙叫道:“不要妄动!”
又是另一个声音道:“我们的责任只是守护此处,别处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
蠢蠢欲动的两人,闻言果然停了下来。
江不群忍不住要暗笑,这实在是一件滑稽事情,这些人又怎知道他们所守的一是座空屋。
然而,他却必须冲进这座空屋,找出地道,才能找到金松子等人!
忖念之间,忽听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喝叱之声。
声音十分遥远,而且模糊难辨,听不出是什么人所发,也听不出是在打斗,抑是在互相喝叱?
但江不群却不由一惊,如果是金松子等人与葛天朋发生了冲突,后果就十分难以逆料了。
他不再迟疑,飞身而起,在一声大喝中双掌同挥,震开了两人,殒石一般降落院中,双足一蹬地面,射入了房中。
这动作实在太快了,守卫的几十名汉子发觉到是什么变故时,江不群已经进入了房中,掩起了房门。
幸而那两人摔得不重,随之爬了起来。
十几名汉子中有人急急问道:“你们谁曾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另一人道:“他动作太快,实在弄不清楚,但只有三个人有这份能耐,一个是江不群,另外两人自然是坎离散人与谷瑶环。”
先前的那人似是为首之人,忖思了一下,道:“记住,若是主上追查此事,谁都不能说有人曾经冲了进去,否则我们的性命都将不保!”
十几名汉子同声应道:“是……是……”
江不群在房中听得暗笑,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一时之间不会来骚扰,正可以藉机快找秘道。
房中地方不小,正中间则蹲坐着那只被点闭了穴道的山猿,双目炯炯,瞪视着江不群,似乎敌意甚深。
江不群拍拍它的肩头,轻笑道:“再委屈你一时,等我们找到地道之后,自会放你离去!”
于是,他在房中仔细搜查。
其实,这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就在左侧墙壁之上,有一道暗门,而且有开启过的痕迹。
江不群伸手一推,暗门打了开来,但里面一片黝黑,任什么也无法看得清楚。
由于那些可以传声的竹筒,使江不群不愿出声呼喊,因为那样一来,也许会被葛天朋听去。
他略一忖思,走到那只山猿之前,伸手向外指了几指。
那只山猿像解事般的,双目中闪出了一片古怪的目光。
江不群咬咬牙头暗道:“以你的本领来说,也许可以冲了出去,去见你的主人,但究竟能否做到也是难以预料,就看你的运气吧!”
五指疾拂,点开了它的穴道。
那山猿像与他敌意已消失,眼珠转动,瞧了他一会,忽然将头一连点了三点。
江不群大感骇怪,这山猿果然已是通灵的神物,当下不由又轻轻向它的肩头拍了一下,做出一个要它冲出去的手势。
那山猿竟又点了点头,开始活动四肢。
不久,但见它长身而起,双臂前伸,推开了房门。
这情形使守在四外的十几名汉子吃了一惊,齐声叫道:“射杀它!”
但见暗器连发,寒光闪闪,向那山猿疾射而至,一时有如暴雨一般。
然而,他们却不知那山猿皮坚肉厚,已到了刀枪不入的程度,这些暗器对它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那山猿行动虽然笨拙,但腿长步大,晃动之间,已至大门。
但听蓬的一声大响,两扇大门已被它击得粉碎。
江不群不再多看,面含微笑进入了暗道之中。
那暗道与江不群前此所经的地道有些不同,其中不再是泥土,顶、底,以及左右面壁俱是用石板砌成,十分光滑平整。
江不群照着地道向前走去,同时轻声叫道:“老刘,野道士……一枝梅……”
没有应声。
江不群放大了一些声音,继续呼叫。
但仍然没有应声。
他不由心头一沉,方才的呼喝之声,看来必是金松子等人与葛天朋夫妇发生了拼搏!
他沿着地道飞奔。
大约五十丈后,忽然出了一个十字路口,那另外的三条道路都是泥土所造,只有他所经过的一条是石板所造。
江不群不由迟疑了起来。
金松子等奔了那条道路?按道理说他们既然不能确定,就该等在此处,至少,也该在洞壁上做一些记号,但四处查看,却什么都没有发觉。
对着那三条泥土地道路,江不群不由迟疑了起来。
忽然——
只听一阵微语之声传入了耳鼓之中。
江不群闻声一震,急忙向左侧的一条地道寻去。
大约三十丈外,终于发现了喧哗的来源。
只见一枝梅、金松子,以及回春子与司徒畏等四人正聚在一齐,窃窃议论。
江不群大喜过望,疾掠而至,叫道:“野道士,你们……”
金松子回头一见江不群,连忙微嘘一声,示意江不群轻声,一枝梅等虽因发觉了江不群的到来,十分激动,但却也保持缄默,没有作声。
原来众人面前是一间打开的石室。
石室空空荡荡,上下四壁俱是巨石所嵌,左角却有一条伸入石壁,粗如儿臂的铁链,铁链上有四枚镣环,锁住了一个老人的手足。
那老人说他是人,实在有些勉强,如果说他是一只野兽,也许更恰当一些,只见他头发花白,与满脸的胡须,纷垂在胸前背后,瘦得有如一付骨架,斜斜的躺在角落之中。
这是一个意外。
江不群急道:“这人死了么?”
回春子凑上来道:“只能说快死了。”
江不群瞧瞧那骨架般的老人,皱皱眉道:“一个人瘦到了这副模样,还能活着!”
金松子接口道:“我们发觉他之时,也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他硬是还有一口游气,回春子给他吃了一颗药,据说快可以说话了!”
江不群道:“你们是怎么发觉他的?”
金松子道;“由管窥地听中听你的话进入地道,东转西拐的找你,没料到没找到你,却找到了这地方……”
微微一顿,又道:“外面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
一枝梅也道:“我们为你担心死了!”
江不群微吁一声道:“事情的变化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于是,他把一切经过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
一枝梅皱眉道:“坎离散人既死,谷瑶环残废难动,至于你,那葛天朋已经认为你中了绝命之毒,为什么他反而停滞不动?”
江不群道:“方才我曾听到喝叱打斗之声,原认为是你们和葛天朋等人交上了手,现在想来必是发生了另外的事!”
一枝悔忖思着道:“说不定这是葛天朋夫妇起了内哄!”
江不群摇摇头道:“难讲,至少,我并没发觉云梦女魔来了的征兆!”
一枝梅笑笑道:“她是个神出鬼没的人,说来就来,能有什么征兆,就在云梦翠楼,她也只是以小红菱的姑娘的身份出现……”
话还不曾说完,石室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呻吟之声。
金松子低声道:“这老家伙好像活过来了!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吧!”
向石室中看去,只见那垂死的老者虽然呻吟有声,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那付瘦骨嶙嶙的模样,实在使人觉得很不舒服。
江不群向回春子道:“这人能活得了么?”
回春子摇摇头道:“只怕不能了!”
金松子忍不住接口道:“以你的医道来说,大约不至于救不了他吧!”
江不群又问道:“他是中了慢性的毒抑是得了重病?”
回春子摇摇头道:“既没中毒,也未患病,只不过是因饥饿引起的衰弱……”
微喟一声,又道:“但他志在必死,自绝生机,纵有仙丹妙药,也治不了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江不群没有再开口,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非常相信这句话,一个自绝生机的人,只怕是很难有药可医的。
那老者呻吟了一阵,开始挣动起来。
金松子皱眉道:“这些粗大的铁链,使他根本无法挣扎,我们似乎应该替他把铁链弄了下来。”
回春子轻轻摇手道:“不行,眼下虽然因药力之助,使他缓过气来,但他心脉若断若续,已经脆弱到了极点,稍许轻微的震动,都会使他丧命。”
说话之间,只见那老者已经困难的抬起了头来,而且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江不群等俱皆挤入了石室之内。
那老者并没有吃惊之意,漠然的扫了众人一眼,口唇嚅动了一阵,道:“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虽然有如蚊哼,但还可以勉强听得清楚。
江不群轻笑道:“我们是江湖中的侠道人物,特地来救你的。”
“救我……”
那老者也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为什么来救我,又为什么知道我被囚此处?”
这些话他说得十分吃力,说过之后,已经气喘吁吁。
江不群忖思着道:“坎离散人阳善阴恶,且系当年四海悲鸿上官悌的余孽,我们已把他剿平,如今坎离散人已死,搜查这地道之时发现了你……”
那老者嘶声笑道:“坎离散人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目光一转,又道:“但你们……又怎知道我不是上官悌的余孽!”
江不群笑道:“尊驾被囚地室之中,想必是被坎离散人所害,自然不会是上官家族中人……”
那老者摇摇头道:“坎离散人既然已死,谷瑶环呢?”
江不群道:“尊驾认得谷瑶环?”
那老者咬咬牙道:“她是我的妻子,但我……的确不认得她!”
“啊……”
众人不由俱皆愕然失声,回春子与司徒畏更是相顾一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不知道谷瑶环为什么还有一个丈夫!
江不群强笑道:“这是尊驾说笑话了,那谷瑶环……”
那老者哼了一声,接口道:“等我说出来,你们就会明白了……”
长长的喘吁了一声,又道:“话要从头说起,老夫西门龙,与坎离散人西门虎原是同胞……”
金松子吃惊的叫道:“你是坎离散人的哥哥?”
西门龙沉疑地道:“老夫是他的义兄,唉……说来话长,我少时本是一个孤儿,蒙义父母收养,我义父母当时年已六旬,原以为不会再有子女,欲以老夫传继西门后代香烟,谁知第二年上,我那义母竟生下一子……”
江不群笑道:“老蚌生珠。”
回春子道:“想来那就是西门虎了?”
西门龙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西门虎,也就是现在的坎离散人!”
江不群道:“以后的情形呢?”
西门龙道:“以后不久,义父母双双去世,但西门家是一方首富,婢仆成群,不忧衣食,但长到十几岁以后,西门虎知道了我是被收养的义子,唯恐我与他争夺产业,多方排挤,把我赶了出来。……”
金松子接口道:“这是说你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西门龙点头道:“算是断绝了关系,但后来……”
长吁一声,幽幽的接下去道:“多少年过去了,老夫遇到了先师上官仇……”
金松子哼道:“是上官悌的儿子。”
西门龙点点头道:“不错,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岳丈,他临去之时,交给我了一方断玉,把他的二女瑶环,许配给我为妻,凭那一方断玉相认成婚!”
江不群道:“想必他也告诉你‘滴血令牌’与向武林寻仇之事!”
西门龙嗯了一声道:“这些事老夫不想多说,只说那西门虎……”
喘吁了一阵,又道:“他挥霍尽了父母所留的遗产,变得一贫如洗,流浪江湖,也许是上苍做怪,竟使他遇到了我……”
江不群道:“结果他取代了你的地位。”
西门龙咬牙道:“他狼子野心,探悉了我的秘密,谋害了我!”
江不群道:“这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又怎么办的呢?”
西门龙叹口气道:“那时他已在江湖道上学到了武林邪术,只怕我疏于防备,因为他当时已有浪子回头的样子,使我误信了他……”
江不群摇摇头道:“这又是上官家族中的不幸。”
西门龙停顿了一下,又道:“这片山庄原是我的基业,他把我囚到此处,开始以饥饿降服我!他每天只给我少量的饭食,使仅能维持不死,而且在每次给我食物之前,要向我学一招上官家族遗留的招数……”
江不群道:“结果你屈服了!”
西门龙道:“在饥饿的胁迫之下,如果我不想死,如果我想脱困报仇,我就不能不屈服,你尝到过饥饿的滋味么!”
江不群没有尝到过,但他却可以想像得出来,当下微吁一声,道:“西门虎都学去了么?”
西门龙面部扭曲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没有,我保留了一些,但……这铁链与石室,却使我一直无法脱困,而后,西门虎遇到了谷瑶环,与她成为了夫妇,而我也就完全失去了希望!”
江不群道:“你不该失望,至少,当你见到谷瑶环时,像可以向她说明原委,除去西门虎,但你为什么放过了机会!”
西门龙摇头道:“我没有放过机会,但我根本没有机会,西门虎防备严密,他弄残了谷瑶环的双腿,目的就是怕我见到了她!”
江不群道:“这话很对,但西门虎为什么还要使你活着,为什么不把你除去?”
西门龙一笑道:“因为他还想要我教他最后一招……”
江不群道:“可是那‘悲鸿折翼’的解法?”
西门龙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得似乎很多!”
江不群道:“不瞒你说,在下为了与上官家族周旋到底,已快要身败名裂了!”
西门龙道:“上官家族没有向武林大举寻仇么?”
江不群笑道:“他们把寻仇放到了第二步,把霸服天下,放到了第一,所以虽然也已有不少无辜之人遭殃,幸而还不能算太严重!”
西门龙道:“他们是不会成功的,因为……”
微吁一声,住口不语。
江不群道:“因为什么?”
西门龙道:“因为先师上官仇根本就是不主张寻仇报复,他只希望上官家族能够生存于世,就算于愿已足,不幸他一生只有三个女儿,使他更觉灰心……”
江不群道:“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西门龙幽幽地道:“当先师向老夫授艺之时,有一次曾经吐露出肺腑之言,说他要找的三个女婿都是以心地纯正,不记私仇为准则,那么虽然先师无子,但含有上官家族血统之人能够散布于世,也就使他觉得瞑目了!”
江不群忽然皱眉道:“这就是有些问题了!”
一枝梅欲语又止,也是一付沉思之态。
金松子困惑地道:“有什么问题呢?”
江不群道:“如果这位西门前辈说得是实,则阴险奸猾的葛天朋为什么会被上官仇选备第三个女婿!”
金松子恍然道:“不错,说不定也像这件事一样……”
接着向西门龙道:“你可知道上官仇第三个女婿选的是谁!”
西门龙摇摇头道:“先师离去之时,还没有选到第三个女婿,老夫如何知道,其次……先师不使我们互相来往,根本不曾说过要我们联络。”
金松子道:“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又为什么要说明以‘滴血令牌’的获得者为上官家族中的领袖,向武林寻仇?”
西门龙道:“那只是虚应故事……因为上官悌遗命是如此,先师不得不这样做,以免有亏孝道,但他若选了三个心地公正的女婿,不论谁得到令牌之后,也会藏匿下来,这武林寻仇之举也就无从谈起了!”
江不群点头道;“看来上官仇倒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西门龙沉凝地道:“不但值得尊敬,而且是一代完人!”
江不群不便对这话置评,微微一笑道:“尊驾此刻可以脱困了,愿意随在下等去见谷瑶环么?”
西门龙摇头苦笑道:“不……若在十年之前,这是老夫梦寐以求的事,但现在,老夫却再也没有这希望了!”
江不群道:“为什么,现在也并不晚,至少,谷瑶环仍然活着,若是为了上官仇,前辈似乎应该活着……”
回春子嘶声道:“西门龙,你听着,我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只要你愿意活,我可以使你很快复原……”
微微一顿,又道:“至于谷瑶环……现在该叫她上官瑶环了,她是世上最美的人,虽然现在上了年纪……”
西门龙摇头道:“不必说下去了,各位的好意,老夫深深感激,但西门虎已死,谁能证实老夫的身份……”
江不群道:“这也不难,前辈之会‘悲鸿折翼’一招的解法,就是有力的证明。”
西门龙忖思一下,道:“但老夫还是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必要……”
微微一顿,又道:“纵然老夫仍然能与上官瑶环结合,又有什么意义!以老夫这年龄,还能再为上官家族中留下后代么?老夫五腑萎缩,四肢僵直,纵然能活下去,也不过是一个残废之人,又有什么生趣!”
江不群瞧着他,一时实在没有可以安慰他的话,沉思良久,方道:“前辈还有未了的心愿?”
西门龙摇头道:“没有。”
只见他身子忽然斜歪了下去。
回春子急忙俯下身去,叫道:“你还要想一想,强死不如恶活……”
西门龙喘吁了一阵,道:“我还不能就死……你们谁是领袖之人!”
众人俱皆一怔,但却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注到了江不群身上。
西门龙也凝注着他道:“想必是你了!”
江不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道:“这与前辈有什么关系!”
西门龙急急地道:“请他们诸位出去一下,老夫有重要的话告诉你!”
江不群呐呐地道:“这……这……”
但金松子、一枝梅,以及回春子、司徒畏却俱都相偕向外走去,只留下了江不群一人。
同时,密室的石门也被金松子轻轻关了起来。
江不群向前凑近了一下,轻声道:“前辈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西门龙道:“你可曾与上官家族中人交过手?”
江不群点点头道:“在下曾与葛天朋夫妇,也就是上官仇的三女之婿发生过拼搏!”
西门龙似乎精神一振道:“你认为上官遗学如何?”
江不群沉凝地道:“诡奇波厉,毒辣无比,强则强矣,但却不是正大之学!”
西门龙道:“老夫无暇讨论正邪,不知你可曾见识过那一招‘悲鸿折翼’?”
江不群道:“‘悲鸿折翼’不愧绝招,在下曾因而受了轻伤!”
“轻伤……”
西门龙有些讶异地道:“‘悲鸿折翼’使你竟受轻伤?”
江不群尴尬的一笑道:“老实说,那发招之人未尽全力,否则在下可能不止轻伤!”
西门龙道:“‘悲鸿折翼’是上官遗学中的精粹招术,但却也有最容易的破解之法!”
江不群点头道:“在下知道。”
西门龙一怔道:“你为何能够知道?”
江不群道:“因为我听谷瑶环说过。”
西门龙忙道:“她可曾把破解之法教给你?”
江不群摇头笑道:“她为什么会教给我.这是上官家族中的遗学,也是其中的精绝之招,就算她与她的姊妹不合,也不会教给我这外人!”
西门龙道:“不错,但是我不同,我已可算是外人,我应该把这一招教给你,免得你在这一招上遇了毒手!”
江不群皱眉道:“这……这……”
西门龙道;“难道你不想学?”
江不群道:“不知前辈有什么条件?”
西门龙摇摇头道:“毫无条件。”
江不群苦笑一声道:“也许在下有些道学气,如果前辈有事相托,在下还可以做个藉口,前辈既是无事相托,在下倒不便向您学了!”
西门龙怔了一下,道:“老夫年青之时,也是这种脾气……”
忖思着又道:“这样吧!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把这一些告诉给谷瑶环吧!”
江不群点点头道:“其实前辈纵然不说,在下也会这样做的。”
西门龙笑道:“这就够了,是么?”
江不群道:“这是一个勉强的藉口,但那破解‘悲鸿折翼’的招数,是晚辈非常需要知道的,所以也只好接受了!”
西门龙道:“你附耳过来!”
江不群果然附耳过去,道:“前辈可以说了!”
西门龙道:“这是一记最简单的招数,也是最巧妙的招数……”
而后低低地说了下去,声音则低得只有江不群听到。
但见江不群面部上浮起一层朦胧之色。
西门龙已经停下了喁喁的讲话之声,喘吁了一阵,方道:“这招数奥妙么?”
江不群点头道:“妙极了,也绝极了……这是上官悌所传下来的遗学吧!”
西门龙点头道:“自然,先师之学,完全得之于其父上官悌,当然是他的遗学!”
江不群道:“这样看来,他实在是一个绝代聪明之人……咦!前辈怎么了!”
原来西门龙歪歪地躺了下去,双目也闭了起来。
江不群又沉声叫道:“前辈……前辈……”
但西门龙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喘吁了一阵,最后却连喘吁也微弱了下来,已是到了弥留状态。
石门推了开来,金松子等一涌而入。
回春子当先凑上前去,向西门龙查看了一下,道:“他已经不行了!”
江不群皱眉道:“方才他似乎还是精神很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
回春子道:“他生机既绝,最是受不了激动刺激,方才的一番说话,已使他耗尽了仅有的一点精神,自然是沾风即倒了!”
江不群喃喃地道:“这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一枝梅眸光转动道:“他向你说了些什么?”
江不群摇摇头道:“没说什么,只教了我一记招数!”
一枝梅忍不住一笑道:“这倒有意思,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无为公子,如今竟又拜师学艺!”
江不群面色不禁一红道:“这不能算拜师,只是……交换条件!”
一枝梅笑道:“交换什么?”
江不群道:“把他的事告诉给谷瑶环!”
金松子插口道:“那些都是小事,如今他已经死了,该不该埋葬了他……”
江不群摇头道:“眼下还不是办这些事的时候……我们要先去与谷瑶环会合!”
说着伸手向西门龙被绑的铁链之上抓去!
但听啃啃连声,四条铁箍已被捏得断了下来。
江不群面色沉凝,将他那骨架般的尸体平放于石室正中,与众人退了出来,将室门掩了起来。
回春子等俱皆沉肃无言,众人循由原路,疾快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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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群为首穿出地道,到了白云小筑的第一进房屋之中。
房中渺无人踪,破碎的房门则是被那只为首的山猿所抓住碎的,向院中看去,同样的没了人影。
江不群不由大奇。
“那些守卫的人去了那里?”
他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很可能的是葛天朋倾全力对付谷瑶环,也许困情洞已经发生了意外!
一枝梅紧随江不群身后,轻声道:“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江不群急道:“我们快去困情洞!”
于是,众人相偕飞驰,向困情洞的方向驰去。
为了避免在途中遇到阻挠,江不群领先绕路而行,折向果老峰左侧,但等他们逐渐走近到困情洞时,却不由收住了脚步。
因为困情洞前是那样的静寂,所有守在四周的葛天朋的爪牙都已撤去,三十六只山猿想是因那为首的山猿被释之故,又都聚拢了来,成一道半圆的弧形,守在山洞的二十丈外。
江不群再走几步,藏到了一处山岩之后。
因为他听到了嘶哑的低语,显然谷瑶环正在与人谈话。
但声音低微,一时倒听不出那是谁来。
江不群再向前走了几步,藏身于另一处山岩之后。
这谜底立刻就解开了,但也使他大为惊动,因为他听得明明白白,那是老古董常大娘的声音。
江不群觉得有些双膝发软,人似乎瘫了下来。
金松子戳戳江不群的肩头,道:“怎么是她……这……”
江不群回望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凝神听去,只听常大娘嘶哑的嗓音道:“你羡慕三妹?”
谷瑶环的声音道:“也不是羡慕,但也只有她算是给上官家争了口气!”
常大娘沉重地道:“错误,完全是错误,如按我的办法,至少今后百年之内江湖中是上官家族的天下……”
长吁一声又道:“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谷瑶环道:“大姊,听说你一个属下之人都没有,你又有什么办法?”
常大娘咬牙道:“兵贵精而不贵多,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属下,但我与你们的方式不同,怪只怪三妹,是她扰乱了一切!”
谷瑶环道:“大姊是说她不该太过招摇!”
常大娘道:“一点不错,她自认为羽翼已成,岂不知差得尚远,更可恨的自然是三妹夫,他们夫妇的不合……”
谷瑶环长叹道:“这是咱们上官族中的不幸,爹爹选徒择婿的办法害了咱们!”
常大娘哼道:“那也并不尽然,像我,宁可杀了他,也不能受他左右!”
谷瑶环道:“听说你对他的手段很残忍!”
常大娘咬牙道:“那是怪他先向我下手,我才废了他的武功,先割了他的舌头,而后……”
微微一顿,又接下去道:“是他藏起了‘滴血令牌’,我才杀了他的!”
谷瑶环道:“但‘滴血令牌’已经被我毁了!”
常大娘道:“我知道,其实,‘滴血令牌’已经失去了作用,你毁得对!”
谷瑶环叹口气道:“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应该怎办呢?”
常大娘沉忖着道:“你的双腿还能走么?”
谷瑶环咬牙道:“如果能走,我又何必蹲在洞中不动?……除非有人扶着我!”
常大娘道:“这不行,不可能有人扶着你走,就算有人扶着,那岂不是形同废人!”
谷瑶环哽咽着道:“不错,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常大娘话头一转,忽道:“二妹,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谷瑶环忙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河边嬉水,塘中抓鱼,不等母亲喊叫,谁也不肯回家!大姊,那是咱们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再也不会回来了!”
常大娘叹道:“过去的事,自然永远不会回来,二妹,咱们离家的时候,母亲向咱们说过什么来着?”
谷瑶环忖思着道:“要我们矢志复仇!”
常大娘道:“另外呢!”
谷瑶环道:“另外……要我们为上官家族争气,不能丢了祖上的脸!”
常大娘沉凝地道:“也说过宁可壮烈而死,像祖父那样,不能苟且偷生,对么?”
谷瑶环呐呐地道:“不错。”
常大娘道:“那么,二妹你……”
谷瑶环咬牙道:“大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常大娘叹道:“二妹,你该知道我的心情,我是……没有办法……”
谷瑶环喃喃地道:“我知道。”
此后良久没有声音。
终于,只听常大娘又道:“二妹……你准备好了么?”
谷瑶环喘吁着道:“准备好……了。”
江不群长身而起,向困情洞口疾掠而去。
但他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只听蓬然一声大震,传来了谷瑶环的惨呼。
江不群大叫道:“常大娘……”
他急驰的身子,与飞掠而去的常大娘几乎撞了一个满怀。
这是一个尴尬的场面,常大娘收住了脚步,平静地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江不群痛苦地道:“我知道。”
常大娘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江不群叹道:“不知你是指的对哪一方面?”
常大娘道:“对我。”
江不群痛苦的咬咬牙关道:“我没有打算,因为我无法打算,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常大娘笑道:“我也没有想到,咱们彼此都出了意外,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我没有对不起你的事,只有你欠我的,我不欠你的……”
微微一顿,又道:“胡飞花和二婢都好好的在秋江废园,我并没有害她们……”
江不群沉声道;“我只能问你一点,为什么你要隐到我家?”
常大娘怔了一怔,叹口气道:“江不群,你该知道,如果我没有隐于你家,你不会有今天的成就,绝不能成为名扬天下的无为公子!”
不待话落,纵身而去,那付轻功身法,是江不群有生以来所仅见的。
江不群像木偶一般静默一时,方才长吁一声,向困情洞口扑去。
一枝梅、回春子,司徒畏,与金松子等人,也都到了洞口,只见谷瑶环全身浴血,已经伏于矮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