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群与一枝梅见金松子走向窗前,也双双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透过洞开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稀疏的竹篱外的情形,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已经悠闲地站在篱门之外。
他身材瘦小,颏下有一撮山羊胡子,身穿一袭葛布长袍,手中抓了一条竹枝,枝头上系着一个金丝葫芦,风姿飘逸,神采不俗。
金松子瞧了一瞧,立刻兴奋的大笑道:“妙极了,蜗居久无客至,想不到今天却有高贤络绎而来。”
来不及向江不群细说,推门而出,迎迓来客。
江不群细看来人,脑海中毫无印象,对这位山野之中金松子的来客,他并不在意,但却多少有一些烦躁,因为他急于要知道去果老峰的路径,并不是希望在这里多交一位朋友。
忖念之间,金松子已把那人让了进来。
金松子兴奋激烈的叫道:“小玉马,你可知道他是谁……就是鼎鼎大名的回春子……”
回春子双目精芒一转,打断他的话道:“刘兄别替我吹嘘,在下一生隐于山野,相识者充其量不过数十人之众,这鼎鼎大名四字,真是从何说起?……”
说着放下竹枝,向江不群深深一揖道:“听刘兄对尊驾的称呼,倒使在下想起了一位真正鼎鼎大名之人,尊驾可是无为公子?”
金松子大笑道:“对极了,除了无为公子之外,谁能有这样的神骏丰采?”
江不群连忙还礼道:“在下浪博虚名,愧不敢当,还请尊驾不吝指教。”
金松子双手连摇道:“大家都别客气,九鹤主人还要等一会才来,咱们不妨边喝边等……”
说着又与一枝梅介绍,四人分宾主而坐,金松子把盏,殷殷敬酒。
互敬一杯之后,回春子笑道:“九鹤主人可是刘兄事先约好下的?”
金松子点头道:“我本来是约了九鹤主人未时来此小饮,你们三位是不速之客……”
哈哈一笑,又道:“年余未见,今天到底是哪阵风把你吹了来的!”
回春子神色一正道:“刘兄隐于此处,可知这九顶山中,有一位稀世奇人!”
金松子大感兴趣地道:“是谁?”
回春子一字一顿地道:“此人隐于果老峰下,称为坎离散人。”
江不群一枝梅俱皆心神一振。
金松子猛地一拍桌案,大笑道:“巧极了,小玉马和这位姑娘正是要找你说的这位奇人,等九鹤主人,就是为的要打听去果老峰的路径……”
尴尬的一笑,又道:“老实说,九顶山的大小峰头虽然差不多我都到过,但能叫得出名字来的,却是寥寥无几。”
回春子瞧了江不群与一枝梅一眼,欣然道:“江公子也要去见坎离散人?”
江不群含糊地道:“在下偶游至此,颇有慕名一访之意。”
回春子拊掌道:“侠士美人并行江湖,游名山,访隐士,这是雅人雅事!”
一枝梅双颊微红,轻轻俯下了头去,江不群笑笑道:“尊驾过誉了!”
金松子向回春子道:“看样子大约你是知道果老峰在哪里了?”
回春子摇摇头道:“不知道。”
金松子一怔之后,笑道:“原来你也是向我打听路径的,这真是问道于盲,不过没有关系,等九鹤主人到来之后,就可以问个明白了,他在此山住了二十七年,绝不会不知道……”
回春子摇摇一笑道:“这一点你猜错了,我不是来问路的。”
金松子尴尬地笑道:“自然,主要的还是来会晤我这老友。”
回春子目光一转,道:“在岷山碧鸡峰下与我同隐的还有一位‘拈花圣者’司徒畏,坎离散人隐于九顶果老峰的事,也是他和我说的……”
金松子两眼一瞪道:“原来你还有这样一位伴儿,为什么上次见面时你却只字不提?”
回春子笑道:“上次不提,是因为上次还是不认得此人,老实说,这位‘拈花圣者’是在三月之前方才选中岷山碧鸡峰下,与在下同隐。”
金松子点点头道:“这倒难怪,想来是这位拈花圣者也知道果老峰的所在了!”
回春子点头道:“正是如此!……”
金松子困惑地道:“这倒使我有些不解了,既然你是要去访坎离散人,与你同隐的拈花圣者又知道他的所在,为什么你却单独的来到了我这里?”
回春子笑道:“到这里来,是为了邀你同去,至于拈花圣者,则是去备办一份彩礼,以备见坎离散人时用为贽仪,大约不久就可来此相会!”
金松子恍然一笑道:“妙极了,我枉在九顶山下住了这许久时光,竟不知山中还有这样一位高人,能使无为公子佩慕来访,使你和那位……拈花圣者备了彩礼贽见……”
江不群倒不禁有些为难,他之所以去果老峰,并不是要去拜访坎离散人,而是要暗中去掘那葛天朋夫妇的根,如今……
只听金松子话锋一转,又道:“这位坎离散人究竟有些什么使人尊敬之处?”
回春子沉凝地道:“说起此人,我也是第一次听拈花圣者说起,据说此人不但道德文章高人一等,而且奇门通甲、五行数术、医卜星相等无不精通,可谓胸罗玄机、学贯古今,难得的当世第一等高人,……”
目光缓缓一转,又道:“刘兄是否有这份雅兴同往一访?”
金松子忙道:“自然要去,有这样高人同隐此山之中,在下理应前去拜见,……”
因见江不群沉默无语,投注了他一眼,笑道:“你可知道回春子是在什么事上成名?”
江不群连忙笑道:“顾名思义,想必精岐黄之术,有华佗之能!”
金松子双掌一拍道:“一点不错,依我看来,他足可当天下第一神医之名!”
回春子双手连摇道:“刘兄之言,实在太过夸大,在下不过读过几天汤头歌诀,知道一些药性的寒热而已,不要说天下第一神医之名万不敢当,就连名医二字,在下也是担当不起……”
神色一正,又道:“如果与坎离散人比较起来,那就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金松子不以为然地道:“那是你太过自谦了,我倒要把你事迹向我们的无为公子介绍一下……”
回春子笑笑道:“在下碌碌一生,有什么值得可说,说出来也不过贻笑大方!”
话虽如此,他面含微笑,并没有峻拒之意。
金松子兴高采烈的向江不群与一枝梅道:“说起我们这位回春子来,不但医道高明,术比华佗,而且还是一位稀有的情中之圣……”
回春子依然微微而笑,神色之间很难看得出有什么特异的表情。
金松子睨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道:“这话大约该回到三十年前,那时我们的回春子不过二十左右,依恃着家传的一套七星剑法,在西南数省也算大有名头的少年豪侠,加上家道富庶,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央媒说合,……”
瞧着江不群一笑道:“那情形很像今天的你,不知羡煞了多少年青少女……”
回春子双手连摇道:“在下当年不过一个武夫,如何能与名满天下的江公子做比,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江不群道:“觉得惭愧的该是在下!”
金松子也摇着双手道:“好,我们用不着打比,单说我们的回春子就是了……当年求婚者虽多,但却没有一个能使他中意之人,若说他眼高于顶,想找一个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吧,这话也不正确,因为他不久之后就钟情于一个江湖卖解的女子。……”
江不群接口道:“这是缘分!”
金松子不以为然地道:“如果你见到过那位女士的芳容,一定会为我们的回春子叫屈……”
江不群不便表示什么,其实,回春子身材瘦小,面孔尖削,双目如豆,年青时也不见得会英俊到哪里。
金松子继续说下去道:“那卖解的女子名为谷瑶环,比他要大个五六岁的样子,姿色平庸,实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猛然一拍桌子,放大了声音道:“更奇怪的是这谷瑶环竟然看不上我们的回春子,百般峻拒,不假辞色……”
回春子双目微瞑,似是因金松子之言,也在回忆着昔年之事。
金松子顿了一下,又道:“当年的回春子,怒马轻裘,富甲一方,七星剑法人人敬畏,谷瑶环姿色平庸,年华老大,又是一个流浪江湖的卖解女子,为什么会看不中他,是我到如今无法想透的一件事……”
回春子摇头一叹,苦笑道:“我们可谈的事很多,为什么你定要揭人的疮疤?”
金松子满饮一杯道:“这件事使我替你不平,所以我非说不可!……”
回春子又复双目微瞑,显然并不认其阻止他再说下去,金松子也顾自近乎激动地道:“谷瑶环既然拒绝了回春子的求婚,自然仍是随着她的一帮搭档流浪各地,我们的回春子并不死心,竟然抛家舍业,跟了下去,只要是谷瑶环所到之处,大约都可以找得到他,然而,我必须略加说明,谷瑶环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也许是明明知道而不理睬,反正他仍是受尽了冷落,得不到对方的垂青,这情形足足延续了一年,他也跟着谷瑶环跑遍了半片天下,……”
江不群由衷的接口道:“这是值得尊敬的事,‘情中之圣’四字,足可当之无愧!”
回春子笑笑道:“江公子之言,使在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下去!”
说话之间,果然有些老脸泛红。
金松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当年你做得出来,现在就用不着害羞,……”
目光一声,接下去道:“一年之后,他总算达到了愿望,与谷瑶环混到了一起。……”
江不群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必她终于发现了世间可贵的真情……”
金松子摇摇头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谷瑶环被她的同伴弃在了荒野之中,因为她患了一种绝病,卖解的事已不是她所能胜任的了!”
江不群倒不禁有些意外地道:“哦!”
金松子叹了口气,道:“那时的回春子并不懂什么医道,谷瑶环当时瘦得皮包骨头,步履维艰,其正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但是他依然如获至宝,特地雇了两名粗壮汉子,用一张软榻抬着谷瑶环,遍访天下名医,他耗尽了家产,历时一年,古瑶环的病仍然毫无起色,他对各地的名医都已失去了信心,幸而古瑶环的病是慢性的,于是他带她去大凉山的苗区之内……”
一直未曾开口的一枝梅忍不住开口道:“莫非要借苗族的巫医!”
金松子摇头道:“他带了几本医书,自己钻研,就以他钻研所得,替谷瑶环医治,这次足足耗了三年时光,结果竟把古瑶环治好了。”
江不群与一枝梅倒不由俱皆怔了一怔。
因为这实在不能不说是第一次听到的新鲜事,等人病了才去学医,而竟能将天下群医束手的重症治愈,简直太神奇玄妙了。
一枝梅笑笑道:“想必那是医林中的秘笈宝卷!”
金松子哈哈一笑道:“说起来实在滑稽得很,那不过是访问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汤头歌诀、六脉概要、本草纲目等等……”
江不群道:“妙术仙方,本就隐于平凡之中,正如奇技绝学之出于一般武谱,由于各人领会的深浅不一,运用的巧妙不同,也就有了很大的差别,但能使平凡化为神奇,也就足见高明了!”
回春子又复双目一睁道:“江公子果是卓见。”
金松子摇手叫道:“你们别扯远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微微一顿,又道:“那谷瑶环虽然被他把绝症治好,但她却没有丝毫感恩之心,……”
江不群打断金松子的话道:“恕我插口,不知那古瑶环患的是什么病症?”
金松子怔了一怔,干笑道:“这倒把我问住了,我只知道是一种绝症,可不知那是什么绝症?”
说着把目光投向了回春子。
回春子平静地道:“是一种筋骨萎缩症,这种病可使人骨节脱落,变脆易折,最后毛发脱落,皮肤干裂,血枯气涸而死,由发病到病死,可以长达十年之久。”
金松子接道:“也就是因为这病发的慢,才使你有时间去研究医理……”
微微一叹,又道:“虽然你没有获得那谷瑶环的芳心,但因此却使医道登峰造极,未尝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回春子苦笑一声,没有开口。
金松子又向江不群道:“我们这位回春子费了那样多的时间,花了那样多的心血,费去了那样多的金钱,总算医好了她的痛疾绝症,你猜她怎么说?”
江不群笑笑道:“这倒十分难猜。”
金松子哼了一声道:“她说回春子多事,要不然她早已投生在富贵之家,反而怪回春子害了她,登时头也不回,绝裾而去……”
江不群摇摇头道:“这是不可理喻之人,大约这份不寻常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金松子大笑道:“完全不对,谷瑶环虽是绝裾而去,回春子未忘情,他在大凉山居处的石洞之外刻上了念瑶庐三个大字,大石镌了一副对联……”
回春子双手一摇道:“你还想再说下去?”
金松子笑道:“不说则已,要说自然就说个痛快……”
回春子微微一笑,瞑目不语。
江不群对回春子十分留心,因为他的事迹实在有些使人难于置信,而且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激动之情。
只听金松子接下去道:“那副对联的上联是:‘缘乎孽乎?’下联是:‘是情是痴!’”
江不群拊掌道:“不愧情中之圣,这只怪那谷瑶环不解人间真情!”
金松子笑道:“事情还没有说完,那古瑶环绝裾而去,但却不久即至。”
江不群道:“想是她终于悔悟了过来,但……”
金松子微喟一声道:“这件事你永远无法猜到,古瑶环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另外的原因,因为她已有了论及婚嫁之人!”
江不群皱眉道:“哦!”
金松子哼道:“谷瑶环是与另一名年青人回去,……”
回春子忽又一睁双目道:“恕我打个岔,那年青人就是现在的‘拈花圣者’。……”
江不群与一枝梅不由俱都大为意外。
金松子奇道:“那人不是你三个月前才结识的么?”
回春子笑笑道:“认真说,这次该是重逢。……”
金松子笑道:“既然你不避讳这件事,何不由你自己说了出来?”
回春子笑道:“既然底都被你泄了,就多说出这一段来,也没有什么关系,那‘拈花圣者’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但却不是谷瑶环要论及婚嫁的人!”
金松子道:“我自认对你的事如数家珍,难道这件事说的不对了?”
回春子道:“这件事除了我与‘拈花圣者’两人之外,是没有人知道内情的……”
金松子忙道:“那么快请你仔细说上一说!”
回春子笑笑道:“当时谷瑶环带了‘拈花圣者’司徒畏到大凉山念瑶庐找我时,我也有些大感意外!……”
长吁了一声,方才接下去道:“古瑶环开门见山的说明,她的话至今留在我的耳中,她说:‘你们两人都是十分爱我,我要司徒畏的一颗胆,就烦你移到我的肚子里来?’”
金松子猛然一拍桌子道:“居然有这种事,谷瑶环为什么要移司徒畏的胆,胆也能移给别人么?”
回春子笑笑道:“以一般江湖间的医道而论,自然是不行的。但当时我所钻研的成就,却已经能够胜任,至于她为什么要移司徒畏的胆,那自然是因为她自己胆子极小,而司徒畏的胆子却是极大!……”
金松子摇头道:“简直荒唐!”
回春子道:“司徒畏视死如归,只要是谷瑶环喜欢的事,他毫不考虑的就会去做,故而当她要割他的胆移到她的身上之时,他毫不考虑的跟她到了凉山。”
金松子道:“你就当真替他们做这件事!为什么那司徒畏还能活到现在?”
回春子笑道:“我就要说到这一点了,当时,我立刻使他们两人分别躺于两张石床之上,准备施术,首先,我把谷瑶环用大麻迷了过去……”
目光缓缓一转,又道:“但当我也用大麻等药使司徒畏昏迷之时,他却由石床上一下子跳了开去!”
金松子掩掌笑道:“他后悔了!”
回春子道:“他问了我一句话:‘我们这样做值得么?’……”
金松子大感兴趣地道:“那么你是怎样回答他的?”
回春子道:“我回答他回答得很干脆,只有三个字,‘不值得!’”
金松子笑道:“那司徒畏怎么讲呢?”
回春子道:“司徒畏大笑了起来,他说我说得很对,不值得像是一场梦,他突然由梦中醒了过来,我也醒了过来……”
金松子道:“于是,你们离开了她?”
回春子笑道:“没有,我们两人这场恶梦醒来之后,已经比较能够正视现实,看着大麻弄得昏迷了的谷瑶环,我们想看看她的心是什么颜色,同时,经过一次剖腹之后,也可以推称已把司徒畏的胆移到了她的肚腹之内……”
目光缓缓一转,接下去道:“于是,我立刻施术,剖开了她的腹胸,一经剖开之后,我们两人却怔住了,原来她的心虽然也是红色,但却生了两个赘瘤,有如两颗龙眼,分别生在她的心脏左右两侧!”
金松子讶然道:“那算什么东西呢?”
回春子道:“对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好叫的名字,只好称之为毒瘤,如果我替她缝合肚腹,大约她只能再活一年!……”
金松子笑道:“那种女人死了也罢!”
回春子苦笑道:“这话说得不错,但在当时,我们两人却不如此想法,虽然我们已经如梦初醒,但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慢慢死去,也还是心有不忍……”
金松子道:“纵然你们不忍看她等死,只怕也是救不了她……”
回春子傲然一笑道:“别人救不了她,但是我能……”
微微一顿,悠悠的接下去道:“结果,我把她的心切了下来,换上了一颗猩猩的心!……”
金松子双掌交拍道:“换心!”
回春子点点头道:“正是换心,那颗猩猩的心也许会使她改易性情,但却可以使她活下去,……”
话锋一顿,住口不语。
金松子凝神问道:“以后呢?”
回春子嘻嘻一笑道:“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当替她换心之后,我与司徒畏仍然细心的照料着她,直等到她没有危险之后,我们方才离开了念瑶庐……”
神秘的瞧了众人一眼,又道:“值得一说的是那念瑶庐三字,在我们离开之时,把它改成了‘还魂洞’,上下的对联,也改成了:‘真耶幻耶?’与‘似实似虚!’……”
金松子微喟一声道:“你们终于抛开了谷瑶环!”
回春子笑道:“不错,不但抛开了谷瑶环,我与司徒畏也各自分手,直到三个月前,才再度见面,他十分羡慕我那二十年中建筑的隐居之所,应我之邀,答应与我共度余年,至于谷瑶环,我们再也没听到过她的下落!”
金松子忖思着道:“也许那颗猩猩的心不能对她适应,说不定已经谢世多年了。”
回春子不置可否地道:“这也难讲,也许她已经死去,也许她仍然活着!……”
金松子目注江不群道:“小玉马,你觉得这件事是否可信?”
江不群凝重地道:“在下没有一丝怀疑,而且深信那谷瑶环必定仍然活着!”
金松子怔了一怔道:“你怎么能够如此肯定?”
江不群道:“恕我唐突,依在下猜想,也许那位‘拈花圣者’司徒畏打听到了谷瑶环的下落……”
回春子面色微微一变道:“江公子聪明过人,联想力实在丰富,不过……”
皱眉强笑一声,又道:“司徒畏所以找我,确然是听到了有关谷瑶环的消息,但也不过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尚有待于进一步的证实!”
江不群平静地一笑道:“大约这消息是那谷瑶环在于坎离散人之处?”
回春子沉重地点点头道:“嗯!”
他又闭起了双目,显然心湖中又被激起了涟漪。
江不群默默倒满一杯,递到回春子面前道:“在下借花献佛,敬尊驾一杯!”
回春子睁开双目,困惑的瞧了江不群一眼,五指微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金松子瞧瞧江不群,又瞧瞧回春子,满面疑讶惊愕之色,但却默无一言。
江不群待回春子平静了一些,轻柔地道:“恕我还想问一件事,尊驾为谷瑶环移心之时,大约是在多少年之前?”
回春子忖思移时,又屈着手指算了一阵,道:“大约是在二十六年,或是二十七年之前。”
江不群紧盯着道:“当尊驾为她移心之后,再没去过大凉山?”
回春子一怔道:“这……”
江不群坦然一笑道:“蒙尊驾不弃,已把这件事说得清楚无比,难道最后的一点余波,反而不愿明说了么?”
回春子苦笑一声道:“江公子如不见笑,在下自然应该明说……”
沉声一叹,接下去道:“在下离开大凉山约有一月,心中一直不安,终于在一月后我又赶了回去!”
江不群道:“可曾再度见到谷瑶环?”
回春子摇摇头道:“没有,她……已经走了!”
江不群点头道:“她果然活了下去,这足见尊驾神术的成功!”
回春子叹口气道:“洞外的字迹却已被她再度改易,那些字使我觉得不安!”
江不群道:“是改的什么字,尊驾还记得么?”
回春子道:“自然记得,那些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双目微合,一字一顿的接下去道:“还魂洞三字,已被改成了‘猿人洞府’四字……”
金松子猛地一拍桌子道:“猿人洞府,为什么会改成猿人洞府?”
回春子皱眉道:“我虽然医道精良,这一点却始终想不通,依我所知,谷瑶环醒来之后,她可能有若干种猜想,但绝不会想到我替她换上了一颗猩猩的心!”
江不群平静地道:“除了猿人洞府之外,另外的字又是如何改的?”
回春子道:“上联改成了‘武文皆丑类,行看血流飘杵。’下联改成了:‘江湖皆恶人,眼见骷髅成山!’”
江不群微喟道:“口气很大!”
回春子苦笑道:“谷瑶环本是卖解女子,虽然懂得几套花拳绣腿,但在江湖上连第三流的角色也充不上,她为什么要改成那样的一副对联……”
目光一掠众人,又道:“那字迹都是用金刚指法刻在岩石上的,距我与她换心不足一月时光,她怎会……”
江不群似苦笑道:“以天下之大,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一月之间,时间已经是够长了……”
金松子摇头道:“怪事,怪事……如非亲耳听你说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江不群忖思着道:“尊驾可还记得那只猩猩是什么种类?”
回春子瞧了他一眼道:“这……在下当时并没有去研究,但那只猩猩却是通灵之物,老实说,那山洞本是它所居住的地方。……”
江不群道:“看来尊驾已经把她造就成了一个难得的人物,她的记忆与聪明才智,是在于她的脑子,与换心无关,但那颗猩猩的心,却给了她常人所不能有的强壮、坚忍,也许还是残忍的心性……”
回春子点头道:“不错,但难以解释的是她如何会用金刚指法改易字迹,一个练武之人,若是没有十年以上的造诣,根本不可能有此成就……”
江不群笑道:“在下已经说过,以天下之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何况,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内,这并不算是稀奇的了!”
金松子接口道:“司徒畏可曾打听清楚,那谷瑶环是否确在坎离散人之处,她与坎离散人又是什么关系!”
回春子叹口气道:“谷瑶环就是坎离散人的夫人!”
江不群与一枝梅等不由俱皆一震。
金松子先是一怔,继之一笑道:“这例真有意思,坎离散人是凭什么博取了她的芳心?……”
江不群打断他的话道:“在下必须再追问一件事,‘拈花圣者’司徒畏邀尊驾去见坎离散人的目的何在?”
回春子皱眉道:“老实说,实在没有什么目的可言,只不过……”
微吁一声,住口不语。
“我懂得,你们两人仍然挑不出一个情字,虽是名花有主,又已过了这么多年,但你们还是想再见她一面,对不对?”
回春子苦笑道:“我不能否认有这种因素在内,但除此而外,也还有别的原因……”
微微一顿,又道:“譬如说,坎离散人有什么魔力,谷瑶环换心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们夫妇之间的情形如何,这些事情是我和司徒畏很想知道的事!”
江不群微笑道:“但在下认为有两点值得考虑。”
回春子怔了怔道:“请江公子指教!”
江不群忙道:“指教二字,在下万不敢当……”
神色沉凝的接下去道:“第一,由洞外改易字迹的情形看来,她似乎用意不善,去见她之后会有何种结果,颇难逆料……”
回春子笑道:“事隔二三十年,彼此都已垂垂老矣,她还能有什么意外的措施,难道还会因为当年之事要了我们两人的老命不成?”
江不群笑道:“这件事的本身就是神秘离奇,难加判断,会发生什么后果,委实难料……”
话锋一转,又道:“第二,尊驾与司徒畏一别二十几年,如今重逢不过三月,对他的一切,尊驾是否清楚……”
回春子皱眉道:“这……”
但他尚未说出所以然来,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到篱门之外。
众人相偕而起,金松子拊掌道:“来了,来了……”
窗户本来是洞开的,众人目光转处,不由俱皆一怔。
原来篱门外,已经到了两人,两人俱都是五旬以上的年纪,其中一人留有五绺长髯,身前身后,围有九只仙鹤,一看而知必是金松子所说的九鹤主人!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浓髯微白,双目炯炯,回春子却叫道:“这正是敝友‘拈花圣者’司徒畏。”
※
※
※
九鹤主人与司徒畏具被让入了客堂之中。
金松子重整杯盏,延客入座,并且分别一一介绍。
九鹤主人冷若冰霜,即使对江不群,也只是淡淡一揖,充分显露出他的孤高自负,与隐士的怪癖。
至于司徒畏,则十分热络,颇有豪爽热诚的江湖侠风。
金松子目光一转,道:“两位如何一同而来。”
九鹤主人淡淡应道:“老夫来应你小饮之约,这位司徒兄与人约在此处见面,路上相逢,自然只好同来!”
司徒畏则反身一笑道:“如非九鹤主人引领,在下只怕到现在还摸不清来此的路径!”
九鹤主人淡淡地道:“唔。”
神色之间,似乎很讨厌今日之聚,因人多而扰了他的清兴。
回春子道:“司徒兄,你备办了什么彩礼?”
司徒畏哈哈一笑道:“这份礼菲薄不得,在下想来想去,只有将在下珍存‘三足玉蟾’献出,才够气派!”
说着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只见其中有一个玉质的三足玉蟾,只有大拇指顶大小,一双眼睛血红,其余均是羊脂般的白色。
金松子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小东西!”
回春子笑笑道:“这东西不但漂亮,而且是稀世之宝。”
金松子道:“不知它宝在什么地方?”
回春子笑道:“如果我不幸中毒,不论是何种剧毒,只需将玉蟾含于口中,一盏茶之后,就可吸出毒气……”
微微一顿,又道:“但用过一次之后,玉蟾就会通体变黑,经过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始能恢复白玉光泽!”
金松子拊掌道:“这样说来,果然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了……”
江不群冷热接口道:“这样名贵之物,送与那未谋一面的坎离散人,岂不可惜?”
司徒畏凝重地道:“坎离散人是当世第一高人,用这种东西作为贽见,仍然稍嫌菲薄,又有什么可惜?”
(柴子按:贽见,谓手执礼品求见。 唐 司空图 《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记》:“七年秋,愚自蒲获展贽见之礼。”)
回春子尴尬的投注了司徒畏一眼道:“我们的事,我都和他们说过了!”
“啊……”
司徒畏不免有些意外,一时涨得面色通红,欲语还休。
江不群目光一转,道:“不瞒诸位说,在下也预备了一份礼物,但还不曾决定是否送与坎离散人夫妇……”
回春子呐呐地道:“江公子准备的不知是……”
江不群笑道:“在下未能免俗,没有司徒大侠那样宝物,只不过是金银宝石而已!”
金松子道:“作为未曾谋面,仅是慕名往访的贽见,已经是够贵重的了……”
目光向江不群一转道:“你的也带在身上么?”
江不群点点头道:“那是一方用金银宝石镶嵌而成的金牌,在下于无意之中偶尔得之,镶嵌虽然精工,金质虽然精纯,珠宝也是稀世之物,但那东西却另有一点不雅之处……”
回春子、司徒畏以及金松子俱都奇怪的盯注着他,只有九鹤老人听若无闻,独自在啜饮闷酒。
金松子奇道:“说下去呀,究竟有什么不雅?”
江不群笑道:“那金牌正面是用黑白两色珍珠镶成,图形则是一个怖人的骷髅,另外有两颗红色宝石,样子却像是由骷髅中滴出的两滴鲜血。”
金松子拊掌道:“别致,别致……背面又是什么呢?”
江不群目光向众人一掠道:“背面是一个猩红的字,诸位谁能猜得中它?”
司徒畏与回春子面面相觑,呐呐的同声道:“这倒不容易猜得出来……”
司徒畏像是恍然的叫道:“大约是个‘令’字,想必是前代某一门派的令牌!”
江不群摇头道:“抱歉,尊驾猜得不对!”
金松子皱眉叫道:“小玉马,何必卖关子,要不就拿出来,大家开开眼界,要不就你自己说出来,你揣在怀中的东西,人家到哪里猜去?”
九鹤老人头也没抬,淡淡地道:“应该是个‘杀’字!”
江不群平静地一笑道:“对,正是一个‘杀’字!”
说着探手入怀,掏了出来,平放在桌面之上,但见巴掌大小的金牌上果然用闪光的宝石镶出了一个骷髅,两滴鲜血般的红色宝石尤其使人惊动。
不等众人看清,江不群迅速的翻了一面,一个‘杀’字立刻呈现出来。
仍然不等众人看清,江不群已经收入怀中。
司徒畏讶然道:“这东西真怪,由光泽上看来,那些宝石都是上好之物,想必比在下的三足玉蟾名贵得多了!”
江不群道:“尊驾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司徒畏摇摇头道:“在下半生为情所苦,见识不广,实在说不上这宗宝物的来历出处?”
金松子怔怔的叫道:“你自己持有的东西,怎会不知道它的来历出处,反而问起别人来了?”
江不群笑道:“我已经说过,这是在下无意之中所得来的。”
金松子道:“由什么地方得来的?”
江不群笑道:“江陵城外山坡之上,一座孤零零的茅舍之内……”
金松子摇头道:“小玉马,少在我面前耍这些玄虚,这东西价值不少,在一座茅舍之内怎会有这种东西?”
江不群认真地道:“在下虽是浪博虚名,但却也不是侥幸而致,至少,在江湖之中,在下从来不说谎言!”
金松子呵呵一笑道:“对,对,这是我失言……”
微微一顿,道:“但你是怎么找到的这宗宝贝?”
江不群沉凝地道:“认真说来,这不是我找到的,而是有人送我的。”
金松子紧盯着道:“是什么人送给你的?”
江不群道:“那送我此物之人,是一位老者,他当时身染重病,由于口不能言,只能攀谈,据说他不久将死……”
金松子大叫道:“可惜那时你尚未结识我们这位回春子,否则那老者的病必可包医包好!”
回春子摇头道:“这话你敢说,我却不敢说!”
金松子道:“怎么,莫非你也有治不好的病?”
回春子点点头道:“岂止有治不好的病,而且太多太多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就行:‘药医不死病’,就算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的仙丹,也不见得就能尽起沉疴!”
金松子笑道:“好,我不跟你抬杠,小玉马,快说你的!”
江不群道:“那老人以笔代口,要我替他办一件事,送我此物为酬!”
金松子道:“你果然就接受了?”
江不群苦笑道:“本来是不会收受的,但那老者在一番笔语之后,却使在下不能不收,所以这东西就入了在下怀中!”
金松子大为困惑地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那老者向你说了些什么?”
江不群神秘地一笑道:“你我真是知己老友,在座的也都是当世高贤,在下本来没有保密的必要,但因那老者之托,在下却只好卖个关子了!”
金松子哼了一声道:“那老人又托了你一件什么呢?”
江不群摇头道:“这也在保密之列,不等事情办完,在下是不会说的!”
说着目光遍扫在座之人。
但所有之人都是一片困惑之情。
只有九鹤主人仍在慢慢啜酒,悠然道:“那东西如果让老夫仔细看看,也许能看出一点眉目。”
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江不群略一沉忖,竟探手怀中掏了出来,平平淡淡的递了过去。
九鹤主人一面摩挲把玩,一面眉宇微蹙。
在座诸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到了他的脸上。
九鹤主人看了足有一盏茶之久,方才递还给江不群道:“滴血令。”
“啊……”
在座之人俱有一份难掩的惊讶!
江不群笑笑道:“尊驾既叫得出名字,想必知道它的来历了?”
九鹤主人淡淡地道:“此非吉物,怀中可遭杀身之祸!”
江不群笑笑道:“所以在下才想把它赠与坎离散人,据说他深谙五行阴阳,奇门遁甲,对这样一宗不祥之物,也许可使之变为吉祥!”
九鹤主人哼了一声道:“难讲!”
金松子催促着道:“在下是急性子,这种隐涩的谈话,实在使人气闷……”
九鹤主人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道:“别急,这‘滴血令’真正的来历,老夫也不深知,只不过数年前曾经见过此物一面。”
江不群忙道:“尊驾是去什么地方与何人手中所见?”
九鹤主人淡淡的瞧着他道:“是一个背叛了绿林盟的堂主,名为吕前川者由塞外得来!”
江不群双目一瞪道:“噢!”
九鹤主人又瞧了他一眼道:“吕前川获得之时,外面尚有一个羊皮套子,套子正反两面,皆有字迹!”
江不群道:“尊驾想必记得是写的什么了?”
九鹤主人道:“正面就是滴血令三个红字!”
金松子迫不及待地道:“背面呢?”
九鹤主人慢悠悠地道:“背面只有一个‘杀’字,在‘杀’字之旁似乎还有一行小字,但无论如何也辨认不出了!”
金松子皱眉道:“你能确定这就是那面滴血令?”。
九鹤主人一笑道:“你我老友,难道你怀疑我的眼力!”
金松子忙道:“我不该怀疑,但是……”
摇着头接下去道:“这不还是找不出这‘滴血令’的来历么?”
九鹤主人点头道:“难,也许这是上古遗物,也许这是边塞之人所有,反正是一方不祥之物就是了,又何必细追来源……”
微微一顿,又道:“那吕前川得到之后,回到剑阁百义庄,不多久就与他的百名部下同时丧命!”
江不群平淡的接道:“在下也曾听说过那件事,据说是瘟疫流行……”
九鹤主人哼了一声道:“如果是瘟疫致死,除百义庄而外,为何再无死于瘟疫之人,吕前川死后,大约也有不少人去搜求这不祥的‘无价之宝’,但却无人获得!”
金松子摇头道:“若是无人获得,老者又是从何而来?”
九鹤主人淡淡地道:“自然,获得之人不曾声张,没有人知道而已!”
江不群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不谈也罢,咱们是否即时启程去拜访坎离散人?”
回春子与司徒畏同时站了起来,道:“自然,时光不早,是该动身了!”
江不群与一枝梅也相继站了起来,只有九鹤主人坐着未动。
金松子尴尬一笑道:“老九,这坎离散人是位稀世奇人,我们也该去见他一面。”
九鹤主人摇摇头道:“老夫不去!”
金松子怔了一怔道:“难得大家有这样好的兴致,我们何不一块凑凑热闹!”
九鹤主人板着脸道:“老夫最不喜欢凑热闹,何况,我那九只鹤也缺人照料!”
江不群忙向金松子道:“既是贵友不去,你不妨在家相陪!”
金松子为难地道:“这……这……”
九鹤主人站起身来,冷冷地道:“老夫既不去见什么高人雅士,也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声调一沉,道:“告辞了!”
站起身来,大步出门而去,赶着他的九只仙鹤,不多时就走得没了影子,这么多人在场,他竟然没打一个招呼,实在冷漠得可以。
金松子尴尬地道:“这家伙还是老脾气,不瞒诸位说,除我而外,他再没一个朋友,谁也受不了他这份冷淡!”
司徒畏淡淡一笑道:“这也没有关系,果老峰并不太远,路也好走,不一定非要那位九鹤主人同行?”
金松子有些扫兴地道:“好吧,咱们走!”
一行人由司徒畏领先,急步穿行于山野之间。
一枝梅故意走得慢了一些,江不群知道她的意思,也放慢脚步,慢慢的与一枝梅靠到了一起。
一枝梅悄声道:“江公子觉得这些,靠得住么?”
江不群轻轻一笑道:“咱们的目的是去果老峰,只要他们能把咱们领到那里,就算达到了目的,又何必问他可靠与否?”
一枝梅淡淡笑应道:“我是说公子对他们没有怀疑?”
江不群沉凝地道:“自然老古董的事发生了之后,我忽然觉得天地间再也没有了值得可信之人,就连姑娘也不例外。”
一枝梅笑道:“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微微一顿,道:“老实说,我对那位‘拈花圣者’司徒畏疑念最深!”
江不群瞧了她一眼道:“在下的观点倒与姑娘有些不同。”
一枝梅一怔道:“不同之处何在?”
江不群道:“那‘拈花圣者’固属可疑,但最可疑的还是九鹤主人!”
“九鹤主人?”一枝梅有些意外地道:“他不过个性有些孤僻而已,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
江不群微笑道:“越是深藏不露,越是使人可疑,老古董就是一例,姑娘不也曾以同样的话对我说过么?”
一枝梅笑笑道:“那是当你证实了对她的怀疑之后,我才敢说那种话的!如果凭空把一个正直诚实之人误为恶徒妖人,也未免有伤忠厚。”
江不群道:“但我的怀疑也有些根据,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一枝梅皱眉道:“这不管他的事,是金松子请他的,难道……”
江不群一笑道:“因为我第二个怀疑的就是金松子!”
一枝梅奇道:“但他是你的老友!”
江不群道:“在今天的江湖之中,什么事都会发生,老友也许已被妖人收买,也许他根本就是假的……”
一枝梅道:“我在葛天朋夫妇手下混了那样久,这种事倒还没有想到!”
江不群目光凝重的投注着她道:“姑娘,百义庄你是到过的,因为你曾在那座绣楼上谱下了未完的鲲鹏之歌,这件事你该有个了解! ”
一枝梅苦笑道:“看来你当真对我有了疑念!”
江不群摇头道:“我只是想多知道一些真相?”
一枝梅道:“我在剑阁是受命监视进入百义庄之人……”
江不群道:“难道没有搜寻这‘滴血令牌’?”
一枝梅笑道:“如果吕前川所弄来的是这‘滴血令牌’,则这东西那时应该在玉娇娇之手,既没有丢掉,又搜寻什么?”
江不群拍拍前额道:“也许这是我糊涂,姑娘在葛天朋夫妇手下之时,从未听过‘滴血令’二子,也从未见过这样东西?”
一枝梅道:“绝对没有。”
江不群困惑地道:“但它如何会落入了那江陵城外山坡上的老者之手?”
一枝梅凝重地道:“这正是我们要探查的问题……”
谈说未完,只见金松子也把脚步放慢,与两人走到一齐,笑道:“看来我的话没有说错!”
江不群笑道:“此时此地,你还有心情再开玩笑?”
金松子一怔道:“为什么没有心情?”
江不群沉声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也许就是龙潭虎穴,难道你不怕死?”
金松子摇头笑道:“这话由你口中说了出来,实在奇怪,我们与那坎离散人无怨无仇,难道他会把慕名到访之人留下吃掉不成?”
江不群道:“坎离散人纵然不会,他的夫人却是靠不住的,你没听他们两位的话么,一个怀有猩猩心脏的人,其行为也如野兽相去无几……”
金松子拍拍头皮道:“这顾虑也对……”
目光四外一转道:“要不然咱们打退堂鼓吧!”
江不群一笑道:“来不及了,那不已经到了么……”
只见一座雄伟的山峰果然已经横亘面前,一片松林绵延峰下,林中白云飘忽,隐隐可见一座白石小屋掩映其间。
司徒畏收住脚步,回头沉声道:“到了……”
回春子也停了下来,脸上却有一层阴郁之色。
此刻已经日色暮西,山野中有一股迫人的静寂气氛。
金松子怔了一怔,向回春子道:“你们两位似乎该研究一下,见了谷瑶环之时,该如何应付?”
司徒畏叹口气道:“谷瑶环纵然换了兽心,但她灵智仍在,难道就会反目成仇不成?”
金松子干笑道:“不会就好,但……大凉山洞外的字迹……”
回春子皱眉道:“那也许是出于别人之手,不一定就是谷瑶环所为……”
江不群些坦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如打退堂鼓,只怕也是太晚了!”
忽然——
一枝梅首先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虽然不大,但却使众人俱皆吃了一惊。
定神看时,只见退路上出现了四只体躯巨硕的山猿,并挑人立,一步步向众人拦来。
回春子愕然叫道:“奇了……”
江不群皱眉道:“九顶山中出现山猿,并不奇怪,但这四只未免太大了些!”
一枝梅接口道:“很明显,这是人养的,否则不会有这样的长相!”
江不群转向回春子道:“也许是尊驾换心的结果!”
回春子面有惊色,呐呐无语。
金松子皱眉道:“小玉马,我推你做头,快想法应付应付!”
江不群笑道:“山猿虽大,毕竟是畜牲,若要把它打跑击毙,并不困难,困难的是……”
一枝梅接下去道:“咱们是来拜访坎离散人,若是打死了他养的山猿,那岂不得罪了此地的主人……”
一说话之间,四只山猿已经到了一丈之外,俱皆龇牙怪叫,狂吼不已。
江不群从容而立,笑道:“看样子来意不善。”
忽然——
只听一声清啸处,一名白衣童子突然由左侧峰上飘飞而下,拦到了四只山猿之前,喝道:“退,退……”
四只山猿又吱吱怪叫了几声,果然应声而退。
那白衣童子约有十三四岁,回头瞧了一眼,拱手道:“诸位受惊了!”
司徒畏抢先答道:“受惊倒是不曾,不过,如果小哥不及时而出,我们倒有些为难。”
白衣小童一笑道:“诸位来到果老峰下,不知……”
话锋一顿,静等答复。
司徒畏笑笑道:“我们是贵诚拜访坎离散人而来,小哥想必认得?”
白衣小童忙道:“正是敝主人,不知诸位有什么事故?”
司徒畏笑道:“只是耑诚拜访!”
(柴子按:耑诚,音专,专心诚意。 清 蒲松龄 《聊斋志异·吴门画工》:“至夜,果梦 吕祖 来曰:‘念子志虑耑诚,特来一见。’”)
白衣小童奇道:“两三年以来,果老峰下没来过一位外客,今天倒是热闹,但……”
话锋一顿,住口不语。
司徒畏笑道:“但什么?”
白衣小童道:“诸位来得不巧,今夜只怕见不到敝主人了!”
司徒畏道:“莫非他……不在?”
白衣小童忙道:“在,但敝主人每夜入睡之前必有两个时辰的打坐,方才我出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坐了下去……”
回春子道:“在他打坐的时候,不能打扰么?”
白衣小童道:“敝主人曾有严谕,我们是不敢惊动他的!”
司徒畏道:“打坐之后呢?”
白衣小童道:“打坐之后,敝主人就要入睡了,必定要到明晨天亮之时才能再去见他!”
司徒畏皱眉道:“这倒是件很令人为难的事……”
忽然,只听另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道:“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小白,把他们诸位请进来吧?”
声音来得十分突然,而且是一个清脆的女子之声,众人不由俱皆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