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好一个恼人的天气。
江不群站起身来,不在意的笑笑道:“胖娃儿,我走了。”
饕餮帮主王者食皱着眉头道:“再忙再急,也不在这一时,何况是风风雨雨的深夜,就等明天天晴之后再去都不行么?”
江不群摇摇头道:“我要做的事,从来不等明天,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王者食长吁一声,点头道:“我更知道你要做的事是没有人能够阻止的,不过,我这七人帮是支持你的,我们同去如何?”
江不群微笑道:“老朋友到底不同,但是,现在还不需要大举出动,有必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的……阿福,辛苦你了!”
阿福连忙躬身道:“老奴……”
老奴二字甫行出口,但觉眼前风声飒然,住口抬头,方才发觉江不群早已去得没了影儿。
阿福摸摸多肉的后颈,笑道:“主公,为什么无为公子每一次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王者食微吁道;“世上只有一个无为公子,也只有他是最通人情而又最不通人情的人……”
他双目微瞑,忖思着又道:“那百义庄的事不会错么?”
阿福恭谨地道:“主公明鉴,老奴办事一向仔细,这是绝不会错的。”
王者食奇道:“如果是一个死光了人的荒村,少林灵空大师等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阿福道:“有一个传说,百义村里闹鬼,也许他们是为了闹鬼才去看看的。”
王者食哈哈大笑道:“这话没有人会相信,第一,少林、武当、华山相距遥远,他们三人绝不可能相约去看鬼,何况他们三人中一位是高僧,一是高道,怎会相信这有鬼的传说,这是无稽之谈!”
阿福呐呐地道:“这……老奴就想不出所以然来了。”
王者食忖思了一下,忽道:“这百义庄以前所住的百姓,都是做什么的?”
阿福忍不住一笑道:“老奴忘记禀报主公了,百义庄以前住的人根本不是老百姓。……”
王者食奇道:“不是老百姓又是什么?”
阿福道:“是一群杀人越货的强盗。”
王者食皱眉道:“是强盗就应该住在深山大泽之中,怎会明目张胆的住在村子里?”
阿福忙道:“以前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们好像都已经洗手不干了,才会合建了一个村子,为了纪念他们是够义气的朋友,所以叫做百义庄!”
王者食抓抓头皮,道:“我是个不大喜欢用脑子的人,这些事一时也想不清,不过,有一点是咱们该做的……”
阿福接口道:“可是暗中去保护无为公子。”
王者食笑笑道:“说保护未免太夸大了一点,咱们还没有保护无为公子的资格,不过,咱们暗中跟着,也许多少对他有些帮助……这叫什么来着?”
阿福忖思道:“这叫……尽朋友之义。”
王者食点头道:“不错,朋友要够义气,……去把他们都招呼过来。”
风叟阿福遵命而去,不久之后,四名矮胖的汉子与那胖嘟嘟的童子俱都到达暖阁之中。
王者食顿时像阅兵的将军一般,负手踱步,把排列在他面前的仅有的六名部下逐一的看了一遍,沉声叫道:“孩子们,咱们要出动了。”
老少六人同时朗应道:“是。”
王者食抓抓头皮,又道:“风叟阿福骑神鹫先走,一面盯住无为公子,一面随时与本座联络。”
阿福连忙应道:“是。”
王者食又抓抓头皮道:“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四大金刚听令。”
四名矮胖汉子同时躬身道:“属下等候差遣。”
王者食一字一顿的道:“你们四人分抬两具食盒,至少准备三天的吃喝。”
四大金刚同声道:“帮主放心,属下自会办到。”
王者食满意地点点头,又向那胖嘟嘟的童子道:“水童阿满跟着我,另外带点吃的……就带五只烧鸡,两袋‘竹叶青’吧!”
阿满忙道:“是。”
王者食略一忖思,道:“饱餐之后,立刻启行!”
于是,又坐下大吃大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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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群脚程虽快,但赶到剑阁之时,已经是第二天近午时分了。
他盘算了一下,且不去找百义庄,暂在剑阁城中找了一处旅店歇了下来。
白日之间,店中并无住客,他包了一座跨院,一个人住了三间上房,要店小二叫来一桌上等酒席,独自在厅中吃喝。
店小二整日接送的都是过路的客商,见的人不算不多,但像江不群这样年轻英俊,与出手豪阔的人他却从来没见过,当下自是拼命巴结,提茶送水,忙个不停。
江不群三杯下肚,望着店小二那永远带头笑容的圆脸,道:“你这人倒是满和气的。”
店小二高兴地赔笑道:“小的名叫张生财,和气才能生财,小的自然是最和气了,……客官还要什么,可要……可要……”
笑容中有些神秘的气氛,但却呐呐地不肯再说下去。
江不群自然明白店小二的意思,不由微微一笑道:“只怕你们这剑阁地方,找不出我合意的人来。”
店小二更加神秘的笑道:“像客官这样高贵的身份,英俊的人才,想找到您能合意的人的确不多,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小的敢保证能找到您绝对称心的人。”
江不群淡淡的笑道:“为什么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呢?”
店小二凑近一步,躬着身道;“不瞒您说,剑阁新到了一位最红的姑娘,名叫一枝梅,论长相,简直是天仙化人,而且不论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正配得上客官的风雅。”
江不群道:“莫非她不是本地的人?”
店小二忙道:“人家是从金陵来的,在秦淮河的画舫上一向接待的都是金陵的名士,连王公大臣都叫过她的条子!”
江不群笑道:“我也是从金陵来的,说不定还是相识的呢!”
店小二大喜道:“客官可是……有意思叫……”
江不群点头道:“就请她来坐坐吧!”
店小二连忙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叫。”
口中在说,脚下却不移动。
江不群扫了他一眼道:“想必是先要付缠头之资吧!”
店小二满脸都挤出了笑意,巴结的道:“本来是不必先付的,但如果先付了,更能显出客官的势派,所以……”
江不群不在意地说道:“她出一次条子要多少?”
店小二嘻嘻地道:“若是熟客,不计多少,但生客……每次要四十两银子。”
江不群笑道:“便宜。”
顺手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甩了过去。
店小二连忙双手捡了起来,定神看时,只见票面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纹银一百两,而且是顺通银号的票子,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到处都可兑换。
他吃惊的瞄了江不群一眼,呐呐地道:“剩下的六十两,不知客官是要换票子还是兑换现银子。”
江不群随便的一笑道:“这点小数目,不必兑了,加一倍给她吧!”
店小二两眼瞪得滚圆的道:“加一倍是八十两,还剩二十两……”
江不群道:“那二十两就赏给你了!”
店小二高兴得恨不得喊江不群几声爷爷,当下连声道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江不群又干了几杯酒,闲散的起身踱步,这座客栈是剑阁最大的一家,院中打扫得十分干净,窗下种着芭蕉,倒是行旅最好的休歇之处。
他略略忖思了一会,却由怀中取出了一副面纱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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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梅很快的就来了。
她穿着淡黄的衫裙,薄施脂粉,清丽脱俗。
她的举止从容大方,果然像是经过大场面的人物。
江不群透过蒙面的薄纱,望着她,久久不曾移动目光。
门帘放了下来,店小二早已识相的退了出去,一枝梅虽看不清江不群的面容,但那炯炯的目光她还是看得到的。
一枝梅略感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娇笑道:“公子这样看着妾身干什么?”
江不群笑道:“看你真像一枝清丽的梅花,这名字实在恰当得很。”
一枝梅用手绢掩着樱唇,笑道:“妾身不过是既蠢又俗的风尘中人,哪里配得上公子的神俊丰采?”
江不群爽然笑道;“听说姑娘是由金陵秦淮河畔而来,在下也曾流连过金陵,但似乎与姑娘缘悭一面,不曾得睹芳容。”
一枝梅哧的一笑道:“你真相信那些鬼话?”
江不群也笑道:“难道那是店小二瞎扯的?”
一枝梅道:“那是我自己编的故事,我是秦淮河上的歌妓,几年的弹唱生涯,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因而束装返里,不料在入川途中道盗匪洗劫一空,因而流落此处,只好重操旧业,勉维生计。”
江不群引满一觥,大笑道:“姑娘倒是爽直坦白。”
一枝梅笑道:“虽然我瞒过了不少人,但却瞒不了流连过秦淮河的贵介公子,想不坦白也不行啊!”
江不群笑声一收道:“姑娘的真正身世呢?”
一枝梅笑道:“公子是洒脱的人,何必穷究一个歌妓的身世,何况,纵然贱妾说出来,公子又焉知不是另编的一套?”
江不群大笑道:“这话说得好,真该连饮三杯!”
果然一口气灌下了三杯酒去。
一枝梅素雅清淡,不论一颦一笑,都有一种迷人的韵致,江不群本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但像一枝梅这样的歌妓,委实还不曾见过。
他不禁有些奇怪,像剑阁这种地方,怎么有这样出色的妓女,这倒是一个使江不群大感兴趣的问题。
只见一枝梅眸光幽幽的转了两转,道:“恕贱妾唐突,公子难道永远是戴着面纱的么?”
江不群笑笑道:“这件事重要么?”
一枝梅道:“自然不重要,贱妾只不过觉得奇怪而已。”
江不群道:“我这面纱本来是不戴的,但今天却是因了姑娘而戴。”
一枝梅娇笑道:“这是贱妾的光荣,但……”
江不群接道:“姑娘的美丽风姿,也许会使在下因酒动兴,做出失态之事,这面纱就是为了遮丑的。”
一枝梅不在意的笑道:“公子太抬举贱妾了。”
江不群倒不禁有些意外,这一枝梅实在太大方太从容了,她像一个难解的谜,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江不群很少有想不通的事,看不透的人,但飞龙帮的奇案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事,而眼前的一枝梅,则是他看不透的人。
他当真有些困惑迷茫了,右手轻摸着下巴,目光再度停在了一枝梅的脸上。
一枝梅低下头去,轻轻地道:“公子可愿听贱妾唱支曲子?”
江不群欣然道:“正要一聆仙音。”
一枝梅掩口笑道:“可惜不曾带得琵琶,只有随口唱了!”
说毕,用纤纤食指轻敲桌面,当真唱了起来。
声如出谷黄莺,当真可以绕梁三日,但那歌词却不由使江不群怦然心动。
只听她唱的是:“瞿塘峡口水烟低
白帝城头月向西
唱得竹枝声咽处
幽情苦绪杜鹃啼
×
×
竹枝苦怨怨何人
夜静山空歌又闻
江湖儿女声声唱
无为公子江不群。”
江不群听毕拊掌道:“唱得好,声谓美,韵味美,但歌词……”
一枝梅笑接道:“这支歌是我入川以后才学的,歌词是抱怨无为公于江不群的!”
江不群笑道:“听说江不群是个年轻的侠士,游侠江湖,济人急难,为何却要这样抱怨他,岂非好人难做?”
一枝梅笑笑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无为公子在某些方面也许够得上侠士二字,但在某些方面,却不过是个风流自赏的臭名士而已。”
江不群听得心惊,而后笑道:“你似乎知道的不少,风流自赏,是他自己的私事,姑娘又何必给他加上一个臭字呢?”
一枝梅眸光一转道:“公子莫非是他的朋友?”
江不群摇头道:“不,我根本不认得他。”
一枝梅轻松的一笑道:“那么贱妾就可以畅所欲言了,那无为公子年轻漂亮,武功奇高,是一般少女心目中的奇男儿,美男子,只要有机会,都想沾上一点边儿,偏偏那无为公子颇有来者不拒之势。他常常独自乘船在三峡急流中缓缓游荡,两崖的少女都向他搭讪,他也一一应付,有时候甚至接受那些少女的邀请,在江边烹鱼野餐!……”
江不群笑道:“这正是他近人情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对!”
一枝梅哼道:“不然,这正是他卑鄙的地方,既然他对那些女孩子没有意思,就不该去招惹她们,使那些女孩子为他疯疯癫癫,所以才有这首歌儿……”
江不群叹口气道:“做人也太难了,他一定是无意的,又怎能怪得到他?”
一枝梅冷冷一笑道:“自然要怪他,因为他窃走了那些女孩子的感情,却又毫不珍惜的丢掉了,这等于挖掉了那些女孩子的心!”
江不群一笑道:“如果我是无为公子的朋友,一定也建议他像我一样的戴上一方面纱,这样就可以省事多了!”
他又逼视着一枝梅笑道:“姑娘不但知道得这样详细,而且言语之间义形于色,莫非姑娘也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
一枝梅坦然笑道:“公子把我看得也太不堪了,贱妾虽不过仅是一个歌妓,但还不至于被那臭名士迷上!”
江不群被一枝梅当面辱骂,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但这却是啼笑皆非的事,而且,他毕竟是个颇有涵养的人,当下淡淡一笑,转开话题:“姑娘音韵两绝,可否再高歌一曲?使在下得饱耳福。”
一枝梅抿嘴一笑道:“贱妾正要再度献丑。”
以箸击盘,银铃般的歌声又复随之而起。
江不群高踞上座,倾耳静听,一枝梅悠悠扬扬的唱道:“南山有鸟名为鹏,北海有鱼名曰鲲,鹏非笼中鸟,鱼非池中物,鹏翔九天云,鱼游大海水……”
银铃般的声音渐转低沉,用竹箸敲盘之声也似乎变成了钲鼓之音,一片铿锵之中响着震耳的高歌之声,悲壮苍凉,令人神往。
江不群眼前似乎产生了一片幻象,一枝梅变成了一个凌风踏波而行的女神,在向他微笑,招手……
他心头灵光闪动,不由微微一震。
只见一枝梅忽然由女神变成了夜叉,长发披肩,双目如铃,下面是鹰钩鼻子,血盆大口,双手也变成了利爪,向他迎面抓来。
江不群感到一种从来有过的疲惫之感,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挣扎不动。
但他最后还是挣扎了起来,双掌骈立如刀,向抓来的两只鬼爪切去!
一声嘤咛之声起处,眼前幻象立失,一枝梅则已夺门而出,像缕黄烟一般飘然疾飞而去。
江不群吐出一口长气,摇摇仍然昏沉的头脑,双目微闭,默默运息,盏茶之后,方才神明澄清,恢复常态。
他并不去追赶逃走了的一枝梅,却重新拿起酒杯,一连喝了三杯。
藉着酒力的刺激,江不群长身而起,定神看时,桌上残席如故,一支盘子已经打得粉碎。
他踱到门边,只见日色已将偏西,风吹蕉叶,唰唰直响,店小二张生财正在一簇芭蕉之后悄悄张望,满面讶异之色。
江不群轻轻喝道:“进来。”
店小二知道藏不住了,连忙满面堆下笑容,碎步跑到门前,躬身道:“客官是呼叫小的么?”
江不群沉着脸道:“我不叫你又叫哪个?”
店小二只好蹭了进来,两眼四下翻翻道:“怎么,一枝梅走了?”
江不群冷冷地道:“你不知道?”
店小二满面愕然的道:“小的的确不知道,根本没见一枝梅出去……”
江不群哼道:“那么你为何藏在芭蕉之后?”
店小二呐呐地道:“小的……本来是在二门以外,因为怕客官随时有什么招呼,后来听得客官发怒拍桌子,才赶进来看看的,但小的进来之后,又没有声音,所以小的才躲到芭蕉之后!……”
江不群沉思不语。
店小二赔笑又道:“一枝梅是红妓女,一定是架子大,得罪客官了,您先消消气,小的一定找她来给客官赔礼。”
江不群摇摇手道:“不必,这一枝梅到剑阁多久了?”
店小二略一忖思道:“总共也不过半个来月。”
江不群道:“与她在一齐的有些什么人?”
店小二忙道:“什么人也没有,就只有她一个人。”
江不群双眉微蹙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道:“就住街底的悦来栈,客官……”
江不群道:“你给我带路,我要去看看她住的地方。”
店小二忙道:“是,是,小的给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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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栈比江不群所住的宏升栈要小上一些,她住着两间厢房,收拾得倒还干净,但房中却没有任何东西。
据店掌柜说,她并没有回来过,自从应江不群之约去后,井没见人回来,这回答自在江不群意料之中。
他重新回到宏升栈,关上房门,独自苦思。
一枝梅的一切都是一个谜,但她的第二支曲子,却分明是一种惑人神志的邪功,难道她与灵空大师等人之死有关?
但他不能仅从这一点上就妄加判断,此时倒颇有些后悔把她放走,设若一开始就提防着她,当不致于受到她的影响。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样辣手的事,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差点使自己栽了跟头。
但他终于哑然失笑,暗道:“江不群啊江不群,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当真被这件事难住了么?”
于是,他静下心来运功调息,准备夜入百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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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着,但没有下雨。
风很大,片片黄叶在风中飘舞打滚,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与刺耳的呼啸之声,使人意识到这是萧瑟的秋天。
百义庄果然已是一片荒村,在夜色中更显得零落苍凉。
江不群像一道青影,在夜色掩护中飘入了庄内。
百义庄与其他的村庄不同,四外都有堡墙,像一座小型的城堡,庄中的建筑,也大多是宏大宽敞的瓦房,看得出建造的年代不会超过十年,但整个庄中没有一丝生机,果然是个死光了人的荒村。
江不群很快地在庄中巡查了一周。
他立刻就证实了风叟阿福的说法,这村子果然是三年前因瘟疫病死光了所有的人,每一间房屋中都有家具摆设,除了蛛网尘封之外,看不出有移动过的痕迹。
房内、房外、床上、院中有着大小不等,多少不一的骷髅骨架,江不群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死在大约三年之前,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自从闹瘟疫病死光了庄中的人之后,这庄中就没有人来过。
这样一座死庄,为何灵空大师、法真道长、霍必兴三人会同时来到这里,又同时去参加飞龙帮重开门户大典?
庄子正中,是一所巨宅,楼阁高耸,巨厦连云,像似这百义庄当年的庄主一类之人所住。
江不群飞身进入巨宅。
宅中宽敞宏大,林园池鱼,杂草中一畦畦的菊花,一株株的丹挂,仍在竞芳争艳,如不是满地的荒草,这倒是一处诱人的地方。
江不群不禁有些唏嘘,慨叹人世无常,三年前居住此处之人又怎会想到他们会遭遇一场瘟疫,将他们的生命完全夺去?
踏过花木幽深,荒草交膝的庭园,就是一座大厅,厅中桌几并列,摆设齐全,但出乎意外的却是一片凌乱。
由翻倒的桌椅杂物上,可以看出痕迹犹新,绝非三年前所弄翻的,同时,侧面的壁上有一个大洞,似是用铁器所凿,看痕迹就是一二日内的事。
有了这些发现,江不群更加确定了这百义庄有些问题存在。
他穿过大厅,向后走去。
三重院落,他都一一查过,这所巨宅中所有的房舍之内全都经过了严密的搜查,不但所有的箱笼等物翻得一塌糊涂,连地面上也挖了不少坑洞,至于搜查什么,东西已否搜到,却是江不群猜不出来的事。
他匆匆巡查了一遍,重又回到前面的庭园之中。
他在一块太湖石上坐了下来,望着飘卷的落叶出神。
由观察所得,他已归纳出了以下几点:
第一,这百义庄中所住的如不是武林人物,就是一帮匪徒,这由各处的物件中不难看出。
第二,这巨宅中住的如不是这帮武林人物的首脑,就是这帮土匪的头儿。
第三,这巨宅中被翻箱倒柜,掘地挖墙,必然是这土匪头儿有什么值钱的宝物,引得人来搜查,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使江不群想不透的还是灵空大师等三人,他们绝不会是贪图宝物之人,为何也要来到此处?
另外,他们三人的致死之由,是否在这里出的意外,这一座荒凉的村庄,又能有什么呢?
忽然,他瞧到了一缕灯光。
灯光是由后院楼上传出,江不群已经搜查过,那像是女子的绣楼,但早已蛛网尘封,此刻怎么会有灯火传了出来。
但他毫不迟疑.身形电挚,幽灵般飘到了楼上。
艺高胆大,江不群抢步而入,毫无防敌之心。
触目所及,仍是方才来时的模样,哪有一个人影,但半截废烛却已在桃台上燃点了起来。一阵秋风吹过,窗纸飒飒作响,烛光摇摇欲熄,江不群不由自心底中升上了一丝寒意。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今天这情形却使他不能不有些怀疑,难道自己当真是遇上了鬼不成?
妆台上出现了一片字迹,那是在积尘上划出来的,江不群急忙凑上前去,定神看时,不由又气又恼。
原来那字迹写的是:“鹏鲲忽相遇
相遇在神州
鹏鲲皆失时
有志不可酬
君若问其故
云梦有翠楼”
很显然的是,当他第一次搜查完这楼上之后,她方才来到,由于自己的二度疏忽,竟没想到这一点。
他气恼的暗道:“江不群啊江不群,你简直枉负虚名,今天受够了这丫头的戏弄,设若传扬出去,自己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自然,留字之人是一枝梅,因为残诗就是她所唱的第二支曲子接下来的。
他吹熄残烛,飞身而出。
这次他并没有扑向前面的庭园,却是扑到了正厅的房脊之上。
那是这巨室中最高的地方,不但可以俯瞰整个巨宅,也可以俯瞰整个百义庄,但放目四顾,却仍然看不到什么丝毫阴影。
江不群在房脊上坐了下来,默默的忖思。
一枝梅成了他百思不解的人物,他重复的默诵着那首残诗,鹏鲲皆失时,有志不可酬,君若问其故,云梦有翠楼。
江不群再重复着:云梦有翠楼。
这是什么意思,一枝梅的用意何在?她所指的鹏与鲲又是谁?难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在云梦的翠楼?
忽然,他目光一亮,双肩晃动,像鹰隼一般疾射而起,向毗连巨宅的另一座小院落去。
原来他发觉了那小院之中有人影晃动。
那小院中果然有人,但却不是江不群想象中的人,竟是饕餮帮主王者食与水童阿满及四大金刚。
江不群微怔道:“你们怎么来了?”
王者食笑笑道:“我就不能来?我是听了阿福的禀报之后打动游兴的,阿福说这里闹鬼,我活了快半辈子了,还没看过鬼是什么样子,所以……”
江不群也笑道:“所以你才深更半夜的来看鬼?”
王者食点头道:“一点不错,看鬼也像赏花钓鱼一样,是件乐事,可惜在这里耗了半夜,还是没见到鬼的影子。”
江不群收笑道:“我不能阻止你不来,但却实在不该来,这地方的确闹鬼!……”
王者食信以为真的道:“真的有鬼,你……见过了?”
江不群微笑道;“说实话,大约我离开秋浦岩不久,你们就跟上来了吧?”
王者食抓抓头皮,笑道;“反正也瞒不了你,我就承认好了。”
江不群道:“那么我到剑阁的一切经过,你都清楚了?”
王者食笑嘻嘻地道:“不错,在宏升栈中曾见你名妓侑酒,但那是平常的事,难道你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江不群道:“风月场中我已算老手了,自然不会为这点事不好意思。……”
王者食奇道:“那么你何必要提?”
江不群笑道:“因为那妓女就是鬼,而且还是一个恶鬼!”
王者食皱眉道:“小玉马,别说笑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不群目光一转道:“你们到这里多久了?”
王者食忙道:“比你晚了一会,但最多也不过盏茶时光,当你去搜大院之时,我们就来了……不论怎样,先喝杯酒吧!”
原来此刻一个食盒已经打了开来。
那小院倒也清净,只不过荒草乱石,有些苍凉而已。
江不群笑道:“胖娃儿,你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吃喝么?”
王者食不在意的笑道:“人生不过百年,何况我王者食除了吃喝二字之外,再无所好,不吃不喝可又做什么呢?……”
把一杯酒递到江不群手上,又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自饮者留其名,小玉马,干上三杯!”
江不群并不推辞,果然连干三杯,然后目光一扫,笑道:“这倒是咱们第一次在闹过瘟疫之后的死人庄里喝酒!”
王者食大笑道:“只要有酒,无处不可喝,只要有肉,无处不可吃,管它是什么地方……”
江不群伸手接过,忖思着道:“既然来了,就得帮我个忙!”
王者食爽然道:“七人帮永远是支持你的,有什么吩咐,快些说吧!”
江不群一笑道:“替我向秋江废园送一张大红帖子,就说归州知府王知府坚持留我多住几天,帮办文案!”
王者食大笑道:“你要当官了?老古董只怕要高兴死了!”
略一忖思,又道:“万一老古董心血来潮,要到归州府看看你,拆穿了西洋镜,又该如何是好?”
江不群双手连摇道:“除非秋江废园遭了天火,烧了个片瓦无存,这一辈子她是不会走出园门一步的了!”
王者食欣然道:“这个好办,另外呢?”
江不群道:“另外是你们快些回秋浦岩去。”
王者食一怔道:“回去做什么,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秋浦岩出事了么?”
江不群笑道:“除了遭天火之外,秋浦岩大约也最有什么事情可出,不过,回到秋浦岩,吃喝起来比较方便,若像这样两个大食盒抬着,实在有些别扭!”
王者食笑笑道:“好吧!既是你赶我们,我们就走,但是你呢?”
江不群道:“我至少还有几个地方要去,如有必要,我会找你!”
王者食伸手一把抓住江不群的衣袖道:“你先慢走!”
江不群笑笑道:“我还没有向你告别呀!”
王者食含笑道:“如果你要走,我就抓不住了,好兄弟,听我说,我把阿福拨给你,他有神鹫骑着,传讯方便,对你多少有些帮助……”
江不群摇手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我不愿破这个例!”
王者食叹口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固执了,那个女鬼的事也不和我说个清楚么?”
江不群笑道:“现在说未免太早了一些,因为我对她的一切也还是一个谜。”
王者食道:“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问,你走吧!”
江不群笑道:“不是我走,是你走,这一次我要眼看着你们离开!”
王者食佯怒道:“这是什么话,凭我王者食也是堂堂一派之主,为什么要你监视我走?”
江不群不慢不火的道:“明说也没关系,此非善地,我看着你们走,比较安全一些!”
王者食怔怔地道:“你不该明说,难道你不怕我跟你翻脸?”
江不群大笑道:“如果我怕,就不说了,既然我说了,自然是不怕!”
王者食叹口气道:“小玉马,我对你实在没办法,我走就是,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年纪比我小,我才让你!”
江不群笑道:“随你找什么理由藉口都可以,反正你现在就走。”
王者食站起身来,叫道:“孩子们,咱们走啦!”
当真赌气不去理睬江不群,率领着四大金刚,带着水童阿满,抬着两个巨大的食盒悻悻而去。
江不群笑道:“别气昏了头,忘了派人给老古董送帖子传讯!”
王者食目头叫道:“我自然不会忘记,但是我要戳穿你的谎言,叫老古董收拾你!”
风驰电掣,大步而去。
江不群面含微笑,望着王者食等人像几头轻功高强的肥猪一般消失之后,方才重入那座巨宅,再度搜索。
这一次他所搜索的是巨宅正房中所有的杂物,因为他知道那房子就是三年前这帮土匪的头目起居之所。
东西虽多,但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值得注意的东西,那是一块生了铜绿的铜牌,约有鹅卵大小,正面精工雕刻着两个骷髅,背面则是一个地字。
他面含微笑,将那铜牌仔细的收了起来。
※
※
※
两天之后,江不群来到了大洪山飞云崖上的一片连云大寨之前。
两天时光之中,他奔驰千里,但却毫无风尘劳顿之色,依然是那样从容、优雅,宛如游山兴浓的仕子。
他向高耸入云的大寨投注了一眼,缓步而行,直抵大寨门前。
寨门前有八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一见江不群走近寨门,立即走出一名为首的大汉,手按剑柄喝道:“站住!”
江不群应声站了下来,但却冷峻地一笑道:“你们的盟主娄剑雄难道没教导你们怎样接待客人?“
那配剑大汉本是个粗豪人物,闻言怒道:“你好大的狗胆,怎敢直呼盟主名讳,来此撒野!”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江不群冷哼道:“我虽不喜欢欺压弱小,但你却是咎由自取!”
五指拂动,点了那大汉的穴道。
门前另外七人看得清楚,其中两人一面飞奔寨内报讯,一面射出了两枝响箭传警,另外五人则各拉兵刃,围了上来。
江不群冷笑道:“方才你们都看到了,我若想收拾你们不费吹灰之力,不知你们是要动手,还是要求和?”
五名彪形大汉面面相觑,因为方才被点倒的乃是他们的领班之人,武功经验都在他们之上,仅不过一个照面,就被点倒地,此刻虽然人多,但动起手来,也不见得会是他的敌手。
忖念之间不由迟疑起来。
其中一人目光一转道:“尊驾贵姓大名?”
江不群笑道:“这话只有你们盟主有资格来问!”
五名大汉虽然有些畏惧,但他们都是粗豪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种闲气,其中一人开口大叫道:“管他,反正跑不了他,杀……”喝声起处,五柄兵刃一齐递了上来。
江不群冷笑道:“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身形一转,变成了一道青影,穿插在五条光影之中,不满三招,五名彪形大汉又都变成了木桩石柱。
江不群一口气点倒六人,迈动脚步,向寨门之内走去。
只见一群人已经呼啸而至。
江不群面含微笑,收住了脚步。
只见为首之人是一个身高丈二,手持钢鞭,虬髯如刺的汉子,身后随着一二十名老少不等的人物,个个手握兵刃,如临大敌,显然方才那两名守门之人已将江不群闯寨伤人的事报了进去。
但双方相距十余丈时,那为首的虬髯大汉却忽然收住脚步,怔了一怔,望着江不群笑道:“老江是你么?”
江不群笑道:“如果你眼睛没瞎,应该认得出来!”
虬髯大汉放声大笑,立刻飞步跑来,抓住江不群双肩,摇撼着叫道:“老江,你是否改变了主意,愿意当本盟的总护法了?”
江不群大笑道:“就算我当真沦落江湖,也不会钻到你这强盗窝里来混饭吃!”
原来那虬髯大汉正是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立地瘟神娄剑雄。
娄剑雄正色道:“本盟手下都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总护法地位尊崇,正配合你的身份!”
江不群笑笑道:“少说废话,老娄,为什么你从不教你部下一点礼节?”
娄剑雄一抹满脸的浓须,道:“是谁开罪了你,我砍他们的脑袋!”
江不群笑道:“罪不至死,一共六个,我已经教训了他们,都点在寨门之外了!”
娄剑雄大笑道:“点得好,就算你摘下他们的脑袋来,我也不会见怪,走,大寨喝酒去,就算你不肯屈就总护法,咱们也该好好聚聚!”
江不群笑道:“既来了,就要扰你,喝什么酒,还是烧刀子?”
娄剑雄笑道:“别的酒不能过瘾。”
说话之间,与江不群把臂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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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暖室之中,娄剑雄与江不群对面相坐,饮酒谈心。
娄剑雄满面笑意的道:“老江,你在武林中是成名的人物,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大洪山来的,总不会是为了看我老娄吧?”
江不群笑道:“你还没到要死的时候,用不着我来看你!”
娄剑雄道:“这就奇了,那你来干什么呢?”
江不群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请教!”
娄剑雄急道:“我是急性子,究竟什么事,最好赶快说出来,别把我闷死!”
江不群笑道:“在剑阁之北有一座百义庄,你可知道?”
“百义庄……”
娄剑雄怔了一怔,又道:“不知道。”
江不群颇为意外地道:“老娄,你好像变了。”
娄剑雄强笑道:“我变了什么?”
江不群道:“你本是一个直爽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吞吞吐吐的了?”
娄剑雄大急道:“我本来不知道嘛!天下有那么多的庄,那么多的村,难道我一定要每一个村庄都知道?”
江不群从容一笑道:“别的庄别的村你可能不知道,但百义庄你却非知道不可。”
娄剑雄叫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不群淡淡笑道:“如果我先给你一样东西看看,也许能唤起你的回忆。”
探手入怀,将那面骷髅铜牌向桌上一掷又道:“喏,这是地字号的双骷髅铜令牌,在你的绿林盟中是二流角色,你还能推说毫不知情么?”
娄剑雄面色大变,五指微颤,将那面铜牌捡了起来,放在掌心中看了一会,呐呐地道:“这是哪里来的?”
江不群凝注着他笑道:“自然是百义庄了。”
娄剑雄长吁了一声,道:“好吧,我告诉你……”
江不群笑道:“这样比较好些……”
擎起面前的一杯烧刀子慢慢品尝。
娄剑雄又长吁了一声道:“持有这面铜牌之人是我的师弟飞天蜈蚣吕前川……”
江不群道:“既是你的师弟,为何不在绿林盟中,却跑去了百义庄?”
娄剑雄道:“这事说来话长,十二年前,我这师弟就已离师下山,那时我已是本盟盟主,他很自然的到了我处,我也很自然的给了他一名堂主的职位……”
江不群道:“这就是这铜牌的来源了。”
娄剑雄应道:“不错,本盟堂主地位之人,用的就是这种铜牌。”
江不群道:“而后呢?”
娄剑雄双目中忽然流出了两行泪水,道:“后来他走了!”
江不群奇道:“是你们师兄弟不和,还是另有原因?”
娄剑雄皱眉道:“我这位师弟就任堂主不满一月,接连发生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一怒之下屈杀四命,第二是强奸良家妇女,第三是劫了少林派的一辆经车……”
江不群讶然道;“劫了少林的经车?”
娄剑雄点头道:“少林嵩山本院有一部经书运往岭南支派,被我这师弟莫名其妙的截了下来,惹出了一场极大的烦恼。”
江不群道:“为什么这事我却没有听说过?”
娄剑雄道:“一来是因为少林不愿声张,二来是我诫饬属下不准乱讲,所以才隐瞒了下来,没有传扬出去。”
江不群道:“那么经车呢,是否又交还少林了?”
娄剑雄摇头道:“没有……”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江不群大奇道:“那么经车到哪里去了呢?”
娄剑雄道:“被吕前川带走了,他截了经车之后,就没有回来,当时他究竟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我虽然动用了无数的本盟弟子,仍然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江不群皱眉道:“怪事,但他后来如何又到了百义庄呢?”
娄剑雄道:“那是四年之前,四年之前我忽然接到了一份帖子,就是我这师弟派人送来,地点是剑阁百义庄……”
江不群忙道:“那帖子还在么?”
娄剑雄摇头道:“时隔数年,早就不见了。”
江不群道:“帖子上写些什么,你总该记得吧!”
娄剑雄道:“帖上说他多年游历塞外,获得了一件稀世珍宝,邀我同去观赏,但却没说明是什么东西。”
江不群道:“结果呢,你没去?”
娄剑雄道:“我自然没去,当他劫了少林经车之后,我就宣布与他断绝了师兄弟之情,我如何还能再去……”
江不群道:“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为了少林……”
娄剑雄面色微红道:“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我没去,一年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江不群道:“你是说瘟疫?”
娄剑雄摇摇头道:“不是瘟疫!”
江不群差点要跳了起来,叫道:“怎么,不是瘟疫,你怎么知道不是瘟疫?”
娄剑雄道:“那是一种近乎瘟疫的毒。”
江不群喟然一叹道:“我又疏忽了这一点,这也是很可能的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吗?总不会是少林吧!”
少林一派都是虔诚的佛门弟子,纵然为了一车珍贵的经卷,也绝不会放毒害死那么多的人命!
娄剑雄道:“是什么人放的毒,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的仇人一定很多,在寨外得来的珍贵东西又不知究是何物,也许由于报仇,也许由于谋财……”
江不群道:“难道你就没有查过?”
娄剑雄长吁一声道:“我本来是想查的,但一来他是咎由自取,我已与他断绝了同门之情,可以置之不问,二来牵涉到当年少林经卷被劫之事,三来……”
干笑一声,又道:“不瞒你说,我最是怕毒,听到毒字,我就打不起兴致来了!”
江不群道:“事情就是到此为止么?”
娄剑雄道:“就是到此为止。”
江不群忽然由肩头撇下摺扇,随手一展,但见嗖嗖的扇影顿时罩定了娄剑雄的前后左右。
娄剑雄大惊道:“老江,你这是做什么,疯了?”
江不群摺扇一收道:“不疯,因为你没说实话。”
娄剑雄大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点谎言。”
江不群笑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但至少你遗漏了一点,要我指出来么?”
娄剑雄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呐呐地道:“你指出来好了。”
江不群一笑道:“别人都知道百义庄是传染了瘟疫,为什么单单你知道是中毒?”
娄剑雄忖思着道:“若是瘟疫,为什么别的村庄都没有,单单传了百义庄一处,就根据这一点,我才知道他们是中毒而死!”
江不群摇摇头道:“这理由并不充分。”
唰地一声,摺扇又抖了开来。
娄剑雄连忙叫道:“别动粗,我说,我说!”
江不群一笑道:“别再胡扯,我要听的是实话。”
娄剑雄忙道:“自然是实话,再要我编我也编不出来了!这是我那师弟吕前川的妻子亲口告诉我的。”
江不群道:“难道那百义庄中还有生存之人?”
娄剑雄道:“胡飞花就是唯一的例外,她就是我那弟妇。”
江不群道:“她是如何见到你的。”
娄剑雄叹口气道:“这本是我的秘密,现在我只好把它也说出来了……”
停顿半晌,方才招下去道:“在百义庄出事—个月之后,有一位绝色少妇来到了大洪山,她自称胡飞花,是我那师弟的遗孀!”
江不群道:“你收容了她?”
娄剑雄道:“无论如何,她总是我的弟妇,既然千里迢迢地赶来,难道我能不理她?”
江不群冷笑道:“只怕不是为了她是你的弟妇,而是为了她的绝色?”
娄剑雄面色通红,但却连连点头道:“的确,她实在生得太美了,美的程度,简直叫人不能相信,我坦白承认,一见她就被她迷上了。”
江不群笑道:“也不顾她是你师弟的遗孀了?”
娄剑雄摇摇头道:“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是她先挑逗我的。”
江不群沉凝的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你说了些什么,你那师弟在寨外得到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人下毒害的他们?”
娄剑雄叹口气道:“你若想问这些,就只好失望了,因为我也曾一再问她,但她却始终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江不群不耐的道:“她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娄剑雄道:“她来了之后,说出了百义庄为人下毒所害,但她那天生病,整日水米未入,才幸而脱了那场大劫,因为毒是下在水源之中的,她要我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替百义庄所死的一百多人报仇……”
江不群道:“你答应了她?”
娄剑雄道:“若说是答应她,倒不如是应付她,因为根本不知是什么人放毒,这仇要报也无从报起……”
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投注了江不群一眼,又道:“三天之后,她成了我的夫人!”
江不群笑道:“这倒该恭喜你,快请出来见一见呀!”
娄剑雄两手一摊道:“早走了!”
“走了?……”
江不群嘻嘻一笑道:“这种夫妻本来就长不了的,是怎样走的?”
娄剑雄道:“一个月之后,她留下了一条字条,说我不能报师弟之仇,实她对我失望,才别我而去,另找替我师弟报仇之人!”
江不群道:“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守密之事,为什么不向我说呢?”
娄剑雄低声道;“我娄剑雄从没求过别人,今天却要求你老江,这件事我若说了出来,你可要替我严守秘密!……”
江不群奇道:“究竟是什么大事发生了?”
娄剑雄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她临去时把我的十二支金批令箭偷走了。”
江不群重复着道:“她偷走了你的金批令箭?……”
他差点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这实在是—件意想不到的事,但表面上却近乎同情的笑道:“这样说来,你这绿林盟主已经只剩下一个空位子了?”
娄剑雄长叹道:“一点不错,没有了那十二支金批令箭,我就不能传谕下令,这三年多以来只有枯守大寨不动……”
江不群笑笑道:“如果传扬出去,你这盟主也就做不成了!”
娄剑雄道:“岂止盟主做不成,而且绿林盟也将因之大乱,老江,这可不是当耍的,你能不能守秘不说?”
江不群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不会食言,难道你信不过我?”
娄剑雄忙道:“信得过,信得过,如果连无为公子也信不过,世上还有能信得过的人么?”
江不群道:“如果你的话说完了,我可要走了。”
娄剑雄忙道:“慢着……”
江不群笑道:“有什么话?”
娄剑雄叹口气道:“你得帮我个忙,替我找找那胡飞花,把我的十二支金批令箭讨回来,要不然我这绿林盟主迟早要垮。”
江不群大笑道:“这是你咎由自取,足为贪色者戒!”
娄剑雄皱眉道:“老江,别开玩笑,你究竟帮不帮忙?”
江不群笑道:“我不能答应你,也不拒绝你,看情形吧!”
娄剑雄叹道:“好吧!我也不能过分苛求,老江,你当真马上就走?”
江不群道:“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话声未落,人已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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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帮中一片静肃,整个大寨中听不到一点生息,看不到有人走动,所有门人弟子都各自坐守房中。
帮主祁世武困坐房中,不时长吁短叹。
眼看十几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一点消息,但是使他最担心的少林武当华山三派的问罪之师意外的并没有来。
那天黄昏,其实武勉强用罢晚饭,在静室闷坐。
忽听衣袂飒然,有人悄然到了静室之中,祁世武连忙循声转头看时,原来竟是无为公子。
祁世武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道:“原来是公子驾到,可想煞老朽了!”
江不群微笑道:“可有动静?”
祁世武忙道:“邀天之幸,还算平安,公子……”
江不群笑道:“虽然没有太好的消息,但至少贵帮是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了。”
祁世武高兴地道:“想是公子已经查出了端倪?”
江不群摇头道:“只能说略有眉目,但现在若说水落石出,未免为时太早。”
祁世武呐呐地道:“有一件事……老朽……”
江不群道:“可是三具尸体失踪了?”
祁世武忙道:“公子明鉴,老朽正为此事发愁。”
江不群道:“要愁由我来愁,你现在不妨一切恢复正常,甚至可以宣布重开门户之日的惨变,也可以说明三尸失踪……”
祁世武惊道:“但……”
江不群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而且我不日就要访问少林、武当、华山三派!”
祁世武欣然道:“果尔如此,老朽就可以放心了!公子……”
江不群笑笑道:“我现在成了忙人,没有时间久留,就此别过了!”
甫欲动身,却听脚步急响,一名飞龙帮弟子急步而入,深施一礼道:“怪不得那人坚持要见公子,原来公子果在这里!”
江不群闻言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