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致使雷寒半个多月前,在汉阳城莫名其妙搅入僵尸门恩怨的向高秋,向高秋道:“半个月不见,你的功力竟精进如斯,想必是服了参王之故罢。”
雷寒蹙眉道:“你再不走,等援兵一到,你要走也走不掉了。”
向高秋道:“你抢去我的千火神浆,这参王,总可赏我一点尝尝吧。”
雷寒神色俨然,道:“参王不在我手里,即使有,我也不会给你。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再见到你要给你好看?”
向高秋一凛,悻悻然而去。
伊诗菡再给九人喂服一粒解毒丹药,道:“这毒有些古怪,不大好治。”
雷寒拍开祖宁等八人的穴道,含笑说道:“你说‘不大好治’,而不说‘不能治’,无疑的,你是治得了。”
伊诗菡道:“我可没说我治得了。”
休缘功力深厚,服了解毒丹,已能无视体内余毒,道:“两位小施主熟谙仁侯刀伊檀越的绝艺,必和伊檀越有些渊源。”
伊诗菡笑道:“岂只有些而已。”
长顺镖局内,除了休缘、伊诗菡、雷寒尚会说话走动,其他的人不是中毒,就是不知踪影,偌大一个镖局,死寂得阴森森的。
静寂中,步履杂沓,由远而近。
风声飒然,一具高大的黄影从天而降,身法端凝沉稳。
休缘大师道:“这位是老衲师弟,敝寺第四高手,达摩堂首座休觉。”
休觉环视场中一眼,大步走入厅中,洪声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位是谁?”他身高七尺,站起来铁塔似的。
他刚进来,屋顶又飘落一人,岁届中年,相貌俊雅,腰悬长剑。
休缘大师道:“这位是雪山派掌门天鹰潘先生的师弟酆古宇。”转对师弟休觉道:“这二位小施主是贫僧的救命恩人,此地的众位施主,亦是这二位小施主救的。”
休觉闻言,合什道:“阿弥陀佛,多谢两位仗义援手,救了贫僧师兄等人的性命。”他年纪少说也在六十岁以上,躬身称谢,教雷、伊二人颇感承受不起,急忙还礼,谦说“侥倖”。
酆古宇傲然地瞄了一眼:“你二人年纪轻轻的,真有这份能耐?”
众人说话间,院里、墙头、内院,络绎不绝地奔出和尚、剑士,来援的似乎皆是少林、雪山两派的人马,共有百余名之多,雪山派的剑士弟子,占了大半。
休缘大师道:“我们的性命确实是这位小施主所救,此中详由,日后再谈。唉,贫僧的弟子不肖,险些害了好多人,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的大名,可否见告?”
雷寒自程飞处闻知所杀的李隆丰,是雪山派的,为此听说酆古宇是雪山派的,心底隐隐不安,但长辈询及,不得不报姓名:“晚辈姓雷名寒。”
伊诗菡道:“晚辈姓史。”她编个假姓,把名字里的“诗”拿出来,稍作修改,变成“史”姓。她因酆古宇微有敌意,故预作退路。雷寒明白,也不说破。
酆古宇眼中厉芒一闪倏隐,道:“你就是那个欺师灭祖,抢夺自家师叔保的镖货的雷寒?来人,给我围起来!”锵锵拔剑声连绵于耳,八柄长剑遥指雷寒前胸、后背八处要害。
伊诗菡横刀挡在他身前,娇叱:“你要做什么?”
酆古宇冷然道:“我要替天行道,叫他交出参王。丫头,走开,别枉送了性命。”他的心肠哪有恁好,他不过是看伊诗菡姿容俏丽,舍不得罢了。
伊诗菡道:“什么替天行道,你是想为你死去的师兄弟李隆丰报仇。”
酆古宇斥道:“丫头,胡言乱语。”伸手要夺她兵刃。
休缘大师诵声佛号:“阿弥陀佛,酆施主,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休觉呼的穿过雪山派剑士布成的剑阵,在伊诗菡跟前一站,洪声道:“酆施主,且别动手。”
双方去势皆快,他恰好迎上酆古宇五指屈伸而来。酆古宇打算一招夺下伊诗菡兵刃,在少林寺当代两大高手面前炫耀己学,故蓄劲六成于指,纵使会伤着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也是欲罢不能。
他这一抓,没抓中伊诗菡,却抓在休觉大师身上。休觉本就讨厌他目中无人的傲态,要乘此良机折折他的锐气。他一爪抓落,休觉袍袖翻起卷住他手腕,呵呵笑道:“酆施主,贫僧年老力衰,怎比得上你年轻力壮,你这一抓未免太……,太那个点了。”他不愠不火的奚落了酆古宇一番。
酆古宇的右手似遭铁铸胶封,抽之不回,诚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不愿在门人弟子前失了威风,失态的强扯猛抽,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淡然道:“大师言之有理,我是不该。”
休觉松袖卸去内劲,合什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酆古宇这才得收回手。他吃此闷亏,傲态减了几分。
他城府深沉,闷声不吭,抱拳道:“此地既已无事,在下想先走一步,若有警兆,我再带人来援。两位大师,告辞了。”休缘待要留他,他已唤召门下剑士,列队而去。
休觉大师笑道:“他好大的脾气,说走便走。”
休缘大师道:“师弟,你我浸淫佛学禅理,怎还如此予人难堪?”
休觉道:“师兄,你也是瞧见的,他出手这么狼,心存歹毒,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怎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至理名言。小施主,你说大和尚说得有理没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看伊诗菡虽是娇弱的女子,可是甚有侠义豪情,大生好感。唯念及有些话不是他这个达摩堂首座该说的,急忙念句佛号。
伊诗菡拍手笑道:“大和尚说得有理,是该教训教训那小子。”
雷寒低声说:“菡妹,不可称大师为大和尚。”
伊诗菡伸了伸舌,道:“是,下次不敢了。”
休缘大师道:“无妨,我这个师弟素来不拘小节,教我这个师兄头痛得紧。”
休觉拍拍脑勺,道:“幸好我师兄内功精湛,不然天天闹头痛,可要得了头痛症啦。”他说话直爽,不作伪饰,教人不禁莞尔一笑。
休缘道:“史施主,听说你能解得诸人所中之毒,贫僧恳请你惠施妙手,救一救他们。”
落燕掌祖宁体内剧毒消除,行近道:“是这位姑娘救了老朽么?请受我一拜。”他说做就做,真的跪下磕头。
伊诗菡慌忙跪下还礼。
祖宁怫然不悦:“姑娘,你不受我一拜,莫非是瞧不起老朽?
伊诗菡道:“您是长辈,小女子是晚辈,小女子担当不起。”
祖宁吹胡子瞪眼:“你不让我拜,老朽便一直拜下去。”
他这么一说,伊诗菡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休缘道:“史施主,他的脾气扭拗,你不让他拜,他会真的一直拜下去,你就受了他一拜罢。”伊诗菡依言立起身。
祖宁磕完头,跃起身,笑道:“你这娃儿既漂亮,心地又好,老朽要把‘回风落燕式’送给你。不用拜师,是老朽奉送的。”
伊诗菡领略过他的脾气,知是拒绝不得,裣衽一福:“多谢前辈。”祖宁咧嘴笑个不停。
伊诗菡开出药方,请人采购。药物一买来,少林罗汉、达摩堂的四十名曾人,齐齐帮忙煎煮,喂众人服药。子夜三更,此事才料理妥善,伊诗菡经半夜操劳,也累得娇喘吁吁,再加旅途劳顾,几乎要倒头便睡。雷寒在她身旁递毛巾、递茶水、递点心,呵护备至,伊诗菡好生高兴。两人眉目传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伊诗菡道:“雷大哥,峨嵋派的事你还没向休缘大师请教呢,说不定能同时打听到你师叔和卓姊姊的消息。我们去吧。”
她在疲惫之余,犹不忘别人,教雷寒如何不怜惜?
雷寒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发,柔声道:“等你明儿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去向两位大师请教。”
伊诗菡轻轻点头,唇角噙笑,梦入睡乡。雷寒悄悄地退出房内。长顺镖局房舍不下百间,差堪够群雄运用,伊诗菡是女子,特地空出一间精雅的客房给她。
雷寒对今晚上发生的事,有些纳闷,那米恒孝为何叛师背义,迄今仍不知其因由;绿爪人魔神封江,怎么只带了柯寿声、向高秋两个会武功的,其余的都不是武林凶名极盛的戴鬼怪面具黑衣人,难道黑衣人损折了百数十名,即呈兵员不继?另外那个使墨剑的神秘人,会不会是黑衣人的首脑?此人武功了得,竟能教封江、萧崇俯首相从,实在厉害,而雷寒在汉阳遇到的那个,却不怎么样,令他大惑不解。在寿宴上送纸团解药的又不晓得是哪方的人马,此事大大透着诡奇。
蓦然伊诗菡房内传来一声轻响,再听则无,雷寒不放心,推门进去。黑暗里青芒森冷,分自左右刺他胁肋、咽喉。雷寒不及细思,足底运动,疾冲进让开,方想喝问,发觉一人俯身低首,立在伊诗菡床边,室内光线太暗,瞧不清那人在做什么。
雷寒认定彼是敌非友,闪身抢近,探掌抓他背,沉喝:“不许碰她!”一股大力篷的击在他胸膛,打得他气血翻涌,哇的吐了口鲜血。
雷寒前日经师祖以内力助他疏活经脉,学完了七杀斩,这两日他勤修苦练,阴维、带脉也打通了,武功突飞猛进,故而封江会伤在他的流星刀下,黑爪地魔神萧崇和白骨魔钟干则被一刀毙命。
此时他心悬伊诗菡的安危,宁死不退,丹田真气奔腾,怒吼震耳,左掌一圈,以牙还牙,也篷的一掌击实。那人不料他重伤之下仍能反噬,疏于戒备,中掌闷哼,惧他再发掌,移步至侧。
雷寒的吼声惊动了休缘大师等人,忙不迭赶来。守在房门口的其中一人,瞧情势不对,低喊:“风紧,扯呼!”
此人说话的语音好熟,雷寒大喜过望,喝道:“是你,别走!”流星刀咻的射向那人。
流星刀一出,屋内斗亮,照见那三人的面目,原来是封江、柯寿声,跟断臂的贺山声。
柯寿声领教过流星刀的厉害,轰破房门,仓惶远遁。雷寒重伤之余真气涩滞,刀势不快,故眼睁睁地看他逃了。封江亦破窗遁走,他两次伤在雷寒手里,大呼倒楣不已。贺山声逃脱得慢了,给休觉大师一把擒住。
休缘大师问道:“雷施主,伤得重不重?来,服了这颗丹丸,运气调理,伤势即可无碍。”递给雷寒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
雷寒道谢接过。
休觉像抓小鸡般的拎起贺山声,吊在半空,喝问:“哦,你们偷偷摸摸的来做什么?”
贺山声眼珠滴溜溜的乱转,道:“我说了,你们肯不肯放我?”
雷寒瞪目喝道:“不行,我一定要杀你!”
休缘合什道:“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施主因何心怀忿激?”
雷寒道:“大师,您有所不知,他们……他们……,此事难以启齿。哎唷!不好。”
他忆起峨嵋派的惨事,推而广之,雷寒猛地恍然大悟,晓得封江三人的恶念意图,勃然大怒,跳过去啪的打了贺山声一记重重的耳光,骂道:“你们这群畜牲,混蛋!混蛋!”慌慌张张的跑到伊诗菡床前,掀起床帷一条缝。目睹一切,雷寒忿怒欲狂的情绪突然平静如恒,朝休缘、休觉抱拳长揖:“两位大师,晚辈恳求千万莫放了此人,个中原委,容晚辈后禀。”
休缘瞧他前后神情判若两人,显是遇着大恸大忿之事,乃有此极端的变化,道:“好,你先去办你的事,此事明日再谈不迟。师弟,咱们走罢。雷施主,有须老衲出力的地方,但说不妨。”顿了一顿,又道:“老衲想遣几名武僧在此应援,以免再生猝变,施主意下如何?”
休觉不闻伊诗菡有何动静,复见雷寒似有难言之隐,道:“师兄,雷施主他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人手不足,若分散了实力,万一有人偷袭,只怕会乱了阵脚,予人有隙可趁。”
休缘听出他话中有话,颔首道:“师弟你说得甚是,雷施主,老衲等,回去了。”
雷寒躬身相送。
步履声响,祖宁疾奔而至,急问:“没怎么样罢?你好吗?史姑娘好吗?”
雷寒含笑回答:“我们都很好。”
贺山声忽然嘿嘿笑道:“好?好个屁!那丫头恐怕……”
休觉小指弹功,封了他的哑穴,道:“有话咱们过去聊。”拎着他大步迈走,像是大人提了个小孩般。
祖宁不是糊涂人,道:“既然没事,老朽睡觉去啦。雷兄弟,你也早些歇着罢。”说完,打了个大呵欠。
待他们去远,雷寒关起房门,喃喃骂道:“姓封的,姓柯的,倘若你们再撞在我手里,不杀你们,誓不为人!”
脚步沙沙,停在门口,那人道:“雷施主,小僧奉长老法谕,送兵刃来的。”雷寒开门接过,那僧人迳自去了。
这次参加寿宴,雷寒因自己的兵刃重大,携带不便,寄存在客栈。伊诗菡的缅刀缠在腰间,衣袍一盖,任谁也瞧不出。这刀是休缘大师遣人去客栈拿的,雷、伊二人的衣物、坐骑亦一并拿了来。
搁好兵刃,雷寒掀起床帷,满脸涨得通红,喃喃说道:“菡妹,对不住之至。”双手颤危危的替她扣好外衣钮扣。
伊诗菡一则睡得香甜,二则深信她的“雷大哥”会保护她周全,三则被封江点了穴道,是以对身外的事浑然无所感,兀自噙着微笑酣睡。
她的外衣教封江解了两颗钮扣,依稀可瞧见她内衣,对雷寒这个乡下来的,少见世面的小伙子,构成好大的难题。两颗钮扣扣好,他累得好似练了几个时辰功夫,跑了千里之遥,汗湿重衣,一头一脸黄豆大的汗珠。今夜发生几乎教雷寒终生遗憾的恨事,他不敢歇息,服下休缘大师赏的伤药,盘膝打坐。
那颗伤药入腹化开,丹田中一片暖洋洋的热流,薰得人通体舒泰,非常受用。胸膛中掌处的疼痛瞬息消失,冰冰凉凉的,如在炎炎夏日,山风徐徐,暑意俱散,胸臆为之豁然畅快。内息丰沛充盈,在奇经冲脉、阴跷脉、阳维脉、带脉、阴维脉等五脉,依序穿行流走,似行云无痕,又似冬阳照暖,不需雷寒以意引导,即自去自来,他眼观鼻,鼻观心,渐达忘我之境。一股内息起自他外足踝申脉穴,循阳跷脉穴道,经仆参、跗阳、居髎、肩腢、巨骨、臑俞穴至头部的地仓、巨髎、承泣三穴,终止于睛明穴,复往回行,一往一复,共是七匝,才归返丹田。
雷寒收功睁眼,因为阳跷脉也打通,好生欢愉喜悦,乐得想要大呼大嚷,绕室游走。他仅剩任、督二脉未通,如何会不欢欣莫名?情绪转趋镇静,他若有所悟,寻思:“我能打通阳跷脉,不惟伤势痊愈,功力更是再上层楼,必是拜休缘大师的那颗伤药之赐,明儿须好好道谢他的大恩。”
一宵无事,雷寒毕竟还是累了,在天将破晓时分,抱刀窝在椅子打盹儿。寤寐中,听到悉悉瑟瑟的微细响声,瞿然惊醒,张目见是伊诗菡起身,含笑道:“你醒啦,怎不多睡会儿?”
伊诗菡妩媚一笑:“睡饱了就好,睡多了反而对身体有害。雷大哥,那是怎么回事?”抬指比着破烂的房门、窗户。她被点的穴道,时间一久,自行解掉。
雷寒不愿告诉她详情,哈哈笑道:“哦,你说的是这个。昨夜来了两只泼猴,给我修理了一顿,一只破门,一只破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哈哈哈!”
伊诗菡满脸迷惘之色:“我怎么没听见?”
雷寒嘻嘻笑道:“你呼噜呼噜的睡得像只猪,哪还听得见。”
伊诗菡粉脸红得赛似红霓,顿足娇叱:“谁睡觉呼噜呼噜了?你才呼噜呼噜的。你说我像猪,我三天不理你!”拾起案头木梳,气咻咻的往雷寒打。她是重重的挥,轻轻的落,雷寒哪里会疼。
两人闹了一阵,雷寒道:“菡妹,我帮你梳头。”
伊诗菡脸上一红,娇羞地道:
“人家才不要你这只猪梳头哩。”嘴上说不要,梳子还是交给了他。
雷寒慢慢梳着她如云似缎的秀发,相对默默无语,温馨旖旎,诚是“无声胜有声”。
伊诗菡拢好秀发,道:“雷大哥,我们快去见休缘、休觉两位大师,好早些得知卓姊姊的消息。”拉着雷寒的手,催促着:“快去嘛。”
镖局正厅坐满了人,一见他俩到来,群雄纷纷离座迎上,拱手道谢救命之恩。他俩一一还礼谦辞,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止。伊诗菡换回女妆,某些人赞她“人比花娇”、“笑可倾城”,又问两人何时共结连理,一定要撒帖相邀云云,弄得他俩尴尬之极。幸得休缘大师过来解围,否则还有得说的。
群雄寒喧一会,三三五五的告辞离去,说要赶赴洛阳参加十余日后的英雄大会。三四百人走得精光,仅余少林寺诸僧,及落燕掌祖宁。
祖宁呵呵笑说:“老朽还欠姑娘一套‘回风落燕式’,走不得,走不得。”
雷寒道:“两位大师,请问峨嵋法悲师太,敝师叔等人,是否拜访过贵宝刹?晚辈有急事要找法悲师太。啊,对了。多谢大师赐赠的灵丹,晚辈伤势已痊愈,且功力更得进益。”
休缘大师含笑道:“雷施主救老衲等一命,大恩浩瀚,一颗丹药又算得了什么。”
休觉大师道:“敝寺每位‘休’字辈的僧人,都有一颗‘九转夺命返魂丹’。我师兄把他的那份丹丸给你,既是报答施主救命之恩,再是期望施主能以有用之身,造福武林。”
雷寒站起身一揖:“大师的教诲,晚辈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休缘大师道:“那法悲师太,令师叔卓施主,和他的千金、女婿,十数日前是来过敝寺。他们一行仅在敝寺附近的民家寄宿了一宿,次日说要去洛阳找雪山派掌门潘施主,即启程离去。令师叔月前,她的爱女曾蒙敝寺某位老僧营救解危,唯敝寺僧人俱不记得有此事。于是掌门师兄聚齐廿余位年纪在六十岁以上的寺僧,让卓小施主指认,这位卓小施主一指就指是掌门师兄,教老衲等错愕莫名。因掌门师兄闭关练功,半个月前方才出关,如何可能跑去救她?掌门师兄却不说破,使老衲苦参不透个中玄机。”
雷寒心说:“贵寺掌门不说破最好。”
伊诗菡道:“雷大哥,那我们这便赶去洛阳。”
雷寒道:“此去洛阳路途不远,倒是不急。我师祖尚有事要我去办。”对休缘、休觉道:“两位大师,晚辈师祖要我至贵寺一行,拜见休相大师,向休相大师请教疑难。不知两位大师何时启程?晚辈斗胆,想与大师等高僧同行,拜访贵宝刹。”
休觉笑道:“有两位同行再好没有,设使碰上那批黑衣人用毒耍诈,有史姑娘在,哪还怕他们。”
祖宁道:“老朽欠史姑娘的掌法,也还没还呢,老朽也要同行,走一趟少林寺。”
休觉笑道:“难得祖施主光降敝寺,欢迎之至。待一些琐事料理妥当,晌午启程。”
雷寒道:“大师请问,昨晚那人囚禁在何处?”
休缘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以佛法点化了他的劣性,他告诉了老衲许多事情。雷施主,佛佑善人,既然史姑娘没事,就原谅他这一回罢。他经佛法渡引,极有悔意,法慈师太西天有知,亦必宽宥了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休觉接道:“今儿一大早,我们放了他。”
闻言一惊,雷寒霍地跳起,要说的话强忍了下来,道:“大师,您们大概不晓得他有多坏,他……绝非好人。”
休缘、休觉大师是长辈,他不便直指其非,只得忍下,而峨嵋派的惨事,亦是不便提得很。
祖宁撇撇嘴:“老朽瞧那家伙就不像好东西,可是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悔哭求,要人不心软也不成,待老朽要追,早影踪杳杳。”他是山东崂山派的掌门人,跟少林“休”字辈是平辈,不必叙辈份之差,在措词上,即不客气多了。
休觉也感到师兄做得太过草率,合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冀盼他是真的痛心悔悟,回头向善,阿弥陀佛,我佛保佑。”
他们说的话,雷寒充耳不闻,一心念的是峨嵋派的切齿深仇,他的师妹卓梦烟是峨媚弟子,兼且他身怀掌门令符,隐隐认为这事即是自己的事,何况他立誓要为她们报仇,如何能随随便便的说算了?他心里悲念之极,却又不能在神色间表露,致两位大师负疚,那份痛苦更加难忍难平。一只冰凉纤柔似无骨的小手,悄悄握住他粗厚的大手,雷寒不必看,两人心意相通,他的痛苦刹那间,为伊诗菡分担了些许去,呼吸渐趋顺畅。
休缘大师道:“雷施主,听说你曾劫夺万年参王,可是真有其事?老衲还听说此物能增强习武之人的内功修为,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江湖上当多事之秋,望雷施主能……,老衲别无恶意,不过是想请施主分些参王,让更多的人有能力共抗顽敌。”
伊诗菡道:“我雷大哥不喜名利,如何会将参王放在眼底?他之所以抢参王,是有其难言之隐。现今参王不在他身上,已经给人拿走了。”她觉得休缘大师人虽好,言谈上却有些不通情理,故干脆代雷寒回答。休缘有此一问,证明贺山声并没真的告诉他很多事情。
休缘见雷寒魂不守舍,明白再问也难得着参王下落,即闭口不言。
晌午用过斋饭,众人启程西行上少林寺。这日是八月初一。
途中每逢休憩歇息,祖宁都把伊诗菡带得远远的,传授她掌法:回风落燕式,这路掌法计有十一招,以轻灵见长,燕儿飞翔迅捷,出掌若是沉重呆滞,怎生个落燕?仁侯刀伊秋痕的冷霜刀法、雾漫掩日步,本就讲究轻扬灵动,一法通万法通,故伊诗菡学得甚快。祖宁看她慧心玲珑,已能得掌法神髓,乐得呵呵直笑,猛夸她聪明,猛骂自己的弟子没个成材的。
雷寒说自己拜了伊秋痕为师,是他的衣钵传人,伊诗菡则只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提自己的师承来历。她不愿让人知其详情,否则当着两位少林前辈的面,就不能称雷寒“大哥”,非得称他“师叔”不可。一个孤身女子跟个年纪轻轻的师叔在一起闯江湖,必遭人物议,必会有些不堪的污言秽语,人言可畏,岂可不慎?休缘是老古板,定会好言劝慰,要她不可如此;休觉是直爽性子,身在佛门,却不囿于礼;祖宁玩世不恭,通情达理。伊诗菡思之再三,不提较好,但不否认自己的刀法是获自爷爷处。
第二天,在登封县城的客栈,祖宁喝了几斤酒,醉醺醺地道:“史姑娘,老朽有一事相求,你可肯答应?”
伊诗菡道:“前辈您请说。”
祖宁呷了口酒,叹口长气:“老朽门下那几个三脚猫的徒弟,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没个肯痛下苦功学武,老朽又不爱打人骂人,他们倍加糟之透顶。眼见本派即要在武林除名,老朽好生心疼喔。姑娘,你倘若不嫌弃本派小,老朽盼姑娘在我百年之后,接任本派掌门之职,不知姑娘允否?”
伊诗菡近两天目睹他的神情,约略臆料到他正在盘算着掌门传位之事,唯未料到他会在今日提出相求,不免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晓得怎生答覆,犹豫考虑半晌,道:“前辈,这是件大事,容晚辈返家向尊长请示,再作决定好吗?”
祖宁摆摆头,涩然道:“确实,这是件大事,是件大事。”踉跄起身,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拎起桌上酒壶,颠颠倒倒的回客房去了,他的背影好生寂寞、凄凉。
休缘垂睑合什:“阿弥陀佛,史施主,你何不答应呢?贵府尊长那儿,由老衲代为开说如何?”
伊诗菡道:“大师,请容晚辈静思参详。”语气婉转坚决。
休缘见劝她不动,也就不再说了。
中宵,她独自一人在客栈庭园闲跺,偶尔练练新学乍会的掌法。移近她,可瞧见黛眉微颦,隐含愁忧。劲风掩至,她本能的挫腰移步,听声辨位,左掌护身,右掌划个圆弧,易圈转扬,切向来人颈侧。崂山派的步波迎风掌,在她使来,婀娜曼妙,似蝶舞花影,非常美观好看。但掌劲柔而利,颇为惊人。
来人给她攻了个措手不及,登时落于下风,险些中招。此人不退反进,呼的一拳击向伊诗菡左臂曲池穴。伊诗菡倒退半步,以腰为轴,仰身拧转,左掌回削来敌腕脉,招式之变化,出人意表。来敌惊“咦”一声,抢身冲上两步,绕到她身后,掌按笑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