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怒刀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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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三人行经一条甬道,进入地底秘室,室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碎金切石方潮滨,鬼枭麦北星,铜骨铁枪余绅俱在座中,庞凯刃侍立在裘金屋座椅旁。

裘金屋高踞在豹皮椅上,呵呵笑道:“两位来了,请坐。”他左首椅中尚有四名剑鞘分做白、紫、青三色的剑士。

裘金屋道:“时机紧迫,我直说了。今宵咱们要强攻入公孙府邸,将陷身困境的雷老弟大师兄救出。雷老弟,诸事已安排妥善,你负责率领一队白鞘剑士主攻,抢救令师兄。另外三队剑士分别由方兄弟、麦兄弟、余兄弟统带,支援你的行动。进攻位置及路线,我已详细指示你的剑士队长,你无庸费心劳神。”瞟沙漏一眼,又道:“时辰已至,大伙儿出发。”众人纷纷从室内地道朝外走去。

地道尽头是一栋大屋,屋内未点灯,藉着室外透入的微光,概略可分辨出有两三百人整齐排列。

雷寒愕然忖道:“他竟有这么多部属,不简单。”隐隐觉得可怖。

一名神名漠然的剑士禀告:“雷爷,属下忝为本队队长,向雷爷问好。本队共有五十名剑士,请雷爷指示检阅。”

方、麦、余三人向雷寒点头打招呼,领着所属的剑士出屋而去。百余人移动间悄然静默,步履声微乎其微,训练之精良,由此可见。

雷寒道:“在下对行动计划丝毫不知,还请你多费些心。好汉,兹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道:“为您效劳是属下的荣幸。您叫属下一号即可。”回头做个手式,再恭请雷寒、伊秋痕走在前头,自己跟随在后。

在屋外,犹能清楚听见隔壁饮酒喧哗声。

一号边行边指点路径,边说道:“待会儿火起,我们便开始进攻。届时属下不得不走在前面带路,还请雷爷谅察。”

雷寒道:“无妨。”众人立在长廊下静待火起。

隔着一条巷街,便是公孙先生的府邸。雷寒感到莫名的紧张。

陡然火光冲天,一号低声禀道:“是时候了。”做个请状,当先跃上墙垣,纵至公孙府内。雷寒、伊秋痕紧随其后,五十名剑士陆续跟进。在高处,清晰的望见两堆熊熊燃烧的烈火,叫嚷救火的人亦历历在目。

一路行来,竟阒无人迹,雷寒不由满腹狐疑,张眼搜巡,一号回头道:“沿途岗哨,由另三队人手解决干净了。”

雷寒问道:“你说解决干净?”

一号淡淡答道:“不错,全部。”

夜风拂来,满是血腥气味。雷寒想无端端的死掉许多人,皆肇因于己,胸膺里填塞无数的罪恶感,不由自主的驻足。

伊秋痕拖他走,沉喝:“你无权为他们感伤,错不在你,知道吗?”雷寒茫茫然的点头。

再行一段,一号道:“前面路上有机关埋伏,咱们从房顶走。”

雷寒恍若未闻,似神游于物外,一号眉峰耸动,问道:“雷爷,您没事罢?”

伊秋痕道:“他在想事情。屋顶上没埋伏?”

一号道:“哦,房上的机关我们毁掉了。”拔身跃起。

越过两座院落,一号抬手指道:“雷爷,您的大师兄关在那座阁楼的顶层。”

雷寒精神为之振奋,凝眸望去。

那座阁楼共有三层,周围是荷池、亭台、花丛、草坪,在阁楼里居高眺视,极占地利。楼内若置上强弓硬弩,无疑是座易守难攻的碉堡。阁楼外正有两队人马在厮杀,一方是裘金屋的剑士,一方是戴鬼怪面具的黑衣人,也是使剑。双方人数相捋,但阁楼里时时放冷箭,是以裘金屋的紫鞘剑士已伤亡廿余人。雷寒没寻着方、麦、余三人,耳闻他处亦有厮杀,问道:“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马?”

一号道:“这是枝伏兵。”

原来裘金屋放火遣兵,目的是在吸引诱出敌人的行踪,再予以剿杀歼灭。另外又遣一队为数近百的紫鞘剑士,直接突进攻击阁楼,打算以迅雷掩耳之势,一举奏功。不料阁楼附近守备的人手,并不闻讯支援,致令失算。裘金屋立在弩箭射程之外的假山旁观战,双眉频交,向身边的庞凯刃嘱咐事宜。庞凯刃听完,旋踵离去。

忽然十名体格魁梧的箭手持强弓而来,朝裘金屋行礼毕,拈弓搭箭,咻咻声连绵不绝,往阁楼射去。箭头缚以硫黄硝石,一着即燃。公孙府内人手全陷于苦战,救火水龙又被毁,火势延烧迅速,十之三四的屋宇陷在火海之中。伊秋痕、雷寒至阁楼左近,正是弓节手发火箭之时。

猝然,有两条人影自阁楼闪出,纵跃如飞,凌越过众人头顶,往弓箭手扑去,其速之疾,教人惊愕。雷寒知这两人必是武林中的大高手,那些弓箭手与己有关,焉能坐视不救?提足便欲迎上,伊秋痕伸掌按住他,说道:“我去。”肩膀略拱,人已冲天斜射,截住其中一人。另一人为冯送泪截住。当当声密如连珠,四人在照面的眨眼间,交手了十招不止。

功力的高低,于空中无可借力之际,最可分辨。伊秋痕落地轻灵,不必退后卸劲,与他交手那人也未后退卸劲,唯身法稍嫌呆重,此其是不愿示弱,硬沉劲拿桩站稳,在内功修为上,伊秋痕胜过一筹。冯送泪则飘退丈余,而对方未退半步,冯送泪显然较弱。

那二人头顶光秃,招风耳,发灰白,黄齿森森,身上透着邪异的气息,分使一支金色、银色,状似人腿骨的杆棒。雷寒曾听义父郭振祖谈论武林帙闻趣事,武林中有名人物的特征,乃知此二人是二十年前,人人谈魔色变的“黄白骨魔”钟新、钟干两兄弟,不由跃跃欲试,也想亲手刃此双魔。

钟新喜食人心汤,钟干喜食炒人肝,认为尤以食女人心肝为天下绝品。甫出道不满半载,便引起武林公愤,少林寺掌门撒英雄帖,邀武林各门派名宿群起围攻,于昆仑山,将钟氏双魔逼落万丈深崖,命丧雪谷。此役损折了数名武林高手,因此事隔多年,犹有人谈论。

当年,江湖名宿群雄围攻“黄白骨魔”,暴君刀殷志鸿亦接获英雄帖,但他不耻倚多为胜,不愿参加搜捕,只身单刀,要凭自己的本领搏杀。双魔死后,殷志鸿深感怀疑,在次年春雪消融时,降到崖底寻找尸体不得,更认定黄白魔未死,在江湖四处探听,并至各门派投帖拜访,说明疑惑,央求协助,却遭各门派羞辱嘲讽。他只身查访数年未得,也渐淡忘,但依旧告诫两名弟子,要他们小心。郭振祖、卓振宗视其师若天神般,师父说过的话,永志不敢或忘。代代相传,雷寒因而亦知,且为师祖遭讥讽至感忿怒,如今此事已证实师祖判断无讹,气愤更甚当时。

其实天下许多事尽皆如此,当有人告诉你生平引以自傲的事有瑕疵不善,你有雅量虚心接纳?心里多少总觉得那是难堪之极、极损颜面的大事,不承认,是保护自己声名的上上之策,何况真假未判。能作英雄炫耀炫耀自己的勇武好公义,是何等美事,干么自己打自己嘴巴,说自个儿是糊涂蛋呢?大伙儿都作英雄,我为何不作?

雷寒涉世未深,不明了这些道理,故会气得全身发抖。他脑海里反覆着一个念头:“他们多活廿年,便不知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做了他们的粮食,这种邪魔恶鬼,要杀!要杀!要杀!”钢牙挫得喀喀直响。他目光怒焰突现,待要出手,耳边一个声音细若蚊鸣:“小伙子,别动手,这两个家伙自有人料理。你去对付那批黑衣人,先救出你师兄。”他知是伊秋痕以传音入密之术说话,点了点头,依言加入战团。

经过伊秋痕附近时,顺便扫眼瞧他兵刃,这是头遭看见仁侯刀的刀。刀背厚有指半,刀尖圆钝,可称得是柄无刀尖的刀,刀尖根本无法伤人。

雷寒愕然寻思:“前辈的兵刃好奇怪,没有刀尖,使起来岂不多有不便?”不暇细想,挥刀格架拆封,掌劈指戮,十招内打倒了数人。他感到死的人已多,不愿再取人性命。

他闯至阁楼近处,足尖踢封守卫黑衣人的穴道,抢进阁楼。身后传来惨嘶,雷寒扭首回顾,沉脸叱喝:“你为啥杀他?”

一名青鞘剑士挺剑刺死他点倒的黑衣人。雷寒想找那剑士理论,一号道:“雷爷,这是裘大爷的命令:不留活口。雷爷,小的带您救您师兄去。”

雷寒闯言,黯然游目环视,果真场中除了负隅顽抗的黑衣人外,再无活口。他无能为力,仰首长叹,随一号入楼救人。

裘金屋欲图招降黑衣人,收为己用,却发觉黑衣人神智痴呆,受药物控制驾驭,形同死人。为省麻烦,他只得下此“杀不留”的命令。

黄白骨魔虽想对手下施加援手,无奈被伊秋痕、冯送泪困住,仅能眼睁睁看着部属一个一个倒下,气得二人鼻孔直喷气。

首阵交锋,持金黄骨棒的钟新即知今夜遇着能人,再望清对方兵刃,哼道:“伊老匹夫,没料咱们竟能碰面拼斗,甚妙!甚妙!”骨棒嗤的点去,棒端乱颤,罩住七处大穴。伊秋痕抬手,刀尖似慢实快的朝伏兔穴点落,招式简易,但加以步法配合,这招变得诡奇狠辣。

钟新为势所迫,不得不回招自保。二度交阵,甫交一招,便屈居下风,凶性陡发,左掌倏忽变成暗红,掌棍齐施,交互攻来。掌出夹啸,啸声阴森凄冷,令人毛骨竦然。

伊秋痕睹状暗念:“血煞神掌。”严守门面,不教那掌沾着衣衫肌肤。

血煞神掌乃苗疆魔功,练时把毒药混掺人血饮下,再行功蕴聚于臂膀,以免毒性反噬。练成后掌含剧毒,沾上衣衫肌肤,中者在半个时辰内毒发毙命,歹毒绝伦。掌功深者,掌发夹啸,钟新练此掌已有六成火候,故而掌出有声。廿年前,他兄弟二人的血煞神掌虽火候仅只二成,江湖上中掌毒发毙命者有数十人之多,除了他兄弟二人的独门解药,几乎无人能治。

伊秋痕久闻血煞神掌的恶名,自然不可不慎。他尽展“雾漫掩日”步法,身轻似腾云驾雾,避其锋锐,往钟新右首递招。钟新身法变幻不若对方,左掌空有人人畏如蛇蝎的血煞神掌毒功,半点也派不上用场,激得他呵呵怪叫,吼道:“龟儿子!王八蛋!有种的就跟老子真刀实枪的干。别他妈的像个耗子样的,在老子周国窜来窜去!我操你的祖宗八代。”

风声飒然,伊秋痕脸色铁青,横刀立在他面前八步远处,语音森寒似来自冰窟雪河:“老夫倘使不让你见棺材,即刻横刀自刎,以谢先祖。”他脾气甚好,只要不骂辱他祖先,任人谩骂,他绝对照样是和善相待。唯要是涉及他祖先,仁侯刀有名的好脾气,霎时无踪。若以雾漫掩日步游斗下去,不用百招,钟新即可报应授首,但情形异动,伊秋痕原本就要杀他,眼下更是不愿让他多活须臾。

钟新骇然叫道:“兄弟快来,伊老头要杀人了!”

钟干发觉冯送泪剑法虽甚凌厉迅捷,内力则嫌不足,预计在廿招之内可料理掉。血煞神掌劈出,将冯送泪的长剑剑身震弯成弧形,接连数剑如此,令冯送泪淡漠严酷的脸容不自禁地微改。冯送泪给逼退两步后,突然退左足,成右虚步,目光含煞直射。钟干见他渊渟岳峙,不敢轻视,严阵以待。

忽然冯送泪滑步疾走,退至裘金屋跟前,状似要保护他。钟干感到受戏弄,喃喃咒骂:“臭崽子,耍什么把戏。”一扬银白骨棒,左掌制压长剑,挺棒斜刺下阴要害。被掌力封住的长剑骤然翻起,疾扎他左胁期门、渊液、大包、天池穴。这四穴除期门穴是卅六死穴要害外,其它三穴皆是寻常穴道,以钟千深厚的内力,单须护住期门穴,其它三穴不顾亦无碍,因为冯送泪内力输他好大一截,根本重伤不了他。而钟干一棒打实,冯送泪性命难保。

岂料大谬不然。

钟干极其骇惧,忙不迭地撤招闪避,瞪眼斥道:“臭小子,你……你怎么刺那儿?”语无伦次,教人莫名其妙。

冯送泪冷冷地道:“怎么,那儿不能刺?”

钟干叫道:“不能刺!不能刺!你奶奶的,怎么可以刺那儿?你再刺的话,嘿嘿,老子要割开你肚皮,割你的肝炒来下酒。”脸露狞笑。

冯送泪道:“那儿不能刺,为什么?你不说,我代你说。你练的血煞神掌剧毒之至,那四个穴道任哪个给碰上,你封住毒性的真气便会涣散,毒性马上攻进心脉反噬,届时即令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你不得,你说是也不是?”

钟干不语,跳步抢近,骨棒当头劈落,血煞神掌速拍数掌,掌风如巨浪连涌,卷起飚风,掌隐其内切进,欲以毒掌毙敌取命。他清楚冯送泪强于剑法,弱于内力,算准了以优势的掌力内劲,攻其薄弱,索他性命,封锁血煞神掌的秘密。

青芒天矫似蛇,穿波越浪,自钟干臂腕下方穿进,又是刺期门、渊液、大包、天池穴。吓得钟干脸色惨白,急急拧身让开要害,而骨棒依然劈落。冯送泪疾移方位,移到他左首。钟干左掌掌力绵延不断,一波胜一波的推出,强猛的罡风内劲,把邻近的牡丹、海棠,搞得枝叶摧折。唯任他掌力再强,再无法震弯长剑,冯送泪剑势如破竹,轻易的攻入。

钟干尖啸一声,斜身出招,掌中鬼啸呼呼,乱人心神。银白骨棒点、扫、劈、扎,辣招齐出。他已不存侥倖、轻敌之念,预备以生平所学,与眼前这个青年高手周旋到底。不过他弄不懂冯送泪的内力,怎么能在瞬息间突进如斯。

斗得正酣,蓦闻钟新呼救,匆匆纵出战圈。“伊老头”三字如锥贯脑,令他惊瞪得眼若铜铃。随手拎起一具死尸,奔至钟新身侧。

刹那,光芒耀眼,像有颗灼亮无比的流星迎面飞来,迅若电光石火,轰的即至。钟干不暇思索,将手中死尸朝流星掷去,挟起钟新,提气跃上墙头。

崩的一声响,墙头冒出大蓬白色浓烟,裘金屋喊道:“有毒,别追!”

几名掠出的剑士慌忙撤回。待毒烟散尽,黄白骨魔早逃之夭夭。

伊秋痕眼望那具死尸,喃喃自语:“好家伙,你死了尚能救人?可惜,他们不会谢你的。他们能逃走,亦怪老夫太大意。”默思:“他说我几句,我便动了怒,设使我镇定如恒,他躲过‘寒夜孤星’,绝躲不了‘云卧双星’。或许天意如此,致给你们逃脱,唉。”

裘金屋笑吟吟地拱手道:“假若今有不是赫赫有名的‘仁侯刀’伊老先生在此,以神刀绝技逐退宇内两大凶人,在下的部属可不知要折损多少,多谢!多谢!”

伊秋痕抱拳道:“哪里,老夫的是雕虫小技,如何比得上尊驾借物传功的神功?教你见笑了。”

裘金屋道:“伊大侠说笑了,在下哪会什么借物传功的神功。”

伊秋痕讶道:“哦,是吗?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很好。”始终咬定裘金屋会武,而且颇为高明。

裘金屋道:“伊大侠既认定如此,在下是百口莫辩。那边还有要事待决,请恕在下失陪。”拱拱手,迈步离开。

伊秋痕嘴角噙笑,望着他走开。

唰的一道人影急急奔近,仓惶地道:“前辈,峨嵋派掌门身受重伤,请您去看看!”

伊秋痕道:“在哪?快带我去!”

雷寒疾纵疾跃,窜上阁楼第二层,自启开的窗扉闪入,继而转进一间房里。

房间仅八尺见方,除一榻一椅外,别无它物。榻上躺着个老尼姑,面色惨如金纸,气息微若游丝,性命危在顷刻。

伊秋痕把脉诊视,摇首轻叹,握住峨嵋掌门法慈脉门,缓缓渡入真气。

法慈受他真气输济,面色微复红润,睁眼道:“多谢。”

伊秋痕问道:“师太,是谁打伤你的?”

雷寒忿忿言道:“就是那个乌兆兴,公孙先生的狗总管!打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算什么好汉,简直混蛋!”

法慈微笑道:“小施主好大的火气。阿弥陀佛,我佛说万事皆有缘法,诸事皆由前定,我受他一掌,也是命中注定今生要还他。”

雷寒愤愤不平,犹要再说,给伊秋痕以目光制止。

伊秋痕道:“这位是大侠殷志鸿的徒孙雷寒,那是他大师兄吴淼,我是伊秋痕。师太,你可有事要我们代为效劳?请千万莫客气。”

法慈听说他是仁侯刀,目光神采流动,喜道:“原来是伊前辈,晚辈拜见。”挣扎着要起身。

伊秋痕道:“等你伤势复原再说。”他知这是自欺欺人的假话,却又不得不说。

法慈点头躺下,含笑道:“原来是暴君刀殷前辈的弟子,无怪火气好大。”雷寒怔怔傻笑。

法慈道:“敝师妹法悲座下有名俗家女弟子是令师叔千金,名字叫做卓梦烟,小施主可曾见过?”雷寒说有,法慈续道:“适才乌总管逼贫尼交出掌门令符未果,重伤贫尼后要搜,幸得小施主及时赶来逐退,使贫尼免遭折辱,贫尼衷心感激。”

雷寒急忙说道:“不不不,这不是晚辈的功劳!是我大师兄相告,晚辈才知前辈受困于此。前辈未责我救援来迟,我……我很惭愧。”

看他行善而不居功,法慈暗暗称许,说道:“那不是你的错,切勿自责。小施主,贫尼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允诺?如有难处,万勿勉强。”脸上满是求恳期待之色。

雷寒心说:“你纵然不求我,我也必然会答应的。”颔首道:“前辈,晚辈答应。您请说。”神情坚毅恢宏,隐隐然有虽有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亦往矣的气概。

法慈除下头上僧帽拆开,取出块三指宽、四寸长的的紫竹牌,递给雷寒,说道:“这即是敝派的掌门令符,请你带给我的师妹法悲,要她接任敝派掌门。想施主必晓得本派有号称‘四大神尼:慈悲仁心’的四名师姊妹,万一……万一贫尼二师妹亦遭危厄,还烦请小施主至峨嵋山,转交给贫尼三师妹法仁。”语音渐弱,只听她又说道:“争权夺利,何时方休?”说完,低声念佛,溘然西归极乐。容颜带着怜悯,似为这世界多苦多愁深感同情。

自窗外透进火光,映得满室赤红,热浪侵人。

吴淼探首外望,说道:“大火烧到了左近,这座阁楼很快也会化为灰烬,咱们快点走罢。”

雷寒抱起法慈尸身,走出阁楼。他发觉楼内楼外,只有黑衣人及其余守卫的死尸,却无一具裘金屋部属的死尸。

抬目,尚能见着数十名裘金屋的剑士,在抛掷物事至火里,那些物事赫然是具具尸体。雷寒箭步抢上,这才想通为何有恶臭扑鼻,中人欲呕,原来是焚尸之故,他喝道:“你们怎如此惨无人道?快住手!”多名剑士怒目相向,另外的剑士仍继续收拾死尸抛入火里。

吴淼捡起柄单刀,擎拿在手,与师弟并立。

雷寒大步踏进,问道:“谁叫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十余名剑士手按剑柄,眼里含煞盯着他,缓步聚拢。

冯送泪自暗影里行出,斥道:“他是主人的贵宾,不得无礼,退下!”转对雷寒说:“雷兄,请勿插手此事。”

雷寒道:“冯兄,这么大的火,人一进去,只怕连骨灰也烧化了。你不认为尸骨无存,是件很残酷的事?”

阁楼受烈火久炙,轰隆隆烧了起来。

四人距阁楼仅几丈远近,给火烤得浑身滚熨,伊秋痕道:“此地不宜再待,否则大伙儿要变成烤人干了。”

冯送泪道:“伊大侠说得是,请随我来。”指挥所属剑士清理完死尸,领路离开尽成火海的公孙府邸。

公孙府占地数亩,广厦千间,一旦化为火海,火光照得汉阳城夜空红亮,浓烟如云卷翻。

毗邻公孙府的住民百姓,慌慌张张在自家屋顶、房柱等易燃之物掩上湿沙袋、棉布,免得横遭波及。驻守兵丁亦出动协助。上万人在夜里与火势相抗,喧喧嚷嚷,递水抬梯的,送凉茶的,固定沙袋、棉布的,构筑出一幅感人的场面。奇怪的是瞧不着半架救火的水龙,不由大为纳闷,忽闻守城兵士埋怨道:“好端端冒个妖火降灾,害老子连个好梦都没得作!”

一名兵士道:“更气人的,也不知哪个缺德家伙,把水龙全捣坏,害老子挨了顿骂!”

雷寒臆料得到这必定又是裘金屋的杰作。

冯送泪似笑非笑的,说道:“雷兄,你无须生气,裘爷行事向来甚有分寸。昨日,他即遣人化装成道士,散播近日有妖火降灾的消息,他们说的话多少有人相信,尤其寻常百姓素来迷信鬼神,所以都预作了准备。你看,那些身手较常人矫健的,都是我们的剑士。”顿了一顿,再肃客道:“裘爷在前面恭候各位,请。”

人群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裘金屋的人马,四人足下所往,闹哄哄的人群自然而然让出道路,雷寒对裘金屋这个人,感到讳莫高深,如大海汪洋,难以测计。

穿过几重房舍,哗嚷叫喊的人声已小了许多,雷寒寻思:“设使这些房舍都是他的,那他的产业之丰,直可相逼将相公侯。”耳闻伊秋痕道:“老夫有事不明,尚祈冯老弟指教。”

冯送泪道:“伊大侠,直说无妨。”

伊秋痕捻须道:“那场火烧得偌般厉害,周围受威胁的人家难计其数,区区数百人投入,不过如沧海一栗,济得了什么事?裘先生他……他这会儿可害惨了人。”

冯送泪不料他是暗指责主人的过失,心头有气,正待申辩,陡然间洞悉他的用心,道:“我家主人做事,做属下的无权置喙。这数百人于救火之事,想来会有裨益。”

雷寒转念间亦明了伊秋痕的用心:“前辈想自他口里套出裘金屋究竟有多大实力,但他口风好紧,竟问他不出。”

抚须颔首,伊秋痕道:“你说的甚是。那些投入火中的尸体,没半具是你属下罢。”眼眸精光暴射,灿若明星,咄咄逼人。

冯送泪为他气势所慑,扭首旁顾,答道:“不错,是没半具我们的人的尸体。”

伊秋痕不再问他,问雷寒道:“你曾逐退伤法慈师太的凶手,老夫怎没见有人从阁楼逃出?”

吴淼代答:“阁楼里有秘道,那家伙从那逃掉的。”

冯送泪道:“我们未查得阁楼有秘道,抱歉之至。”

雷寒叹道:“那不怪你们。”脑海忆起法慈师太临终所言:“……万事皆有缘法,诸事皆由前定……”的话来。

说话间,行至一栋守备森严的宅院,值勤的剑士对冯送泪执礼甚恭,未加以盘查。

正厅外警卫倍严,令人心神为之肃穆。正厅当中整治了八道可口精致的夜点,桌旁红泥炉上茶香阵阵,终宵杀伐,能坐下来品茗享受美食,实是大乐事。唯伊秋痕、雷寒、吴淼三人岂有这等闲情逸致?尤其在看到捆缚在地的两个狼狈万状的家伙。

裘金屋起身举杯相迎,招呼道:“来,伊大侠,雷兄弟,吴兄弟,三位贵客请坐。”

伊秋痕拱手道:“裘先生的好意我等心领,若无要事,我们想先回去歇息。”

裘金屋道:“喔,是理当如此,不过……这两人要怎生处置,还请三位定夺。”

吴淼念起连日来给地上两人,邱忆声、张邦全百般凌虐,气往上冲,叫喝:“让我揍他们!”

雷寒拉拉师兄衣角,低声说:“他们受的罪也不少了,就饶了他们罢。”

吴淼瞧他二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剑创多处,是捱了好多罪受,便道:“算了,我不揍他们啦。”

邱忆声、张邦全惧怖之色略减几分。

不以为然的晃晃头,裘金屋道:“有仇不报,真傻。凯刃,他们也是第一堡的人,由你处理罢。来人,备轿。三位要不要一起走?”

伊秋痕道:“我还有事要请教这位小兄弟。”手指庞凯刃。

裘金屋道:“那你们慢聊,我先告辞。”冯送泪陪他同行。

伊秋痕问道:“庞公子,令尊名讳可是上柏下军?”

庞凯刃双眼盯着两名囚徒,漫声应道:“你既已知,作啥还要问我?”

伊秋痕道:“你可否瞧在老夫薄面,饶他二人不死?只要你废掉他们武功,他们便是废人,何妨放人一马。”

庞凯刃仰首大笑,笑罢,轻蔑鄙夷地说:“放他们一马?凭什么?凭你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仁侯刀?我爹在作堡主的时候,一呼千诺,统领着两三千人,你呢?你不过是一个人,一把刀而已,你算什么?滚,我不想看到你们!”

雷寒为他的态度怫然不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

伊秋痕扯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他心情不好,莫跟他计较。”

吴森亦忿忿不平:“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这样啊。”

三人来到大门口,五名白鞘剑士拱卫着一辆马车,一名剑士离鞍躬身禀报:“三位爷,我家主人说各位带着具尸体,不方便骑马乘轿,要我们备妥马车恭候。”

伊秋痕笑道:“你家主人好生仔细。”三人先后坐上马车。

车上,伊秋痕道:“庞凯刃的性情乘戾,与他父亲庞柏军极有关系。山西第一堡分为刀剑两宗,刀宗人数少,剑宗人数约是刀宗六倍有余。虽人数悬殊,刀宗却是堡内菁华主力,且半数以上的产业属刀宗。刀宗遴选弟子严苛,因刀宗的刀法难练难精,故而人数寡稀,却个个都是好手,剑宗就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