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山麓附近大道上,一老一少缓步前行,老者头发微有花白,年纪约莫五十有余,看他步履沉稳,似乎是个练家子,但却又似故意隐藏般,神态显得龙钟衰老。他身侧的年轻人挺胸突肚,目光炯炯有神,且带几分稳重之气。
那年轻人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师父,瞧这光景,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赶一赶?”
老者微微一笑,道:“好罢,我们便赶一程。”说着,两人脚程加快了许多。
两人来到叉路口,右往天目山,左往杭州,刚右转,兵刃碰撞,吆喝斥骂声隐隐自另一条路传来,年轻人驻足道:“师父,有人遇上麻烦了。”
老者点点头:“你过去看看。”年轻人答应一声,快步跑去。
一会儿,他转了回来,道:“有人劫镖,看情形,那些镖师应付不下,师父,我们……”
老者不等他说完,笑道:“想打架?”
叹口气,又道:“也好,为师也好久没松散筋骨,咱们走。”开步先行。
只见十个戴鬼怪面具的黑袍人,与镖局的镖头、趟子手恶战,镖局的人数虽多过两三倍,却仍落了下风,已伤折过半。以护镖人手来看,显然这是一只大镖,难怪会遭此恶运。场中唯有一名使厚背鬼头刀的老者,堪能和黑袍人一战,后来的那名老者瞧见,双眉微紧,迟疑一下,才过去相帮。他徒弟不知情,早发招出手。
一名黑袍人一剑刺翻个趟子手,举剑迎上,砍他左肩。老者身向右斜,左掌翻起拿腕门,右掌拂他头脸。
黑袍人方待变招,不料对方身手如此迅捷,忙后退避开。
老者箭步抢近,右肘一沉,砰的一拳击在黑衣人心口,打得他闷哼一声,仰天摔倒。事起突然,场中许多人的目光俱朝此望来,那年轻人叫道:“师父,您这拳打得漂亮极了!”
老者微微一笑,扬掌击向另一人,这人身手较高,但十招不到,也挨了一拳,痛得抱肚丢剑。
两名黑袍人使个眼色,齐朝老者攻去。
那老者忽然腾身越过一辆镖车,袭击另一个,待那两人赶来,那一人已被老者击倒。
使厚背鬼头刀的老者见是他,喜道:“师兄,是你!”说话间疏了神,险些挨上一剑,那名后来的老者奔近,几招迫退黑袍人。
一名黑袍人打个唿哨,冷冷说道:“原来是‘伤魂刀’郭振祖郭大侠到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趟镖咱们不要便是,只不过我这几个兄弟要吃饭,还请郭大侠帮忙一下。”语气软硬并施,但算得上客气了。
那年轻人提刀喝道:“怎么,打不过就来软的?休想!”
黑袍人扫他一眼,道:“郭大侠,你怎么说?”
郭振祖沉声道:“郭某有刀,没钱!”
两人互视一会,黑袍人道:“山不转路转,咱们后会有期。”招呼同伴扶起伤者而去。
使刀老者道:“师兄,你为什么不动手?就这样放了他们?”
郭振祖待黑袍人走远,才答道:“不瞒你说,自十年前被师父他老人家逐出师门后,我就封刀不用了。适才若真和其中几个硬手相搏,我非吃亏不可。”忧伤之色一闪即隐,唤过徒弟,道:“来,这是你的师叔,武汉第一大镖局宏安镖局的总镖头,‘鬼门刀’卓振宗。这是你的大师侄吴淼。”吴淼跪下磕头,口称“师叔”。
卓振宗道:“说来惭愧,我这个师叔带了这么多人,却抵不上你师徒二人。师兄,此去杭州尚有百里路左右,小弟斗胆请你帮忙。”
郭振祖道:“你要是从水路走,不是免了许多风险?”
卓振宗道:“这趟镖保的东西价值在白银四百万两以上,为防夜长梦多,我才贪快赶着走陆路。”他这几句话压低了声音说,足证知道这趟镖价值惊人的镖头甚少。
郭振祖闻言暗感惊诧,沉吟半晌,道:“我们师兄弟俩多年不见,趁此机会叙一叙也好。”
卓振宗脸露喜色,忙吩咐手下收拾,将死的挖坑葬了,等回程时再予以厚葬。
在众人料理整备的时候,郭振祖对徒弟道:“你就不要跟去了,最迟五天,为师的便会回来。你师弟被罚在山里练功,你做大师兄的可要负起督促的责任,大概再三天,他功课做完了,方准让他下山,知道吗?”
吴淼躬身答应,朝师父、师叔磕了个头,起身回去。卓振宗封了十两纹银做见面礼。
他心中微感奇怪,问道:“师兄,你不是封刀了吗?怎么会有徒弟呢?”
郭振祖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谈。”卓振宗牵过一匹马给他,两人上马带头先行。
十年前,白道十余名高手在潼关围杀一个女魔头,恰好郭振祖因所恋女子嫁人而醉倒于左近,他心神昏乱下,错以为是所恋女子遭厄,急提刀去救,令那女魔头逃得性命。江湖好汉讥笑他迷恋女色,可是忌惮他师父厉害,不敢找麻烦。此事传入他师父“暴君刀”殷志鸿耳中,一怒之下将之逐出师门。
两件事夹袭而来,令他满腔豪气化乌有,回归西天目山下的家乡避居,从此封刀不用,做个寻常百姓。谁料事与愿违,返乡的第三天,碰上了一伙打算占据此村做山寨的强盗,他不忍目睹村人被蹂躏,便出手杀了那些恶人。村人看他武艺精强,即有人送来子女拜师父,他也舍不得自己一身本事湮没,挑了几个根骨好的收为入室弟子,其他的则传授一些较浅易的功夫。
卓振宗道:“师兄,那么被罚在山里练功又是怎么回事?”
郭振祖呵呵笑道:“那是我在八年前收养的一个小乞丐,因为他脾气急燥,学起本事来很贪多,所以我常罚他在山里练功,磨磨锐气。”
卓振宗见师兄神情得意,又问:“这么说来,想他必是你最得意的弟子喽!”
郭振祖含笑道:“没错,他现在随意挥刀,就能将苍蝇切成两半。我罚他削柴,如今他一天之内,可以削出千余根尺长的木材,每根几乎一般长短,而他用的刀重达五十斤。”
卓振宗咂舌道:“师兄,他跟当年的你一般厉害呵!”
郭振祖道:“晚来能得到这种人才,实乃一大快事!不过除了我和他大师兄外,没人知他才廿出头年纪,便有这般身手。”
卓振宗点头道:“再假以一段时日,他必可成为武林一大高手,哪天你让我瞧瞧他可好?”
郭振祖道:“自然好啰!”
再闲聊一会,他思及一事,道:“师弟,方才那批人不像寻常盗匪,江湖上似乎没听过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该不会是来寻你晦气的仇家?”
卓振宗摇首道:“不可能,这些年我小心得很,没和人结下怨隙。”
两人找不出线索,便不再谈此事,郭振祖道:“你那独生女儿今年也该有十八九岁了,小时候就美得像花一样,现在长大了只怕像个人间仙子模样,她叫什么名字?”
卓振宗道:“师兄别取笑了。你侄女的名字叫梦烟,前年我将她许配给了雪山派掌门潘文轩的独子潘金剑。”言下隐然有得意之味。
郭振祖微微一笑:“‘雪山双鹰’父子二人夙负侠名,能与此人结姻,是件难得的美事。”他心中虽觉得潘氏父子没什么,嘴上却不便说出来,再道:“听说令爱她拜在峨嵋派门下?”
卓振宗道:“她不喜欢使刀,我只好依她,她现在是法悲师太座下的俗家弟子。”
郭振祖嘿了一声:“是峨嵋派的第二高手,名师出高徒,令爱她本领必不弱。”
一路无事,次日上午到杭州交了镖货,卓振宗请师兄游遍三月春暖里的西湖,并邀他到汉阳总局一行,郭振祖推辞不肯:“我山居已惯,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嚣嚷,过些时候我再登门拜访。”卓振宗只得罢了。
第四天,宏安镖局一行踏上归程,来到几天前的叉路口。
郭振祖道:“师弟,咱们就此别过,请代我问候师父他老人家。”
卓振宗连声答应,本想送银两给他,但怕师兄发脾气,唯有打消此念,再三恳请他一定要来一叙。目送他走没了影子,方领着手下回去。
郭振祖正行间,心生警兆,急纵前数丈,旋身察看,身形未定,一点黑芒已直奔双眼而来,他后仰避开,喝道:“什么人!”转到那人左侧,掌切对方胁下。
那人长剑斜挥,反斩他头颈,剑势狠辣,逼得他不得不回招自救。那人脸上戴了鬼怪面具,瞧不见长相。
郭振祖知遇上了劲敌,掌作刀招,与之周旋,卅招后,渐占上风,那人被逼急了,剑势变为轻曼飘飘,长剑如细水,似慢实快的攻他下盘。
郭振祖见招喝道:“‘春雪融融’,你是雪山派的!”那人不答,倏忽几招雪山派的剑法迭发,抢得了先手,可是任凭他如何进招,皆被郭振祖化解掉。
郭振祖朗声道:“不管你是不是雪山派的,拿下再说!”不再退避,刀掌转守为攻,猛斫而上,步法配合无间,发招和招出后的位置改变,教人难以捉摸。
他一掌疾刺小腹,待对方挡格露出上盘,左掌突然探进,一把抓下面具,看清那人脸面后不由大为震惊,愕然道:“是你!”
一人悄没声的出现,一剑刺进他后心,说道:“你不行,竟拾夺不下他。”郭振祖闷哼一声,软身栽倒。
那人踢一脚郭振祖的尸体,说道:“这不能怪我,他的武功不弱,难对付。”说完,又踢一脚。
后一人道:“他坏了我们的事,已遭惩罚,我们何必跟死人一般见识。”两人并肩离开,任他尸身暴于荒野。
他们走后未久,一个娇艳女子疾奔过来,抱起郭振祖,神色仓惶的唤道:“恩公,恩公!”
郭振祖睁开无光的双眼,看看她,道:“是你。”他受伤甚重,仗着深厚的功力支撑,但毙命是顷刻间会发生的事。
那女子颔首道:“恩公,是我。”她便是十年前莫名其妙逃出性命的女魔“红狐仙子”萧绿波。
郭振祖勉力说道:“麻烦姑娘,送我回家……好……吗?”萧绿波用力一点头,先取了些金创药敷在他伤口上,虽知此举无啥用处,只希望能多延得他一时半刻的性命,药一敷好,立即背起他,朝他家乡疾行。
郭振祖的义子雷寒久候他不归,频频探首遥望,吴淼道:“师弟,你别急嘛,师父这几天便回来了。”
雷寒道:“怎么不急?干爹他答应我一练完功下山,就教我新招……,嘿,下起雨来了!大师兄,我出去等去。”也不理师兄允准与否,披上簔衣拿了把伞,即冲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吴淼看天色已晚,不打算再等下去,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吃饭,蓦然一人自雨中抢进门,悲声道:“大师兄,我干爹他不行了!”
吴淼闻言大骇,慌忙接过师父,雷寒喃喃骂道:“兔崽子,王八蛋,畜生!”他极少骂人,此刻是愤怒到了顶点。
萧绿波随后进来。
郭振祖凄凉一笑,挣扎说道:“镖局……,危险,……镖局……,危险……”他还想说话,但精力迅速消失,挣不出力气,空翕动嘴唇。雷寒目中蕴泪,紧握住他手掌,咬牙切齿地道:“干爹,孩儿一定为您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最后一句话是狂吼而出。
郭振祖爱怜地望着他,勉力摆摆手,意思是说:“你不是人家的对手,去了白白送命。”
雷寒跳脚道:“我不管!我不管!”郭振祖心中痛惜,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心口剧痛,身子一挺,就此死去。
雷寒一呆,哭道:“干爹,寒儿听话,寒儿不找他们报仇!您醒醒,寒儿听话,您别生寒儿的气了好吗?干爹,醒醒嘛,干爹!”
吴淼轻拍他肩膀,道:“小师弟,师父他老人家已过世了,你要冷静啊!”
雷寒扭头吼道:“你骗人,干爹他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说完,猛然跳起身,摘刀在手,在雨帘里狂挥乱舞,口中不断大喊:“报仇!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杀,我要杀……!”劈砍了好一阵,转往山中奔去。
吴淼叫道:“师弟……”
欲要追他,萧绿波伸手拦阻,道:“他胸中苦闷难舒,让他尽情发泄一下比较好。”
吴森点点头,找二师弟沈泊、三师弟屠浪、四师弟尤泽来一起料理师父的丧事。
除了师弟雷寒外,他们师兄弟的名字都是水字旁。
雷寒跑到山里,横刀朝树斩去,骤然思及现在正是老鸟孵育雏鸟的季节,别因自己孟浪砍倒树木,伤了鸟儿的性命,急忙收刀,在林中不择路的乱钻,没留神脚下踏了个空,连人带刀摔入山沟。冰冷的沟水冲激,再加好一阵的发泄,他的神智清醒不少。
半身浸坐水里,想道:“我这样莽莽撞撞的,能报得了仇?你这小子,枉自长得这么大,竟仍如此孩子气,真是没用。”其实天下人在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时,如何可能冷静淡然?除非是无知的白痴。
他等自己冷静得差不多了,才拾刀爬出山沟,觅路回去,到家时天已全黑,家里挤满了人。村人看他满身泥污,头脸手脚擦伤了数处,俱表同情,围着他鼓励劝慰,他一一示谢,萧绿波一旁暗暗称奇:“他刚才难过得势若发疯,现下却这般镇静,可怕。”雷寒适巧投来目光,朝她点头微笑,她心中怦地一跳,垂首暗忖:“我是怎么了?他人长得不算俊秀,我年纪又大他好几岁,我不该会把他放在眼里才是。”
愈想愈感不安,移到门旁,准备不告而别,蓦地一只手在面前一扬,她本能地凝功招架,扣住了那只手的脉门,尚未扣紧,一股大力弹开她手指,她微微一怔,将手翻起,右手佯作攻腕,左肘朝外一顶,噗的一声打了个实,才扭头看那人是谁。
只见雷寒抚胸蹙眉吡牙,显然挨得不轻,他三师兄屠浪走近问道:“师弟,怎么了?”
萧绿波尴尬极了,索性不吭不响,瞧他怎么说。
雷寒道:“我没事,只是胸上摔伤的地方痛了一下。”
屠浪道:“那就好。师父的丧事,我们师兄弟一起合着料理。”
雷寒答应一声,等他走开,再拱手道:“这位大姊,请你千万别走,在下还有事要大姊指教。”候她点头应允,再次拱手道谢一声,才行了开去。
人多好办事,村中长者安排好了一切细节,只等择吉辰下葬。
师兄弟五人送走村民,据案坐下,请萧绿波坐在雷寒旁边,她感到好不自在,却又不好提出。
吴森抱拳道:“家师蒙萧姑娘救回,我师兄弟等不胜感激,还请赐告伤我家师之人。”五人神情恳切地望向她。雷寒回来前,他已请问过她姓名。
萧绿波含笑道:“你小师弟还没进食呢,等他吃饱了饭再说好吗?”
雷寒摇首道:“我不饿。”
她笑时双颊现出小小梨涡,倍增娇媚,令人眼睛一亮,教诸人看得傻了。她常被男人投以色迷迷的眼神,早就习惯了,心想:“纯朴小村的人都贪爱美色,我这一生的麻烦皆由此招致,唉!”不觉摇了摇头。
吴淼、沈泊、屠浪、尤泽看她叹气摇头,也依样叹气摇头。
雷寒目睹此情此景,诧异不已,微一凝思,明白了其中道理,假装不知,免得师兄们难堪,自顾自相询:“姊姊,你告诉我谁杀家师的好吗?”
萧绿波注视他一会,道:“你干爹临终前不是叫你们莫要报仇的吗?恩公他武功高强如斯,都遭了毒手,你们更是不行的了。”
砰的一声响,雷寒跪倒在地,她吃惊跳开,讶道:“你干什么?”
他大声说道:“干爹于我恩同再造,若不为他报仇,我岂与禽兽有异?求姊姊成全!”说罢磕头。
他这番举动,令四个浑浑噩噩师兄清醒过来。
萧绿波道:“你快起来,我根本不知是谁伤你干爹!”此言一出,震得雷寒呆怔住,好半晌转不过神来,吞吞吐吐地道:“你……你说的是……”
她似有力的语调道:“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沈泊“嗤”的笑了一声,警觉失礼,慌忙闭口。
吴淼瞪他一眼,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家休息,小师弟,你要节哀,萧姑娘,你……”
萧绿波淡淡一笑,道:“我在这里陪他。”师兄弟四人涌起莫名的醋意,怏怏而去。她一切看在眼底,深感好笑。
她轻轻推了推犹怔跪着的雷寒,柔声道:“起来好么?”顿了一顿,又道:“你肚子饿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怎样?”看他满脸凄苦,轻叹一声,转入厨房。
等她做好吃食出来,雷寒已不见了踪影,她寻到外头,只见他持刀赤膊,在雨过云散的星空下勤练功夫,眼神饱含愤怒,坚决之色。
她幽幽一叹,引起雷寒注意,停招问道:“姊姊,你怎么了?”
她感到自己失态,轻理云鬓掩饰:“没有,我很好。”
雷寒深深注视一眼,道:“喔,那就好。”走进屋去,问也不问,便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嘴巴含着荷包蛋,语音含混地道:“姊,我想明儿一早赶到汉阳去。我干爹直说:‘镖局,危险!’,所以我想过去看看。”他自大师兄处得知有关师叔“鬼门刀”卓振宗的情形。
萧绿波道:“你不和师兄们商量一下?”
雷寒摇首不语。
次日大清早,雷寒要找她,才发现她已不告而别,好生失望。
草草写就一封书信给大师兄,托其代为主持料理丧仪。在干爹遗体前磕三个响头,提刀踏上旅程。
午牌时分不到,他越过昱领关,又行数里,看路旁有卖吃食的小店,便进去拣了个座头,叫几个馒头和半斤卤牛肉充饥,怕身上银两不够使,不敢吃的太好。
正食间,又进来数人,雷寒不经意间抬头,竟见到红狐仙子萧绿波夹在其中,正想招呼,发觉和她在一起的四个大汉神色不善,且她行走需人扶持,难不成被封了穴道或受了伤?便打算看清楚情况再做道理。
她的座位正好与雷寒相对,她眼神冷漠,就像见了生人一般,没半分表情。
那四人呼酒叫菜,好不威风,间中一人看他往萧绿波直瞧,瞪眼大喝:“乡巴佬,看什么!小心老子赏你几个耳刮子!”
他同伴嘻嘻笑道:“师兄,你何必理这乡下人,这婆娘生得如此俊,当然会有人瞧她。”
那师兄“呸”一声:“说得也是,听说她今年已卅岁了,可是怎么瞧也不像。老子在妓院里摸过多少十七八岁的娘们,却没一个皮肤有你这般滑细。”伸手在她脸颊捏了一把,四人哈哈大笑。
萧绿波穴道被制,无法躲避,气得脸色刹白,恨声道:“张邦全,日后若有机会,瞧本姑娘怎么整治你们!”
张邦全阴阴一笑,低声道:“老子待会儿将你剥得光光的,瞧你还凶不凶。”她闻言脸色大变,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四人露出暧昧的笑容,八只贼兮兮的眼睛在她身上乱转。
她阖眼闭上,两颗泪珠沿腮滚下。睁眼时不见了对面的雷寒,心中一酸,暗说:“不是姊姊不理你,我不愿累你名声,只得如此,希望你原谅我。”
这四个恶汉急匆匆吃完饭,那理她饿着肚子,便带她上路,走没几里,选了片树林,系好马匹,朝林中深处行去。萧绿波为伺机脱逃,反镇静如恒,任他四人如何污言秽语,只作没有听见。
突然一人喝道:“站住!”
他们看是方才那个乡下青年,一人白眼道:“原来是她的姘头,难怪直瞧她!”
四人哈哈直笑,张邦全道:“喂,小子,你年纪没好大,怎会跟她在一起,莫非是要吃她的奶,嘻……”
萧绿波粉脸羞红,怒道:“你们胡说八道!”一人嘿笑声中,便往她胸部摸去。
雷寒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后来听懂了,愤怒非常,吼道:“放了她,不然杀了你们!”见那人行为轻薄,心头更加火大,自布包中取出兵刃。
萧绿波叫道:“不可以!”雷寒哪里肯听。
寒光一闪,血雨飞洒而出,那人连臂带肩被砍下一大块。
余人一怔,三柄剑脱鞘在手,齐朝雷寒攻去。
他避开两人,翻刀磕飞另一人长剑,左掌重重地打在脸面,把那人的五官打得稀烂,再斜身回刀横扫,将第三人的腰杆砍断半截。
张邦全吓得屁滚尿流,拼命逃走,可是两腿酸软,如何跑得快?
雷寒想上前结果了他,心下忽觉不忍,也就算了,过去在萧绿波背上推宫活血,她道:“你怎么不杀他?你留他活命,即是给自己找麻烦,你知道么?尤其武林中人知道你救我,会用不屑的眼光看你,你知道么?”雷寒骤然停手走开。
她听他足音渐远,竟没来由地感到孤独、害怕,不禁自我解嘲:“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他不理你就算了,干啥耿耿呢?”静心运气。解开已松动的穴道。
拾回双剑,正待离开,足音又起,却是雷寒捧了几朵大野菇转回,不觉脱口问道:“你去了哪里?”
雷寒含笑道:“我怕你肚子饿,所以去给你找了这个来,你大概没吃过罢。”晃火折升了堆火,取树枝插着野菇在火旁烤。他在山里练功,常自己捕鱼抓虾采菇来吃,故熟能生巧,做起这些事来手脚便捷,没一会,野菇的清香随风四散,引得人食指大动。
萧绿波早上没吃,中午也没吃,教这香味一引,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她赧然一笑,双颊飞起一片晕红。
雷寒微微一笑,自包袱取出油纸裹着的肉包子递过去,道:“野菇还没好,你先吃这个。”
萧绿波不伸手去接,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她以为男人全不是好东西,几乎没一个不想占她便宜,因而戒心甚深。
雷寒未料她有此一问,呆了一会,才道:“姊姊,我一看到你就好喜欢你,你救我义父我便极欲报答,却苦无机会……”
见他语意诚挚,便去了戒心,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轻轻说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离我远些总是好的,你义父就因为糊里糊涂的救了我,才被逐出师门,你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雷寒摇摇脑袋:“我义父都不在乎,你又为何要在乎?我不管那些!”拿下烤好的野菇绐她,笑问:“好吃吗?”
她咬一口细嚼,只觉齿舌生香,赞道:“棒极了!你也吃一个。”拗不过她,只得也取了一个吃,但把余下的三个留了给她。
雷寒问道:“姊,你怎么会和他们交上手的?”
萧绿波道:“此事说来话长,一年多前我伤了他们的人,结下了梁子,今儿上午在路上撞见他们便动起手来,宰了他们师叔。那老家伙武功恁也不错,临死前封了我的穴道,以后的事你都知道的。”她语气平淡,便如同在说寻常之极的事情。
她顿了一顿,又道:“他们是山西第一堡的人,日后遇到时,自己要小心点。”语气中毫无叮咛的味道。
她再说道:“你的武功似乎比我还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白么?”
雷寒颔首道:“姊,我记住了。”
萧绿波起身道:“日后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千万别来找我,你要是不听,我们便不再是朋友了,莫问我为什么,你记住就是。”旋踵离去,任雷寒在身后叫:“姊,你别走嘛,姊!”
雷寒没奈何,挖坑埋了那三人,收拾好后才走。林外系着两匹马,原来是张邦全等人的,他逃时骑走一匹,萧绿波骑了一匹,留了两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