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之下,白君玉能够静下心来歇息吗?
但独孤长青所说的话,确是实情,明天,他必须有充沛的精力,去面对那不可知的情况,因此,尽管他是满腹心事,却又不得不勉强压抑下来,静心歇息。不!不是歇息,是行功调息。
约莫顿饭工夫过后,趺坐在床上行功的白君玉,已进入天人合一,物我俱忘之境。此时,他房间的窗户,忽然无风自启,也不曾发出一丝声息。
但尽管如此,行功调息中的白君玉却已经察觉到,不过,他只是将他的星目微微地睁开一线,匆匆一瞥之下,重新合上了。
出现窗口的是独孤长青,但他只是静立窗外,并无进一步的行动。
在积雪反映之下,独孤长青的脸色,显得很苍白,但目光中却蕴涵着无限的关怀,以及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情意,向白君玉注视着,脸上的肌肉,也在不断地抽搐着。
良久,他才悄无声息地,关上窗门,也悄无声息地离去。
这当儿,白君玉却再也没法调息了。
他,暗中不断地向他自己发问:“这是甚么人呢?他很关心我,看情形,武功也很高,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爹娘在世时的要好朋友,为甚么恩师不曾向我提起过,而当代的武林名人中,也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的心中,像塞了一团乱丝,无纵理,也没法剪。
再静心调息,是不可能了,索性一横心,和衣躺下,蒙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清晨,他在枕畔发现另一张便笺,还是独孤长青留下的,大意是:昨宵忘了交代,在未经牧场中人正式介绍之前,你我必须装成陌生人。
这意思,他当然懂得,当他起床烧掉那张便笺时,门外传来杜鹃的娇语道:“公子爷,您起来了吧?”
白君玉打开房门笑问道:“有甚么事?”
“奴家给您送洗脸水呀!”杜鹃一面说,一面已端着洗面盆悄然进入:“公子爷,您的行李送来时,我不敢惊扰您,暂时放在奴家房间内……”
“谢谢你啦!”白君玉截断对方的话,已就着金漆面盆开始盥洗。
“公子爷,小姐已在客厅中等您呢!”
“啊!你说的是天风牧场的玉罗刹?”
“正是。”
“她是几时来的?”
“已经有顿饭工夫了,她交代我,等您起床后再告诉您。”
“好!请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他的话未说完,门外已传来玉罗刹的娇笑道:“不用了,我已经来啦!”
像一阵风,也像一团火,全身火红的玉罗刹,已迈着春风俏步,进入房中,一面娇笑道:“白少侠,昨晚睡得还舒服吗?”
“谢谢你!睡得非常舒服。”他漫应着,一面向对方打量着。
今天的玉罗刹,装束虽然依旧,但俏脸上却是脂粉不施,完全是一片天然的少女秀色。
因此,白君玉禁不住在心中暗叹着:“卿本佳人,奈何秽名远播……”
玉罗刹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感受,美目一转,神秘地笑道:“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
“何以见得?”
“因为,你一进门,就将杜鹃撵走了。”
“这,有甚么不对吗?”
“我想,如果你能留下杜鹃侍寝,昨宵,必须会睡得更舒服。”
“可是,我不习惯。”
“看来,你还是一只童子鸡,我想,进入牧场后,慢慢地你会习惯的。”她媚笑着。
“但愿如此。”他却苦笑着。
“走吧!车马都替你准备好了,今天的招贤馆,可够热闹呢!”
“为甚么?”
“因为,昨宵你白少侠举手投足之间,重伤本场两个管事的消息,已传遍整个牧场。”
“啊……”
“这是本场自开办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而你偏又是这么年轻,所以,他们都闻风而来,一来是瞻仰你的丰采,二来也是要瞧瞧你循例闯关的英姿。”
白君玉双眉一轩道:“但愿我不令他们失望。”
“我相信你一定能教他们大开眼界,”玉罗刹含笑接道:“走吧!少侠。”
一旁的杜鹃连忙接道:“小姐,白少侠还没用早点呢!”
“对了,我是太性急了一点。”玉罗刹接道:“杜鹃,快去将早点送到这儿来。”
玉罗刹显得出奇的文静,坐在一旁陪着白君玉用早点,一面解说待会循例闯关时,应该注意的事项。
原来天风牧场的招贤馆,是一字横排的四座大楼,分别以“天、地、人、皇”四字命名。
至于所设关卡,计十六个,大致来说,是仿照少林寺罗汉堂的设备,十六道关卡中,分别对内功、轻功、兵刃、暗器,予以严格的考验,必须通过前四关,才有资格住进皇字楼,每多通过四关就升一级,能全部通过十六道关卡,才能成为天字楼的贵宾。
那些关卡,虽然都是一些土木机关,但主持者没法循情,应考者也不能取巧,完全凭的是真实功夫。
所以,这个招贤馆自从成立以来,能住进天字楼的,到目前为止,还只有四个人。
听到这里,白君玉忍不住地插口问道:“姑娘,那四位天字楼的贵宾,是甚么人?”
玉罗刹娇笑道:“等你住进天字楼后,我自然会替你介绍。”
“姑娘认为我一定可以住进天字楼?”
“难道你自己没有信心?”
“有!”白君玉剑眉双扬地,接问道:“娘姑,天字楼的贵宾,有些甚么好处呢?”
玉罗刹含笑接道:“这好处可多啦!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享受上,你要甚么就有甚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行动上还略有限制。”
“这是说,没有行动自由?”
“我只是说略有限制。”
“既已成为特别贵宾,为何不能享有行动自由?”
“因为,特别贵宾只不过是客卿地位,当你一旦成为本场核心人物时,则一切限制,都会自然解除。”
“要如何才能成为贵场的核心人物?”
“这个么,说难可比连闯十六道关卡还要难得多,说易却又是非常容易,概括一句,一切看你今后所表现的而决定。”
白君玉点点头道:“这是说,必须经过贵场的严格考察,认为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之后,才能成为贵场的核心人物?”
“正是,正是……”
白君玉循例闯关,只费了一个时辰,就全部顺利通过。
由于先一天晚间,白君玉重创天风牧场的两个管事,以及入场时,由玉罗刹亲自引导等,这两件破天荒的奇迹,牧场中除了有任务的工作人员之外,几乎是全体人员都赶来瞧热闹。
因此,当白君玉顺利地通过最后一道关卡,玉罗刹扬声宣布,白少侠成为天风牧场的第五位特别贵宾时,掌声与欢呼声雷动,四周群峰回响,历久不绝。
之后,由玉罗刹亲自陪同,巡视环境。最后,才回到天字楼的第五号贵宾室。
白君玉对这一次亲自巡视,以及由玉罗刹亲口解说时所获印象,虽然有些禁地,他还不能去,却已察觉到这个牧场面积之大,最少的估计,也是在周围十里以上,至于场中的工作人究有多少,那就没法估计了。
当然,他目前所拥有的这间特别贵宾室,其设备的豪华,跟昨霄所住的宾馆一比,就有云泥之别了,更绝的是,室内还有两个绮年玉貌的侍女。
当他偕同玉罗刹进入室内时,两个侍女像花蝴蝶似地,端茶送水,张罗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目睹此情,白君玉心中叫苦不迭,但外表上却故装洒脱地,笑道:“好啊!我现在成了盘丝洞中的猪八戒啦!”
玉罗刹抿唇媚笑道:“这两个侍女,是专门调来侍侯你的,不论甚么事,或有甚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如果觉得她们不当意,请随时通知我,我马上替你更换。”
白君玉笑了笑道:“姑娘盛意,在下先谢了。”
玉罗刹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道:“怎么忽然客气起来?”
“这叫做礼多人不怪啊!”白君玉洒脱地一笑之后,才神色一整道:“姑娘,在下几时可以晋见场主?”
玉罗刹道:“场主正在闭关,短时内,不可能接见任何人。”
“那么,车总管呢?”
“车总管因公外出,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我已吩咐下去,车总管回来时,会先到这儿来……”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急促语声道:“启禀小姐,车总管有紧急报告送呈。”
玉罗刹微微一怔道:“啊!送上来。”
“是!”
随着这一声恭应,一个满面风尘的劲装汉子,快步进入室内,双手送上一个密封的蜡丸。
玉罗刹捏破蜡丸,取出一张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仔细翻阅着。
只见她的秀眉一忽儿高扬,一忽儿紧皱,俏脸上也接连出现几种不同的变化。
看完后之,微一沉思,才向那劲装汉子沉思说道:“张龙,传令天罡队一至十号,立即待命出发。”
“得令!”劲装汉子躬身一礼,转身疾奔而去。
玉罗刹接着向白君玉笑问道:“白少侠,有兴趣陪我一道去走走吗?”
白君玉含笑接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别酸!”玉罗刹娇笑一声之后,扭头向两个侍女之一说道:“芸儿,快去通知马厩管事江豪,立即将乌云盖雪与小白龙披挂待用,同时叫他也准备随行照料。”
那叫小芸的侍女娇应一声,快步离去。
玉罗刹向白君玉歉笑道:“白少侠,非常抱歉,你还不曾安顿下来,又要跟着我立即出外奔波。”
白君玉笑了笑道:“能追随姑娘骥尾,出外巡视,这是我莫大的荣光。”
“希望这是你的由衷之言。”
“绝对言出由衷。不过——”他欲言又止。
“还有甚么不过的?”
“我希望能先行知道此行任务。”
玉罗刹笑道:“别急,到了地头,你自然会知道,目前,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此行一定够刺激,只要你有兴趣,也可以让你大展身手。”
白君玉道:“在下理当效劳……”
顿饭工夫之后,一行十四骑健马,风驰电掣地,驰出天风牧场的大门。
当先十骑,是清一色的黄膘健马,马上是清一色的青色劲装年轻剑士。
这十个年轻剑士,似乎经过特别挑选,不但年纪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面孔也都端正而清秀,一个个眼神充足,气势如虹。
他们的前胸左襟上,都用白丝线绣上醒目的字号,依次为天一至天十号。
很显然,这十个年轻人,就是玉罗刹口中的天罡队一至十号队员。
紧接天罡队员之后,也是两匹黄马,马上人是一个侍女装束的青衣女郎,和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短装汉子,这两人分别是玉罗刹的侍女追云,和总管马厩事务的管事江豪。
最后两骑才是玉罗刹和白君玉。
白君玉骑的是一匹通体乌光发亮,只有四蹄上有一圈白毛的黑色骏马——乌云盖雪。
玉罗刹骑的是一匹通体纯白的骏马——小白龙。
乌云盖雪与小白龙,都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马,它们却走在最后。
这,可能是为了它们的脚程太快,如果走在前头,其余的坐骑势将赶不上的缘故吧!
这一行十四骑,真算得上是人强马壮,气势如虹。
尤其是殿后的白君玉与玉罗刹二人,男的英挺脱拨,而女的娇艳如花,当他们通过天风镇上时,不知吸引住多少艳羡的目光。
但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冒着着肤如刺的凌冽北风,溅雪疾驰着。
一口气赶了五十多里,才到达一个有着数十户人家的小镇。
于暮霭苍茫中,匆匆打过尖,又立即兼程急赶。
再度踏上征途时,白君玉忍不住苦笑道:“姑娘,我闷得发慌。”
玉罗刹娇笑道:“你想先行知道此行任务?”
“唔……”他漫应着。
“好!你问吧!”她答得非常爽快。
“咱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百里外的一个分场。”
“这是说,咱们还得赶五十里?”
“不!还得赶一百里,我所说的百里外,是就目前的里程说的。”
“咱们此行,是为了支援车总管?”
“不错。”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我也不知道,”一向养尊处优,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玉罗刹,居然轻轻叹了一声:“说来,应该由一个月之前说起才对。”
白君玉笑了笑道:“那就慢慢说吧!好在时间还充分得很。”
“少侠,”玉罗刹忽然将话题岔开去:“你能投效到本牧场来,想必在江湖上,已经闯过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了?”
白君玉微微一怔道:“也不算太长,前后不过是一年光景。”
“那么,对当代武林中的特殊人物,至少都已经有过耳闻?”
“大致我都听说过。”
“也听说过一个自称劫余生的怪人吗?”
“劫余生?”
“是的,就是大劫余生的意思。”
“没听说过。”白君玉笑问道:“那位劫余生,如何怪法呢?”
玉罗刹不答反问道:“少侠当也听说过,本场崛起江湖,虽然不过是短短十年,却已俨然执武林牛耳,也从来不曾受过挫折?”
“这个,我知道,”白君玉一顿话锋,又接着问道:“难道说,贵场已吃过那个劫余生的亏?”
“可以这么说,不过,在称呼方面,你应该称为‘本场’才对。”
“谢谢你给我这份光荣!”
“这是应该的,既已成为本场特别贵宾,就已算是一家人,所以,我对你的称呼也要改一改……”
“如何改法?”
从现在起,我称你白兄,因为,少侠二字,未免太过生份了。”
“那么,我对你呢?”
“仍然称我姑娘,循例叫小姐也行。”
“是!小姐,”白玉君洒脱地一笑之后,接道:“现在,该言归正传了吧?”
玉罗刹沉思接着道:“约莫是一个多月之前,那位劫余生独自跑到招贤馆来,声言要面见场主,有要事相商,方才,我已对你说过,场主正在闭关,任何人都不能接见,当然不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破例。”
“结果,劫余生没有见到场主?”
“是的,但他留下一些狠话,他说:‘今天不见我不要紧,以后,我每一个月挑掉你们一个分场,一直到你们场主移樽就教,亲自前来见我为止,从此刻起,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会准时挑掉你们的第一号分场。”
白君玉忍不住插口问到:“现在,我们就是赶往第一号分场?”
“不错。”
“方才,车总管的紧急报告,就是说。咱们的第一号分场,已被劫余生挑掉了?”
“是的,”玉罗刹苦笑道:“虽然死的只是一个分场主,但对本场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起初,我们都以为那劫余生不过是一个心理上不正常的狂人,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想不到他的确是存心生事而来。”
“姑娘,”白君玉沉思着问道:“你见过那位劫余生吗?”
“没有。当时接见劫余生的是车总管,据车总管说,那是一个满头华发,年约半百的老者,外表看来,一切都很平凡,甚至令人看不出来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那厮说出那么狂的话来,当时的车总管为何不考验那厮一下?”
“当时,车总管本来是要称称那厮的斤两的,说来也是一种巧合,恰巧另有贵宾造访,同时又认为那厮不过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狂人,因而轻易的放过了。”
沉寂了片刻,自君玉又接着问道:“姑娘,咱们那位第一号分场主的武功,是否很高明?”
玉罗刹点点头说道:“当然,身为本场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员,在武功、机智方面,自然有其独特之处。”
接着,又含笑说道:“我这样说法,很难令人揣摩,我想,我举出一个例子来,你就心中有个概念了。”
“对,对……”他连连点着头。
“约莫是七八年以前,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娃儿,这故事还是车总管事后告诉我的。那时候,本场崛起江湖不久,有一天,武当下院的掌院清虚子,对了,白兄该听说过清虚子这号人物吧?”
“听说过,武当下院,相当于少林寺的罗汉堂,掌院的武功与地位,仅与掌门人略逊一筹而己。”
“不错,”玉罗刹娇笑道:“那个老牛鼻子,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居然有意找本场的碴,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本场的第一号分场……”
白君玉忍不住地,截口问道:“结果如何呢?”
“结果,那老牛鼻子碰了一个软钉子,令他不得不知难而退。”
“他在第一分场主手下吃了亏?”
“吃亏是谈不上,据车总管说,当时,老牛鼻子与第一分场主一共校量三场,每一场都是平分秋色。”
“这位分场主能与清虚子打成平手,可实在不简单。”
“但他却死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劫余生手中,”玉罗刹轻叹一声道:“现在,我有两种想法,先朝最坏的方向想,劫余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而且,是有计划的挑战行动。”
“朝好的方向想呢?”
“朝好的方向想,那厮只不过是一个藉机扬名立万的狂人。”
“姑娘,你这种想法,恐怕不切实际。”
“是的,但我还有另一种想法,俗语说的好:权力能使人腐化,这些年来,由于处于太平盛世,我们那位分场主,可能是由于声色犬马的腐蚀,因而使他的武功退化了。”
“我也但愿事实能如你这种乐观的想法,”白君玉沉思着接道:“姑娘,有关第一分场主殉职的详情,车总管的报告中,是否提及?”
玉罗刹苦笑道:“没有提及,不过,待会,我们就可以知道了。”
是的,到达第一分场以后,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但事实上,却不如玉罗刹所想的那么乐观。
他们是于子夜时分到达第一分场的。
前文中已经说过,天风牧场是江湖组织,也是一个综合性的商业组织,甚么生意都作,也经营钱庄和承揽保镖的业务,其所发行的银票,全国各地,通行无阻,比现金还要吃香。
第一分场,设于一个水陆交通要冲的大镇甸中。这个镇甸,足有一千多户人口,市面非常繁荣,而第一分场的工作人员,也在百人以上。
当玉罗刹这一行人到达时,车总管车士元,已率领着分场中的工作人员,在大门口恭迓。
车士元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身裁高大,面容冷肃,显的很高傲,也隐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无形威严。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数九寒天中,他穿着一件黄色单衫,不但了无一丝寒意,而且,独目中精芒如电,令人不敢逼视。
不过,尽管他很冷,也很傲,但对玉罗刹,却是执礼甚恭。
玉罗刹似乎仍然没将第一分场主被杀的事,当作太严重的事。
因此,一见面就首先将白君玉向对方介绍,并眉飞色舞地,说明白君玉连闯十六关的经过情形。
但车士元却表现的很冷淡。他,除了独目凝威,向白君玉深深地打量了一阵之外,只是礼貌地说出了四个字:“恭喜,恭喜。”
冷眼旁观的白君玉,自然能体会到,这位在天风牧场中灸手可热的人物,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莫名的敌意。
在车士元的前导下,玉罗刹与白君玉相偕进入小花厅中。
小花厅中已备妥精美的点心,但三个人谁都没有动用,玉罗刹并首先向车士元问道:“车总管,章分场主是怎么死的?”
“死在床上,”车元士苦笑道:“死得很安详,连睡在身边的宠姬都不知道。”
“死在床上?”玉罗刹讶问道:“这是说,事先根本不曾经过打斗?”
“是的。”
“那你怎能断定他是被杀?”
“因为,我检查过,那是被人以极高明的内家手法,震断心脉而死,而且,而且……”他,结结巴巴地,欲言又止。
“有话尽管说,别吞吞吐吐。”
“是!他……他死后仍然是赤裸着爬伏在女人的胸脯上。”
车士元似乎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这几句话。白君玉没来由他,俊脸上飞上一片红云。
但玉罗刹却是若无其事,显得一点也不在乎地,注目问道:“那女的没受伤?”
“方才我已说过,那女的一点都不知道,睡的蛮舒服的。”
“是被人点了黑甜穴?”
“是的。”
玉罗刹沉思了少顷,才俏脸微变道:“以内家手法,震断一个人的心脉,不算难事,但要同时不伤及一个睡在下面的另一个人,就太难太难了。”
“是的,”车士元苦笑道:“事实上,他不但没伤及下面的人,也没有惊动下面的人。试想想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之下,如果发现有陌生人进入室内,都会高声惊叫的,但那女的却没有惊呼,如果说,是对方先点了女的睡穴之后再下手,以章分场主的身手来说,也绝对不可能没有一丝反抗。”
“那么,依你的看法呢?”
“我觉的那个人,高明得太可怕了!”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却另有一个想法。”
“是!士元恭聆?”
“我想,当时,章分场主与女的都正进入忘我之境中,才使得那厮得以从容地,先震毙男的,再点住女的黑甜穴。”她,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一点难为情的态度也瞧不出来。
相反地,白君玉却俊脸绯红,显得很不自在。车士元也是老脸上有点讪讪地,连连点头道:“小姐分析得很有道理。”
玉罗刹接问道:“车总管,象这情形,你又怎能断定是劫余生干的呢?”
“小姐请瞧。”车士元双手递过一纸便笺道:“这是在章分场主的枕畔发现的。”
白君玉与玉罗刹并肩坐在一起,展开那张便笺,玉罗刹也无意避开他。因此,那张情文并茂的便笺,白君玉也能一目了然:
字奉大场主勋右:自三代以下,无有不好名者,惟阁下独反其道而行之,视浮名如粪土,殊令人诧异,溯自贵场成立以来,已十易寒暑,如今,凶威远播,祸被苍黎,长此以往,不但武林无噍类,国族命脉,亦势将不保,而阁下仍然隐居幕后,拥武林二尤红白双姬,欢度晨昏,岂阁下为三代以下,唯一不好名之非常人?抑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甘默默无闻,老死于红白双姬之胯下耶?曩昔区区曾于月前专程拜访,惟阁下拒人于千里之外,咫尺天涯,缘悭一面,深以为憾。当时,区区曾留下数言,谅必已由贵场车大总管转达矣!兹以限期以届,为贯彻区区言出必践之宗旨,谨奉上章大分场主臭皮囊一具,敬祈哂纳,如承不弃,今后当借花献佛,逐月奉献一具,聊表寸衷,不周之处,尚请多加海函。
劫余生顿首百拜
白君玉心中直想笑,却不便笑出来。同时,他心中也增添了不少的疑问。
因为,天风牧场的“凶威远播,祸被苍黎”,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只是一般人都慑于天风牧场的淫威,没人胆敢公开谈论而已。
至于那“国族命脉,亦势将不保”的话,就令人莫测高深了。这,是劫余生故意危言耸听,抑系另有所指呢?
还有,“红白双姬”,他曾于乃师口中听说过,那是与“四骑士”同时崛起江湖的人物。十七八年之前,“四骑士”是白道中年轻一代的魁首,“红白双姬”却是黑道中的红粉魔头。
“红白双姬”中,一个姓阴,名盼盼,一个姓冉,名无双。阴盼盼爱穿红衣裳,冉无双却酷爱白色,因而江湖中人戏称其为“红白双姬”。
同时,由于她们武功高强,绮年玉貌,却又心狠手辣,是道地的蛇蝎美人,也获得“武林二尤”的绰号。
乃师也说过,“红白双姬”,一如当年的“四骑士”,武功高强,未遭败绩,也没人知其师门来历,与“四骑士”之间,不曾发生过冲突。不!不是不发生冲突,而是双方不曾碰过头。这,可能是没有碰头的机会,也可能是双方都有意避免碰头。
因此,“四骑士”与“红白双姬”之间,究竟是谁强谁弱,可没有人敢下定论。
白君玉艺成下山之前,乃师曾特别叮咛,如果碰到“红白双姬”时,必须特别当心,不可轻敌。
想不到,这一对几乎是与“四骑士”同时神秘失踪的尤物,却已投入了那位神秘的天风牧场场主的怀抱。
这意外的消息,对目前的白君玉而言,他是感到无比兴奋的。
只是,这位神秘的劫余生,究竟是甚么人?又怎会对天风牧场的内情这么了解?
就当他心念电转之间,玉罗刹却寒着一张俏脸,向车士元问道:“车总管,还有别的线索吗?”
车士元苦笑道:“没有……”
玉罗刹飞快地接道:“象这情形,你将我找来又有甚么用?”
“小姐,”车士元苦笑如故地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呀!”
“好!快点说!”
“当我检查章分场主的遗体时,劫余生曾以千里传音术向我说话……”
“那厮说些甚么?”
“他说,要我于天亮之前,将场主请到这儿来,他会与场主面谈一切。”
“还有吗?”
“还有,他说如果场主仍然不肯出面,他将依照预定的计划执行。”
“你没循声追查过?”
“查过,士元很惭愧……”
“给他跑掉了?”
“不!根本就没有发现甚么……”
玉罗刹忽然一挑秀眉,冷笑道:“劫余生,如果你算一号人物,就大大方方站出来!”
窗外约莫十五六丈处传来一声朗笑道:“玉罗刹,你错了,我恩师根本没来。”
玉罗刹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清朗语声笑道:“我自然是恩师他老人家的徒弟呀!看你一副聪明面孔,怎会问出这种笨话来……”
“放肆……”
玉罗刹于清叱声中,人已穿窗而出,循声追扑。
白君玉、车士元二人也跟踪扑出。
窗外,是一片亩许大的菜园,只见玉罗刹那飞射的娇躯,正向卓立雪地上的一个黑衣人扑去,口中并怒叱一声道:“狂徒躺下!”
“蓬”地一声,玉罗刹的一掌,结结实实地击中对方的前胸。
不过,那人可并未躺下,只是接连退了三大步,咧牙一笑道:“姑娘,马马虎虎,还是站着好说话一点。”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肤色也很黝黑,他的面孔,说不上英俊,却也不难看。
概括说来,那是一个很平凡的年轻人,但他的笑容却颇为讨人欢喜,而他挨了玉罗刹那一掌的表现,却又显的非常不平凡。
玉罗刹在含愤之下所击出的一掌有多大威力,她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但他自己却十足地承受了,不但不曾躺下,而且显的气定神闲,就好像甚么也不曾发生过似地。
这情形,不但使得玉罗刹怔在当场,连一旁的白君玉也暗中纳闷不已。
至于车士元,更是双眉齐扬,精目中神光连连闪射,凝视着那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那黑白分明的星目,在对方三人身上一扫,然后向玉罗刹抱拳一拱,含笑说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玉罗刹没接腔,也没有继续出手的迹象。
“姑娘,在下先来个自我介绍,敝姓朱,草字立人,劫余生他老人家,是我的恩师。”
“方才,你为何不还手?”
“好男不与女斗呀!”
“那你就该闪避。”
“避不了啊!姑娘,你方才的身法好快啊。”
玉罗刹注目问道:“你还敢像方才那样,硬行承受我一掌吗?”
“我想,”朱立人那双慧黠的眼睛,连连眨动着:“如果姑娘还像方才那样手下留情,我是可以勉强地再挨一掌的。”
“好,你准备!”
“在下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