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山环水抱的小镇甸——一个有着约莫三百多户人家,兴起才不过五年的小镇甸。
镇甸虽小,市面却显得畸形的繁荣,举凡大城市中各种吃喝玩乐的玩艺儿,这儿全有,甚至于其设备之豪华还超过一些大的城市。
这是一个奇迹,五年以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地,除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之外,也不是甚么交通要冲,但它竟能于短短的五年的时间内,扩建成这么一个畸形繁荣的小镇甸,这,究竟是甚么原因呢?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因为它跟威镇江湖的天风牧场有着特殊的渊源,它跟天风牧场,只隔着一条约莫三里长的谷道,等于是天风牧场的门户,因而一般人也就称它为天风镇。
提起天风牧场,它的崛起江湖,也不过是最近十年以内的事。
顾名思义,一个牧场,应该是以畜牧事业为主,但天风牧场却是一个道地的江湖组织。而且,其组织之庞大与严密,几乎是空前未有的。
虽然牧场中也有着颇为壮观的马、牛、羊群,但这,却不过是替它那天风牧场应应景而已。实际上,凡是有利可图的事业,它都兼营并蓄,平常,一切货物金银之运送,也从来不用保镖。
以往,也曾有不开眼的江湖人物,向天风牧场的车队伸过手,结果,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慢慢地,天风牧场的旗帜,成了百无禁忌的姜太公,不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通行无阻。
天风牧场虽然于短短十年中威震整个江湖,但江湖上却没人知道牧场场主是甚么人。
平常,负责对外打交道的,是牧场总管车士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独眼中年文士,但由于他事实上代表天风牧场,所以,目前他已是踩踩脚能使整个江湖震颤的风云人物。
另外一个为江湖人物所熟悉的,是一个红衣女郎。
她,最多只不过十七八岁,很美,也很刁钻、任性,尽管她的俏脸上经常挂着甜笑,却是动不动就杀人,一般人都对她畏如蛇蝎。连已名震江湖的车士元,也对她毕恭毕敬的。
没人知道她是天风牧场的甚么人,当然也不会知道她姓甚名谁,天风牧场中人见到她时,都远远地避立道旁,恭称“小姐”,一般江湖中人却称她为“玉罗刹”,而她也不以为忤……
太白酒楼,是天风镇上首屈一指的豪华大酒家。
由于正是隆冬季节,风狂雪紧,寒意迫人,兼以这太白酒楼中,又有善解风情的美艳女侍陪酒,因而华灯初上,这儿却已经是座无虚席了。
就当酒楼中酒酣耳热,笑语喧哗中,只见大门口那深垂着的棉布门帘一掀,随着一阵寒风,卷进一个全身青色劲装,肩插长剑的年轻人来。
这年轻人,中等身材,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他那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配合那张俊秀的面孔,和爽飒英姿,如果说他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是一点也不算夸张的。
也由于这年轻人长得实在太帅了,因而一进门就吸引住大厅内百多双惊讶的目光。
尤其是那些美艳而又善解风情的女侍们,更是一个个像中了邪似地,楞住啦!
但这位年轻人却并不因大厅内的所有目光向他集中投射而显得不自在,很潇洒地抖落身上所沾的雪花,星目环扫全厅,一面向柜台上问道:“嗨!掌柜的,还有空下的座位吗?”
事实上,他这一问是多余的,他已经看到,大厅内,所有的座位都挤满了人。因此,他话已问出之后,又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
那位胖掌柜向他歉笑道:“很抱歉!公子爷,小店楼上楼下都已客满了。不过,如果公子爷不急,可以坐在小老儿身边等一下,一有座位腾出来,马上替您安排。”
年轻人仍然是漫不经心似地,向大厅内扫视着,一面漫应道:“不急,不急,我可以等……”
胖掌柜连忙扬声喝道:“来人,替这位公子爷搬张椅子来。”
跟柜台最接近的一个女侍娇应道:“来啦!”
但她刚刚站起来,又被人拉着坐下了。
她,本来是坐在一个满脸横肉,喝得已有七八成酒意的短装汉子的大腿上的,这一被重行拉着坐下,不由娇嗔地,一面挣扎道:“爷,人家要去招呼客人呀!”
那短装汉子一面在她身上上下动手,一面邪笑道:“浪蹄子,我知道你对小白脸特别有兴趣,大爷我也跟你有同好,水旱两道,一样地有胃口……”
那年轻人方自听得俊脸微微一变,短装汉子已向他招手邪笑道:“来!小伙子,坐到大爷这边腿上来!”
说着,并拍了拍他那空着的一条左腿。
当然!此话一出,引起全厅哄堂大笑。
那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恼,脸含微笑,缓步走近短装汉子身边,注目问道:“大爷是叫我?”
“别装胡羊了,”短装汉子邪笑道:“好好陪大爷喝几杯,待会,伺侯得大爷舒服了,大爷多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话没说完,已伸出左手,摸向年轻人的臀部——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一花,“噼啦”两声脆响过处,那短装汉子已像泥塑木雕似地,呆立一旁,殷红的鲜血,正徐徐地由嘴角沁出,两边脸颊,更是肿成了猪肝色。
那个本来是坐在短装汉子大腿上的美艳女侍,正俏立一旁,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年轻人注视着,神情中,有着太多的惊喜和敬佩。
不仅是这个美艳女侍如此,所有大厅内的男女人们,他们的表情,都差不多的。
因此,这刹那之间,整个大厅,静得像一池死水,连空气也像是凝结了似地。
说来也难怪,这年轻人方才所表现的那一手,实在太高明了。
揍人、点穴,分别将对手和女侍送到一旁,都是於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所完成。
令人惊讶的是整个大厅中,没人看出他方才使的是甚么手法。
更令人费解的是,年纪轻轻怎会练成这么惊世骇俗的超人身手。
但年轻人却根本无视于那些向他集中投射的惊诧眼光,从容地在那短装汉子原先所坐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向那短装汉子笑道:“对不起,只好请你暂时在一旁凉快凉快了。”
短装汉子只有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金鱼眼,连气也吭不出来。
很显然,年轻人为了避免对方的脏话烦人,索性连其哑穴也制住了。
那美艳女侍已算是回过神来,向着年轻人怯生生地说道:“公子爷,这个人可惹不得……”
“为甚么?”
“他是天风牧场的管事。”
“我已经惹了,即使他是皇帝老儿身边的管事,我也要惹到底。”
“可是,公子爷只有一个人。”
年轻人洒脱地一笑道:“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将这些剩酒残肴撤下去,换上新的来。”
“是!”那美艳女侍一面以手指沾着汤汁在桌面上飞快地写着,却是随写随抹。
但年轻人已看得很清楚,那是“赶快逃走,现在还来得及”等十字。
年轻人向她深深地注视着,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还没请问芳名。”
“奴家名杜鹃。”
“杜鹃又名断肠红,艳则艳矣!只是略嫌……”
杜鹃一踩足,娇嗔地截口问道:“爷,您要吃些甚么呀?”
年轻人笑道:“拣你们这儿最拿手的招牌菜先送上来,量不必多,我只要质地好。”
“好的。”杜鹃娇应着,忽然惊呼一声:“公子爷当心!”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横越两个座位,向年轻人背后疾射而来,“蓬”地一声,年轻人的背部,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一声闷哼,那偷袭的人被震得倒射而回,跌在年轻人邻座的桌面上,发出一连串“唏哩哗啦”的噪音。
挨揍的年轻人,却像是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地,仍然端坐原位上,显得无比的安详。
那揍人的,也是一个短装的汉子,这刹那之间,他的右掌,已肿胀一倍有奇,加上那满身的酒、菜、汤汁等,那一副狼狈相,就不用提啦!
那位胖掌柜显得气急败坏,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年轻人身边,又是搓手、又是跺足地,苦笑道:“公子爷,您这个祸,可惹得大啦!”
年轻人淡淡地一笑道:“不用阁下操心,即使是天塌下来,我自己顶得住。”
接着,星目环扫四周,声调一扬道:“如果还有不服气的,请乘早赐教。”
也许是方才所显示的那两下子,发生了镇慑作用,他这一公开叫阵,居然没人再敢接腔了。
半晌,只听人群中有人轻叹一声道:“这个年轻人,的确算得上是人中之龙,只是未免锋芒太露,也过于狂傲了一点。”
另一人接着道:“人家是具有他狂的条件。”
“这倒是实情,由这年轻人身上,使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四位年轻高手来。”
“您说的是四骑士?”
“不错。”
“对了,小弟生也晚,虽心仪四骑士的风采,却无缘识荆。”
“我也不曾见过。”
“至少,您该知道得详细一点,是吗?”
“话是不错,但我仍然没法满足你的求知欲,因为,我所知道的,也有限得很。”
“您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吧!”
“好……好……”
大厅中本来已由弱转强的一阵窃窃私语之声,由于这两人的提到四骑士,也为之再度轻微下来,连那出尽锋头的年轻人,也似乎在静静地听着。
那最初说话的年纪较大的一个接着道:“其实,四骑士并不全是男的,其中还有一位姑娘哩!”
那年轻的一个道:“既然有一个女的,就不应该称为四骑士呀!”
“可能是为了起来顺口方便吧!”
“听说四骑士还是同门师兄弟?”
“是的,老大宇文仁,老二甘大年,老三白镇南,老四李琬。其中,白镇南与李琬,还是夫妻哩!当他们出现江湖时,也跟现在这位年轻人一样,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个武功高强,既狂且傲,在短短的五年当中,四骑士的威名,已震慑整个江湖。”
“听说他们生平未有败绩?”
“是的。”
“以后呢?”
“以后,就像是夜空中掠过的一颗流星,突然之间失踪了。”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确实日期我已记不清楚,但至少是十七八年以前的事了。”
“究竟是甚么原因,使四骑士突然失踪的呢?”
“不知道,我想,除了四骑士本身之外,恐怕谁也不会知道。”
“当时,也没甚么传说?”
“传说是有,但那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臆测之词,言人人殊,不能算数的。”
“按时间推算,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还是四十来岁的英年。”
“唔……”
“对了,四骑士究竟是白道人物,还是……”
“是黑道人物的克星,明白了吗?”
“啊!您说,他们会不会还活着呢?”
“你问我,我去问谁……”
这时,那个被制住穴道的短装汉子,仍然呆立那年轻人的座位旁,但那个右手被反震得肿胀一倍有奇的短装汉子,却已经过包扎,并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显得有点色厉内荏地,向那年轻人冷笑道:“小子,有种,你就别走!”
年轻人笑道:“我不会走,你如果也有种,就不妨再替我捶捶背。”
他的话,虽然是带笑说的,却使那短装汉子很不好受。
但双方实力悬殊,尽管心中不好受,却不敢发作,只有目射凶光,气得浑身发抖的份儿罢了。
杜鹃捧着一个托盘,姗姗地走向年轻人座前,一面将托盘中的美酒佳肴搬到桌上,一面向年轻人投过只有那年轻人才能领会到的一瞥,那意思好像是说:“公子爷,你怎么还没走……”
就当这时,大厅中的窃窃私话声,突然像刀切似的,静止下来,所有目光,也一齐向大门投射过去。
大门口,正俏立着一位妙龄女郎,红色披风,红色劲装,红色小蛮靴,头上还结着红色蝴蝶结,连肩头的剑穗,也是红色的。全身清一色,红得火辣辣地,令人血流加速。
这一身装扮,固然惹火,脸蛋儿更是美得令人心醉,不论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唇,以及肤色,都显示她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至于年纪,也绝不会超过二十以外去。
当大厅内的人们一齐目光一亮,向她投射过去时,她也正脸含微笑,向大厅扫视着。
那个正蹩着一肚子闷气,没法发泄的短装汉子,一见那红衣女郎,立即大喜过望地,飞迎上去,一面嚷道:“小姐,您来得正好!”
红衣女郎迎面一记耳光,口中清叱着:“你还好意思见我!”
那短装汉子顾不得满脸金星乱舞,“咚”地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姐,是那小子上门欺人……”
“胡说!”红衣女郎怒声接道:“我已接到报告了,是你们自己混账……”
杜鹃乘机坐了下来,向年轻人悄声说道:“这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玉罗刹,你要特别当心……”
她的话声未落,玉罗刹已快步向这走了过来。
杜鹃连忙站了起来,向着玉罗刹怯生生地,福了一福道:“小姐,您好!”
大厅内所有的人们都站了起来,一齐叫着:“小姐!”
但也有例外的,那就是这位年轻人,仍然端坐原位,睁着一双星目,向玉罗刹打量着。
玉罗刹含笑摆手道:“诸位请坐,继续喝酒,别因为我来了,影响你们的豪兴。”
说话间,她已在年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含笑说道:“下人无知,冒犯虎威,尚请少侠多多包涵。”
年轻人谦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其实,方才在下也有不是之处。”
玉罗刹娇笑道:“少侠毋须客气,我知道下人们的德性,是他们先冒犯了你,不过,话说明了,少侠也宽恕他们了,就请高抬一下贵手吧!”
年轻人朗声笑道:“娘姑芳谕,敢不拜遵……”
话声中,向着那个仍然被制在一旁的短装汉子,扬指凌空连点,像变戏法似地,那短装汉子突然机伶地一颤,立即活动过来。
玉罗刹美目中异彩连闪,口中却向那短装汉子喝道:“还不谢过这位少侠!”
“是!”那短装汉子分别向年轻人和玉罗刹二人行礼道:“多谢少侠!多谢小姐!”
侍立一旁的杜鹃,早已斟满了两杯酒。
玉罗刹一举酒杯道:“少侠,我敬你。”
“谢谢。”
两人对干一杯之后,玉罗刹才娇笑道:“真够意思,我没问你尊姓台甫,你也不问我是谁?”
“我已知道你是天风牧场的小姐,名震江湖的玉罗刹姑娘。”
“这不公平。”
“此话怎讲?”
“因为,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在下是一个无名小子,即使报出万儿来,你也必然不曾听说过。”
“至少我该知道你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以及此行有何贵干。”
“可以,请听在下慢慢道来,”年轻人含笑接道:“小生白君玉,黑白分明的‘白’,君临天下的‘君’,玉石俱焚,也是你那玉罗刹的‘玉’,今年十八岁,尚未定亲……”
玉罗刹娇嗔地截口道:“谁问你这些来着!”
白君玉笑道:“不错,姑娘是没问过这些,但小生却不得不一道顺口说出来,免得以后再劳姑娘唇舌。”
“你以为,以后我会问你这些?”
“小生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是姑娘们颇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玉罗刹掩口媚笑道:“看情形,你自以为很讨姑娘们的欢心?”
“小生虽无宋玉之才,潘安之貌,能获天下女子倾心,却也不敢妄自菲薄。”
“你以为我也会喜欢你?”
“这问题,我毋须费神去猜想,因为,姑娘的眼睛,早已告诉了我。”
“你够狂!但平心而论,我的确很欣赏你的这一副狂劲。”
白君玉含笑举杯道:“多谢姑娘!小生理当先浮三大白。”
说着,他果然连干了三杯。
玉罗刹微抿樱唇,美目深注着问道:“但我必须要提醒你,被玉罗刹爱上的男人,可不一定会幸福。”
“姑娘此话,想必另有解释?”
“当然!最近,江湖朋友又送了我一个绰号,白少侠可曾听说过吗?”
“听说过,是‘黑寡妇’,对吗?”
“不错,黑寡妇是毒蜘蛛中的一种,雄蜘蛛跟它好过之后,必然会成为它的点心。”
“这些,我知道。”
“如果我要爱上了你,有一天,我也会将你吃掉。”
“不怕不怕,我不但不怕,而且会甘之如饴,”白君玉含笑接道:“因为,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凡是雄性动物,都具有天赋的特性,那就是:心甘情愿地死在牡丹花下,作一个风流鬼。”
玉罗刹美目深注着,半晌,才微微一笑道:“好!现在,回答我方才问过而不曾回答的问题。”
“能否请姑娘再说一遍?”
“可以,请听着。仙乡何处?来此有何贵干?此刻我再加上一个问题,是哪一门派高徒?”
白君玉道:“好的,现在,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小地方杭州。”
“杭州我去过,你没有杭州口音。”
“我自幼生长在北方。”
“唔……说下去。”
“我不属于任何门派,武功是一位与世无争的得道高僧所传。”
“令师法号上下,如何称呼?”
“家师法号普济。”
“怎么我没听说过?”
“他老人家是闲云野鹤之身,与世无争,姑娘自然不会听说过。”
“有道理,有道理……”她点首微笑。
“至于在下此行,是为了慕名投效贵牧场而来。”
玉罗刹美目一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君玉正容接道:“贵牧场不是专门设立一个招贤馆,长期延揽天下人才吗?”
玉罗刹略一思忖,道:“你投靠我们天风牧场是不是另有别的目的?”
“有!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此行主要目的,是追查一个有灭门之恨的仇人。”
“你那仇家姓甚名谁?”
“不知道。”
“你连仇家的姓名都不知道,又如何一个查法?”
“这个,在下自有道理,只要能见到那仇家,自然能够辨别出来。”
“可以先行透露一点儿吗?”
“很抱歉!不可以。”
“你怎能断定你那仇家,会是在天风牧场呢?”
白君玉道:“我并不曾说过,断定我的仇家会在贵牧场,但由于贵牧场长期招贤纳士,人才荟集,龙蛇杂处,我那仇家很可能也会投效到这儿来,所以我才到这儿来碰碰运气。”
玉罗刹沉思着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要于茫茫人海中,追查一个居无定所的仇人,可太难太难了。”
白君玉道:“我想,在这儿追查,总比在江湖上瞎闯瞎摸,要省力一点。”
“但愿能如你的心愿。”
“多谢姑娘的祝愿。”白君玉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能否请姑娘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可以,我不单可代你保守秘密,也可以让你免除一切例行闯关手续而迳行引进……”
“这个,我是只能心领了。”
“你?你要循例闯关?”
“是的,必须这样,才能像个男子汉。”
“好!有志气!”玉罗刹笑了笑道:“只是,你跟我说的这些,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白君玉苦笑道:“原来说了半天,姑娘可根本没相信我的话。”
“只因你所说的这些,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是吗!其实,在下是老实人,说的也是老实话,如果说,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难以令人相信的话,那我还有更令人难以相信的话不曾说出来哩!”
“那么,何不一并说出来?”
“可以,据我恩师说,他老人家,就是我的灭门仇人。”
玉罗刹娇笑道:“真是越说越玄了,是你的灭门仇人,还会传你精深武学。”
“不但传我武功,而且还自幼将我抚育成人,所以,我与他老人家之间,名为师徒,却是情逾父子。”
“既然令师就是你的灭门仇人,又为何还教你到江湖上来找甚么仇人呢?”
“我要找的,才是真正地仇人。”
玉罗刹蹙眉苦笑道:“少侠,你是否喝醉了?”
白君玉笑道:“在下的酒量,跟淳于髡近似,斗酒能醉、担酒也能醉,视环境而异,不过,平心而论,此刻,我却是非常清醒。”
“但你的话,却有点颠三倒四的,令人费解。”
“姑娘指的是我那仇家的问题?”
“是啊!既然令师普济大师就是你的灭门仇人,为甚么还要找甚么真正的仇人呢?难道说,令师是在寻你的开心?”
“非也!家师虽然是我灭门之恨的仇人,但他老人家却等于是官府中的刽子手,明白了吗?”
“这是说,另外还有主谋?”
“正是。”
玉罗刹沉思着道:“少侠,你这一秘密,我可以替你保密,但在车总管的面前,最好不要说出来。”
“只说是专为投效贵牧场而来的?”
“不错。”
“只是,我们的谈话,可能已有旁人听到……”
“那不要紧,你瞧,自我坐下来之后,这周围的人,都已退到二丈之外,而且他们也不敢偷听我们的谈话,何况我们的话声又这么低。”
不错,附近的座位,都已挪退到二丈之外,而且,大部分的酒客都已经走了,但也另外还有五个人是听到他们的谈话的,那就是侍立一旁斟酒的杜鹃,和玉罗刹坐下之后,悄然进入,又悄然侍立在在她背后的四个青色劲装佩剑的妙龄少女。
当白君玉举目扫视时,玉罗刹却扭头向旁边的五人沉声问道:“方才,我跟白少侠的谈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是的。”那五人同声恭应。
“记着,有关白少侠寻访仇家的谈话,在任何人面前,不许泄漏!”
“是!”
“万一泄漏出去,我唯你们五个是问!”
“是!”五个女孩子机警地一颤,俏脸都变白了。
玉罗刹向白君玉问道:“白少侠已落店了吗?”
白君玉点点头道:“是的,我暂时住在吉星客栈。”
玉罗刹道:“那太委屈你了,我看,暂时在这儿住一宵吧!明天你就可以住进招贤馆了。”
也不管白君玉是否同意,立即向杜鹃吩咐道:“杜鹃,传我的话,将贵宾室腾出来,并立即派人去吉星客栈,将白少侠的行李搬过来。”
“是!”杜鹃娇应着,飞奔而去。
玉罗刹站起身来道:“白少侠,我要走了,咱们明天在招贤馆见。”
“好的。”白君玉也站了起来,扬扬手道:“明儿见。”
目送玉罗刹带着四个青衣女郎离去之后,白君玉重行坐下,一口气灌了三杯酒,长长地吁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举目四顾。
大厅内的酒客虽已散了大半,但由于玉罗刹已走,那股无形的压力一经解除,气氛又显轻松起来。
这时,大部分的人都在恣意谈笑,有些却与美艳女侍们打情骂俏地,恣意戏谑着,仅有少数人仍然向着白君玉投过诧讶的目光。
距白君玉的坐位约莫四丈远处,一位年约四旬开外的青衫文士,正向他呆呆地注视着,那眼神,那表情,都似乎隐藏着不少的神秘,甚至於当白君玉的目光和他接触时,也不曾回避一下。
白君玉仔细地向对方端详了一下,只见那青衫文士面相清癯,满脸正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坏人。
他,禁不住心头暗忖着:“难道我已露出了甚么破绽吗……”
杜鹃扭着水蛇腰,轻移莲步地走了过来,娇笑道:“公子爷,吃饱了吗?”
“唔……”
“那么,我带你去贵宾室,您的行李,马上就有人送过来……”
原来这太白酒楼,也即就是天风牧场的宾馆。
贵宾室中陈设的豪华,自是不在话下,但白君玉却根本无视于那些豪华的陈设,对杜鹃所表现的无限风情,也视若无睹。
一进室内,就显得意兴阑珊地,向杜鹃挥挥手道:“杜鹃,交代下去,我要休息一下,未奉传呼,不许前来打扰。”
“是!”杜鹃显得不胜幽怨,和无限委屈地,深深盯了他一眼,悄然退出,并顺手将房门带拢。
白君玉打开窗门,深深地吸了一口冷空气,仰首凝注那雪花飞舞的夜空,嘴唇微微翕张着,好像在喃喃自语,也似乎是在祷告着。
足有袋烟工夫之久,他不曾挪动过一下,也不曾变动过他的姿势,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似地,只是,他的俊脸上,却滚落两行清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看情形,白君玉虽然年纪轻轻,却的确是一个别有怀抱的伤心人。
忽然,他若有所警觉似地,退立一旁,只见一线白影由窗外冉冉地飞向他面前,他徐伸右手的食中二指,将那白影夹住,并脱口轻赞道:“好功夫!”
不错,在劲疾的北风中,能以内家真力控制一张素笺,冉冉地飞入对方手中,即使是近在咫尺,这一份功力,也是非常惊人的,何况,这一张素笺,还显然是由隔壁房间的窗口送过来的哩!
但更使他震惊的,还是那素笺上的字迹。他目光一扫之下,禁不住身躯一颤,星目中神光暴射,有如两道电炬似地,凝注着那素笺,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那素笺上是一片右军狂草,气势如虹,有若龙蛇飞舞地写着:
“年轻人,你锋芒太露,也太大意了。除非你是故意这么作,否则,这将冒多大的危险,因为,只要是你跟四骑士有过深刻交情的人,都不难一眼就瞧出来,你跟四骑士必然是有特殊的渊源。
“这里,我要特别声明,你我是友非敌,我不会揭穿你的秘密,但目前却也未便交谈,希望你特加小心,善自珍重!阅后付丙丁。”
笺后未署名,只用极简单的线条,勾画出一个长髯垂胸的半身人像,虽然是那么简单的几根线条,却勾画得栩栩如生,令人一眼就能断定,就是在大厅中,跟他隔着四个座位,向他特别注视着的那位青衫文士。
白君玉沉思少顷,将便笺就着案头烛火烧毁之后,仍然卓立窗前,凝望夜空中那漫天飞舞着的雪花,呆呆地出神。
半晌,隔室中传出一声幽幽长叹,接着,却是一串蕴涵着无穷感慨的清吟:
“自是寻春去较迟,
不须惆怅忆芳姿,
狂风落尽深红色,
绿叶成阴子满枝。”
这是浪漫诗人杜牧脍炙人口的佳作之一,白君玉禁不住心中忖念着:“看情形,此人还是一位在情场上不得意的人……”
一缕细若蚊蚋,却是清晰异常的语音,传入他的耳中道:“年轻人,别胡思乱想,早点安歇吧!明天,你必须以充沛的精力,去应付可能发生的困境。”
“多谢前辈提示!”白君玉也传音问道:“能否请前辈赐示名号?”
“老朽独孤长青。”
“前辈也是天风牧场中人?”
“不!我和你一样,也是慕名投效而来。啊!对了,年轻人,你,是不是四骑士中的老三,白镇南大侠的令郎?”
“是的。”
“那么,令尊令堂他们——?”
“两位老人家已于十七年以前遇害。”
“其余二位呢?”
“前辈说的是哪二位?”
“就是四骑士中的老大宇文仁和老二甘大年。”
“不……不知道。”
独孤长青於传音中叹了一声,道:“年轻人,我再说一遍,你该静心歇息了。”
“是!多谢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