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住话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幽幽地一叹道:“约莫是十九年以前,我和你娘在这儿邂逅……”
“就在这上清宫?”
“不!我说的是崂山。”
“那时侯,爹还没出家?”
“是的,那时候,爹还是宇文瑞的身份,外表虽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道心甚坚,有实无名,而且已有相当基础的道士了。”
“啊……”
“孩子,”宇文瑞忽然岔开话题:“有关元初一代奇侠长春真人的传说,你听说过吗?”
宇文珍珠一怔,道:“听说过,但所知不多……”
“你只要知道他是一代奇侠,和三清门下最有成就的高人就行了。”
“爹!您怎么突然提起长春真人来?”
“因为,爹的所学,跟长春真人有关,也可以说,爹的一生,深受长春真人的影响……”
“那怎么会呢?据说,长春真人于好多年以前,就道成飞升了。”
“原因很简单,崂山也曾是长春真人的别府之一,崂山之所以成为道教胜地,也与长春真人有关,当年,爹就是在这儿的明霞洞中,获得长春真人所密藏,留待有缘的一部秘笈。”
“哦!我有点明白了。”
悟空苦笑了一下道:“我这个人,天生是当道士的命,但造化弄人,偏偏遇上你娘,造成一段孽缘,苦了我,苦了你娘,更苦了你。”
宇文珍珠凄凉地一笑,没接腔。
“由于情场失意,爹二十岁就愤而离家,到处流浪……”
“爹,您的所谓情场失意,是——?”
“是认识你娘以前的事,由于我受的刺激很深,所以,痛恨所有的女人,我之所以四处流浪,就是我想找一个适当的所在,出家当和尚。”
“但结果当了道士……”
“这都是命,人生际遇,冥冥中早有安排,一切都勉强不得。”
“爹,我不赞成这种说法,我认为,人,应该有人定胜天的意志。”
“孩子,你的想法是对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有时候却不由不信。”他苦笑了一下:“孩子,话题扯得太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话锋略为一顿,又沉想着道:“当年,当我在明霞洞中获得这一意外的福缘之后,惊喜之余,已下定决心,成为一个三清弟子,于是,就在这上清宫租了一间客房,呆了下来,而且一呆就是五年,当时,我才不过是二十六岁。”
“就在这时候,你认识了娘?”
“是的,当时,在武功方面,我已够得上称为一流高手,同时,对于道家的吐纳功夫,也已有了很好的成就,方才我已说过,由于我在情场失意,我痛恨所有的女人,而有出家的打算,既然有那种福缘,也已有了那种成就,自然认为仙佛可期,只要勤修苦练,不改初衷,必然也像长春真人那样,道成之后,可以白日飞升。”
停下来,取过一旁的茶杯,润了一下喉咙之后,又继续说:“可是,遇上你娘之后,我那白日飞升的梦想,也被毁灭了。”
“当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痛恨所有的女人,对任何女人,我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所以,最初,根本谈不上认识,但事实上,你娘早就在暗中注意我,也已暗中发誓,非将我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征服不可。”
“这是我娘事后向您说的?”
“是的,于是,她就在我隔壁租了一间房子,成了我的芳邻,并且借故和我搭讪……”
宇文珍珠抿唇微笑,却没接腔。
“你也知道,你娘是天生尤物。”他苦笑着说:“任何男人见了,都难免受到她的诱惑。”
“于是,您的道心动摇了?”
“是的,加上你娘又是存心征服我,并暗中于茶水中下了迷失神志的药物,于是,迷迷糊糊地,结上了这一段孽缘。”
“于是,事后,你迁怒我娘,就故意虐待她,将她逼走?”
“是的,咦!你娘已经跟你说过了?”
“不错,方才我说没说过,是故意骗您的。”
“那你又何苦要我多费唇舌?”他苦笑着。
“我要印证一下,二位老人家的话,有没有出入。”
“说的也是……”他再度苦笑着。
“当时,你为甚么要迁怒我娘?”
“孩子,你当听说过,要达到道家的元婴出窍,白日飞升,必须保持童身,才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一旦失去真元,不但会事倍功半,而且,很可能会前功尽弃,你想想看,在那种情形下,我怎能不迁怒你娘。”
宇文珍珠长叹出声,却没接腔。
“于是,第二天清晨,当我神志清醒时,我痛定思痛,将她痛揍了一顿,揍得她遍体鳞伤,然后,让她光着身子,丢在山顶的雪地中。”
“然后呢?”
“我退了这儿的房间,在山下的民间租了一间房子,但当天晚上,她又找上了门,并跪在我面前,哀求我原谅她。”
“当时,您怎么说?”
“我对她说:‘这一辈子,我不想再见到你!’于是,我将她扔了出去,自己也收拾行囊,继续我的流浪生涯。”
“以后,你们没见过面?”
“我见过她,也谈过话,但她没见到我,那是三年以前的事,她已在江湖闯出了名气,我也已接掌本观观主,乃乘着云游的机会,顺便看看她,事隔十多年,我也想通了,觉得一切都是命,而当时,我也作得实在太过份了。”
“本来,您也有不是之处,您的道心不够坚定……”
“是的,但当时我不会这么想。”
“三年前,我娘没告诉您,我是您的女儿?”
“没有。”
“当时,您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如果以后有甚么困难,可到崂山上清宫来找我。”他又苦笑了一下:“孩子,爹所说的,跟你娘所说的,没甚么出入吧?”
“大致差不多。”
“孩子,这些年来,你一直将宇文仁当作你的父亲?”
“是的,也一直将娘当作阿姨……”
“这……为甚么?”
“因为,娘恨您,所以我一生下来,就算是宇文仁的女儿,也不让我叫她娘,以免触及那些伤心的往事。”
悟空的脸上一阵抽搐,苦笑着问道:“她对你还好吗?我说的是你娘。”
“很好,”她也苦笑着:“除了不让我知道她是我娘之外……”
“现在,她怎会告诉你,并叫你投奔到这儿来?”
“事情是这样的……”
当宇文珍珠将她的最近遭遇,以及目前武林中正邪双方的动态,详细说了一遍之后,悟空却是一脸肃容,很久很久没有接腔。
宇文珍珠忍不住注目问道:“对了,爹,您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悟空漫应道:“这是道家的秘密,外行人即使详加解说,也未必懂得,而且,我也是三个月以前,才达到这种境界。”
“这是说,您于三个月以前,就已经知道我今天会来了?”
“是的……”
“爹,”她摇撼着乃父的臂膀,央求着道:“将这些传给我好吗?”
“孩子,你不是此道中人,传给你这些,也不可能有甚么成就。”
“爹……”
“别急,孩子,爹对你们母女俩,可说是负疚良深,对你娘,我已没法作甚么补偿,但对于你,我还有补偿的机会。”
“爹是说,要传我武功?”
“是的,我要在极短时间之内,将你造就成一个足以惊世骇俗的武林高手……”
“可是,爹,由外表看来,您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孩子,你要明白,武功已登峰造极的人,已经返朴归真,外表上是瞧不出甚么的。”
“真的?”
“爹还会骗你吗!对你,爹没有尽过一点儿作父亲的责任,只好在武功方面补偿你,藉以略为减轻我心中的负疚。”
宇文珍珠美目中异彩连闪,道:“爹,您所说的极短时间是多久?”
悟空正容说道:“由于时机紧迫,你娘要我在一个月之内成全你,我想,先传你三招剑法,如果说,你能在十天之内将三招剑法练好,那么,我就在第十一天成全你成为一惊世骇俗的武林高手。”
“十天?三招剑法要十天?”宇文珍珠的美目,睁得大大的。
“孩子,你能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三招剑法练得得心应手,就很难得啦!”悟空飘落云床旁,含笑说:“来,为了争取时间,咱们现在就开始……”
剑法虽称为三招,但每一招中有九式变化,故实际上应该算是二十七招。
同时,三招二十七式之间,浑成一体,当演练到得心应手之间,就像是一招似地,一气呵成。
宇文珍珠也算是大行家了。当乃父将三招剑法由慢而快地作着示范表演时,禁不住美目中异彩连闪,脱口赞道:“爹,当代武林中,能接下这三招剑法的,恐怕已寥若星辰了。”
悟空正容说道:“话是不错,但江湖中人上有人,没有谁可以自夸天下第一的。现在,你仔细瞧着,我用慢动作将第一招演练三遍。然后,由你自己去慢慢的揣摩练习。”
俗语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宇文珍珠悟性甚佳,武学又有很好根基,同时,一种不甘落于白君玉之后的微妙心理也在督促着她,夜以继日地勤加苦练。再加上乃父的循循善诱,悉心指点,因此,尽管那三招剑法极尽精妙神奇之能事,她却在第二十天上就已经融会贯通了。
当悟空目睹爱女得心应手,一气呵成地演练一遍之后,禁不住手拈长髯,连连点首道:“好!好!不愧是长春真人的再传弟子,也不愧是我宇文瑞的好女儿。”
宇文珍珠娇笑道:“爹,这三招剑法,总该有个名称吧?”
悟空含笑说道:“这是长春真人‘太乙剑法’中的连环三绝招,也是整套剑法中的精髓,就暂时称为‘惊天三式’吧!”
“惊天三式,这名称,够响亮!”
“孩子,咱们预定的时间是一个月,现在多出三天来了,这多余的三天,我还可以另外传授你一招掌法……”
“只一招?”
“是的。”
“不能多传我一点……”
“时间不许可了,孩子。”
“我不能在这儿多待几天?”
“我也希望你能多待几天,但咱父女,只有一个月的缘份……”
宇文珍珠禁不住俏脸一变,道:“为甚么?”
“现在别问,”悟空轻轻一叹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目前,还是好好地珍惜这珍贵而又短暂的三天时间吧!”
三天时间,很快地过去。
在悟空的督促之下,宇文珍珠已收拾好行囊,准备翌日清晨离去。
平心而论,当宇文珍珠最初投奔乃父时,对这位“素昧生平”的父亲,不但谈不上甚么父女之情,连一半的好感二字也谈不上。
但人毕竟是感情动物,何况父女之情,又是出于天性。
因此,经过一月相处之后,宇文珍珠对乃父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此刻,离别在即,一抹浓浓的离情别绪,不自觉地,浮现在她的眉宇之间。
悟空不愧是已得道的全真,他居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地,将一口小箱子放在爱女的行囊边,含笑说道:“孩子,别忘了这口小箱子。”
“爹!这里面是些甚么?”
“都是给你的,只有一封信,是给你娘的。”
“爹,为甚么不让我在这儿多待几天?现在,您该告诉我啦!”
“待会,我会告诉你的,”悟空神色一整道:“珠儿,坐下来,按你所学心法行功调息,爹要考察你的内功根底。”
宇文珍珠默然点首,坐在乃父的云床上,开始运气行功。
悟空也盘膝坐在她的对面,一只右掌按上她头顶的“百汇”大穴,沉声说道:“珠儿,摒除一切杂念,为父助你一臂之力……”
随着话声,一股暖流,已由她的“百汇”穴中徐徐注入。
宇文珍珠已心知是怎么回事,尽管她心中有着无比的激动,但她也深知利害,在这节骨眼儿上,稍一不慎,即将有不堪想像的后果。
因此,她不得不强行抑制心中的激动,继续行功,导引乃父注入的真气,运行于全身筋脉。
渐渐地,由乃父掌中注入的真气,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快速,她感觉到似乎已有容纳不下之势……
终于,但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人也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珍珠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仍然是跌坐行功的姿势,乃父悟空却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一脸慈祥的笑容,向她注视着,道:“孩子,是否觉得有点不同?”
“是的,全身都轻飘飘的,好像要乘风飞去……”
“应该有这种感觉,因为,爹已用玄门‘开顶传功大法’,助长你半甲子面壁之功,而且,‘任’‘督’二脉也代为打通了。”
“爹,您为甚么要这样?”
“因为,你等于是长春真人的再传弟子,也是我宇文瑞的女儿,我不能让你被那个已获峨嵋派真传的白君玉给比了下去。”
“可是……”她美目深注着:“您却好像突然老了二十年。”
“这有甚么关系呢,人,都免不了生老病死的定律,爹一向就绝意于功名富贵,获得旷代奇遇之后,也不想在江湖上争强斗胜,一心响往黄老之学,冀求修成正果,白日飞升,可是,阴差阳错,造成你们母女这一段孽缘,使我前功尽弃,美梦成空。”
“……”宇文珍珠轻轻叹了一声。
“珠儿,你初来时,爹就说过,爹必须对你略予补偿的……”
“这就是您给我的补偿?”她苦笑着。
“是的,爹只能给你这些了,”他也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记着,孩子,江州那边,正需要你,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必须起程。”
“好,只等那边事了,我一定劝请娘一起到这儿来看您。”
“不必到这儿来了,明天,我也要走……”
“您……您要到哪儿?”
“我也不知道。”
“您……您是不想再见我们母女了?”
“那怎么会呢!傻孩子……”
“可是,您连要去哪儿都不肯告诉我。”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孩子,”悟空沉思着说道:“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当你和岳天虹那小子成婚时,我这个作老丈人的,一定赶来喝一杯喜酒。”
“好!一定要来啊!”
“当然,”悟空站起身来道:“孩子,你能想像得到,爹是强振精神在跟你说话,必须要行功调息才行,你也回你的房间去吧!”
“是……”
“记着,明天早上,不必向我辞行。”
已经走到门口的宇文珍珠,突然回身讶问道:“为甚么?”
悟空含笑挥手:“别问,也不许胡思乱想,必须好好歇息。”
宇文珍珠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缓步走向她自己的房间。
翌旧黎明,宇文珍珠起身时,一清道人却早已等在门外,向她悄声说:“师妹,你的坐骑与行囊,都已备妥,现在就请启程。”
“我爹呢?”她向乃父的房间瞄了一眼,房门是虚掩着的。
这是很寻常的事。因为,在这一个月中,悟空的房门一直都不曾关过。
宇文珍珠缓步走向乃父房门,口中自语着:“奇怪……”
但她走没三步,却被一清拦住了:“师妹,你不能惊扰他老人家……”
她,口中说着,身形却滑如泥鳅似地一闪而过。
一清身为悟空首徒,不懂武功是假,但他所获仅仅是一些防身功夫,比起目前的宇文珍珠来,可说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因此,一清自然没法拦住她,只急得他长叹一声:“师妹……”
这时,宇文珍珠也看清了室内的情形,乃父悟空并未在云房内,因而她脱口问道:“师兄,我爹呢?”
“走了……”
“甚么时候走的?”
“昨晚……”
“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一清搓手苦笑。
“你……你一定知道。”宇文珍珠一把抓住一清的手臂,摇撼着:“快告诉我,我爹为什么要走?他老人家到哪儿去了?”
“师妹,我……我的手臂快……快要断了哩!”一清露牙咧嘴苦笑着。
“对不起!”宇文珍珠松开手,歉笑道:“我……我太性急了。”
“不要紧,还……还好……”一清一面苦笑,一面抚摩着自己的手臂。
“师兄,请快说啊!”
“我……我只能告诉你一半……”
“一半?”
“是的,我只能告诉你他老人家要走的原因,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儿。”
“好,请说吧!”
“师妹,对武学方面,你比我懂得特多,当然知道,以‘开顶大法’传注武功,只有佛道两门的绝顶高手,才能办得到?”
“是的,我知道。”
“你也知道,所谓‘开顶传功’,就是将自己的精、气、神,转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内?”
“是的。”
“通常情形之下,使用‘开顶传功’之后,由于传功者已将自己的精、气、神,输给别人,他本人也势将……势将……”
宇文珍珠恍然大悟地,心头一震,截口问道:“师兄,我爹怎样了?”
“师妹别急,师傅他老人家得天独厚,道行高深,虽因施展‘开顶传功’大法而元气大伤,却还能支持得住。”“是的,昨晚他老人家跟我谈话时,精神还很……”
“那是一粒大还丹的功效,师妹,其实,当时他老人家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啊……”
“所以,他老人家必须尽快赶到另一位风尘异人之处,借用那位异人的助力,以求恢复功力……”
“那……那位异人肯……肯帮忙吗?”
“他老人家说过,只要能在七天之内,赶到那儿,一切都没问题。”
“否则呢?”
“那……你我都不可能见到他老人家了。”
“……”宇文珍珠鼻端一酸,禁不住热泪盈眶。
“师妹别急,自古吉人天相,他老人家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
宇文珍珠幽幽地一叹道:“但愿如此。”
一清正容说道:“师妹请放心,你也该起程了。”
宇文珍珠蹙眉道:“他老人家也真是的,明知我有乌云盖雪神驹,却为甚么不用?”
一清苦笑道:“我也向他老人家提醒过,但他老人家说,江州方面也急须你赶回去,再则,他老人家也不愿让你担心,明白吗?他老人家的本意,是不许我将实情告诉你的。”
宇文珍珠没接腔,却是泫然欲泣。
一清神色一整道:“师妹,我再说一遍,他老人家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我也再说一遍,时间不早,你该走了。”
宇文珍珠仍未接腔,只是用含泪的目光,向乃父的云房,依依不舍地扫视一遍之后,才在一清的陪同下,缓步离去。
两天后,宇文珍珠到达安徽南部的桐城。
时已黄昏,距江州已不过只有四百多里,以她那匹宝马的脚程来说,当晚即可赶返江州,但因连日兼程急赶,为了顾虑宝马的辛劳,决定在桐城歇息一宵。
为了避免沿途可能发生麻烦,她还是女扮男装,白色儒衫飘拂,俨然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
而且,她那匹乌云盖雪宝马,也特别染成纯白色。
马是骏马,人更倜傥风流,算得上是名“士”名“驹”,相得益彰。
象桐城这等小县城的人,自然不容易见到这等俊俏人物,因此,宇文珍珠的引人注目,自是不在话下。
她,进城之后,按辔徐行地,在大街小巷溜了一圈,才拣了一家兼营客栈,也较为体面的醉仙居酒楼前停了下来。
可是,作梦也想不到,方才在“游街”时,受到万人注目,出尽了锋头的宇文珍珠,在这儿却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她刚刚飘身下马,待在门口的店小二,立即迎了上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连声歉笑道:“公子爷,非常对不起,小店已经有人包下了。”
如果是以前的宇文珍珠,即使是天王老子包下了这家酒楼,她也不会卖帐。
但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中,她不但在武功方面有惊人的精进,气质方面也改变了,与以前的她一比,可说是判若两人。
此刻,她不但毫无愠意,而且连问都不问一声,只是“哦”了一声道:“那可真是不巧。”
店小二又哈腰歉笑道:“请公子爷多多包涵。”
“不要紧,”宇文珍珠含笑接问:“小二哥,这附近还有比较好的客栈吗?”
“有,”店小二抬手一指道:“由这儿前去,向右拐,有一家悦来客栈,也和小店差不多的……”
“多谢指点!”宇文珍珠含笑说着,人已飞身上了马鞍。
一声娇笑由大门内传出:“且慢……”
随着话声,香风微拂,门口已出现一对颇为俊美的年轻男女。
宇文珍珠目光一触之下,禁不住心中一动,向对方注目打量着。
那对年轻男女,都是二十上下年纪,也都是一身玄色劲装,肩插长剑。
尤其是那女的,在紧身劲装衬托之下,曲线玲珑,显得格外惹火。
宇文珍珠向对方打量,对方两人,也在她的周身上下扫视着。
那声“且慢”,自然是那个女的叫出的。这时,她一面向宇文珍珠这位“美男子”眉目传情,口中却向店小二问道:“小二,那位公子要住店?”
店小二哈腰谄笑道:“是的……”
劲装女朗娇笑道:“那你就叫他住下来吧!横直这儿还有多余的房间。”
“是,”店小二连忙向宇文珍珠招呼道:“公子爷,这位小姐已经答应,您可住在这儿了。”
宇文珍珠已直觉得这一对年轻男女有点可疑,她也由口音重听出,对方是来自塞外。此刻,她是艺高人胆大,为了一探究竟,以解心中疑团,决定接受对方的好意。
因此,她立即飘身下马,向那对年轻男女含笑拱手道:“多谢二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为了怕露出破绽,宇文珍珠说话时,是模仿着男人的嗓音,同时,由于她以往经常女扮男装,在四处走动,所以,有关模仿男人的嗓音与动作方面,她自信是相当成功的。
那男的仍在向宇文珍珠打量着,但那女的却娇笑道:“公子不必多礼,出门人嘛,理当互相照应。”
不等对方接腔,又注目笑问道:“公子贵姓?”
“我这位公子,可会使你失望,”宇文珍珠暗笑着,口中却胡诌了一个假姓:“在下敝姓文。”
“哦!原来是文公子……”
“姑娘和这位兄台贵姓?”
“奴家姓王,名美玉,这是我大师兄刘源……”
“哦!原来是王姑娘和刘兄,这酒楼就是由二位包下来的?”
“不!是我们师傅包下来的,现在,家师还没来,我和大师兄可以作主……”
宇文珍珠歉笑道:“打扰二位,在下深感不安……”
“不要客气,”王美玉转向店小二道:“小二,还不将文公子的坐骑牵到后院去。”
“是是……”
店小二连声恭喏中,一旁的刘源却一摆手道:“且慢!”
王美玉一楞道:“大师哥……”
刘源冷冷地接道:“师妹,你可能表错情了。”
王美玉一双美目睁得大大地,满脸都是讶异神色,问道:“此话怎讲?”
刘源阴阴地一笑道:“你仔细瞧瞧这位文公子的坐骑。”
王美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宇文珍珠的身上,怎会注意到那匹宝马。
经过刘源的提醒之后,她才认真地向那匹宝马端详起来。
刘源笑问道:“师妹,是否已瞧出甚么端倪?”
“很神骏,应该是一匹宝马。”
“还有呢?”
“还有甚么?”
“你再仔细瞧瞧它的毛色。”
乌云盖雪身上的白毛,是漆上去的,经不起有心人的仔细端详。
宇文珍珠已知道被对方瞧出破绽,但是她却表现得非常沉着,对于对方的话,听如未闻。
此时虽然夜幕已垂,普通人不容易瞧出宝马身上毛色的破绽,但经过刘源提醒过的王美玉,这仔细一瞧之下,瞧出端倪来了,而轻轻“咦”了一声。
刘源得意地笑道:“怎么样?”
“这本来是一匹黑马。”
“唔……”
“它的白毛是漆上去的。”
“还有呢?”
“还有?我……我可瞧不出来。”
“好,我告诉你,傻师妹,这位美男子,跟你一样,也是女儿身……”
王美玉忽然有所忆地,身躯一震,惊“啊”一声道:“莫非他就是玉罗刹?”
刘源笑道:“如果她不是玉罗刹宇文珍珠,我刘源两个字,倒过来写。”
紧接着,又向王美玉扮了一个鬼脸:“所以,方才,我才说你表错了情。”
王美玉目注宇文珍珠,蹙眉问道:“你……果然是宇文姑娘?”
宇文珍珠点首笑道:“不错……”
她的嗓音也恢复本来了,是那么清脆而又娇甜。
刘源插口笑道:“宇文姑娘,你真够沉着!”
“你够细心,也够大胆!”
“细心二字,我当之无愧,但大胆之说,却令人费解。”
“因为,你胆敢当面揭穿我的身份。”
“你认为我应该怕你?”
“玉罗刹一向杀人不眨眼,江湖上,不怕我玉罗刹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巧得很,我就是那少数不怕你的人中之一。”刘源笑问道:“宇文姑娘,你知道我是甚么人吗?”
宇文珍珠淡然一笑道:“我正想请教。”
刘源剑眉一轩道:“逍遥宫三字,你该听说过?”
“你们是逍遥宫主的徒弟?”
“不错,我是首座弟子,她是我六师妹,也是老么。”
“原来是天魔门下的高徒,怪不得你这么狂。”宇文珍珠神色一整道:“有关我的行踪,想必是天风牧场方面已告诉了你们。”
刘源点点头道:“是的,宇文场主和三宫主联名以飞鸽传书通知大宫主二宫主,说你宇文姑娘骑着乌云盖雪宝马,不告而别,而且是逃向北方,由于我们正好是由北方赶来,所以,要我们沿途特别注意。”
宇文珍珠接道:“真巧,给你们碰个正着。”
刘源邪笑道:“这叫作有缘千里能相会,宇文姑娘,说实在话,对你,我是心仪已久。此刻,天假良机,让我们在这儿不期而遇,真是幸何如之,快何如之。”
“还有吗?”
“咱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今之后,咱们一双两好,并辔江湖,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美玉插口一哂道:“大师哥,现在,该我来说你啦!”
“说我?”
“是的,你也表错了情。”
平心而论,刘源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也由于他自恃是一个美男子,而宇文珍珠以往又是一个秽名远播的“荡妇淫娃”,自然应该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因此,他满脑绮念,满嘴的梦呓,而忽略了宇文珍珠美目中所涌现的杀机。一直到王美玉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之后,才注意到宇文珍珠的神色有异,因而脸色也为之一变。随即冷静地道:“宇文姑娘,你是怎么啦?”
宇文珍珠美目中的杀机也忽然消失,淡然一笑道:“没甚么,你知道我为甚么忽然出走吗?”
“不知道啊!”
“那我现在当面告诉你,我已脱离了天风牧场……”
“那怎么可以,宇文场主是你父亲呀……”
“闭嘴!”宇文珍珠脸色一沉道:“宇文仁不是我父亲,现在,他是我的敌人,你们逍遥宫与天风牧场沆瀣一气,也是我的敌人……”
说到这里,她“呛”地一声,亮出长剑,沉声喝道:“亮兵刃!”
刘源蹙眉问道:“宇文姑娘,你不是开玩笑?”
宇文珍珠冷笑道:“谁有工夫跟你开玩笑!”
刘源苦笑道:“宇文姑娘,我不便过问你们的家务事,但强敌当前,我不能不尽一个盟友的责任,劝导你几句。”
“别枉费唇舌,以往的宇文珍珠,一个月之前,已经死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新生的宇文珍珠……”
“啊……”
“我再说一遍,你与我是逼人,不是盟友。”
刘源苦笑了一下道:“这是说,你我之间,除了一战之外,已无他途可循?”
“不错。”
“好,我倒要看看名满中原武林的‘玉罗刹’,能在我刘某人手下,走过几招。”刘源冷冷地一笑道:“但我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尽管你黄熟梅苹卖青,说甚么已获新生,但抓在我手中,我还是要将你消遣个痛快淋漓,才交还给天风牧场……”
宇文珍珠截口冷笑道:“现在,你有话尽管放,以后,可不再有说话的机会了。”
宇文珍珠的话虽然说得狠,但实际上,究竟是否要在这儿一显身手,却还没有作最后决定。
本来,方才当刘源邪话连篇时,她已动了杀心,因而在美目中有杀机隐泛的现象。
但继而一想,此时此地,似乎不是她表现实力的最好时机,因而决定暂时放过对方。
此时,她也想到,刘源是逍遥宫的首座弟子,也就是未来的逍遥宫主人,自必有超人的身手,如能在这儿一举将其搏杀,倒也是一个扬名立世的最佳机会。
而且,由于她曾经是天风牧场的少主,由她来杀死刘源,更可造成天风牧场与逍遥宫之间的磨擦,算是一举两得……
兴念及此,她已算是有了决定,美目中也再度泛起一片杀机。
刘源俊脸一沉道:“但愿你有点真才实学,玉罗刹,还不进招!”
宇文珍珠冷笑道:“我等你亮剑。”
刘源剑眉一扬道:“我若先亮了兵刃,哪还有你进招的机会?”
这句话,可说是狂到了极点。因而惹得宇文珍珠娇叱一声:“狂徒看剑!”
寒芒一闪,一式“笑指天南”直刺对方前胸。
为了一探对方虚实,宇文珍珠不但未施展新练成的“惊天三式”,连天风牧场的镇场绝艺“风雷剑法”也不肯用,而特别使用江湖上最常用的普通招式。
身为逍遥宫少主的刘源,对这等“庄稼把式”,自然是没放在眼中。
他,不但没亮剑,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只见他左手一晃,已用食中二指,将宇文珍珠的剑尖钳住,披唇一哂道:“眼高手低,我真替你难为情。”
宇文珍珠听任对方钳住自己的剑尖,既不挣扎,也不说话,更没法看出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她正扭转头,往后面瞧去。
这倒并非是她这么托大,或过于轻视对方,而是由于她后面正有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刘源那钳住对方剑尖的左手,真力微凝,沉喝一声:“撒手!”
随着这“撒手”二字,真是有人撒手了。
不过,撒手的不是宇文珍珠,而是刘源。
因为,就当刘源喝出“撒手”二字的同时,宇文珍珠的剑尖上,忽然像初升旭日似地,迸射出一片金芒。
刘源是大行家,心知那是对方以极精湛的内家真力逼射出的剑炁,如非是他身手高明,反应快速,一条左臂,势必完全残废。
但饶是如此,他左手的食中二指,已不翼而飞。
十指连心,这种痛楚,是不难想见的。
何况,以他的身份,还未正式交手,就遭受重创,更是极端难堪的事。
因此,他痛、怒、惊、羞交迸之下,立即拔剑进击,并厉害叱一声:“贱婢敢施暗算!”
天魔门的“幽灵剑法”以轻灵奇诡著称,配合他们的“玄阴寒煞”与‘天魔幻影身法”,更是相得益彰地,成为黑道上的第一绝艺。
刘源身为首座弟子,已尽得天魔门真传,这一含愤反击,自然是尽展所学,恨不得将对方立毙剑下。
宇文珍珠一面挥剑相迎,一面冷笑道:“放肆!你自己太差劲,谁暗算你?再说,我要是存心暗算你,你的狗命早就完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