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道人从脸上现出一种安慰神色,暨奇异神光,含笑说道:“贫道冤仇已消,心愿也了,对这浊世红尘,毫无眷恋,两位施主请从后洞走吧!”
说完,伸手按动身旁一件机扭,只见云床以后的石壁之上,便倏然出现了一扇门户!
狄华康一抱双拳,恭身叫道:“道长,我等告辞……”
白樊素一旁含笑说道:“狄兄不必再告辞了,这位道长,业已撒手归真,谢绝尘缘,先向我们告别!”
狄华康抬头一看,果见那位白发道人,竟在开放壁上门户后,玉筋双垂,立告死去,遂摇头叹道:“白兄看见没有?百岁人生,蜉蝣若梦,争名夺利,所为何来?倒不如名山结侣,自葆真如……”
白樊素听他说到此处,投过一瞥奇异眼神,微笑叫道:“狄兄,你‘名山结侣’之语,说来容易,但‘名山’易觅,‘俊侣’难求,譬如我颇想与你从此不闻世事,偕老灵山,你愿意么?”
狄华康怔了一怔,陪笑答道:“小弟若能获得白兄如此良友,结伴归隐,自然求之不得,哪有不愿之理?但‘归隐’之举,应该是在修建相当功德,尽了一己之力,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的暮年以后,像你我这等……”
话犹未了,白樊素便摇手笑道:“狄兄不必藉词推托,我知道你是以正人侠士自居,嫌我有些左道旁门,高攀不上!”
狄华康急急辩道:“白兄,你太多心了,小弟决无此意,白兄倘不见信,我们就请这位业已归真,仙游未远的道长精灵证盟,彼此结为金兰之好!”
白樊素瞟他一眼,微笑说道:“我不以为与狄兄结为金兰之好,便告满足,是想和你……”
狄华康愕然问道:“白兄是想和小弟怎样?”
白樊素欲言又止,终于点头笑道:“好吧,我就先作你的兄弟也好!”
狄华康对于这句“我就先作你的兄弟也好”之语,当然颇感迷惑,遂自皱眉思忖。
白樊素笑道:“狄兄不要胡思乱想的了,我们且叙叙年庚,对空一拜!”
两人一叙年庚,果然是狄华康稍长为兄,白樊素遂在彼此定盟之后,含笑改口笑道:“大哥,如今我们是否该进入后洞,到‘太白观’中走走?”
狄华康点头说道:“这是那位白发道人临终之求,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我们还承蒙他赠以重宝,自然更应该赶紧前去!”
说完,又向那白发道人遗体,略一通诚致谢,才与白樊素双双向后洞走去!
后洞比前洞更为黑暗,也更为曲折。
狄华康与白樊素既已结为金兰兄弟,情感上自更亲密,遂在黑洞之中,携手同进。
行未多久,狄华康觉得白樊素身躯似在微颤,手心中并略有汗渍,不禁诧声问道:“贤弟,你……你怎么了?”
白樊素答道:“我……我好像有点不大舒服!”
狄华康以一种关切语气说道:“贤弟内伤新愈,是不是适才临空却敌,袖震群凶之际,受了甚么……”
白樊素不等狄华康话完,便接口说道:“大哥放心,我伤势早愈,更没把‘海岳七怪’、‘桥山双凶’等那般蠢材,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烦躁失宁而已!”
白樊素这样说法,狄华康不便深问,只好把他的手儿,握得更紧一些,并笑声叫道:“贤弟,你的手儿,怎么如此细嫩?真不像是练有神奇功力的绝代英雄!”
白樊素笑道:
“这理由极为简单,是因我出身富厚,又复自幼多服灵药,肤质遂比较一般人略为柔白嫩滑!”
狄华康听他谈到出身,含笑问道:“贤弟,我们既已结为金兰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亲如骨肉,故而我不妨问问贤弟,你这一身相当神奇的内家绝学,是出自哪位世外高人所授?”
白樊素默然片刻,方始含笑答道:“大哥,小弟有件事儿,请你原谅!”
狄华康笑道:“贤弟说哪里话来?我们是异姓骨肉,用不着再作客套之语!”
白樊素道:“家师业已去世,他老人家临终遗言,不许我向任何人吐露师门来历!”
狄华康点头叹道:“绝代奇人,每多怪僻,但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贤弟应该遵重你师傅的临终遗言,既知内情,我也不会使你为难而再问你了!”
白樊素扬眉笑道:“大哥,你虽不再问我,我却要问问你呢!”
狄华康本来想说:“贤弟尽管请问,大丈夫‘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愚兄知无不答!”
但转念一想,白樊素既有难言之隐,自己若是这样说法,岂不是对他有点刺激?故而改变主意,含笑说道:“贤弟,你要问我甚么?”
白樊素道:“小弟当然也是要问大哥的师门来历,因为大哥虽然谦怀若谷,深藏若虚,但仅从你能以内家真气相助小弟隔体疗伤的一事看来,也必身负绝艺!”
狄华康微笑答道:“贤弟既然见问,愚兄自当据实以告,我恩师号称‘沧波钓叟’,是……”
话犹未了,白樊素便失声说道:“原来大哥竟是‘南海双仙’之一‘沧波钓叟’潘天游潘老人家的弟子,难怪成就不凡,具有那高功力!”
说到此处,后洞已将近走完,眼前微见光亮!地势也渐渐向上,终于狭窄得不仅无法并进,并须匍匐蛇行,从一个小小洞穴钻出。
原来,这“血影秘洞”的后洞出口,是在一座道观的院中假山石内。
狄华康与白樊素心中明白,这座道观,定然就是“太白观”。
但观中静寂如死,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丝人声!
狄华康知道不妙,因为那白发道人毁去“血影观音”,开放“血影前洞”时,声势极为浩大,绝不可能使这“太白观”中,毫无惊动的!
白樊素也与他感觉相同地,皱眉叫道:“大哥,这‘太白观’中的情形不大对呢!恐怕那位道长的师侄,也就是‘太白观’的观主,业已惨遭不测!”
狄华康点头说道:“我与贤弟的想法相同,但不论如何?还是赶紧把全观密搜一遍!”
白樊素颔首称是,两人遂分头搜索全观,但是却不曾发现任何人踪,也未曾发现丝毫血渍!
狄华康从前殿方面走来,向白樊素苦笑说道:“贤弟,这可真是怪事,‘太白观’诸人,纵遭毒手,难道竟不留下尸身血渍,莫非全被人火化了么?”
白樊素“呀”了一声,扬眉说道:“大哥,你提醒我了!”
狄华康愕然问道:“我提醒贤弟甚么?”
白樊素目闪精芒,说道:“就是‘火化’二字,大哥不妨随我前来看看!”
说完,遂拉着狄华康手儿,把他引到“太白观”后进院中,手指一大堆灰烬说道:“大哥,我先前就对这是甚么灰烬,加以猜测,未得结果,如今被你提醒,才知道竟是人的骨灰?”
狄华康蓦然说道:“这大一堆骨灰,怕不有十几具人体,惨被焚烧,难怪‘太白观’中,不见人迹!”
白樊素扬眉问道:“大哥猜不猜得出此事是何人所为?”
狄华康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这不难猜,定然是那以‘火’成名的‘丙火天王’朱必赫!”
白樊素脸色一沉,点头说道:“我也这样猜测,朱必赫既与我结下一掌之仇,又抢走那匣假的‘玄阴真解’,如今再乱逞凶焰,我若放得他过,才算怪呢!”
狄华康见他说话之时,脸上又现出那种令自己看得不大舒服的凶厉神情,不禁皱眉地说道:“邪恶之辈,固然当诛,贤弟也不必太动肝火……”
话方至此,白樊素便有所觉,含笑说道:“大哥,我是不是在不自觉之中,又露出凶狞神色?”
狄华康微笑说道:“贤弟,你笑时候,好似菩萨,但怒的时候,却……”
白樊素见他欲言又止,遂失笑叫道:“大哥,你不要碍难,我替你说,你是不是说我怒的时候,好似魔鬼?”
狄华康见他毫不在乎,遂藉机规劝地,温言笑道:“贤弟可能难以自知,你在发怒之时,双目中射出的锐利光芒,着实过于严厉,令人心慑!”
白樊素闻言,深深一叹!
狄华康问道:“贤弟为何长叹?”
白樊素双眉深蹙,幽幽答道:“小弟就是苦于不能自知,若是大哥能够与我长相厮守,随时纠正,那我多么好呢?”
狄华康含笑说道:“贤弟何出此言?我们既已义结金兰,自然时常聚会,互作箴规……”
白樊素摇头叹道:“大哥,你说的是时常聚会,互相箴规,我说的是长相厮守,永不离别!”
狄华康一时之下,并不懂白樊素这“长相斯守,永不离别”,究竟是何涵意,不禁微觉愕然。
白樊素凄然说道:“大哥怎不明白?比如你若有了红妆密友,到时鹣鹣鲽鲽,凤凰于飞,岂不是把小弟孤寒寒地,抛在一旁,不加理会了么?”
狄华康“哦”了一声,失声笑道:“贤弟怎么说出这等痴话?难道你就没有知心着意的红妆密友?”
白樊素摇头说道:“小弟此生此世,永远不会有甚绝代佳人,对我知心着意!”
狄华康皱眉说道:“贤弟怎么这样说法?以你这等罕世功力,这表旷代人材,正不知有多少武林红粉为之倾折……”
白樊素凄然一笑,截断了狄华康的话头,扬眉叫道:“大哥,我有话问你,你肯对我说实话么?”
狄华康正色说道:“贤弟放心,愚兄向不谎语!”
白樊素目注狄华康,缓缓问道:“大哥,你的意中人儿,红妆密友是谁呢?”
狄华康答道:“裴碧云!”
这三字冲口而出,显见得异常真率!
白樊素紧接问道:“裴碧云姑娘,是甚么来历?”
狄华康毫不隐瞒地答道:“她是‘大漠神妪’萧七婆婆的得意弟子!”
白樊素脸上神色微变,点头说道:“一个是‘南海双仙’的门下高足,一个是‘西荒一怪’的得意弟子,倒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
狄华康见白樊素的脸色,和语气含义,似乎略有讽刺不悦,不禁诧然说道:“贤弟怎么竟有不悦之色,莫非与‘西荒’门下,有甚仇隙?”
白樊素闻言,立即改容笑道:“大哥不要乱猜,你有了如此门当户对的红妆密友,乃是大喜之事,小弟怎会不悦?”
语音至此微顿,换了副调皮神色,含笑问道:“那位裴碧云姑娘,是否长得如玉如花,倾城倾国?”
狄华康不肯直答,却向白樊素笑道:“贤弟应该知道愚兄尚不致对庸脂俗粉,有所倾心!”
白樊素笑道:“答覆得好,大哥和这位裴姑娘的佳期可定?……”
狄华康慌忙摇手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我与这位裴姑娘,不单仅有一面之识,并还成了敌对,略有过节!”
白樊素静静听完,含笑说道:“这样说来,那位裴碧云姑娘,并不见得会与大哥……因为你虽爱她,她却不一定准会爱你,何况当你见着其他比裴碧云更漂亮、更可爱的绝代佳人之时,又会不爱她了!”
狄华康神色坚定地,摇头说道:“裴碧云可能不会爱我,更可能有无数比她更可爱更漂亮的绝代佳人,但我却不可能见异思迁,变易心意!”
白樊素愕然问道:“这是甚么道理?”
狄华康庄容答道:“这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轻易决不动情,一动情便石烂海枯,终身不二!”
白樊素听得发呆,目光炯炯地,盯在狄华康脸上,一瞬不瞬!
狄华康笑道:“贤弟这样看我则甚,莫非不以我这种态度为然么?”
白樊素答非所问地,轩眉叫道:“大哥,我有句不中听的话儿问你,但你却不许生气!”
狄华康点头说道:“贤弟有话请讲,愚兄决不生气!”
白樊素道:“常言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又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倘若那位裴姑娘,天不假年,大哥莫非便打上一辈子光棍?”
狄华康想不到白樊素竟会问出这么几句话来?不禁眉头紧蹙!
白樊素笑道:“大哥不许生气,你已经答应我了,何况我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有意咒诅那位裴姑娘呢!”
狄华康无可奈何,点头苦笑说道:“贤弟可谓深知我心,那裴碧云真若——愚兄便终身不再作任何求凰之想!”
白樊素微笑说道:“大哥真是位多情侠士,痴情英雄,但若裴碧云根本不重视你对她的这份真挚情意,又便如何?”
狄华康道:“那自然又当别论!”
白樊素目闪奇光,扬眉说道:“好,那我只要设法使裴碧云姑娘,不喜欢大哥就是!”
狄华康愕然问道:“贤弟,你说甚么?”
白樊素道:“我要捣蛋,不让大哥与裴碧云姑娘的这段姻缘,成为事实!”
狄华康大感错愕地,失声问道:“贤弟不是与‘西荒’门下,无甚仇隙么?却为何要捣蛋呢?”
白樊素好似理直气壮,扬眉说道:“我与‘西荒’门下,虽无仇隙,但却不能让那裴碧云,把我的大哥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