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气爽秋高,是入山行猎的好季节。
八骑八马,疾如风驰电掣,闯进了幕阜山区。
领头的一匹白马上,看着好像是个文生公子,但儒雅中饶有英挺气概,一袭宝蓝长衫,愈发衬托得轩昂潇洒,器宇高华。
后面七骑是三男四女,俱在二十上下年纪,却一律都是劲装疾服,武林儿女打扮。
蓝衫公子已经算是稀有的美男子了,然而后面的三个青年,似乎比他还要俊秀三分。
女的更是人间绝色,貌比花娇。
天地间钟灵毓秀之气,似乎都被这八个青年男女完全占尽了,所过之处,不知引起了多少骚动与赞美。
入山十余里,抵一小村,不足百户人家,大多都是务农为业,一条小街,还有几家贩卖杂货饮食店铺,也都简陋得很。
“得!得!”蹄声,敲破了山村的宁静,吸引了不少居民的注意,纷纷探头出来张望。
神仙似的人物,高大神骏的马匹,都是这偏僻山村从来不曾看见过的,无怪一群小孩子远远的跟在后面,指手划脚。
八个人在村尾一家住户门前下了马,蓝衫公子亲自上前叩门。
他刚敲了两下,门已“呀”然一声打开了,出现一个虬髯大汉,愕然的看着门前不速之客。
蓝衫公子抱拳一揖,含笑说道:“郝大叔您好,你不认识小可了吗?”
“哦!哦!”
虬髯大汉名郝大刚,“哦”了两声,业已认出人是谁,还了揖,宏声笑道:“原来是狄公子,在下真也健忘,这几位是……”
蓝衫公子正是狄华康,忙道:“这几位是小可弟妹,快见过郝大叔。”
他身后三男四女忙礼见道:“家兄上次路过此间,多蒙郝大叔照应,我兄妹感激不尽。”
原来半年多前,狄华康因痛樊小倩英年夭折,精神恍惚,受的打击甚大,路过此地,郝大刚以为他病了,忙着把他留在家里,住了两天,等到他精神稍复,才放他走。
自然,这三男四女正是他的七位娇妻,为了行止方便,内中裴碧云、翠娥和亚凤是女扮男装的。
郝大刚忙还礼道:“不敢当,快请进。”
这郝大刚原也粗会几手拳脚,早年曾在镖局混过几年,因感刀头黏血,终非了局,乃辞职不干,在此间购置了一些山田,娶妻生子,尚可温饱,有时农闲时节,也到山里打他几只山獐野兔回来佐餐,他与狄华康便是在这种情形下遇见而结识的。
狄华康夫妻将马牵进院中。
郝大刚把门关好。
宾主进屋落座,郝大刚问道:“公子此番前来,是路过,抑是进山有事?”
狄华康道:“来祭奠亡妻,二来探望大叔,带来些许微物,务望大叔笑纳。”
他因感郝大刚豪爽热情,这次还带来不少礼物,已经摆满一桌子,有绸缎布疋,也有精致点心。
郝大刚辞谢不获,只好收下,唤出妻子,见过众人,准备茶水酒饭,不必细表,然后皱眉说道:“公子夫妻情重,在下本不当多言,只是近日山中不靖,不知能否展延到明年清明再祭扫?”
察颜观色,心知幕阜山中,必然出了不寻常的事件,狄华康不禁诧然问道:“山中如何不靖?大叔可否明告?”
郝大刚神色凝重的说道:“风闻山中出了宝物,究竟出了甚么宝物?却不知道,不过,近几天中,经在下亲眼看到的江湖人物,已不下三四十个之多,一个个凶眉恶目,显然都非正道人物,一旦遇上,难免惹厌。”
狄华康淡淡的说道:“大叔放心,小可兄妹并无贪得之心,祭奠完了就走,只是再往前行,马已不便,拟烦大叔暂代保管,走的时候再来取用。”
郝大刚道:“看管马是小事,在下还能胜任,只望公子再多考虑一下才好。”
狄华康笑道:“大叔盛情至感,若是遇上事故,小可兄妹还能自保。”
交浅不言深,郝大刚见狄华康志极为坚决,不好再劝。
他也在江湖上走动过,像这种劲装带剑,人手又多,谁又准知道不是为了宝物而来的呢?
时方午初,在郝大刚家里吃了一顿午饭,狄华康夫妻八人便作别上路。
郝大刚本想跟去,也被婉拒了。
翻过两座大山,道路愈见险陡难行,这在狄华康夫妻来说,可不算一回事。
不过,郝大刚的一席话,却使他们在心理上,多了一层警惕和准备。
宝物是甚么?
他们的确并不关心。
出现在此山的江湖人中,有无厉害高手?
老实说,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宝物却是在何处?
他们却不能释然於怀。
尤其是狄华康,他内心极是悬惴不安,深怕宝物出现的地方,就是他们所要去的三怪墓,万一有一两个莽撞的家伙,把存放樊小倩尸首的棺椁给毁了,殃及遗体,那将更使他抱憾无穷!
愈想愈觉有此可能。
愈想也愈觉可怕!
郝大刚说的很够清楚了,那句“近几天”显然并不仅止昨天或前天,可能还要早。
万一樊小倩的遗体遭受波及!
那该怎么办?
脚下的速度,不由快了起来,起落之间,一去十丈。
他要尽最大的力量,阻止这不幸事件发生。
在时间上,他虽然已经觉得可能太晚了,但在没有亲眼获得证明以前,有一分力,尽一分力,他是丝毫不加保留的。
他这一忘情的飞奔起来,去如电闪。
身后七女,展尽全力,仍然是愈落愈远。
七个女孩子,哪一个不是玲珑心肝,狄华康这一忘情飞奔,顿时也都想到了这一件可能已经发生了的不幸之事。
她们很想招呼狄华康跑慢点。
但是,谁都没开口。
这是她们的聪明处,也是她们的体贴处。
谁都知道,樊小倩在个郎心灵中的地位,高得无可比拟,连第一个闯进狄华康心扉的裴碧云,也比不上。
但是,谁也知道,狄华康对于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爱,也绝不会差于樊小倩分毫,表面看来,樊小倩之所以在狄华康的心灵中比她们重,那是因为樊小倩首先与个郎定情,且又人鬼殊途,幽明异路。
也就因为狄华康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樊小倩,不愿负情背誓,反映出对于活着的她们七个人,也必不会薄幸,所以才能够赢得她们的芳心。
她们的体贴,也可以说是狄华康用圣洁的情操交换而来的。
因此,她们深刻的体会到目前情况的严重性。
时间本来就已经嫌晚了,她们自更不愿出声呼唤,使得狄华康再有所停留或稽延。
又几个起落,狄华康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们虽然不知道三怪墓的确位置,但如循着狄华康飞驰的方向追去,想必也能找得到。
天下事,有时就会那么巧。
愈怕发生甚么事,有时就会偏偏不如心愿的终于发生了。
当狄华康尽展全力,奔近断魂峡,就已经听到了喝叱打斗声。
他的一颗心,蓦感往下沉。
紧接着,无名怒火高涨。
一声震耳怒嘛,甫行出口,人已有如天马横空,飞投进峡。
啸声刺耳惊心,显示功力极高,所有现在断魂峡中的江湖人物,全被惊动了,也全有了应敌的准备。
故狄华康甫一进峡,尚未落足站稳,数股强劲掌力,已经迎着他那硕长身躯,自不同方位袭到。
怒火头上,哪还禁得起如此撩拨,一声沉喝,双掌陡扬,全身功力,已挥扫而出。
轰声震响中,隐闻闷哼惨号,几具尸身,挟带着大量鲜血,飞栽数丈开外。
死的都是些甚么人?
狄华康看也懒得多看一眼,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又已飞掠而起,迳直扑向三怪墓洞口。
一掌之威,震毙四五名江湖高手,也震慑了在场群豪。
搏战双方,顿时罢手言和,纷从左右,截扑而到。
显然都把狄华康当成了唯一劲敌,刀剑高举,拳掌兼施,拦截他不让进洞。
如此一来,更触发了狄华康的杀机,扬声喝道:“让路者生,挡我者死!”
脚下游闪穿避间,双掌上下翻飞,或拍,或点,或揽,或按,每出一招,无不精奥玄奇,威势凌厉万分。
但见兵刃化长虹,飞落远处,尸身栽仆就地,血染石沙。
群豪虽然屡见伤亡,然而此仆彼继,拦截邀击,骠悍亦殊可怖!
狄华康且战且走,目标仍然指向三怪墓洞口,但是,前进速度,却大为减低。
究竟是甚么宝物,居然使得群豪如此舍生忘死,苦缠不休呢?
约莫刻许之久,狄华康已至断魂峡入口最为狭窄的部份,群豪抵抗,愈见增强。
显名思义,峡名既称断魂,其险恶可知,大概的形势,像座大山,被人一刀划然中分,全长不下十里,两端入口有里许狭长部份,腹部约六七里成一盆形谷地,壁立陡峭,上有无数天然山洞,三怪墓即在当地中央左面峭壁上。
狄华康现在的位置,再前进二三十丈,即可进至腹心宽阔之处,但这里两壁相距约丈许,群豪只须并力堵住正面,狄华康便不容易冲过。
如今实际情况,群豪不仅将正面,重重叠叠,堵得水泄不通,两壁上的洞穴内,还隐藏着人,不时偷暇抵隙,发射暗器偷袭。
他目前的处境,端的险极,稍一疏忽,便有丧生峡内之虞。
半年前他来过一次,峡中形势,记忆如新。
只消冲过这段狭窄险地,到了腰心宽阔处,群豪再想拦他,或战或避,也可应付裕如了。
想定,左手食中二指,一屈一弹,将刺向期门一剑弹歪,身形向左移,让迎头一刀劈空,疾探右掌掳住持刀汉子腕脉,甩向身后,挡住偷袭射来一蓬暗器,立即扬声喝道:“住手!”
喝声贯注内力,响如春雷,震耳欲聋。
两个挥舞兵刃扑击上来的汉子,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几乎摔倒,攻劲势无形中便停顿下来。
后面来人,限于地形,前面有人挡着,也攻不上来。
狄华康把握时机,再次寒声说道:“小可与诸位,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此来亦非希图甚么宝物,希望让开一条通路,以免多所误伤。”
他实非残忍嗜杀之人,但也不能容忍樊小倩遗体,被这群贪婪的草莽所毁,故而声言借路。
群豪中有一宏亮声音问道:“尊驾既然并不稀罕甚么宝物,前来作甚?”
狄华康道:“移葬亡妻。”
宏亮声音又道:“尊夫人葬在何处?”
狄华康微一迟疑,终于从实答道:“在三怪墓中。”
宏亮声音敞声笑道:“真是太凑巧了,宝物亦在三怪墓,尊驾早不迁葬,迟不迁葬,此时赶来迁葬,岂能令人置信?”
听说宝物亦出在三怪墓,狄华康勃然变色,厉声问道:“现在有没有人进去过?”
宏亮声音嘿嘿笑道:“怎么样,动了心了?”
狄华康厉声喝道:“胡说,答我的话。”
宏亮声音不悦的说道:“对不起,没有义务必须回答,”他也不甘示弱。
狄华康脸色连变,终于忍了下来,道:“不错,尊驾的确没有这个义务,不过,小可却有责任保护亡妻遗体,朋友们,愿意让道的,小可将来必有一份人心。”
堵在峡道中的人群,半天没见移动,狄华康至感烦躁,剑眉一挑,双眼精光暴射,威凛喝道:“朋友们,小可并非不能硬闯,还是那句话,彼此无怨无仇,也不愿多伤无辜,愿否让道,请速作决定。”
他精奇武功,与凛凛威势,已使群豪暗中生畏,一里多长峡道,已经闯进来十分之九,在这一段拦截的时间中,少说有四五十人伤亡在那双奇奥绝伦、强劲无比的手掌下,而且这已经死伤了的四五十人,武功并不在现仍拦路的群豪之下,当前地形,虽说有利于防守的一方,但是,能否拦挡得住,实在不无问题。
因此,狄华康这摊牌性的一喝,顿使群豪中起了骚动,尤其首当其冲的最前面几个人,不由回头观望。
明显的显露怯意,看在狄华康的眼中,心里大是为难,欲起的身形,因而又停止下来。
正在群豪内心已生动摇,狄华康欲前又止的瞬间,先前那个宏亮的声音又起,极具煽惑性的说道:“别被这小子的话给吓住了,他小子再勇,也是血肉之躯,他正在藉着说话,来恢复已经消耗的体力,上啊,别给他喘息的机会!”
同一时间,一个沙哑的声音,也随声附合,道:“这话有理,打!”
一蓬暗器,已自峡壁洞中,如雨般罩射而下。
由于洞的位置,在狄华康左后峡壁上,故这蓬暗器,遂成斜线直射狄华康背后灵台、命门等诸大要穴。
迎面群豪亦配合行动,再度攻了上来。
怒溢眉宇,陡扬沉喝:“找死!滚!”
双掌凝贯真力猛劈而出。
首当其冲二人,立被震飞,峡道甚窄,后面的人躲避无从,连被尸身撞倒了两排。
狄华康更不停留,乘势疾进,双掌交替挥扫,当者披靡,一时之间,骨碎惨号,兵刃脱手飞舞,撞击杂声并作,一鼓作气,冲进七八丈,身后暗器,不避自然落空。
如此神勇,堪称无敌,群豪阵式大乱,纷纷向后退,但因最后面的人,死亡威胁一时尚轮不到头上,犹存观望未动,以致前面的人,退无可退,挤作一堆,自己人妨碍了自己人的手脚,纵想再战,已无可能。
目睹此种情况,意自不忍,狄华康再次停步喝道:“弃械者免死!”
这句话颇为有效,挤在前面的人,纷纷将手中兵刃抛掷地下,“呛啷”之声,此起彼落,但也仅只目力可及的前面几排,霎那即止,路仍未通。
精眸一转,狄华康已经意会到,必是有人暗中操纵,这群挡路的可怜虫,实系身不由己。
想定,立又扬声喝道:“刚才不准让路的是哪位朋友?别尽教别人送死,是汉子,自己挺身出来。”
等了片刻,再听不到那个宏亮的声音接腔。
冷笑一声,狄华康道:“我还以为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也不知那人刚才是否离开没听到,还是此刻受不住如此讥辱?立刻接口说道:“小子先别得意,大爷在峡口等着你呢!”
听声辨位,果然离得甚远。
一阵纵声大笑,狄华康道:“好得很,只要尊驾不脚底揩油,小可一定不会教你失望,峡道中这些朋友,是你自动的撤回去呢?还是再用他们消耗小可一部分体力?”
宏亮声音的那个人接口道:“你小子看着办吧。”
沉哼一声,狄华康目注峡中群豪说道:“朋友们,听清楚没有?这就是你们平日以为靠山的人说的话,他虽然有心教你们送死,小可倒不忍不教而诛,愿意逃命的,放下兵刃逃命去吧!”
最前面的几个已经抛掉兵刃的人,略一踌躇,蓦的迎面走来。
狄华康状不见,任凭他们从身旁走了过去。
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话声,道:“命不能白捡,从此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听声知人,狄华康大慰,头也没回,但却问道:“是二弟么?全到了没有?”
清脆话声答道:“全到了。”
狄华康道:“留神峡壁洞中偷袭。”
清脆话声道:“知道了,已经清除了好几处。”
“我就因为这里地形险恶,才在这里等你们,保持适当距离,一起前进吧!”
清脆话声欣慰道:“大哥也真是的,几个毛贼,也值得替我们担心,快点走吧,不要让倩姊遗体被歹徒们给毁了。”
随着话声,峡道中现出裴碧云等乔装的三男四女,到了狄华康身后。
狄华康回顾七人,一个不少,传声道:“留心峡壁,注意出口。”
转正身形,徐步向群豪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