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八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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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不辞而别

枯叶落尽,雁群南飞,大地又届秋末冬初时节了。

在南海钓叟亲自主持下,狄华康与荆绮姊妹,正式举行过结婚大典,洞房是在洛阳临时购置的一幢房屋。

裴碧云等诸女也都移居了过来。

这幢新房,是石钰出钱购赠的,计有三进,高大宽敞,另有两个跨院,距离中州镖局,仅隔着一道街,举步就到,呼应极是方便。

石钰赠这幢新居,原也存下了一点私心,一方面,他只有这么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又已在太室罹难,只剩下石瑶一个,希望能够时常见面,以慰膝下寂寞,一方面,也想把几位老侠留住,俾朝夕请益,一旦镖局碰上棘手事,他好有几个奥援。

房子的分隔,暂时是这样的,前进是客厅,第二进作饮食安息之用,后进是狄华康与七位娇妻起居之所,左跨院住的是南海钓叟、神笔秀士、白骨仙翁,右跨院住的是玄灵婆、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荆启元和韦玉是夫妻,不须分居,现在暂住第二进厢房,另有新居在建筑中,尚未落成。

婚礼之后,方城山主托辞有事,就回山去了。

鬼后尤菁也不放心老家,回了北邙。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本该乐享于飞,然而洞房里,狄华康与七位娇妻,一个不少,却在计划着一件机密大事。

左跨院住的三老,酒都喝得很多,南海钓叟酒意微醺的恍然吟道:

“半世浮名诚侥倖,

一生心愿付尘灰!”

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神笔秀士急声唤道:“大哥!大哥!你说甚么?”

微微一顿,不见反应,轻声叹道:“大哥沧海之量,今天才喝了多少酒,怎的竟会醉了?”

南海钓叟声倏鼾止,呓语般的接道:“谁醉了?”

一翻身,忽又坐了起来。

神笔秀士笑道:“你是装醉了?”

南海钓叟“咚”的一声擂在床上道:“我难过得很想哭!”

神笔秀士不禁愕然,呆了一呆,诧异的说道:“你现在还不满意?”

南海钓叟道:“我满意甚么?一点浮浅成就,别人捧我,我也自以为不错了,哪知道这次出来,比不上玄灵前辈尤有可说,几乎还丧命在四大天王手下,过去虚名非倖致而何?”

神笔秀士笑道:“原来为这件事啊!”

南海钓叟道:“这还不侥幸?这还不可耻?”

神笔秀士正色道:“大哥你错了!”

南海钓叟不解道:“我错在何处?”

神笔秀士满有把握的说道:“四大天王不过得了长孙玄一两部遗学,现在我们弟兄手里也有,不要多,只消半年时间让我们钻研融会,我敢保证,四大天王之流,依然要在我们弟兄手下称臣,你信不信?”

南海钓叟问道:“八菩萨你到底得手几尊?究竟有何奥妙之处?”

神笔秀士道:“这就要问你那个宝贝徒弟了。”

脸色一沉,南海钓叟气道:“别提他,提他我就生气。”

神笔秀士真的不懂了,呆怔怔的看了南海钓叟半晌,这才问道:“为甚么?”

冗长一叹,南海钓叟道:“我对他原有很大的希望,你看,这么一点年纪,就弄了这么多的女人,一个个国色天香,将来还能够有什么好结果?一腔心血付尘灰,如何不气,如何不恨?悔不该强作主张,误害了荆家二妹!”

神笔秀士笑道:“大哥,你这次又错了。”

南海钓叟不悦道:“毁了这个孩子,恐怕你也有份!”

神笔秀士道:“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南海钓叟讶道:“赌甚么?为甚么赌?”

神笔秀士道:“为甚么赌?你先别问,就赌今夜洞房,我敢断定华儿连荆姑娘的一报毛都没碰,你敢不敢?”

南海钓叟不作正面回答,却道:“见美色而不动淫心者,未之有也,何况他们已成为正式夫妻?”

神笔秀士面蕴笑容道:“这么说,你是不信了?走,我们现在就去看,如果我的判断错了,从今以后你可以不再交我这个朋友,公羊兄,你也去给我们作个见证。”

公羊黑坐在一旁,始终插不上口,这时见找自己作见证,迟疑说道:“妥当吗?”

闹洞房,是平辈或晚辈的事,作长辈的不能去,而且闹洞房的时间也早过了,何况还是偷看,狄华康的功力又高,万一被他发觉,误以为歹人,出来碰上,可是大大的失体面,他不好直接拒绝,故以疑问的口吻,促起神笔秀士的省悟。

哪知神笔秀士听了之后,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没关系,这件事情很重要,如不能使我大哥心里的疑虑廓清,师徒之间会发生隔阂的。”

南海钓叟见他说的这么郑重,自己也想考查一下爱徒的人品,首先起立道:“公羊兄,我们就去一趟,我一定要弄清他们叔侄之间在捣甚么鬼,小心一点不碍事的。”

三个人悄悄出了后院,从前面绕道第二进,伏在房坡上,远远的向洞房窥视。

洞房内灯火通明,几个女人的影,映射在窗纸上,是坐姿,但却静止不动。

秋末冬初,天气很冷,门窗关的很严,从映射的人影,证明洞房之内,除开两位新娘,还有别的女人,因为看不见屋内景象,不知道在干甚么?

就这样,已经够教南海钓叟与白骨仙翁大感惊奇了。

洞房之夜,一刻千金,狄华康面对如许佳丽,不知温柔享受,到底在干甚么呢?

阵阵寒风,呼啸而过。

三个老人,静静的期待有所发现。

隔了好大一会,狄华康忽欣慰的欢呼道:“贤妹们都很聪明,就这样练下去,不出三月,每个人都可以和四大天王那等凶邪巨擘,一争短长了,金轮三式,可掌可剑,变化无穷,熟能生巧,可多用点功,寒玉罗汉中九招散手,威力不及金轮三式大,可以为辅,暂时还不宜在这上面多耗时间,刚才说的事,待我禀明师父,我们就动身,各位可以休息去了,我还得作一会内功。”

这小子真是嗜武成癖,洞房之夜,敢情训练娘子军来了,听他的口气,如非夸张,可真要吓死人!

窗纸上的人影,骤形增长,显见人都站起来了,可能就要有人出来。

三个老人,悄悄溜下房坡,回到跨院子,南海钓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神笔秀士未曾觉察,笑着问道:“怎么样?大哥?”

南海钓叟叹道:“我更想了!”

神笔秀士奇道:“大哥今天是怎么的了?还有甚么值得担心?”

南海钓叟道:“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佞,我怕这孩子,将来会走上魔道,到了那个时候,再加上这群女人相助,又谁能制?纵再退一步,嗜武成癖,走上长孙玄的老路,也是大不幸!”

神笔秀士断人然说道:“绝对不会。”

叹了一声,接着又道:“这也难怪大哥会有这些奇怪的想法,你们师徒分手快一年了,在这一年中,你可知道华儿有着很多不平凡的遭遇?”

南海钓叟对于狄华康爱如亲生,也就因爱之愈深,责望也就愈切,现在听了神笔秀士的解释,心动了,不由问道:“他有甚么遭遇?你全知道?”

神笔秀士道:“知道他最清楚,莫过于玄灵前辈,我只有把华儿告诉我的,转告大哥,首先,他有一个最最心爱的女孩子,比现在的这几个都好都美,两个人海誓山盟,曾经互约厮守终生,不幸的是,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为了追诛一个妖人,误中剧毒,香消玉殒,华儿为了援救我,耽误了和她的约期,比及赶回,已挽救无术,矢志终生不娶……”

南海钓叟深以爱徒后来背盟另娶,不肖狄华康的行为,接口问道:“那他后来为何背盟另娶,而且一娶就是五个?”

神笔秀士道:“不是五个,是六个,其中一个已在嵩山之役罹难,那也不是他背盟,而是不得已为之。”

接着,他便把当日尴尬场面,以及后来他所知道的事,一件一件的说了出来,最后反问道:“处在那种场面下,不娶就是六条命,大哥认为应该怎办?”

南海钓叟回想议娶荆绮荆绡时,爱徒也坚决表示不肯,最后还是自己强行作的主,不由叹道:“过去,不谈也吧!我只奇怪,玄灵前辈既然知道这事,为甚么还要帮忙荆家说话?要不是碍于她的情面,我也不会替华儿硬作主张,唉,我看华儿将来怎么得了?”

神笔秀士道:“大哥担心岂不多余,直到现在,任何一房妻室,华儿都没有碰过。”

南海钓叟道:“夫妇之道,人之大伦,辜负人家女孩子的青春,也是不成啊!”

神笔秀士道:“作师父的也管不了这么多,啊!我看华儿不是騃子,等到他心头悲楚稍减,会慢慢转变的,这种事,急不得,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

南海钓叟道:“我们还有甚么好谈的,总不能教我这个作师父的,再向徒弟讨教吧!”

这句话了,把公羊黑也给说笑了。

神笔秀士接口道:“金轮三式是我从崆峒山得到的,研悟有得之后才给了华儿,公羊兄你也听清了,我先把内功口诀念给你们听,然后再研究招式变化。”

他把鼋背所载增强功力的玄功心法,硬行与金轮三式融为一体,以免南海钓叟知道是徒弟的心得,会拒绝不学,对于朋友,用心可谓良苦。

公羊黑深受感动,这才深深的感觉到,正道人物的坦白诚恳,与邪魔奸险的狡猾阴刁大异其趣!以前受玄灵婆的感召,多少还有一点强制的性质,现在他是大澈大悟了,从此改头换面,死心塌地的,随在侠义群中从新作人!

天刚亮,狄华康便带着一干娇妻,前来给师父叩安。

南海钓叟慈蔼的训勉了的几句,便叫他们去给玄灵婆等人请安。

哪知才去不久,原班人马就又慌慌张张走了回来,狄华康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纸包,里面像是书籍,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荆启元夫妇也全跟了过来。

一进门,狄华康即哭丧着脸说道:“师父,玄灵前辈走了,这东西是留给您老人家的。”

南海钓叟伸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留呈南海潘大侠亲拆

玄灵。”

纸包封胶已干,想是去意早决,东西是事前准备好的。

南海钓叟拆开封皮,里面有七封信,分致南海钓叟、狄华康、鬼后尤菁、荆启元夫妇、少林广悟、石钰与公羊黑各一封,全没封口,以示无私,另有两本秘笈,一本是“合籍双修之道”,一本是“十绝剑谱”,前者指明是送给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共用的,后者虽是送给狄华康的,却请由南海钓叟转授,均含深意。

以南海钓叟的为人,自然不会检看别人的私信,在场的,当时一一面交,石钰、广悟与鬼后的信,着狄华康,即刻送往镖局,再由镖局派人转送。

然后,他才展阅自己的信。

“书奉

南海潘大侠座右,令徒艺业已成,降魔卫道,信可胜任有余,老身心愿已了,理当赋归,本应面辞,恐为离情所苦,合籍双修一书,敬以奉赠大侠与神妪,庶可稍补早年遗憾,十绝剑感力无可与京,十剑合璧,如祁连三魔,如四大天王,均不难诛,但须资质奇佳之女,始可习成,老身已为令徒代选其七,北邙娇娇,可补其一,另二人可由大侠亲自代为物色。”

附信六件,请代转达,相见无期,不无怅怅。

神妪、秀士、婆婆,向此敬候不一。

玄灵别草。”

全信两百余字,情意深长,感人肺腑。

南海钓叟看完,信手递交其余三人传阅,女人的感情到底脆弱,看得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

石钰紧跟着狄华康,跑来了,一进门没有看到玄灵婆,就大声嚷道:“玄灵前辈真的走了,唉,为甚么这么急,慈蔼音容,何处去寻?”

所有的人,无分老少,有谁没有受过玄灵婆的好处,想到亲切处,哪一个又不是心头酸酸的!

狄华康适时跪到南海钓叟面前,悲凄凄的说道:“师父,徒儿或者能够找得她老人家,顺便也想带着媳妇去完成一桩心愿,只是远离膝下,一时难叩晨昏,恳求您老人家恕罪。”

他这一跪,七房娇妻也全跟着跪下了,他的话声一落,姗姗立刻接着说道:“相公,全走也不相宜,老人家总不能没人侍候,我年纪最大,愿意留下,倩姊泉下有知,定会原谅我的。”

她这一起头,其余的六个人,争着也要留下来。

一声“倩姊”与“泉下”,再与昨夜长谈对照,南海钓叟已知大概,温言说道:“都起来,要去全去,我们有人侍候,武林忧患未已,办完了事,早点回来,莫教为师挂念,玄灵前辈,遁世奇人,问安可以,不准再劳驾移樽,去吧!”

大漠神妪也道:“见着玄灵前辈,替大家问安,早去早回来,留神那些邪魔外道。”

狄华康恭声应诺,又叩了一个头,方才率领妻子起来。

石钰凑了过去,悄声问道:“玄灵前辈住在甚么地方?我跟你们一道去。”

狄华康面有难色,讷讷不能出口。

南海钓叟看在眼里,会意于心,扬声笑道:“石老弟,你跟着他们不方便,还是留在家里陪我们喝酒的好。”

大家全都笑出声来。

狄华康夫妻拜别出来,对于师父那句“我们有人侍候”感到莫大惊异!

有人?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