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华康恍然大悟,又复问道:“裴姑娘等追上令师萧老前辈了么?”
裴碧云摇头答道:“铁拐婆婆得讯之际,我师傅已入中原,我们便分三路追赶,老婆婆与南宫帅叔,是否有所收获,我不得而知,但我自己却连我师傅的半个影儿,都未看到!”
狄华康听完裴碧云所说经过,再复略一寻思,不禁眉头深蹙!
裴碧云见状讶道:“你发甚么愁?”
狄华康道:“我在‘祈连山玄阴壑’之行扑空,也与‘祈连三魔’订了后约之后,便遄返南海参师,准备向老人家禀告一切!”
裴碧云问道:“你师傅怎么说法?他知不知道我师父已入中原,要找他呢?”
狄华康应声答道:“我便是为此发愁,因我师父已离开南海!”
裴碧云瞿然说道:“你师父也离开了南海,竟有此等巧事?”
狄华康皱眉说道:“我师傅与你师傅一样,啸傲世外,不问俗事已久,此次竟会突然又同入红尘,原因决不简单,恐怕……”
裴碧云接口说道:“恐怕甚么?你是不是怕我师傅业已找着你师傅了?”
狄华康摇头叹道:“两位老人家睽违已久,若是相逢叙旧,尽弃前嫌,原属好事,我只怕……”
裴碧云接口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怕他们两位老人家,嗔念难消,业已互相冲突,觅地较量了么?”
狄华康叹道:“老人家们,虽然不至于像我们年轻人,易于冲动,但我们作晚辈的,却不能不有这种顾虑!”
裴碧云也自秀眉略蹙,苦笑说道:“顾虑虽应该有,但空自顾虑,又复何用?茫茫海宇,莽莽尘寰,我们怎能猜得出他们两位老人家,现在何处?”
狄华康灵机一动,瞿然说道:“他们两位老人家,或许是在‘嵩山’有事?”
裴碧云妙目凝波,看着狄华康,面现诧然神色,轩眉问道:“嵩山?你不说泰山、衡山、华山、恒山,而单说嵩山,必然不是胡乱猜测,可能有所根据?”
狄华康点头答道:“我师父虽离南海,却对我留有训示,只可惜训示太以简单,仅说是在‘嵩山’左近,或许会获得有关他老人家的讯息?”
裴碧云皱眉说道:“我师父还不是与你师父一样,老人家们,似乎都喜欢这般故弄玄虚,不肯把有关之事明白说出?时常要人加以左猜右想,憋得人好不难过?”
狄华康失笑道:“或许老人家们,有甚难言之隐,也说不定?我们‘北邙’事了,便赴‘嵩山”,只要能见着两位老家人之一,便可完全明白了!”
他们两人一路攀谈,到是比第一次相逢时,厮熟好多,也减了不少敌意,但狄华康心中,却情怀早灰,根本不再对这位美绝尘寰的裴碧云姑娘,存甚求凰之想了?
天下事往往奇妙万分,以前狄华康初见裴碧云,惊若天人,衷心倾倒之际,裴碧云由于女孩儿家的尊严傲气,却表现得似乎有点凛然不可相亲!
但狄华康如今业已断了情思,言谈举止,毫无拘泥窘迫,那份翩翩绝世的俊朗风神,却又引得裴碧云的芳心之中,不时怦怦乱跳!
女孩儿家,比较敏感,裴碧云在“崆峒”初逢时,便有点觉得狄华康似对自己有情,如今再度相聚,更有点芳心可可之下,遂时常有意无意地,给与机会,只要狄华康稍微厚点脸皮,先行吐露衷心,这双英雄侠女在情意方面,便可再进一步!
但狄华康自经生死别,已绝凤鸾心,落花空有意,流水却无情,竟假痴假呆地,对裴碧云各种暗示,均轻轻辜负,未加把握运用!
裴碧云情性何等高傲?她既受狄华康冷落,照说便应怫然变色,从此成仇!
但女人心理,不可捉摸,狄华康越是这样不予理会,裴碧云便越是有点不太服气,心想非要弄个明白,看看狄华康为何忽然对自己处之淡泊?究竟是另有情人?抑或……
一路暗缀之下,已近“北邙”,前行的“白骨仙翁”公羊黑,突然停下脚步!
他似因追不着狄华康和裴碧云的踪迹,有点心焦,遂纵上一株高树,凝目四下探望。
狄华康、裴碧云二人,自是不愿被他发现,忙藏入一座巨石之后。
这块山石虽巨,也不过能蔽两人,故而狄华康与裴碧云,不得不耳鬓厮磨,靠得甚近!
裴碧云是绝代佳人,这种佳人身上,均有芬芳女儿香味,不时传播近处!
换了以前,狄华康在这软玉轻偎,温香时度之下,必将大为蚀骨消魂,心神欲醉!
但如今他却无心领略,反而尽量避嫌地,往侧让了一让。
裴碧云此时已注意上他,见他果然有点躲避自己,不由柳眉微挑,故意又向狄华康挤了一挤!
她虽故意挤了一挤,狄华康却又复避了一避。
裴碧云脸上一热,心中一凉,低声叫道:“狄兄,你……好像有点变了?”
狄华康弄不懂她如此说话之意,向她看了一眼,愕然问道:“裴姑娘此话怎讲?我……我有什么改变?”
裴碧云幽幽说道:“你……以前好像对我,很好,如今却……却对我不太好了!”
狄华康心中一惊,想不到裴碧云感觉如此敏锐,微定心神,含笑问道:“上次‘崆峒’相逢,我与裴姑娘不过匆匆一聚即别,哪里对你有什么好……”
裴碧云不等她说完,便接口说道:“狄兄,我不是傻瓜,我知道那次你在那只西瓜之上,未尝尽展功力,略有保留,这难道不算对我好么?”
狄华康本想说明那是“神笔秀士”南宫捷所弄花样,但一转念间,又觉不必多事,遂笑了一笑说道:“我如今又对裴姑娘有什么不好之处?”
裴碧云瞟了狄华康一眼,佯嗔说道:“你……”
她虽然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即住口不言,但女孩儿的曲曲心事,已从满面娇羞之中,显然流露!
狄华康心中一跳,眉头深蹙!
他暗忖自己先前对裴碧云有意求凰时,她冷若冰霜,仿佛凛不可犯!
如今自己百念皆灰,立誓忏情以下,她怎么又有点自动向自己接近,芳心暗许之状?
狄华康不是不可与裴碧云略为接近,略酬雅意,但想到万一对方动了真情,却是怎处?
自己的情思绮念,已完全葬埋在“三怪墓”中,泛澜已绝,古井不波,何必再使一位可爱少女,忍受昕望成空,芳心尽碎的严重情场打击?
狄华康想想到此处,遂铁定心肠,认为必须慎始,宁可让裴碧云怨恨自己,不识情趣,也千万不可与她作进一步的情谊发展。
故而裴碧云低低说了一个“你”字,满面娇羞,低垂螓首,认为狄华康必然知情识趣,加以安慰之际,他却忽然站起身形,手指前方叫道:“裴姑娘请看,那位‘白骨仙翁’公羊黑,业已走了,我们快追!”
他这种态度,对于裴碧云来说,好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
但事实却也巧合,公羊黑确已离开树顶,继续前奔,狄华康不等裴碧云同意地,闪身从石后追了出去。
裴碧云无可如何,只好也自随同狄华康追出去,但芳心之中,已自然而然她,起了一片怨艾之情!
不过,她还不服气,也就是还不死心,她不信凭自己的武功文采,容貌、门户,会对狄华康不发生吸引作用?
她既不服气,唯有设法自己解嘲,认为狄华康是真正急于追踪“白骨仙翁”公羊黑,并非不接受,或不重视自己的暗示情意!
何况,狄华康在此时突然回头向裴碧云笑道:“裴姑娘,此次‘北邙’之行,我若能夺得那尊‘玉雕醉佛’,一定送你!”
狄华康此语用意,是看出裴碧云满面抑郁,眉黛凝楚,遂心中不忍,特加安慰,使她在精神方面,虽有损失,却能在物质方面,获得补偿……
裴碧云闻言,却错会了意,认为狄华康毕竟对自己有情,否则怎会肯声言把长孙玄“八菩萨”藏宝之一的“玉雕醉佛”,在夺得之后,赠送自己!
女孩儿家,比较痴心,裴碧云虽是绝代侠女,亦难例外,她既对狄华康已生情怀,纵使获得他片语之慰,也极为惬意,娇然说道:“狄兄,这样好么?我们在此番‘北邙’行中,来个互惠比赛……”
狄华康愕然问道:“甚么叫做互惠比赛?”
裴碧云笑道:“你若夺得‘玉雕醉佛’之时,你送给我!”
狄华康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话已出口,不会说了不算!”
裴云碧妙目流波,娇笑说道:“我知道你说了就算,但我说了也算,假如由我夺得‘玉雕醉佛’,我也送你!”
狄华康想不到她会有此一语,不禁剑眉微蹙,向她注目不语!
裴碧云娇笑说道:“我得了送你,你得了送我,这样作法,岂非叫做‘互惠比赛’?”
狄华康苦笑摇头叫道:“裴姑娘……”
裴碧云见状,脸色忽变,似欲泪落地,接口说道:“你不要摇头,你若不接受我的好意,我也不可能单方面占便宜地,接受你的好意!”
狄华康不是铁石心肠,不忍眼看裴碧云那副幽怨万端,凄然欲泣的惹人怜悯神态,只好打消原意,含笑:“裴姑娘为何如此多心?你怎么知道我不接受你的好意?”
裴碧云闻言,立即回嗔作喜地,向狄华康白了一眼。
狄华康笑道:“我摇头之意,是觉得‘北邙山’向有‘阎罗鬼域’之称,‘鬼后’尤菁久据其间,占天时,得地利,拥人和,‘玉雕醉佛’既入她手,恐怕不容易夺回来呢?”
裴碧云“哦”了一声,哂然说道:“你终于招供了吧!原来你自知无法夺回‘玉雕醉佛’,适才说要送给我,只是一个空头人情!”
狄华康剑眉双挑,朗声叫道:“裴姑娘,你尽管放心,狄华康向来语出至诚,不论‘北邙鬼窟’,是什么虎穴龙潭,我为你夺取‘玉雕醉佛’之事,必尽全力!”
裴碧云点头笑道:“好,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们各尽所能,把武林中人人侧目的‘北邙鬼窟’,闹它个天翻地覆。”
这时,已入“北邙”山区,一片高低坟冢,白杨拂拂,墓草离离,景色着实凄厉。
“白骨仙翁”公羊黑不再前进,也不胡乱搜寻,却寻了一处净洁坟台,盘膝静坐。
裴碧云远远止住脚步,藏在一堆坟头之后,向狄华康低声问道:“狄兄,这公羊老魔怎的静坐行功,不去‘北邙鬼窟’寻那‘鬼后’尤菁呢?”
狄华康起初也不解缘故,但略一寻思以后,见日色偏西,时方申刻,遂恍然有悟说道:“我明白了,大概是时辰未到?”
裴碧云愕然问道:“什么叫时辰未到?狄兄的这句话儿,我似乎有点听不懂了?”
狄华康笑道:“尤菁号称‘北邙鬼后’,所居又叫‘北邙鬼窟’,则她属下一切行动,大概均仿效鬼物……”
裴碧云听郅此处,也自触发灵机,点了点头,扬眉娇笑说道:“我大概猜出来了,鬼物行动,多半均在夜间,如今日未衔山,尚属白昼,公羊黑无法向‘北邙鬼后’尤菁,打甚交道!”
狄华康颌首笑道:“对了,故而他索性静坐行功,调气养神,准备夜来战斗。”
裴碧云道:“狄兄,公羊黑既然如此,我们是否也效他所为,来个静坐行功,调气蓄功?”
狄华康笑道:“当然可以,充实自已,本来是赢取艰难战斗的先决条件。”
于是,两人均静坐行功,物我俱忘,神与天会,进入内家妙境。
等到他们听得有些响动,瞿然惊觉之时,业已夕阳匿彩、明月在天,夜网笼罩大地。
“白骨仙翁”公羊黑,此时业已站起身形,向一座高大坟墓走去。
狄华康与裴碧云二人,自也蹑足潜踪,暗随在后。
公羊黑到了那座高大坟墓之前,站定身形,发出三声凄厉鬼啸。
裴碧云悄然笑道:“这是信号,果然有点鬼气。”
她语音方落,忽然从那座高大坟墓之中,也有隐隐鬼啸传出。
鬼啸传也未久,跟着绿芒电闪,鬼火纷飞,竟从坟前地穴之中,出现了一个白衣高帽的无常大鬼。
裴碧云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狄华康娇笑说道:“狄兄你看,倘若不知细底之人,夜间由此经过,陡然遇着这种情况,岂不要被它吓个半死?”
说到此处,那无常大鬼,一双鬼瓜伸处,便有十缕尖风,破空生啸地,向公羊黑飞袭而出!
公羊黑哂然说道:“米粒之珠,休放光华,我是‘鬼后’尤菁老友,特来拜访,有要事相告!”
一面说话,一面举袖微拂,一片阴风,凛然生寒,不单把无常大鬼所发指风挡住,并将对方逼得连退三步。
这还是公羊黑心存顾忌,不愿出手伤人,否则那无常大鬼,可能已告当真见了无常,做了鬼物!
无常大鬼自然识货,一惊之下,不再装神弄鬼,口吐人言说道:“尊驾既与我家‘鬼后’相识,便请报个字号!”
公羊黑冷笑答道:“老夫复姓公羊,单名一个黑字,江湖人称‘白骨仙翁’……”
无常大鬼更似吃了一惊,接口说道:“原来竟是仙翁到此,在下多有失敬。”
公羊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北邱鬼窟’中,担任什么职位?”
无常大鬼答道:“在下郝元规,在‘北邙鬼窟’之中,担任八方巡察之职。”
说到此处,向公羊黑一抱双拳,又复问道:“公羊仙翁既是我家‘鬼后’旧友,更系有事而来,待郝元规代为通报……”
话犹未了,公羊黑便接口说道:“郝朋友暂慢通报,我听说你家‘鬼后’的久年风瘫,业已痊愈,可以恢复行动的了?”
这是“白骨仙翁”的老奸巨猾处,他要先向郝元规诈上一诈,从对方口中,探听“北邙鬼后”尤菁的近况如何,以定应付策略。
郝元规果然中计,连连摇头地,接口说道:“不对,不对,我家鬼后病况,虽有进展,但仍未到恢复行动地步。”
公羊黑故意想了一想,怪笑问道:“你们‘北邙鬼窟’之中,还有我一位昔年旧识,就是尤鬼后的师弟,名叫褚家宏。”
郝元规叹道:“公羊仙翁来得不巧,褚家宏因事出山,不知怎会身受重伤而回,并在刚刚返抵‘鬼窟’之际,便告毕命。”
公羊黑相当重视郝元规所说的“不知怎的身受重伤”一语,赶紧再复问道:“郝朋友此话我到听不懂了,褚家宏虽然身死,也该说明仇人,和被害经过,请他师姊‘鬼后’尤菁,替他报仇雪恨才对。”
郝元规叹息一声,说道:“理虽如此,但褚家宏是勉强逃回,气力已竭,他来不及详陈经过,只向我家‘鬼后’说了一句话儿,便告气绝死去。”
公羊黑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儿?”
郝元规答道:“褚家宏只说了一句‘仇人在后,即将追到’,便仆地气绝。”
暗中窃听的狄华康和裴碧云,听了郝元规之言,不禁眉头暗皱。
裴碧边以“蚁语传声”功力,悄悄说道:“狄兄,想不到褚家宏仍然死去,并未及向‘北邙鬼后’尤菁,说明夺宝经过实情,这样一来,我们‘坐山’观虎斗,‘乘机捡便宜’的打算,就办不到了!”
狄华康也以传音功力答道:“裴姑娘不必心急,我们再等一等看,也许,事情还有变化。”
裴碧云方一扬眉,又听得“白骨仙翁”公羊黑,向那郝元规问道:“这是何时的事?褚家宏所说仇人,当真追来了么?”
郝元规出于狄华康、裴碧云意料地点了点头,狞笑厉声答道:“不单业已追来,并已被我家‘鬼后’亲手处置,替他师弟褚家宏报了仇恨。”
这种答话,着实把狄华康与裴碧云听得面面相觑,愕然互视。
公羊黑急急问道:“褚家宏的仇人是谁?是不是一双年轻男女?”
郝元规点头答道:“正是,正是,那一男一女,都长得貌相极俊。”
公羊黑闻言,心中大喜,但表面上却故意叹一声,表示惋惜说道:“我此来便系为了此事,想不到褚家宏运数已尽,在劫难逃……”
郝元规接口笑道:“公羊仙翁不必感伤,那一男一女,死得极惨,褚家宏深仇已报,应可瞑目的了!”
公羊黑又问道:“那一男一女,是怎样死法的?他们可曾向尤鬼后说过甚么话儿?”
郝元规狞笑答道:“因有褚家宏所说‘仇人随后追到’之语,故而‘北邙鬼窟’之中,早作准备,那一男一女,才进窟内,便为我家鬼后‘万劫转轮刀’所戮,只剩下两张蛮漂亮的人皮,仍贴在‘招魂壁’上。”
狄华康听到此处,向裴碧云悄悄说道:“裴姑娘,你如今知晓我适才所说,‘事情可能尚有变化’之语,有点道理了吧?”
裴碧云冰雪聪明,点了点头,对狄华康秋波微送,娇笑答道:“我明白了,褚家宏根本没死,郝元规是奉命制造谛言,诱使那自以为阴毒狡猾的‘白骨仙翁’公羊黑,进入‘北邙鬼窟’,或许正要请他挨些什么‘万劫转轮刀’呢!”
狄华康笑道:“不错,我的想法与裴姑娘的想法,完全相同,如今就看公羊黑是否上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