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西八洞”仍旧是那么残破,瓦砾满地,一片荒凉!
但八洞中所有的健儿们,已完全返回了八洞!
自总巡察以下,完全聚集总舵,其余各分舵,一概弃之不用,这是“大漠驼叟”查雷的令谕!
查雷在“闽西八洞”的身份,地位,等于太上洞主,司徒霜不在的时候,他代掌一切,具无上权威!
八洞总舵周围,明桩暗卡遍布,到处是魁伟威猛的佩刀黑衣大汉,戒备之森严,不亚于往昔!
日落西山,暮色低垂!
八洞总舵偌大一座庄院里,静悄悄的,不闻一丝人声,也不见半点灯光,整个儿地浸沐在暮色里!
蓦地里,一声沉喝划破沉寂,响自庄院西北角:“甚么人闯我八洞?”
没人答话,但紧接着沉喝变成了恭谨话声:“原来是您老人家回来了!”
一个苍劲话声随之而起,“传总巡察及四护法大厅见我!”
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寂然!
一条灰影捷如鹰隼,冒自庄院西北角,划空疾射,直落庄院中央大厅前!
灰衣,清癯,驼峰高耸,双目冷电闪动,不怒而威,隐隐慑人,那是“大漠驼叟”查雷!
查雷肋下还挟着一名俊美,潇洒,飘逸,脱拔的白衣文士,他双目紧闭,恍若酣睡,一动不动!
正是那位伤势方愈七八的“玉面神龙”韦晓岚!
大厅中灯光倏然而亮,疾步迎出两名带刀的黑衣大汉。
一出厅,立即双双恭谨躬身!
查雷举手微摆,大步行进厅中,砰然一声,将肋下所挟韦晓岚丢在地上,花砖坚硬无比,这下摔得不轻!
可怜“玉面神龙”,不但连哼都未哼一声,而且连眼都没睁,很明显地,他是被查雷点了穴道!
查雷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便自行向居中太师椅前坐下!
刚坐定,大厅外响起一阵雄健步履声!
步履声及门而止,门外有人扬声发话:“莫桐等求见!”
查雷淡淡说道:“进来!”
随着话声,大厅内一前后四地走进五个人来!
为首一人,身穿黑袍,身材魁伟,面色黝黑,环目虬髯,极其威猛,正是总巡察莫桐!
身后四人,各着锦袍,一般地魁伟威猛!
正是四护法吴刚、李良、郝风、秦羽!
行近,莫桐率四护法躬身施礼!
查雷微一摆手,说道:“传令下去,除各处桩卡外,所有人集合前厅,设下刑堂,越快越好,初更以前,务必就绪!”
微顿话锋,又道:“行刑之前,若有人闯我总舵,格杀无论,记住,董姑娘例外,凭八洞之力,还挡她不住,不必多此一举!”
莫桐看了韦晓岚一眼,环目暴射骇人寒芒,道:“属下在此有个建议!”
查雷道:“说!”
莫桐浓眉双轩,道:“这种人,设刑堂那是抬举了他,属下浅见,不如拖出厅外,立与格毙,免得董姑娘赶来……”
查雷白眉微挑,挥手说道:“不管他如何如何,‘玉面神龙’他以前总是盖世英豪,当代奇男,我要正大光明地处置了他,免得落人话柄,再说,我也不预备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这是理,武林道义,也是令谕!
同时,查雷的心情也不好。
莫桐未敢多说,躬身领命而去!
莫桐走后,查雷目注四护法,道:“在行刑之前,韦晓岚交你四人看管,若有差错,我唯你四人是问,记住,行刑之前不可解他穴道!”
四护法躬身应声领命!
查雷随即站起,迳自出厅而去!
初更未届,大厅前一切已布置就绪!
一条长桌,高高地放在石阶之上,上铺血红桌巾!
其上,正中摆着一只香炉,香烟袅袅,直上夜空!
香炉两旁,整整齐齐地平摆着一十八柄解腕尖刀,刃口犀利,雪亮森寒,看样子,足能吹毛断发!
解腕尖刀两旁,是两柄儿臂般粗细高烧红烛,烛焰随风不住摇晃,时长时缩!
石阶之下,黑压压的,站满了八洞健儿!
最前面的,是总巡察莫桐!
莫桐身后,是总舵诸堂堂主!
再后,是各分舵舵主!
最后,才是八洞一般健儿!
黑压压的一片,却是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
事开一个“刑”字的,动刑非死必伤,总是怕人的事!
所以,在那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隐隐地还夹着一种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的凛人气氛!
“闽西八洞”多少年来,未曾见过动刑!
自从老洞主司徒飞过世以后,就从未设过刑堂!
即连昔日司徒霜处置前任总巡察:“百臂殃神”宇文涛时也未设刑堂,当众依法予以格毙!
今夜里,“闽西八洞”竟设了刑堂,这不能不算大事!
片刻之后,大厅内首先步出了“大漠驼叟”查雷!
总巡察莫桐,率八洞弟子,躬身恭迎!
查雷抬手微摆,扬声沉喝:“带韦晓岚!”
一方面由于这是外人,另一方面也由于这位外人的来头太大,做的事太那个,查雷未将刑堂交由执法刑堂堂主主持,他要亲自下手!
大厅内,应声走出四大护法!
两名在后,两名各架韦晓岚一臂,将之拖到了香案前。
韦晓岚甫被架出,石阶前立即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数百道愤怒,怨恨的犀利目光齐集一点!
大有恨不得将韦晓岚生而啖之之势!
查雷冷电目光轻扫,全场立即寂然肃静!
最后,目光落在香案前,沉声喝道:“拍开他穴道!”
吴刚应声出手,一掌拍开了韦晓岚穴道!
韦晓岚倏然而醒,入目眼前情景,神情猛震,脸色霍变,但刹那间又变得出奇的平静,凝注查雷,默然不语!
查雷双目暴射慑人寒芒,沉声说道:“韦晓岚,你所作所为,我耻于叙述,你有何话可说?”
韦晓岚恍若未闻,没答话!
想必他嚼舌自绝未成,虽伤愈七八,却落得终生残废,他还能说些甚么?纵然没残废,他也不预备多说一字!
查雷虽非司徒霜,但老少二人情同父女,死在他手里,一样地可以得到解脱,又何必多说?
查雷勃然大怒,一拍香案,厉声说道:“韦晓岚,你聋了么?在我姓查的面前,你最好少充硬汉,否则那是你自讨苦吃,答我问话!”
无奈,韦晓岚仍旧默然!
查雷须发暴张,拍案喝道:“掌嘴!”
吴刚飞起一掌向韦晓岚掴去,既快又重!
“叭!”地一声,韦晓岚没有躲,任凭那薄扇般大巴掌掴在右颊,指痕宛然,立刻红肿老高!
全场俱皆怔住!
这一下,大出查雷意外,他绝没有想到韦晓岚毫无反抗意思,不但没反抗,甚至连躲都不躲!
须臾,查雷冷哼一声,道:“万恶淫为首,你人面兽心卑鄙淫恶,令人发指,令人不齿,我料你也没甚么可说的,准备行刑!”
话落,四大护法齐动手,就要背缚褫衣!
韦晓岚双腕一振,四大护法身形暴退三步!
虽为阶下囚,功力犹在身!
四大护法脸上变了色,刚要有所行动。
韦晓岚却双手往后一背,闭上双目!
显然,杀之可以,辱之不可!
这等大英雄,大豪杰,还捆缚个怎地?
查雷冷冷一笑,挥手示意!
然后,查雷白眉双挑,目闪杀机,拈起一把解腕尖刀,下了石阶,一直走向韦晓岚面前!
韦晓岚负手闭目,毫无动静!
查雷冷哼说道:“韦晓岚,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舒服的!”
韦晓岚未睁眼,面上飞闪一丝抽搐!
查雷眉宇间掠起无限冷酷剑色,翻腕出刀,闪电递向韦晓岚前胸,前胸要害地,一刀非毙命不可!
韦晓岚依然一动不动!
查雷刀至中途,突然冷哼一声,斜腕偏刀,直刺韦晓岚左臂,“嗤!”一声,尖刃透臂而过,鲜血猛涌,涔涔而下!
“玉面神龙”不愧铁铮奇男,英豪盖世,他根本就像没事人儿般,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八洞弟子不禁悚然动容,咸感心折!
查雷转身伸手,又拿起了第二柄解腕尖刀!
冷冷说道:“韦晓岚,这一刀是右臂,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几时!”
手腕一扬,举刀挺刺!
蓦地里,一声娇呼划空传来:“老爹,请住手!”
一条无限美好的纤小白影,疾若闪电,飞射而至,直落香案前,白影敛处,董飞琼盈盈裣衽:“老爹,您老人家安好!”
她是跟着司徒霜叫的,查雷可当受不起,不敢怠慢,沉腕收刀,连忙还礼,改颜说道:“托福,姑娘也好!”
董飞琼站直娇躯,目光微注韦晓岚,不由轻皱黛眉,刚要开口,查雷已然目注莫桐,沉声说道:“请董姑娘入厅坐坐,带路!”
姜是老的辣,他先发制人!
莫桐应声越前,查雷收回目光,又道:“姑娘请入厅坐坐,容查雷了断洞中私事后再来相陪!”
“洞中私事!”好话!
玩心眼,他哪能玩得过智慧超人的董飞琼?
董飞琼嫣然一笑,道:“老爹,我跟霜妹情逾手足,应该不算外人,老爹也请放心!这事我无权过问,也不会管……”
查雷一怔,连忙说道:“查雷,先谢过姑娘成全!”
“别忙,老爹,我还有后话!”董飞琼淡淡笑道:“我想听听韦庄主犯了甚么罪,竟使得老爹设下刑堂,亲自行刑,而且还预备了十八柄解腕尖刀!”
查雷白眉微挑,道:“姑娘知道的,应该比查雷清楚!”
董飞琼笑道:“老爹承认我知道的比老爹清楚?”
好!一句话先罩上了!
查雷尚未答话。
董飞琼已然又说:“事实上,我的确知道的比老爹清楚,甚至比霜妹都清楚,不过,我所知道的跟老爹所知道的,却出入很多,绝不相同!”
查雷呆了一呆,道:“查雷不懂!”
董飞琼淡淡一笑,道:“据我所知,韦庄主也是被害人,老爹可信?”
查雷连忙说道:“这话怎么说?”
董飞琼道:“老爹可听说过‘蚀骨销魂逍遥丸’,这种淫恶药物?”
查雷神情一震,动容说道:“查雷知道,怎么?莫非……”
董飞琼接口说道:“霜妹与韦庄主二人,都是中了此种淫药,本性迷失,灵智蒙蔽,老爹,你能怪韦庄主?”
查雷脸色微变,默然未语!
董飞琼又道:“那日杜相公为阻拦韦庄主上武当,将韦庄主点了穴道,藏于山腰一处石后,无巧不巧,霜妹跟着赶至,就在此时,她二人不知不觉中,嗅了此种淫毒……”
话锋微顿接道;“药为‘雪山二老’所置,‘雪山二老’又是受那几个狠毒阴险的假‘龙幡令主’教唆,药也是他们所赠,所以真正罪魁,只是那几个该死的东西,霜妹与韦庄主同是受害人……”
接着,又将韦晓岚如何亲手格毙,“雪山二老”,如何负荆请罪,如何嚼舌自尽等事,一一叙述!
最后说道:“老爹请想,霜妹都能明白,予以宽恕,老爹何不能跟霜妹一样?设若错在韦庄主,以我眼霜妹的关系,我早就出手了,还会等老爹行刑么?”
查雷双目微赤,老脸煞白,仍未说话!
董飞琼道:“老爹可是信不过我?”
“查雷不敢!”查雷突然说道:“董姑娘此言,查雷深信不疑,也明白了,韦晓岚他也是受害人……”
董飞琼心中刚一宽!
查雷接着说道:“不过,姑娘,霜儿清白玷污,白璧生暇,这怎么说?总不能说他韦晓岚毫无干连!”
“老爹!”董飞琼道:“我明白,但这应该找那丧心病狂的真正罪魁!”
“那是自然,我会找!”查雷瞋目说道:“天涯海角,查雷誓必将那几个东西,追诛掌下……”
董飞琼道:“那么……”
查雷突然沉声道:“韦晓岚直接毁了霜儿,我仍不放过他!”
董飞琼心中顿又一紧,嫣然笑道:“我说过,韦庄主也是被害人,老爹何忍?”
查雷冷冷说道:“谁能还霜儿清白之身?”
董飞琼道:“但这不能怪韦庄主!”
查雷哑口无言,但旋即又道:“不管怎么说,老驼子绝不放过他韦晓岚!”
董飞琼黛眉微挑,笑道:“老爹英雄半生,侠义半世,怎也逞一时意气,而不判明是非,分清黑白?天下武林将如何?”
查雷冷然截口说道:“老驼子拼着不要这英雄侠义!”
董飞琼话锋突转,淡淡笑道:“韦庄主人虽残废,功力犹在,老爹可知他为何毫不反抗,任凭老爹一刀一刀地扎?”
查雷道:“那是他自知罪有应得!”
董飞琼道:“老爹错了,韦庄主他无罪可言,但他奇男盖世,英豪无双,他深深引以为疚,他想藉老爹之手寻求解脱!”
查雷道:“那是最好不过!”
董飞琼笑问道:“老爹恨不恨他?”
查雷道:“董姑娘何须多此一问?恨他入骨之人,也不只老驼子一人,八洞弟子,莫不欲挖其心,啖其肉!”
“那就是了!”董飞琼笑道:“既然恨之入骨,岂能让他寻得解脱?这不是惩罚他!而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老爹毕竟错了!”
这话不错!
查雷由来粗心,不擅心智,呆了一呆,道:“那……”
董飞琼道:“何不也用霜妹的法子,不动他毫发,让他终生备受良心之谴责?老爹知道,这才是最重最厉害的惩罚!”
查雷沉吟不语!
显然,董飞琼的这番话儿,已经奏了效!
但,韦晓岚突然睁目说道:“多谢姑娘!”天!他竟还能说话。
糟了!
查雷勃然色变,目注董飞琼道:“老驼子不善玩心眼儿,姑娘怎好……”
韦晓岚纵声笑道:“大丈夫敢做敢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查雷须发俱张,不理韦晓岚,凝注董飞琼,道:“姑娘,你可听见了,这怪不得老驼子!”
董飞琼嫣然笑道:“老爹糊涂,他是求解脱不成,想激您老人家赶快下手,老爹可别上了他的大当!”
对,查雷刚一怔,韦晓岚已然说道:“姑娘尽极心智,谋救之恩,韦晓岚来生再报,韦晓岚罪有应得,姑娘何必一再相救?”
不等董飞琼说话,立即转向查雷,冷笑又道:“这,不能全怪韦晓岚,阁下在杀了韦晓岚之后,再好再去问问司徒霜,她也有一半过错,而且还多……”
董飞琼大急,尚未来得及说话。
查雷已然双目圆睁,杀机又起,一声怒笑,翻腕抬起手中尖刀,直指韦晓岚胸前,霹雳大喝:“住口,韦晓岚,我那霜儿岂容你诬蔑,我今晚誓必杀你这万恶淫徒不可!”挺刀直刺过去!
韦晓岚脸上挂着一丝笑意,闭上双目!
董飞琼柔荑如电,伸出水葱般两根玉指,拑住刀尖!
任他“大漠驼叟”功力奇绝深厚,却是分毫动弹不得!
查雷变色说道:“姑娘这是何意?”
董飞琼淡淡笑道:“我怕老爹上当!”
查雷道:“老驼子宁可上当!”
董飞琼道:“我可不能坐视老爹上当!”
查雷道:“姑娘是决心让老驼子杀他!”
“不敢!”董飞琼道:“我是为了老爹跟霜妹着想!”
查雷道:“怎么说?”
董飞琼道:“杀了他,老爹跟霜妹势必悔恨负咎终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霜妹之痛苦犹甚,老爹该为她想想!”
查雷纵声大笑说道:“姑娘,这种话老驼子闻所未闻!”
董飞琼道:“那么,老爹,霜妹为何不杀他,我又为何一意阻拦?”
查雷呆了一呆道:“天下知霜儿者,莫过于老驼子,她的心最软!”
董飞琼淡淡说道:“老爹,莫忘了,事关女儿家一生清白。”
查雷哑了口,但随即又道:“老驼子仍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非杀他不可!”
董飞琼黛眉双挑,道:“老爹,我可以凭所学救人,但我不愿意那样做!”
查雷变色说道:“老驼子明白技不如姑娘多多,如姑娘再加阻拦请先杀了老驼子,今夜老驼子与他誓不两立!”
这下可难住了这位绝代红粉!
她明白,查雷秉性刚烈,可是说得出,做得到!
查雷不能死,韦晓岚也不能死!
她不能为救韦晓岚而不顾这位盟妹义父!
可是她也不能不救韦晓岚!
这怎么办?
司徒霜至今未见踪影,小红也不知找到她没有!
如果能找到司徒霜,及时赶至,那不用说!
万一找到晚了,或根本未找到,那怎么办?
尽管董飞琼她智慧高绝,功力盖世,对眼前的局面,她却是束手无策,一点儿办法也无!
表面上,她仍是平静异常,可是,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急,有多为难,她自己都不知她该怎么办!
人,怔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松了!
查雷冷冷一笑,抽回尖刀,挺腕再刺!
仍是胸口要害,这一下就能要命!
双方近在咫尺,眼看这位无辜的当代奇男英豪,就要刀扎心窝,血溅八洞,尸陈闽西,含恨而殁!
蓦地里,一声娇呼划空传来,
“查前辈刀下留人!”
董飞琼娇靥上猛泛无限惊喜色,立刻宽了心!
一黑,一红两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轻盈灵妙,如飞射落神案前,那是司徒霜跟小红!
八洞弟子立即垂首躬身,恭迎洞主!
查雷神情猛震,“铮!”地一声,尖刀堕地,身形,双手俱抖,颤巍巍地行前一步,哑声叫道:“丫头,你回来了!”
司徒霜虽已勘破一切,此时却难忍两眶的心酸泪,娇靥一阵抽搐,泪珠儿无声堕下,闪身扑入查雷怀中!
老少相拥,涕泣四行,真情流露,至为感人!
董飞琼心中一酸,忙将头转过一旁。
但,晶莹珠泪依然垂下!
良久,良久,老少二人方始收泪稍离,查雷以颤抖心情颤抖的手,轻抚司徒霜满头秀发,道:“丫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可也急死想死老爹了……”
司徒霜微微抬头,破颜为笑,道:“您瞧,霜儿不是挺好么?”
查雷皓首微摇,一叹说道:“丫头,别安慰老爹了,老爹还会不知道……”
“真的,老爹!”司徒霜嫣然笑道:“在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想通了以前所想不通的,也看破了以前所看不破的,不信您问琼姐!”
查雷神情一震,悚然说道:“那么,丫头你……”
神色一黯,接道:“看来,老爹该为你笑了,丫头,真悟难,你该……”
“这还用您老人家交待?”司徒霜笑道:“霜儿省得!”
查雷微微点头,道:“那老爹就放心了!”
司徒霜回眸一注韦晓岚,道:“一切小红已经告诉我,他无辜,霜儿如今也来了,谁都别怪,要怪只能怪霜儿命薄,您让他走吧!”
查雷脸色一变,挑眉说道:“丫头,连你也这么说!”
司徒霜淡淡说道:“老爹,琼姐说过的,我不想再说,既不怪他,您何必要让自己跟霜儿痛苦终生,负咎一世?”
查雷默然不语,良久,突然咬牙说道:“丫头,老爹抚养你长大,何曾容易?别无所顾,只希望能睁眼看你嫁个如意郎君,将来好给老爹送终,如今……丫头,老爹若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司徒霜娇靥上飞闪一丝抽搐,道:“霜儿明白您老人家的心意,可是这不怪他!”
查雷猛一摇头,毅然说道:“丫头,不管……”
“老爹!”司徒霜飞快接道:“如果您坚决要杀他,霜儿不敢阻拦,可是得请您先杀了霜儿,良心的痛苦,霜儿受不了,还不如早死!”
查雷更明白,这个“丫头”更是说得出,做得到!
大吃一惊,更是为难,皱眉说道:“丫头,你这是诚心跟老爹过不去!这是何苦?”
司徒霜默然不语!
韦晓岚突然睁开双目,颤声说道:“霜姑娘,你教韦晓岚如何……唉……”
挥掌微抬,地上尖刀倒飞入手,反腕直刺前胸!
他这一手,出人意料,且奇快无比!
可是他快,有人比他还快!
董飞琼运指遥点,尖刀从中而断,她冷冷说道:“韦庄主,我姐妹千里迢迢,赶来闽西,为是甚么?你可是真要陷我霜妹于不义么?”
韦晓岚面色一黯,唇边泛起抽播,弃刀而叹,默然不语。
查雷双目暴射寒芒,逼视韦晓岚片刻,忽地挥手一喝:“送韦庄主入厅裹伤!”
这句话已说明一切,够了!
董飞琼心中真放下了一块大石,目注查雷无限感佩!
四大护法应声走前,恭请韦晓岚入厅!
韦晓岚却左手微摆,然后向着查雷,司徒霜,董飞琼一拱手,剑眉双扬,凄惨悲笑,说道:“多谢好意,这点伤算不了甚么,韦晓岚无须再留,就此告别,三位疗伤,护救,相释之情,他年韦晓岚必有重报,告辞!”
随身而起,飞射不见!
他走了,一天仇恨,血腥顿化乌有!
司徒霜与董飞琼握手言欢,倍极亲热。
司徒霜道:“多谢琼姐为我奔波,感激之余,我至感不安!”
“霜妹!”董飞琼道:“仅数日不见,霜妹怎显得生分?自己姐妹,客气甚么?霜妹别后如何,小红在哪儿找到霜妹的?”
“还好!”司徒霜微微点头,淡淡笑道:“我跟小红是在那鄱阳湖畔碰的面……”
接着,遂将“汨罗”后,迷途荒山,遇“阴山人屠活僵尸”黎浩,及“中条四狼”等人被掳,又被独孤钰所救事,一一叙述,最后黛眉锁愁地一叹说道:“琼姐,等我醒来时,他已不见了,否则我说甚么也得想办法说服他,留住他,要不然八月中秋……”
董飞琼微笑说道:“这一点霜妹不用担心,他现在我处,正酣睡不醒!”
司徒霜圆睁美目,惊喜说道:“怎么?莫非……”
董飞琼娇靥一红,突道:“他到洞庭找我,被我用了点下五门的迷药迷倒了,并且每天由紫鹃给他服用一颗‘太白醉’,包管他三十天不醒!”
查雷突然插口说道:“太白醉,这名儿不陌生,可是洞庭诸葛玉……”
董飞琼微笑接道:“老爹不愧此道名手酒中仙!”
查雷裂嘴一笑,道:“好说,这玩艺厉害得很,一颗下肚,准保三日酩酊,这一下那娃儿可尝足了醉味儿,够瞧的了!”
司徒霜道:“琼姐说他要三十天不醒,老爹说服用一颗,三日酩酊,看来,琼姐只有十颗‘太白醉’!”
董飞琼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只有十颗!”
司徒霜皱眉说道:“今日距八月圆之夕,还有月余,十颗如何够?”
董飞琼道:“不够也没有办法,说不得到时候只有点他睡穴了!”
司徒霜道:“琼姐,这不是闹着玩的,穴道被制过久,是会伤了他,凭琼姐智慧,难道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么?”
董飞琼黛眉微皱,苦笑说道:“霜妹,你知道,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要不然,我怎会出此下策?”
司徒霜满面愁苦,说道:“我明白,琼姐,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查雷轻击一掌,轻哼说道:“这娃儿也真是,十足的死木头,见了面,我非好好揍他几下不可,真不明白欧阳永晏等四个东西,究竟给了他独孤一门甚么好处,使他这般信服!”
司徒霜冷笑说道:”仁、义,但却是假仁假义,可惜他丝毫不知,至今蒙在鼓中,咱们也没办法证明给他看!”
查雷满头白发根根竖立,怒不可遏,咬牙说道:“这四个东西委实狡诈阴狠已极,就别有那么一天,让他们撞到我查驼子手中,我非看看他们的心是甚么做的不可!董姑娘与他们何仇何恨!”
显然,查雷也已知董飞琼的身份了!
话声至此,突然一顿,抬眼凝注董飞琼,道:“姑娘既与他们无仇无恨,有可能仇恨在令师,姑娘可知令师与他们有何仇恨么?”
董飞琼微摇头,道:“自我记事起,家师就从未与外界有任何来往,以前的事家师又只字不提,我根本一点不知!”
司徒霜道:“琼姐何不回去一趟,问问老人家!”
董飞琼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那没有用,家师脾气霜妹不知道,不说她老人家正在闭关期中,就是未值闭关,昔年事她老人家也不会透露一字!”
司徒霜默然不语!
查雷突然发问:“姑娘,令师究竟哪位……”
董飞琼满面歉然,截口说道:“老爹原谅,我出来时,家师曾一再严谕,无论任何情形,均不得将她老人家名讳告人!”
查雷摇头不语!
司徒霜却道:“目前另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只要在近期内,擒获青城四友中任何人,一切即可……”
董飞琼摇头苦笑,说道:“霜妹,这样想法是最正确的,我们也不只一次,可是有用么,多少次狭路相逢,都被他们逃掉了,他们也知我们的用心,在这时候再找他们,谈何容易!”
司徒霜道;“我也知道不容易,但咱们总该试一试,这也要尽人事听天命,这是唯一希望,有一点希望,咱们便不能放弃!”
董飞琼点头说道:“话虽不错,但宇内辽阔,咱们从何处着手!又往何处去找?霜妹,要知道,咱们的时间没有多少!”
司徒霜方自沉吟,突然脑际灵光一闪,急道:“琼姐,咱们何不到……”
蓦地里,庄院西北角上响起一声沉喝:“甚么人闯我八洞总舵?”
跟着夜空中有人答话,那是个清脆甜美话声:“烦请通报,我有急事要见董姑娘!”
闻声,董飞琼娇靥霍然变色!
谢小玉一震谙道:“姑娘,是双成!”
查雷扬声喝道:“来人放行,不得阻拦!”
一条纤小青影如电,疾掠而来,猝然跪倒在地!
正是刘双成,她满身风尘,一脸憔悴,乌云蓬散,神情疲累,低着头,不敢仰视颤声说道:“姑娘……”
董飞琼柔荑颤抖得厉害,轻挥说道:“我知道了,站起来说话!”
还是谢小玉伸手将她扶起,谢小玉已急不可待:“怎么回事,成姐,快说啊!”
刘双成面如死灰,犹自娇喘。
董飞琼已然淡淡说道:“让双成歇歇,小玉,紫鹃是为何来洞庭找我的?”
谢小玉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道:“怎么,杜相公,他,他也不见了!”
司徒霜,查雷同时变色,尚未说话。
董飞琼已然平静说道:“双成,慢慢说,他是怎么走的?”
刘双成已渐渐平静,道:“姑娘,杜相公不是自己走的,是被那四个该死的老东西中的两个掳走的!”
此言一出,董飞琼等脸色又是一变!
司徒霜与查雷、谢小玉三人立刻震住!
董飞琼更是身形一阵猛颤,良久才道:“双成,我知你从无谎言,论个人功力,‘青城四友’逊你姐妹多,便是当今武林能胜过你姐妹的,也不多见,他们别说只来两个,就是四人同来,也绝不是你跟紫鹃的敌手,杜相公怎会被他们掳去?”
这话不错,连司徒霜也有同感!
司徒霜跟查雷深知四婢功力,单打独斗,即连她老少二人也不是四婢中任何两个的对手!
刘双成缓缓垂下头来,倏又抬起,说:“姑娘,以前我们都看错了,那四个东西是深藏功力未露,婢子在房外拒敌,紫鹃留在屋内守护,百招之数,婢子竟拿屋外这个莫可奈何,婢子已力不从心,那个东西却游刃有余,及至他们掳了杜相公逃去之后,婢子更发现紫鹃已被点了穴道,倒卧屋中……”
司徒霜、查雷、谢小玉悚然动容!
董飞琼冷冷一笑,道:“这几个东西之狡诈诡谲,的确世所罕见,如此看来,他们四人委实是身怀绝技而深藏不露的了……”
自嘲一笑,接道:“我不离开没事,一离开,他们便乘隙下手,对咱们的虚实,他四人可说是了若指掌,分明他们一直未离我左近,这说明无论斗智斗力,到目前为止,咱们都逊他一筹的确高明,的确厉害……”
谢小玉秀眉一挑,道:“姑娘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婢子就不信他们能高明,厉害到甚么程度!”
反观司徒霜倒没开口,若按这位红粉煞星昔日性情!她早忍不住说话了,无如如今她已毫无嗔念了!
董飞琼微微摇头道:“倒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事实上,几度明暗交锋,咱们的确屡落下风,看来今后我应该提高警惕了!”
这时,司徒霜才开口说道:“琼姐,提高警惕是千对万对,对敌本应如是,不过,咱们该有个信念,那就是邪不胜正,道必胜魔,总有一天他们会在天理之下俯首伏诛的!”
董飞琼黛眉微剔,苦笑说道:“霜妹,我懂,我也有此信心,而且这信心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无如,那总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究竟渺渺难测,难道天意非让他们把武林弄得天翻地覆,血腥一片之后,才俯首伏诛么?”
这话不无道理,但,司徒霜她也有说辞,道:“琼姐,天意如何,我们肉眼凡胎,无法上窥,不得而知,不过我总以为天意不会那么残酷,何况人定可以胜天?”
董飞琼凄然苦笑道:“霜妹,天意加诸于你我,难道还不够么?”
司徒霜肃然说道:“这也许只是小劫,应过这场小劫,未尝不可能没有无穷后福,琼姐,我都能看开了,难道琼姐不能?”
董飞琼一笑说道:“但愿如此,多谢霜妹教我!”
司徒霜淡笑说道:“我能看得开,但拿主意,思对策,还得高明琼姐,琼姐,你以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董飞琼道:“‘青城四友’掳走了他,没有别的用意,唯一目的只在要他能在八月中秋如期约开诸大门派,掀起武林血风腥雨,造下重大杀孽,这用心不谓不够狠毒,现在咱们别的没有办法,只有等大智禅师回来后再说了!”
司徒霜尚未开口。
查富突然讶声说道:“那老和尚上哪儿去了?”
董飞琼道:“上‘梵净山’,‘不归谷’找‘雪衣血神’柳老前辈去了!”
“甚么?”查雷大叫一声,说道:“他找柳穷酸干甚么?”
董飞琼未答,微笑反问:“老爹难得糊涂,当今宇内,还有谁能使他俯首听命?”
“对!”查雷猛击一掌,裂嘴笑道:“这一着高,老驼子怎么就没想到,越老是越不中用了!”
司徒霜美目微瞥,笑道:“老爹何曾用过脑筋?”
查雷一瞪老眼,戟指跳脚说道:“好丫头,你敢对我老人家不敬,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小嘴,”话虽这么说,手可没动!
司徒霜收回目光,道:“他既跟诸大门派约订中秋,在中秋之前,想必他不会采取甚么行动,咱们何妨让武林安静一个时期?琼姐就在这八洞暂且住下,如何?”
董飞琼沉吟说道:“多谢霜妹好意,好是好,可是我不能住下,我也想让武林暂时平静一下,但那是表面上的,暗地里,我不能有一刻歇着,何况,这暂时平静能否维持还很难说!”
司徒霜道:“琼姐还有甚么待办之事?”
董飞琼道:“谈不上甚么待办,不过目前多一分预防,届时便能减少一分劫运,目前多流一滴血!”
司徒霜微一点头,道:“琼姐说得对,那么琼姐之意是……”
董飞琼道:“刚才霜妹说过,只要能擒获‘青城四友’中之一,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所以我要利用这短短的月余之内,尽力,尽可能地搜寻他们藏身之处?”
司徒霜道:“琼姐不是说……”
董飞琼道:“仍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能擒获他们一人,那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徒劳无功,那只有到时再说了!”
这话说得沉痛!
显然,这位智功两高的绝代红粉,根本没有把握!
司徒霜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琼姐要这么做,我也不愿闲着……”
查雷忙道:“丫头,你……”
董飞琼也道:“霜妹,听听我的话,成么,目前你不宜再在武林走动,况且,现在八洞也少不了你这位……”
司徒霜微一摇头,截住话头,淡笑说道:“琼姐,这不是你一人的事,事关天下武林盛衰安危。我忝为武林一份,怎能不竭尽所能?……”
顿了顿话锋,接道:“况且,我又看破一切,本来要趁这趟回来,解散八洞,听他们分投各处,从此一心一身,毫无牵挂!”
董飞琼神色一黯,尚未说话。
查雷突然哑声说道:“丫头,你不要老爹了!”
十几年抚育之恩,相处之情,岂可抹煞!
司徒霜她到底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微微摇头,笑道:“霜儿怎舍得老爹?霜儿甚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能一天没有老爹,从此咱爷儿俩相依为命,不问其他!”
查雷两眶老泪猛涌而出,但他闪电转过身形,扬声说道:“洞主有谕,即刻起,解散八洞,听凭分投各处……”
总巡察莫桐神情激动,高声说道:“莫桐誓死追随洞主左右,生为八洞人,死为八洞鬼,此生绝不离开八洞一步,洞主成全!”
砰然一声,跪倒在地!
四大护法同声大呼:“属下等同此一心,誓死不离!”
跟着呼声此落彼起,转瞬间全场皆跪倒!
由此可见八洞健儿之忠义!
也由此可见司徒霜平门之待人!
查雷老泪纵横,回身说道:“丫头,你都听见了,瞧见了!”
草莽英豪,热血真情,忠肝义胆!
董飞琼大为感动,美目红湿,道:“霜妹,创之维艰的基业可以不要,你如何忍心舍弃这多位两代追随左右的忠义豪侠?”
司徒霜早已娇靥抽搐,混身颤抖,珠泪双流,闻言默然不语,须臾,忽地莲步轻移,行前数步,挥手说道:“多谢诸位雅爱,诸位请起,司徒霜此生绝与诸位同存共亡,老死八洞,从此不言解散!”
轰雷声一声欢呼,俱皆喜极泣下:“多谢洞主成全!”
纷纷站起!
司徒霜带泪而笑,回身说过:“琼姐,咱们走吧!”
董飞琼道:“怎么,霜妹……”
司徒霜道:“我可以不解散八洞,但我却不能不去,是福是祸,咱们一起承担,琼姐不觉得这是应该的?”
一句话又勾出了董飞琼两串热泪,微摇头,道:“好吧,霜妹,我由来拿你没办法!”
司徒霜得意一笑,没再说话。
查雷却忙说道:“慢着,丫头,别忘了我这个从没偷过懒的老书僮!”
好,这句话却又令人难以忍俊!
“噗嗤”喜笑中,查雷回身传令:“即刻起,总巡察莫桐代理一切,四大护法竭力辅之!”
莫桐与四大护法躬身领命!
八洞弟子躬而拜:“万请洞主早日回驾!”
司徒霜含笑挥手,与董飞琼相偕而去!
……
巫山十二峰,“神女峰”最为秀丽挺拔!
这是一个月夜!
未到十五,月微缺,还没太圆。
但那清冷银辉,较诸月圆之夜,并不太逊色!
在那巫山绝峰高处,有一片小小平地!
平地之上,有一块光滑洁净的青石!
在那块青石之上,如此深夜,却头顶明月,下临深夜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俊美绝伦,潇洒飘逸的青衫书生!
他负手峰巅,俯览巫峡,衣袂飘飘,直欲乘风飞去!
时将届中秋,高处令人有不胜寒之感,他一袭单薄青衫,这时候,跑到这儿来做甚么?
当不为赏月,因为月非月圆!
纵月圆,又何处不可赏之?
看样子,他是个诗人墨客风雅士!
但他也不会这时候来此寻觅诗料,发抒所怀!
不,似乎是!
听!
“江水东迳巫峡,杜宇所凿,以通江水。其间首尾百六十里,每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声极凄厉,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不,这不是他寻觅来的诗料,而是“水经江水注”中之一段,他是俯览巫峡,触景生情!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之声泪沾裳!”
多伤感动人的句子!
紧接着,是一声长叹!
这声长叹,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无人能领会!
长叹方了,他竟然轻噫一声,目光投注远方,一瞬不转,是甚么事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神女峰”半里以外,飘着一个淡淡白影!
白影并未尽展身法奔驰,而是潇洒迈步,行云流水般走着,虽仅迈步,可是快速异常,转眼便是十余丈!
此人一身功力不俗!
蓦地里,青衫书生双目暴射异采!
他看清了此人是谁!
半里之遥,在白影脚下,不过片刻工夫!
眼看着他已到了“神女峰”下!
青衫书生突然向着峰下开口发话:“庄主请留一步!”
话声不大,一如对面交谈!
可是百丈峰下的白影,却已然清晰听得!
倏然驻步,人影敛处,却是那“玉面神龙”韦晓岚!
由下上望,难有所见,他发话问道:“峰顶哪位呼唤韦晓岚?”
青衫书生道:“故交在此,庄主何太健忘?可否请上峰一晤?”
话声的确很熟,可就想不起他是哪位故交。
韦晓岚略作沉吟,道:“韦晓岚遵命!”
身形笔直拔起,白影一点,直上夜空。
峰腰两次借力,一闪掠上峰顶!
他看清了,但也怔住了!
青衫书生在那青石上,长拜不起!
定过神来,韦晓岚闪身扑过,伸双手连忙相扶!
“贤弟,你,你这是要折煞愚兄!”
青衫书生站起身形,满面羞愧,道:“小弟一指铸恨,几陷庄主万劫难复,终日悔恨,衷心难安,在此负荆请罪,听凭庄主处置!”
原来青衫书生是独孤钰!
一句话触中心中创伤隐痛,韦晓岚玉面倏泛抽搐:“贤弟何出此言?是愚兄命中该有此劫,与贤弟何关?倒是愚兄误人一生,毁人清白,罪该当绝!”
独孤钰道:“这全是小弟无心铸错,一手促成,丝毫怪不得庄主,庄主若再自责,小弟形将更难自处!”
韦晓岚不便再说,改口说道:“贤弟别后如何,深夜在此,莫非……”
独孤钰摆手截口说道:“庄主夤夜赶路,可有甚么急事?”
韦晓岚摇头说道:“愚兄没有甚么急事!”
独孤钰摆手说道:“如何何妨坐下长谈?”
韦晓岚欣然点头!
坐定,独孤钰一眼瞥见韦晓岚左臂上微透血渍,讶然问道:“庄主左臂是甚么伤?”
韦晓岚苦笑一声,毫不隐瞒地遂将诸事细说一遍!
最后凄然笑道:“愚兄本欲死在霜姑娘之手,以求解脱,岂料数次未能如愿,如今已不能死了,不如遁入空门,以赎一身罪孽!”
独孤钰静听之后,心情变得更为沉重,愧疚无限地道:“都是小弟害得庄主……”
韦晓岚截口说道:“贤弟可要我再坐下去?”
独孤钰住口不言,长久才一叹说道:“庄主可记得昔武夷道上,对小弟所说,霜姑娘心已他属等语?”
韦晓岚点头说道:“这也是令愚兄愧疚难安原因之一!”
独孤钰犹豫片刻,毅然说道:“不敢再瞒庄主了,那人便是小弟!”
韦晓岚如遭电殛,霍然弹起,却又砰然坐下,身形剧颤,玉面惨白,双目呆呆,默然无语!
独孤钰又一叹说道:“造物弄人,偏偏小弟一心也已他属,为恐误人,小弟有心暗中全力促成庄主与霜姑娘,却不料这无心之一指……”
韦晓岚忽地凄然苦笑说道:“贤弟,这么看来,愚兄更是罪加一等了!”
独孤珏道:“庄主,所有罪过该集小弟一身,若非小弟那一指……唉!错已铸成,自责何益,不说也罢!”
韦晓岚呆呆地坐着,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独孤钰突然说道:“庄主适才曾说,那‘蚀骨逍魂逍遥丸’,是‘雪山二老’受赠于一名不知名的老者,可知此老者长像如何?”
韦晓岚摇头说道:“愚兄没有细问!”
独孤钰点了点头,改变话题说道:“庄主所说的那位功力甚高的董姑娘,她是何人?”
韦晓岚道:“霜姑娘的金兰盟姐!”
独孤钰皱眉说道:“以前我怎未听她说过?”
韦晓岚道:“也许才识不久!”
独孤钰点头说道:“看来这位董姑娘异常神秘,且极高明!”
韦晓岚道:“的确如此,单她手下几名婢女,已令愚兄愧煞!”
独孤钰沉吟说道:“武林中何时出此高绝红粉,我怎未听说过?”
韦晓岚道:“便是愚兄也自茫然!”
以“玉面神龙”成名之久,都茫然不知,那出道迟人甚久的他,自然更不会知道了,独孤钰摇头,没说话!
可惜,他没再问下去!
韦晓岚知道:“夜深露重,高处不胜寒,贤弟在此何为?”
独孤钰道:“小弟追人至此,却被他逃掉了!”
韦晓岚道:“有人能在贤弟手下逃脱?”
独孤钰赧然苦笑道:“事实的确如此,此人功力与小弟在伯仲之间,而其狡黠刁滑,犹为世所罕见,小弟自叹不如!”
韦晓岚道:“何等样人?”
独孤钰道:“不知道,只见背影,仿佛老者!”
韦晓岚皱眉沉吟,说道:“愚兄怎不知武林有此高绝人物,功力能与贤弟不相上下?……贤弟追他做甚么?”
独孤钰本待不说,但转念一想,人家对自己是推心置腹,自己怎好对人有所隐瞒?
略一沉吟,遂将诸事和盘托事,一丝未瞒!
韦晓岚听完说道:“原来如此……”
独孤钰道:“小弟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将小弟……”
韦晓岚道:“贤弟,雪姑娘可谙武技?”
独孤钰道:“怎么?”
韦晓岚道:“雪姑娘如谙武技,当然便是我辈武林中人,既是我辈武林人,岂有不知贤弟八月中秋,邀斗诸大门派之事?那么,为她,为贤弟,为武林雪姑娘这么做,那是好意,她想留住贤弟,阻拦这场约斗!”
不愧高明,分析的头头是道!
独孤钰道:“她不谙武技!”
韦晓岚道:“那雪姑娘可能另有用意,总之,对贤弟不会有害!”
独孤钰道:“庄主怎知……”
韦晓岚淡淡说道:“贤弟比愚兄更知道的清楚!”
独孤钰俊面飞红,倏然低头!
威震群魔的煞星,竟然也做忸怩女儿态!
韦晓岚星目深注,玉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突然,笑意凝住,神情猛震,急道:“贤弟可是被那所追之人,掳来……”
独孤钰难得糊涂,抬头说道:“不错,怎么?”
韦晓岚道:“说甚么贤弟也不该让他逃脱!”
独孤钰还想再问!
韦晓岚已然又道:“贤弟被人掳出,雪姑娘又不谙武技,愚兄担心……”
独孤钰明白了,心神狂震,大惊失色,连骂该死,一弹而起,道:“多谢庄主提醒,小弟这就……”
“且慢!”韦晓岚跟着站起,道:“贤弟怎知是雪姑娘所为?又怎知这不是另有人暗施奸谋,雪姑娘当时也被迷晕倒?”
这话不错!
只是可惜韦晓岚他离开闽西八洞早了片刻!
倘若再迟片刻,那就用不着着急了!
不但用不着着急,而且还可揭晓……
独孤钰双目微赤,额头已见汗渍,道:“小弟要先赶返洞庭看看再说!”
韦晓岚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愚兄陪贤弟走上一趟,走!”
一声“走”字,青、白两点人影同化长虹飞射不见!
自然,他二人是尽展身法,如电疾驰!
一个悬念伊人安危,心急如焚!
一个为友担忧,感同身受!
由巫山至洞庭,不过四百余里,在这两位之高绝身法下,天未亮,便已赶抵雪艳琴所居山边茅屋!
当然,雪艳琴已经不见了!
别说雪艳琴,就是侍婢紫鹃也走了。
点燃了灯火,灯下对坐!
独孤钰悔恨万端,焦虑异常!
韦晓岚只有加以慰劝,道:“贤弟不必如此,吉人自有天相,如果愚兄所料不差,雪姑娘纵有惊,也必无险,应平安无事!”
独孤钰苦笑说道:“小弟不懂庄主此言……”
韦晓岚暗暗一叹,道:“贤弟是急令智昏,贤弟既是被人掳走,而能平安无事,设若雪姑娘也被人掳走,自然也应平安无事!”
独孤钰道:“那他此举何意?”
韦晓岚道:“难解,至少谈不上甚么恶意,否则贤弟不会平安无事!”
话锋微顿,又道:“设若雪姑娘是我辈武林人,她想阻拦贤弟八月中秋约期,那么此人之用心就可怕了,贤弟既说雪姑娘不谙武技,那就不必多虑了!”
独孤钰道:“怎么说?”
韦晓岚暗暗摇头,道:“此人掳走贤弟,而不加伤害,除了是想让贤弟能如期约斗诸大门派,掀起血雨腥风,造下杀孽外,愚兄想不出别的理由!”
独孤钰微微点头不语!
但旋即又道:“庄主看这事怎么办?”
韦晓岚略一沉吟,道:“以愚兄之见,咱们即刻再赶返巫山!”
独孤钰道:“怎么?”
韦晓岚道:“贤弟在巫山追丢了他,他必是藏匿巫山某处,咱们去而复返,该出他意料,说不定或有所见!”
独孤钰苦笑说道:“小弟方寸已乱,但凭庄主!”
抬手熄灯,双双出屋,驰回巫山而去!
及至赶返巫山,已近第二天中午!
登上“神山峰”颠,韦晓岚道:“一夜半日奔波,难免疲累,你我且先在这峰顶略作调息再行分头搜索巫山全区,如何?”
那人之功力,独孤钰心中有数,倘若一身疲累,稍时就是找到了他,也拿他莫可奈何!
当下欣然点头,与韦晓岚找一阴凉处,双双盘膝坐下,开始调息,以备稍时难免的搏斗!
盏茶工夫过去,二人双双站起,疲累已去,真力回复,韦晓岚指着那连峰接岫的巫山诸峰,道:“贤弟由此搜寻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诸峰,愚兄则由此遍查净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聚泉诸峰,如有所见,各以啸声为号,互相招呼,如无能所见,仍然此处相会,不见不散,如何?”
独孤钰好生感佩,含笑点头:“小弟遵命!”
青,白两条人影分左右同时腾起,飞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