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鹰愁谷
李梦华之离开童家酒店,并非立赴“鹰愁谷”,而是觉得自己必须暂时转换一下环境。
因为由于胡冰心鬓边所插“凤头钗”,看来与俞玉遗尸上所发现之物,完全一样,李梦华遂自然而然地,把这无辜侠女,认作杀夫主仇!
碍于邓凌为自己祛解“九毒吹针”之恩,李梦华不便立即对胡冰心再采报复举动。
但这位“辣手胭脂”性情一向急躁,叫她住在仇人隔壁,而不许下手报仇,未免憋得心中太以难过!
故而,她决定暂时变换环境,以茶水在桌上留下“恩仇不能并论”字样后,便悄然而去!
她这“恩仇不能并论”之意,是暗示邓凌风不必多管此事,最好等他离开之后,自己再向胡冰心单独寻仇!
不过,李梦华心中也不禁不略起疑心,她觉得那胡冰心的貌相风神,不像邪恶之人,又曾在“聚英庄”中,暗助自己脱过“五云喷火筒”之厄,但她为何又打扮得像新嫁娘般,坐在“聚英庄”的大厅之上,鬓边更插了根使自己看在眼中,足以激发百丈仇火的凤头小钗?
这些问题,相当矛盾复杂,把位“辣手胭脂”李梦华,空自想得头脑发胀,却仍然想不明白!
人到愁时唯进酒,酒入愁肠愁更愁!
李梦华又找了家酒店,独自倾杯,一直喝到有点醺醺酒意之际,方悚然一惊,暗自忖道:“不行,不行,李梦华,你怎么了?今夜黄昏之约,何等重要?你若是饮醉了酒,不仅无法报却杀夫大仇,并连自己这条性命,也将交代在方秋等邪恶凶人手内……”
想至此处,一身冷汗,脑中的微醺酒意,也自然减消几分!
对于“鹰愁谷”,李梦华不消打听,知道是在“酆都”县北的一个无名深山之中。
她痛于夫仇,四处密探,便探出“酆都”县北,无名深山的“鹰愁谷”中,隐藏着一伙凶邪,仿佛与昔日“岷山五恶”,有些关系!
等她寻到“酆都”,方确定“鹰愁谷”中凶人,与“聚英庄”互相联系,而“聚英庄”的庄主方春,就是自己苦苦所要寻觅的夫仇“阴司秀士”方秋化名。
如今,李梦华的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校对按:“惧”,此语境中,不甚适合,若改为“忧”,更为恰当。后句同。)
喜的是方秋踪迹既得,则“鹰愁谷”中的另一伙凶邪之首,可能便是“岷山五恶”中仅存的另外一恶“五毒灵官”董焰?
倘若如此,则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两大夫仇,竟一齐出现,真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惧的则是“鹰愁谷”内凶人,若是“五毒灵官”董焰?自己孤剑单身,力量似略为薄弱。
因为据闻“岷山五恶”之中,数董焰功力最高,自己虽有自信,可以胜他,但加上一个方秋,以及其他凶邪为助,自己便略有孤掌难鸣之感!
既感孤掌难鸣,自然需要助力。
既然需要助力,便自然而然想到那位与自己已定口头姊弟之盟的“飘萍一剑”邓凌风的身上。
邓凌风既具侠名,又有实学,委实是个绝好臂助,但他偏偏与自己疑为主要夫仇的胡冰心同在一起。
李梦华想得一声苦笑,付了酒资,走出店外,一看天时,已交午末未初,遂缓步往北郊走去。
那无名荒山,虽说是在“酆都”县北,其实仍有一段不算近的路程。
尤其在距离“鹰愁谷”十里以外,山路便极为崎岖,十分难走。
李梦华走到一座有左右两条岔路的山峰脚下,见有一个酒贩,挑着两桶酒儿,正在树荫下纳凉歇脚,遂向他含笑问道:“借问一声,欲去‘鹰愁谷’,应该走哪条道路?”
那酒贩到颇有礼貌地,立即站起身形,陪笑答道:“往‘鹰愁谷’是走左边,但那个所在,似乎不……不太干净,女客人单身……”
李梦华摸了摸肩头吴钩剑柄,接口笑道:“我李梦华只问路程,不问吉凶,多谢尊驾指点之德,或许今夜过后,那不太干净的‘鹰愁谷’,会变得干净起来,也未可知?”
酒贩微微一笑,说道:“‘鹰愁谷’离此还远,道路更崎岖难行,女客人且饮点甜酒,包管可略健脚力……”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取柄酒勺,在桶中舀了大半勺酒儿,含笑递过。
李梦华是嗜酒之人,若在平时,定必领受酒贩的这番好意。
但她如今因在酒店独饮,已曾微醺,一路行来,好容易逐渐清醒,遂摇了摇手,笑道:“多谢,多谢……”
两声“多谢”才出,那酒贩已把大半勺甜香美酒,送到李梦华的面前,又含笑说道:“这酒儿只是香甜可口,不饮上三两斤后,根本无甚酒力,女客人何妨尝上一点……”
由于对方的过于殷勤,反而引起李梦华的疑心,遂接过酒勺,点头说道:“好,既然你这样说法,我便尝试尝试……”
她一面说话,一面藉着酒勺遮掩,暗中注视那酒贩神色。
果然,那酒贩见她接过酒去,立刻发自内心,难以掩饰地,双目流露出喜悦狞厉的兼具神情!
李梦华见状,越发明白,右手持勺,左手倏然一伸,便疾如电闪地,把这酒贩的下颏捏脱!
跟着,右手一翻,把那半勺甜酒,完全灌入酒贩口内。然后,随手替他拍上下颏,纵过一旁,面含冷笑地,静看究竟?
酒中,果含剧毒,那酒贩连哼都不曾哼出一声,便在倒地滚了两滚以后,七窍中齐溢黑血而死!
李梦华看在眼中,暗暗惊心,心头忖道:“方秋等着实阴毒,竟在业已订约后,还要派人于中途算计,倘若自己一时不察,饮下毒酒,岂不……”
念尤未已,耳中突闻“刷”的一声!
李梦华耳力极聪,听出这“刷”的一声,是件暗器,但并非打向自己,至少也偏在五尺之外!
既然暗算,何不打人,多半其中又有蹊跷!
李梦华疑念既动,虽然听出暗器打向自己偏左五尺之外,也暗加防范,索性再向右方纵出两丈四五,离得更远一点!
总算是天佑正人,幸亏李梦华灵机忽动,有这一躲。
原来身后打来的暗器,是只巨型金梭。
金梭打的目标,也不是李梦华,而是酒贩所挑的另外那只酒桶。
李梦华一面斜身纵出,一面目光回注,看见那只金梭,是直奔酒桶而去。
她心中好生疑诧,暗忖不以金梭射人,却射向那只酒桶,算是甚么名堂……
念犹未毕,金梭业已打中酒桶。
“砰”然一声,那酒桶顿时化为一团烈火,挟着无数寒芒,向四外猛烈炸射!
饶是李梦华,远隔三丈以外,仍被震得身躯一晁,并险些被那些飞射寒芒所伤。
躺在酒桶旁边的酒贩尸体,则首当其冲,被炸得四分五裂,飞溅无数血雨!
李梦华目光电扫身后,只见丛草森森,空山寂寂,知道发梭之人,业已遁去,自己纵加苦搜,也难于发觉踪迹!
酒贩竟是贼党,业已颇出意料,何况对方所挑两只木桶中,一桶盛以毒酒,另一桶则满贮猛烈火药。由此可见,“阴司秀士”方秋等,确实大费苦心,虽然定了约会,却仍企图在自己抵达“鹰愁谷”前,便中了他们所安排的阴毒算计!
“鹰愁谷”外,已然如此,“鹰愁谷”内,凶险可知!
自己只身孤剑,独斗群魔,在声势方面,确实稍嫌单薄一些。
李梦华想至此处,照说应该悚然止步,仔细盘算利害才对。
但这位“辣手胭脂”,不仅毫不迟疑,反而足下加快,奔向山深之处。
这是因为有一股复仇怒火,在李梦华胸腔中燃烧,使她不顾一切艰难,加上她生性刚傲,越是遇着险阻,越是会激起她的豪情壮志!
但这一阵疾驰,李梦华偶尔目光四扫,不禁心中一震,止住脚步。
使她忽然惊觉之故,是目前这片地形,太以特殊!当地,两峰如削,壁立百丈,山径只有丈许宽狭,长度则约有半里光景!
李梦华止步之处,恰好是在这半里长短的狭窄山道当中。
她心惊之故,是觉得倘若方秋埋伏党羽,在这狭窄山道的两旁削壁顶端,用滚木擂石等物,往下猛砸,岂非……
想到可能有物下砸,身后果然起了重物从空坠地之声!
李梦华娇躯一闪,贴壁而立,回头向后看去,只见后壁顶坠落的,是业已加了油质点燃的大捆干柴枯树。
换句话说,她来路方面,已被熊熊烈火堵死,不令她寻甚退路?
李梦华心中明白,后路如此,前路亦然,对方先以烈火断阻前后两路,把自己困在当中,然后由高凌下,从容施展各种毒辣手段!
她既已洞悉对方阴谋,遂想乘着前路尚未阻断的刹那之间,先冲过这段不利地形,免得光是捱打,无法加以反击!
主意既定,立即沿着山壁,向前疾驰而去。
李梦华的身法虽快,却仍快不过物体的由空坠地。
她约莫驰出十二三丈,已有物体从峭壁顶端,呼然下落。
李梦华目光注处,不觉为之一怔!
因为从壁顶下坠之物,一非干柴烈火,二非滚木擂石,三非沸油滚水等不易躲避的恶毒袭击!
那“呼”然作响,“砰”然坠地的,却是两个活人。
这两个肩插钢刀的劲装大汉,在空中很可能还是活人,但由百丈高空,摔到地上,却已成了两堆血酱!
不单肉成血酱,骨化飞泥,连那两柄钢刀,也跌成多截废铁!
李梦华一怔之外,又有两名劲装大汉,带着惊怖欲绝的凄厉嚎声,从壁顶飞坠!
前面两人,还可说是偶然失足。
但跟着依样画葫芦的又来两个,事情显然便绝非偶然!
这就是说,先后四名壮汉,是被人从壁顶掷落,或是逼落,决非他们活得太不耐烦,来了个跳崖自尽!
四名壮汉,显系方秋手下,则在壁顶诛戮贼党之人,却是谁呢?
李梦华心中又喜又诧,足下却未停留。
因为,她明白壁顶之事,虽然可能属于巧合,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有人在暗助自己。
假如有人暗助,自己更不能不识抬举,仍在险地勾留,而应乘机闯出这段埋伏之外,才算不辜负对方美意。
总共三十来丈距离,只要无甚阻碍,在李梦华贴壁飞驰之下,还不是展眼即过。
自入险起,至出险止,壁顶飞坠的带刀大汉,则又添两名,先后共是六个。
过了这段天然狭谷,李梦华吁了一口长气,仰头注视壁顶。
谷势虽已开阔,山壁却依然峭拔,壁顶寂静无声,未见有任何人向下探视。
李梦华急于夫仇,不欲在此久留,向壁顶略一抱拳致谢,便仍然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