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琪听得万分诧异地,接口问道:“等?我们等谁?有哪几位武林高人,会和我们心灵默契地,不请自到,从天外飞来?”
郭石笑了一笑,转面对司空远叫道:“贤侄想想,你一路前来,所会过的特殊人物之中,有没有缺少哪个?”
司空远细一寻思,双扬剑眉答道:“有,大漠闲驼晏阳伯父,似乎不曾再见。”
辄石笑道:“对,晏老驼子听得你想报复双亲之仇,大破罗刹教,知道事极凶险,必须集合相当力量,方足成功,遂立即不殚烦劳,前去邀人相助。”
司空远心中好生感激地,含泪叹道:“为了小侄的亲仇,竟蒙诸位前辈,如此费心,劳神劳力,委实……”
郭石不等司空远再往下说,便自接口笑道:“贤侄说哪里话来?论私,我们和你父母,昔日齐名,全是至交好友,理当帮你报仇。论公,罗刹教既系邪恶渊薮,更应将其歼灭。换句话说,我们的拔刀相助,是公私兼顾,分所当为,贤侄又何必有甚不安之念?”
经过郭石这一开导,司空远果然心中朗然,向这位父执前辈,含笑问道:“郭伯父,我那大漠闲驼晏伯父是去请哪几位武林高人为助?”
郭&答道:“若是普通人物,当然不必拉人来趟这场浑水,晏老驼子是把终南醉樵柴子丹、桥山睡农孙老圃、九指跛丐萧东林、天都医隐华铭、以及苗疆眇叟狄瑞等几人,作为目标。”
司空远知道这些人物,不是昔之武林七仙,便是今之武林七老,不禁又惊又喜说道:“这些前辈高人,若能到来,则歼除罗刹邪教便占绝对优势,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
郭石笑道:“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一来这些武林高人的居处各异,天南地北,不在一方。二来他们均如闲云野鹤,镇日寄情山水,啸傲烟霞,真所谓只能碰,而无法找。晏老驼子虽愿跑腿,效果却是难言,能找上两或三人,就算蛮不错了。”
方家琪暗笑一声,目注郭石问道:“郭老人家,我们如今应该做些什么事呢?”
郭石笑道:“晏老驼子要我们三日后在此相会,我看这林中地势极好,相当幽秘,距离罗刹魔巢,又不太近,你们便在此略微用功,叫你司空大哥,把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的心法传你。方姑娘本是独臂神尼高足,对这佛门绝艺,定必触类旁通,进境极速的呢!”
方家琪听得一笑,向司空远扬眉叫道:“大哥听见了没有?郭老人家要你赶快侍我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心法,你不要藏私才好。”
司空远知道方家琪是与自己说笑,遂点头说道:“三妹放心,我一定悉心相传。
但先贤说得好:教不严,师之惰。你既不许我藏私,可也不要怪我过于严厉。”
说至此处,转对郭石含笑缓缓问道:“郭伯父呢?你老人家欲去何处?不在此督促我们作功夫吗?”
郭石笑道:“贤侄在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中得食仙芝之后,业已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哪里还用得着督促二字?我……我是打算利用这三日功夫,再去查证一事。”
司空远眼珠一转,剑眉微皱说道:“郭伯父要查证的,大概又是有关宇文奇老人家的本来面目,身份正邪之事?”
郭石不欲相瞒地,应声点头答道:“不错,我总觉得这宇文奇的所行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尤以那两道目光,更复阴森可怕,非要从各方面另行着手,旁敲侧击地,把他摸摸清楚不可。”
司空远本想为宇文奇辩白几句,但眼皮微抬,却见车大空的新坟赫然在目,遂觉不便多口,且静看事态变化。
郭石交代完毕,飘然自去。
如今,只剩下一双侠侣,三尺新坟,万里晴空,半轮皓月。
方家琪妙目频频,注意着车大空的新坟,失声叹道:“大哥,我真有点不太相信,车老前辈会死在宇文奇老人家的手上?但这件事儿,偏偏又是郭老人家与罗老人家亲目所睹,岂非不可思议地,奇到极处?”
司空远叹息一声,剑眉深锁说道:“这桩事儿无奇无怪,却怕更奇更怪的事,还会层出不穷,多得很呢!”
方家琪道:“大哥的这种感慨,是从何而起?”
司空远苦笑说道:“除了宇文奇为人行事,忽正忽邪,不可思议之外,还有一个毒心人屠呼延相,我也弄不懂他在那古墓之中的假死之举,究竟是什么用意?”
方家琪听他提起呼延相来,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呼延相老毒物的动机奇异,他那样欺骗大哥,对他有什么好处?”
司空远叹道:“为敌之道,首重知己知彼,如今我们连对方用意何在,都摸不清楚,岂非天大笑话?”
方家琪正色说道:“不明敌方意旨,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是极为危险之事,我们应该把头脑冷静下来,好好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司空远道:“我是当局者迷,也许三妹旁观者清,有什么高明独到之见?”
方家琪皱起双眉,略一寻思说道:“要分析研究,首先要成立一项假设。”
司空远问道:“什么假设?三妹先说出来,我们再研究它能否成立?”
方家琪目闪神光,向司空远朗声说道:“这项假设,一定成立。因为它有正反两面,就看我们选择正面,抑或选择反面?”
司空远道:“三妹正反之意何指?”
方家琪随手取过一片树叶,在指间玩弄着,嫣然笑道:“我们先要决定,那毒心人屠呼延相,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空远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起初我以为此人孽海回头,如仙如佛,誓必尽力答报,故而连他孙儿呼延蒙,犯下那等神人共愤之事,我都要设法抢救,希望能以给他一条自新自拔……之路……”
方家琪接口一笑说道:“结果那呼延蒙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而打了大哥一枚毒针,并把那册武林奇书九玄秘籍抢去。”
司空远摇头说道:“抢书之事,我一点不气。因为那册九玄秘籍,本来就是呼延相所赠,但他恩将仇报,品格太以恶劣,由其孙,知其祖,呼延相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方家琪微笑问道:“大哥是打量认定那呼延相不是好人?”
司空远点头答道:“当然不是好人,是好人他怎会又与罗刹群凶沆瀣一气?”
方家琪笑道:“好,我们如今便假设呼延相不是好人,再由此原则,开始分析研究。”
司空远道:“三妹请抒高论。”
方家琪以两道充满柔情似水目光,凝注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缓缓说道:“呼延相说是坏人,则他在坟中假死,欺骗大哥之举,应该不会利人,绝对是利己打算。”
司空远表示同意地,颔首说道:“坏人利己,是天经地义之理。”
方家琪道:“既然利己,便他所说大哥主要的父母之仇,是天慈仙子江少苹之举,便靠不住,可能是想卸罪,报仇,一石双鸟。”
司空远向方家琪看了一眼,扬眉说道:“三妹有何高见?请说得清楚一点。”
方家琪娇笑说道:“或许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就是昔日阴谋伤害伯父母的主使人物……”
司空远听至此处,接口说道:“我如今也有这种想法。”
方家琪笑道:“假如我这种想法,正确无误,则呼延相必与天慈仙子江少苹,有甚深仇,他告诉大哥,说你杀父之仇,是罗刹教主江夫人,岂非可能既诿过卸责,又使你全力破灭罗刹教借刀杀人,遂了他报仇之愿?”
司空远先是听得眉腾杀气,目闪精芒。但听到后来,却仍是满面困惑神色。
方家琪发现他这种神色,遂含笑问道:“大哥,你是否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道:“其中有桩显然矛盾,就是呼延相倘若既想诿过卸责,又想借刀杀人,则应尽量帮助我大破罗刹教才对,为何又投顺罗刹教作了江夫人倚为心腹股肱的首席护法?”
方家琪想了一想,点头笑道:“这是一桩无法调和的绝对矛盾,除非……”
司空远见她语音忽顿,诧然叫道:“三妹,除非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
方家琪嫣然笑道:“也许是我钻入牛角尖内,想得过分一些。除非呼延相是诈投罗刹教,企图从罗刹教内部,加以分化腐蚀,才可与他的前半部战略,起了调和,消除矛盾。”
司空远哎呀一声,向方家琪笑道:“三妹这一着想得甚高。但这么一来,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究竟是好人?是坏人呢?”
方家琪笑道:“我觉得好人坏人之谜,倘若光凭空猜,绝难获致正确答案。只有从两方面来着眼着手,或可……”
司空远等不及地,接口急急问道:“哪两方面,三妹快点说出?”
方家琪伸出右手食指,娇笑说道:“首先应该从妙手书生时大千前辈之处,加以探询。他在魔巢中,日与呼延相坐卧谈天,总看得出这老毒物,究竟是否真心真意地,帮助江夫人,为罗刹教争夺武林霸业?”
司空远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时老前辈本极机智,再见好友车老前辈惨遭不幸之下,定必更悉心关注一切有关各事,图谋报复之道。好在罗老前辈已设法找寻时大千前辈,看看是否可以获得什么珍贵讯息?”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方家琪语意未毕,又复问道:“三妹,还有另一面,又是什么?”
方家琪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另一方面的危险性质颇大,我们便放弃……”
话犹未了,司空远便紧蹙双眉,怫然叫道:“三妹说哪里话来?无论是为了父母之仇,或降魔卫道大业,都不应再顾虑‘危险’二字。”
方家琪见司空远如此说法,只好笑道:“另一方面就是大哥若能与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单独见面,作一深谈,必可从他的解释之上,听出些蛛丝马迹。”
司空远扬眉笑道:“三妹之言,深得我心。我不单想与呼延相一聚,并想和宇文奇互作长谈。只可惜这机会不易安排而已。”
方家琪正色道:“大哥,你不要以为你与宇文奇的交情深厚,便疏了防范之心,应该时时警惕车老前辈的所遭所遇……”
司空远见方家琪满面关切神色,不禁失笑叫道:“三妹放心,我怎会忘了这等足以令人深为警惕的前车之鉴?如今莫谈别事,我把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的心法传你,三妹学会之后,若能用佛家天龙禅定功力,坐上一对周时,必然收效极速。”
方家琪虽极聪慧,毕竟涉世未深,哪里想得到司空远还要借传功之举,耍点花样?
她闻言之下,娇笑说道:“大哥快把那两种心法,传给我吧。我师傅教过我天龙禅定,如今恰好适用。”
司空远立即把自己从罗刹圣母之处,所学来的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向方家琪悉心传授。
等到方家琪完全学会,司空远便命她运起天龙禅定坐功,并含笑道:“三妹好好用功,我就在这片柳林之外,为你护法。”
方家琪不疑有他,遂含笑趺坐,宝相庄严地入了佛家妙境。
司空远虽非佛门弟子,也知方家琪既坐天龙禅定,若无外扰,便至少要将近一对时,才会从定中醒转。
于是,他悄悄出林,但并不在林外护法,而是直扑罗刹教总坛所在的百盘谷而去。
司空远这种举措,不是作弄方家琪,而是爱护她,不愿叫她和自己一同涉险。
谁知在未抵百盘谷前,便逢岔事。
司空远刚刚转过一角高峰,突然听得身后有人低喝了一声:“站住!”
这“站住”二字,既未以真气传音,又非大声叱喝,但却把司空远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来路之上,分明阒然无人,怎会在自己刚刚驰过之下,便有人从身后发话?
司空远止住脚步,缓缓转身,注目看去。
身后数丈的山道之上,卓然站立着一位宽袍博带,神色飞扬的白衣书生。
这书生是中年人物,看去约摸四十来岁,瘦削削的一张脸庞,堆满了傲气,也有种不怒而威的凛人感觉。
司空远仅从对方那副目空四海的高傲神情之上,便知此人不凡,丝毫未敢怠慢地,微抱双拳,朗声问道:“尊驾有何指教?”
那白衣书生一听司空远语音,便知道他是年轻人,冷冷一笑,扬眉叫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之语?”
司空远点头,说道:“当然知道,这是司马温公的不朽名言。尊驾为何突向在下提起则甚?”
白衣书生目中,突然炯炯神光,向司空远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看了一眼,冷然说道:“既然事无不可对人言,则你戴上金色面具则甚?莫非你的本来面目,有甚重大缺陷,见不得人吗?”
见来人一语入耳,司空远不禁好生激动地,立即伸手摘去所戴金色面具,向那白衣书生,冷然叫道:“尊驾言重了,你看我见得人?还是见不得人?”
白衣书生一见司空远的本来面目,竟然大吃一惊,微退半步,两道眼神,充满惊奇地,盯在司空远的面上。
司空远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起来,愕然问道:“尊驾认识我吗?你……你这样盯住看我则甚?”
白衣书生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我可能认识你,你是否复姓司空?”
司空远因此人显系陌生未识,却能一口叫出自己姓氏,不禁越发惊奇,点头答道:“不错,我正是复姓司空……”
白衣书生不等他往下说,又复问道:“你是昔年武林中,号称潇洒书仙,又号十全书生的司空玉奇之子?”
司空远恍然悟出,这白衣书生不是认识自己,是从自己容貌之上,辨认出家门来历。
由此一事,证明这白衣书生与父亲交谊颇厚,遂又复恭施一礼,陪笑说道:“侄儿司空远,前辈定是先父好友,敬请赐告尊名,免得侄儿有所失礼。”
白衣书生摇手微笑说道:“司空远,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却和他是大对头呢!”
这两句话儿,使司空远吃了一惊,目注白衣书生,扬眉问道:“前辈可否赐告名号?”
“前辈”之称,用得不错。因为这白衣书生即使真与父亲有仇,也应该是自己的前辈人物。
白衣书生笑道:“我不必说,你去猜一猜吧!我和你父亲在武林外号之上,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司空远恍然领悟,目注白衣书生问道:“尊驾是不是号称九全秀士的欧阳前辈?”
白衣书生点头说道:“你猜对了,我正是九全秀士欧阳珏。”
语音甫落,便深深叹了一口气儿。
司空远听得对方果是九全秀士欧阳珏,知道自己业已遇见了当世武林中的邪派第一高人,不禁心生戒惧地,抱拳笑道:“司空远参见欧阳前辈,并请教前辈,适才叹气则甚?”
欧阳珏道:“我叹的是我的运气太坏,竟偏偏遇见了你。”
司空远一怔问道:“遇见了我,怎说是运气坏呢?我又不是什么丧门凶神,吊客恶煞?”
欧阳珏阴森林地,笑了一笑说道:“我倒不怕什么丧门凶神,吊客恶煞,便算真正的丧门、吊客,遇见我也只有他们倒霉。”
司空远道:“既然如此,欧阳前辈为何有运气太坏之语?”
欧阳珏皱眉说道:“因为我刚到罗刹教中,便遇见一件看不顺眼,听不顺耳之事。”
司空远哦了一声,欧阳珏继续说道:“就是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在耀武扬威地,夸说他击毙双口苏秦车大空之事。”
司空远道:“这不是夸口,这是事实。”
欧阳珏道:“我也知道是事实,但终嫌宇文奇恃功而骄,太以趾高气扬,遂悄悄走出,打算杀一个比车大空更高明的人儿,给宇文奇看看。”
司空远剑眉双扬,含笑说道:“原来如此。欧阳前辈的运气方面,确实欠佳,司空远人微名薄,在分量上,根本无法与双口苏秦车大空前辈相比。”
欧阳珏笑道:“那是你的看法,我的看法却有不同。”
司空远问道:“欧阳前辈,有何看法?”
欧阳珏目中电闪精芒,哈哈笑道:“我的一双眼,尚称识人,你虽年岁轻轻,但已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内功修为,绝不在车大空之下,并因是名父之子,在分量方面,也绝不会轻于双口苏秦四字。”
司空远初生之犊不畏虎地,一剔双目,目注欧阳珏,满面傲色叫道:“欧阳前辈,你不是想杀人,与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别苗头吗?既然看得起我司空远,却怎还不下手?”
欧阳珏笑了一笑,阴森森叱道:“好傲气的少年,你以为我因辈份关系,会不肯对你下手?”
司空远一面功凝百穴,气贯周身,一面哂然说道:“我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所谓‘操守’二字,似乎是专对正人君子而言。”
这几句话儿,说得锋芒太露,竟暗斥九全秀士欧阳珏,是小人之流。
欧阳珏毫不为忤地,点头笑道:“你说对了,十全书生是君子,九全秀士是小人。你要不要听小人心意?”
司空远冷冷说道:“欲讲就讲。”
欧阳珏目中,凶芒如电地,狞笑说道:“十全书生如在,我想杀十全书生,他既不在,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杀他儿子。”
司空远以为对方即将发难,遂边自戒备,边自扬眉叫道:“既然如此,该动手了。”
欧阳珏突又把神色缓和下来,摇手笑道:“我虽想杀你,却不想在此杀你。”
司空远诧道:“你要在何处杀我?”
欧阳珏道:“东海潜渔郭石不是与江夫人订了一月之约吗?我要在大会之上,等你技震群雄,均称司空玉奇跨灶有子以后,再复出手杀你,那样才不会被人讥为欺凌后辈。”
司空远冷笑说道:“你倒想得不错。但如今你虽不想杀我,我却螳臂当车,想向你领教一番。”
欧阳珏摇手笑道:“武林中,最重然诺,你莫要忘了郭石、罗九公,向江夫人所作一月中互不侵扰之语。”
司空远闻言,不禁剑眉双蹙。
欧阳珏看他一眼,含笑问道:“你想去百盘谷则甚?”
司空远接口说道:“我尊重诺言,不会去向罗刹教侵扰,只是想寻人问句话儿。”
欧阳珏笑道:“寻什么人?问什么话?”
司空远看了欧阳珏一眼,不悦问道:“欧阳珏,你这是对我审问?”
欧阳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审问,是想帮帮你的忙。”
司空远仍然一腔傲气,扬眉说道:“你能帮我什么忙?我会要你帮忙吗?”
欧阳珏道:“郭石既与江夫人有了口头约定,则不管你来意如何?只一踏入罗刹教总坛范围,就算食诺背信。但我若替你把人约出百盘谷来,彼此一谈,却不在限制之内。”
司空远哦了一声,略感意外问道:“你愿意替我把人约出百盘谷外?”
欧阳珏笑道:“不然我问你要寻何人?要问何事则甚?”
司空远哦了一声,目注欧阳珏,缓缓说道:“关于要找何人?我愿意请你帮忙。但要问何事?却请你不必过问。”
欧阳珏含笑说道:“说罢,我和你总算有点缘法,一定帮你这个忙儿,把你想见之人,喊出百盘谷来就是。”
司空远略一拱手,正色说道:“好,在下敬烦欧阳前辈,代向毒心人屠呼延相致语,就说司空远在此候他一会。”
这两句话儿,似乎出于欧阳珏的意料,以一种诧然眼神,注视司空远道:“你是要找呼延相吗?我还以为你要找的人儿,是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呢!”
司空远起初不愿说找宇文奇,是恐他万一诈降,这与自己相会之事,容易引起罗刹群凶。
但转念一想,又觉宇文奇对双口苏秦车大空下那毒手之事,大出常情,应该一问,遂接口笑道:“欧阳前辈若是见着宇文奇时,也不妨问问他愿不愿意与我在百盘谷外,略谈数语。”
欧阳珏道:“好,这次我帮你忙,但下次在群雄大会之上,你却务须仔细提防,我会毫不留情地,对你猛施辣手。”
司空远毫无怯色地,扬眉朗声道:“常言道: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司空远也亟欲当着举世群英,向欧阳前辈这等绝代高人有所领教。”
欧阳珏目中芒彩如电地,纵声狂笑说道:“如今为期不远,我不会把你当成后辈弱手,有所轻视,你也应该对我这九全秀士,多加小心,你留此略候便了,不到半个时辰,你要找的呼延相,或宇文奇,定将出谷与你相会。”
说完,白色儒衫略闪,便自宛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司空远见欧阳珏去后,脑中立即盘旋着两项疑问:
第一项疑问是,这九全秀士欧阳珏,极妒先父十全书生之名,今夜巧逢以下,为何竟对自己相当客气?
第二项疑问是欧阳珏是江夫人特别礼聘而来的重要臂助,他为何愿意帮助自己寻出呼延相、宇文奇,互相会晤?
这两项疑问,便如同百盘谷的路径一样,在司空远的心上脑际,千盘百转。
只要有路,总走得通。
只要有理,总想得出。
司空远盘算之下,有了结论,他认为九全秀士欧阳珏,对于自己的态度,可能是半虚半实?
对于第一项疑问,是实。
对于第二项疑问,是虚。
换句话说,也就是欧阳珏恃技自傲,不愿在无人之际,对自己下甚辣手,他要把自己留到群英大会之上,作他人前显耀工具。
这是实话,关于愿意帮自己找人之语,却是虚情。
欧阳珏因身份关系,作此承诺,人是必找,但他却可能悄悄藏在暗处,偷听呼延相、宇文奇与自己的背后之言,以察探那毒心人屠和无相追魂,是否对罗刹教有卧底之虑。
因为,据说江夫人对呼延相、宇文奇的礼遇情形,几乎与欧阳珏不相上下,以欧阳珏的性格之傲,气量之狭,绝不会毫无妒念。
他口中既不便言,心中也必会有计较之意,然则欧阳珏利用机会,来对呼延相、宇文奇的忠贞程度,暗加查察,更是合情合理之事。
司空远越想越对,也越想越愁。
他愁的是在这种可能隔垣有耳的情况之下,自己却与呼延相,或宇文奇,谈些什么是好?
就在司空远思潮起伏,百绪如煎之际,猛然觉得七八丈外,有了人踪。
他一静心神,注目看去,见七八丈外,是一角山崖,遂抱拳发话,朗声叫道:“崖后何人?请出一会。”
崖角后哈哈一笑,果然现出了一个人来。
此人正是号称当世武林中,用毒之尊的毒心人屠呼延相。
他独自走出,边自向司空远微笑,发话说道:“八丈以外,能辨我之来,足见司空老弟奋发有为,别来精进不少。”
从这见面数语听来,呼延相对于司空远仍保存了友好态度。
但司空远却双目微合,冷然不答。
他这冷然不答之举,并非对呼延相故意冷淡,而是在暗运天耳通的绝顶神功,听察有无人藏在暗中,欲加窥察?
呼延相好像猜出司空远的心意,含笑说道:“司空老弟放心,我一路行来,均留神暗察,未见有人在跟随弄鬼。”
司空远目光一扫,对周围地势,略作打量说道:“此地找不着那等幽秘古坟,呼延老人家打算与我在何处谈话?”
呼延相知道他故意提起古坟之事,语含讥嘲,却毫不在意地,微笑说道:“我认为左前方那株独秀莽材,一拔参天的高大古木之上,是我们的理想谈话之所。”
司空远闻方,不禁暗佩呼延相的确高明。
因为在这株参天古木的近颈头处,根本不必用蚁语传声,只要互作低语,树下便难听清。
何况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也不容许有任何窥探之人,掩至近侧。
故而,等呼延相语音一了,司空远便表示同意地,连连点头,扬眉说道:“老人家尊意绝佳,司空远敬如尊命。”
白色长衣,略一闪运,便如巨鸟腾空般,轻灵无比地,纵上那株参天古木的近颈头处。
呼延相跟着纵上,与司空远并坐于一根横枝近干之间。
司空远冷眼旁观,微觉一愕。
因呼延相枉负威名,他这纵上参天古木的轻功身法虽高,却似仍比那位无相追魂宇文奇,差了一点火候。
两人才一坐定,司空远便双手抱拳,对呼延相笑道:“恭喜老人家……”
呼延相摇手截断了司空远的话头,面含苦笑,皱眉问道:“司空老弟,你是恭喜我死而获生?还是恭喜我深获罗刹教主江夫人的尊崇宠信?”
司空远剑眉双挑,冷然一笑说道:“像我们这等江湖任侠之流,大概不会重视什么名位荣宠?”
呼延相向司空远看了两眼,含笑问道:“这样说来,司空老弟是认为我不该死而复活的了?”
司空远冷笑说道:“老人家能死而复活,自是天大喜事。但司空远想起昔日所经,却有受人愚弄之感。”
呼延相点头笑道:“难怪老弟会有所感慨,但不知老弟欲否听我解释?”
司空远挑眉诧道:“当然欲听,否则我所为何来?”
呼延相笑道:“司空老弟,我先问你,人若发现自己作错事儿,是应该亟谋补救?还是就让它一错到底?”
司空远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当然是应该亟谋补救。先贤所云: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谁不懂得?”
呼延相点头笑道:“老朽当日在古坟上服毒自尽之后,忽然灵光一动,知道自己作错了事。”
司空远讶声问道:“老人家错在何处?”
呼延相神色安祥地,含笑缓缓说道:“尽顾隐恶,谢罪自绝,只是一种消极性的心灵解脱,我为何不升华得积极一点,岂非对人对世,更为有益?”
司空远呀了一声,点头赞道:“老人家想得真高,这才是真正的明心见道之语。”
呼延相苦笑说道:“所谓马到临崖收缰难,船到江心补漏迟。我当时虽恍然大悟,觉得应该留此有用之身,帮助老弟复仇雪恨,卫道降魔,才是正当举措。但已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地,几乎为时太晚。”
司空远皱眉说道:“老人家是怎得还生?我记得当时老人家是服下了断肠毒药。”
呼延相笑道:“换了常人,命已早绝,但我想出因多年炼毒之故,体内抗毒能力,强于一般,身边又有专解百毒灵药,遂在灵念才生,生机未断,迷迷忽忽地一刹那间,勉强掏出解药,送入口中,人也立即晕绝。”
司空远诧道:“老人家既服解药,怎又晕绝?”
呼延相含笑问道:“那座古坟,是被老弟用掌力震塌的吧?老朽便被那股若天崩地裂的巨大震荡,震得晕昏过去。”
司空远赧然说道:“抱歉,抱歉,在下那种举措,是想使老人家永绝尘埃,英魂好好安息。”
呼延相摆手笑道:“老弟不必抱歉,我不单感激你的一番好意,并要向你道谢救命之恩。”
“道谢救命之恩”一语,把司空远听得格外发呆,莫名其妙地,恍然问道:“呼延老人家你……你此话怎讲?”
呼延相笑道:“老弟怎忘了,当时情事,你在发现我服毒之后,曾对我如何安排?”
司空远俊脸微赧,赧然答道:“我当时百绪交煎之下,可能略为粗心,竟未发现老人家尚有生机,是把老人家的遗体,抱入棺中……”
呼延相替他加以补充地,接口笑道:“老弟着实周到,不仅把我抱入棺中,并替我用长命钉钉死板盖。”
司空远脸上更红,呼延相继续笑道:“老弟试想,在那种棺木已被钉死的情况之下,老朽虽解毒复苏,岂不仍将活活在棺内闷死?”
司空远恍然说道:“我明白了,莫非是我震塌古墓之举,使甚巨石坠下,才把老人家的棺木震裂。”
呼延相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故而我才说老弟不必对我抱歉,我还要向你道谢救命之恩的呢!”
司空远蓦然想起一事,不禁眉峰微蹙。
呼延相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含笑问道:“司空老弟皱眉则甚,你觉得有何不对?”
司空远答道:“因为东海潜渔郭石郭伯父,听得在下告以呼延老人家孽海回头之事,略有不信,曾去古墓查看……”
呼延相笑道:“我不怪他,因我昔日声名,委实太坏,谁也不会相信我能改过自新。郭石查出什么不对了吗?”
司空远道:“那古墓之内,有具骷髅白骨,老人家既已复出,白骨何来……”
呼延相不等司空远话完,便即笑道:“这是一桩巧事,因我费尽千辛万苦,钻出古墓废墟之时,恰好发现墓旁有一具人尸,遂顺手送进墓中,免得遭受鹰犬分噬。”
疑团至此,几已全明,司空远向呼延相目光凝注,苦笑两声,皱眉问道:“呼延老人家,你既死而复生,还有更进一步的积极打算,却为何不对我知照一声?”
呼延相失笑说道:“老弟这‘知照’二字,说得虽颇轻松,但海宇茫茫之下,我却去何处找你?”
司空远道:“不管我踪迹何在,但这罗刹教主坛的百盘谷,总是必经之处。”
呼延相点头笑道:“对了,老朽投身罗刹教之举,半系为了探听秘密,半系为了等待老弟。”
司空远目注呼延相道:“这样说来,呼延老人家对于帮助在下复仇之事,仍是一本初衷的了?”
呼延相略似不悦,脸色一沉说道:“司空老弟,你说哪里话来?难道我这业已死过一次,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儿,还会贪图罗刹教的名位权势?”
司空远急忙谢罪,抱拳陪笑说道:“晚辈失言,老人家多多担待。但晚辈还有一件更大疑问,更请老人家高明指教。”
呼延相猜出司空远的心思,含笑问道:“我猜老弟心中的更大疑问,是不是有关那位无相追魂宇文奇?”
司空远点头答道:“老人家猜得不错,以老人家的高明法眼看来,宇文奇其人,到底是邪是正?”
呼延相正色说道:“司空老弟,不是我对你责备,宇文奇一路出生入死,不畏艰难地,对你相助,若非仗义行侠,所为何来?你怎么不单不深加感激,还对他起了怀疑?”
司空远被呼延相责问得俊脸通红,慌忙满面苦笑地,接口赧然说道:“晚辈对于宇文老人家,自然深为感激,不应生疑。但这次双口苏秦车大空前辈,却是死在宇文老人家的无相飞芒之下。”
呼延相叹道:“这是一桩巧事,也是一桩误会,更可以说是我把那位双口苏秦车大空,送入了枉死城内。”
司空远大感奇诧地,皱眉不解问道:“呼延老人家怎出此言?此事与你何涉?”
呼延相道:“江夫人何等厉害?她早就怀疑罗刹教藏有内奸,宇文奇、时大千二人的降意更靠不住,遂与我定下派人以白衣金面人打扮,对宇文奇、时大千暗作试探……”
司空远听得出神,呼延相继续说道:“我既参机密,知晓此事关系甚重,遂借机向宇文奇悄然有所暗示。”
司空远问道:“宇文老人家领会得老人家的暗示了吗?”
呼延相道:“宇文奇是比我还要聪明的七窍玲珑之人,自然一点就透。但滔天大祸,也就由此造成。”
司空远点头道:“老人家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宇文奇老人家定是把白衣金面的双口苏秦车大空前辈,当作罗刹教的爪牙,遂对他猛下辣手,打算既可削弱对方实力,又可取得江夫人的信任,似乎一举两得。”
呼延相叹道:“宇文奇的原意,确实如此。谁知面具一揭,大错已成,使得他扪心自咎,颓废已极。”
司空远道:“晚辈也想与宇文老前辈互作详谈,他……他不能来吗?”
呼延相摇头说道:“老弟应该明白,宇文奇与我不同,他虽因误杀车大空之事,在罗刹教立了奇功,获得江夫人另眼相看,但仍未完全脱离监视,稍一不慎,便将前功尽弃,连车大空之死,也弄得白丧生,毫无价值的了。”
司空远问道:“呼延老人家,你与宇文老人家之间,互相表明立场有所联络了吗?”
呼延相含笑答道:“十目所视,千手所指之下,我和他只有默契,却未明加联络。因为这样作法,一来不虞泄秘,二来在收效方面,也往往更为宏大。”
司空远皱眉说道:“适才我巧逢九全秀士欧阳珏,是他自愿代表我约请老人家出谷一谈,此举恐怕……”
呼延相接口笑道:“欧阳珏此举,当然别有用意。但江夫人对我信任太深,只要不被他抓到真凭实据,便不怕欧阳珏搬弄是非。”
说至此处,目注司空远,微笑叫道:“司空老弟,你盘问了我半天,如今该我来问问你了。”
司空远道:“老人家有甚话?尽管请问。”
呼延相笑道:“据我所知,老弟在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中,曾经九死一生,身遭大厄?”
司空远点头答道:“这‘九死一生,身遭大厄’八字,形容得毫不过分,正是当时情况。”
呼延相向他脸上,盯了几眼,含笑问道:“既然如此,老弟怎会因祸得福?我看你不单已服了‘七叶紫灵芝’,并已学会了‘金刚三诀’。”
司空远微微一笑,颇为高兴地,扬眉答道:“老人家法眼无差,但我这祸中得福之事,并非自己本领,完全是出于那位罗刹圣母所赐。”
呼延相目中一亮,凝注司空远,沉声问道:“这就是我问话关键,老弟快告诉我,那罗刹圣母是谁?”
司空远摇了摇头,报以苦笑说道:“关于此事,老人家难免失望。因为直至如今,我也不知道那罗刹圣母,究竟是谁?”
呼延相知晓司空远不会谎言,遂皱着眉头又道:“老弟纵然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应该说得出罗刹圣母的身材相貌?”
呼延相因急于问话,遂在问话中有了漏洞。
他既自称江夫人对他信任太深,却为何连罗刹圣母的姓名相貌,都要向司空远加以探询?
司空远并未发现这项漏洞,听得呼延相这样一问,便准备竭尽所知相告。
但话儿尚未出口,蓦然想起罗刹圣母叮嘱自己,不许向任何人提她之语。
遂只好撒谎地,摇头说道:“老人家又失望了,观音十八洞中,过于黑暗,伸手不辨五指,如此情况之下,我怎能看得出那罗刹圣母的相貌妍媸,身材高矮?”
呼延相闻言,果然相当失望地,皱眉不语。
司空远直至此时,方想起呼延相的前言后语之中,略有矛盾,遂向他含笑问道:“呼延老人家,你不是说罗刹教主江夫人,对你极信任吗?你……你怎不直接向江夫人询问罗刹圣母是谁?”
呼延相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苦笑道:“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江夫人表面虽对我万分信任,但却谁又拿得准她心中打得是什么主意?何况……”
司空远道:“何况什么?呼延老人家怎不说将下去?”
呼延相目光向四外一扫,低低说道:“何况江夫人从未向我提过‘罗刹圣母’四字,倘若向她问起,岂不立遭疑念?”
司空远正待发话,忽然发觉有人悄然掩来,藏在约莫五六丈远以外的一堆茂草之内。
他有此发现,遂向呼延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含有两种意义,第一种是询问呼延相是否有同样发现?
第二种是询问呼延相是否与此人同来?
呼延相与司空远目光一注,含笑点了点头。
这点头之举,只能算是对于司空远的一种答复,表示呼延相也发现草内藏人。
关于另一种是否同来之事,呼延相却付诸行动,代表答复。
他伸手在树上掐了一截祜枝,分成数小段后,立以满天飞雨手法,向那堆藏人茂草发出。
枯枝到处,草中哼了一声,显然藏人已被打中了。
呼延相勃然震怒,冷笑说道:“这是什么吃了熊心豹胆之人,敢来有所窥探,我非给他一点厉害,问个明白不可。”
说完,便飞身下树,向草中扑去。
司空远为防他万一有甚失闪,自然立即相随。
呼延相从草中抓住一个黑衣蒙面大汉,伸手把他的蒙面黑巾,完全揭去。
司空远见这黑衣大汉,相貌甚为凶恶,遂向呼延相问道:“呼延老人家,你认不认识此人?”
呼延相点头答道:“当然认识,他是罗刹教主江夫的亲信之一,名叫廖北雄。”
说至此处,目注廖北雄,厉声问道:“廖北雄,你是奉了何人之命,来此对我跟踪?”
廖北雄穴道被制,仅仅口尚能言,遂躺在地下,满脸阴笑地,向呼延相叫道:“呼延护法莫要多疑,教主因敌人相当厉害,怕呼延护法万一有所失闪,特命属下赶来,暗中策应。”
呼延相越发大怒,勃然变色叱道:“放屁!我若有所闪失,凭你那点能为,也配称得上是对我策应吗?”
这两句话儿,把那廖北雄问得张口结舌,无语可答。
呼延相双目之中,厉芒电闪,俯身抓起廖北雄来,向司空远叫道:“司空老弟,那边有个幽僻山洞,我们去到洞中,再摆布这厮,叫他从实招供。”
司空远略一点头,呼延相便当先领路,向左侧高峰驰去。
峰腰之上,果然有一被藤蔓掩盖洞口,外观难见的幽僻洞穴,呼延相提着廖北雄,揭开藤蔓,钻进洞内。
司空远随后入内,见这洞口虽小,洞中地势,倒颇宽敞。
呼延相放下廖北雄,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嘿嘿怪笑,笑罢叫道:“廖北雄。”
廖北雄全身一颤,慌忙答道:“呼延护法有何吩咐?属下无不遵命。”
呼延相脸色如冰,冷冷问道:“我前日在天欲宫中,以挫骨分筋手法,处置一名对头之际,你可在场?”
廖北雄答道:“属下在场,连掩埋尸体,都是由属下负责。”
呼延相冷笑说道:“你在场就好,此事隔未多久,你应该记得当时情况。”
瘳北雄陪笑答道:“当然记得,呼延护法的处理对头手段,连教主都深为赞佩的呢!”
呼延相双眉微挑,露齿狞笑说道:“如今轮到你了,我也让你尝尝那种挫骨分筋手法,是何滋味?”
廖北雄吓得全身冷汗交流,颤声叫道:“呼延护法,你……你老人家千……千万手下留情,属……属下……”
呼延相嘴角微撇,哂然不屑地喝道:“少做出这副脓包样儿,若是不想尝尝那挫骨分筋滋味,便快说老实点儿,不许有半字虚言。”
廖北雄惊魂未定地,应声答道:“是……是……属下不……不敢对呼延护法,有所瞒哄。”
呼延相问道:“说,你究竟是奉何人所差?”
縻北雄道:“属下不敢虚言,是奉教主所差。”
呼延相冷笑又道:“当真是来策应我吗?”
廖北雄知晓呼延相明察秋毫,瞒不过去,遂赶紧从实而言,接口说道:“不……不是策应,是……是对呼延护法言行,暗加监视。”
呼延相目中杀气森森,剔眉叫道:“廖北雄,你知不知道教主为何对我起疑?”
廖北雄不敢不答地,陪着笑脸说道:“教主并未对呼延护法,起甚疑念?是因欧阳首席护法献计,才派属下潜来,偷听呼延护法,究竟所谈何事?”
呼延相皱眉问道:“凭你这等修为,离得近了,必会被我发现,若是离得太远,能听得见我们之间的低声密语吗?”
廖北雄道:“欧阳首席护法考虑到这项问题,特地赐了一枚他独门精制的听音筒,命属下带来。”
呼延相道:“那听音筒呢?”
摩北雄答道:“现在属下袋内,呼延护法若是不信,尽管取去一看。”
呼延相点头说道:“我当然要看……”
他是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伸入廖北雄的袋内。他话方至此,脸色大变,不再取那听音筒,竟隔空凝劲,点了廖北雄几处穴道。
司空远在一旁问道:“老人家,你……你这是何意?此人业已尽吐实情……”
呼延相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接口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认为这廖北雄表面上虽已尽吐实情,所说的却未必全是真话?”
司空远哦了一声,轩眉问道:“老人家认为他袋中没有九全秀士欧阳珏独门精制的听音筒吗?”
呼延相道:“可能没有,纵有,也多半另含妙用,具备了相当危险成分。”
司空远有点不信地,向呼延相皱眉说道:“呼延老人家太多疑了,你……你似乎有些过虑?”
呼延相叹道:“应付鬼域江湖,有时不得不宁可失之过虑,老弟要是不信,不妨求证一下。”
司空远道:“好,我就求证一下,倒看看这廖北雄的袋中,有没有那具传音筒?”
说毕,便伸手向那廖背雄的袋中摸去。
呼延相站在一旁,含笑叫道:“司空老弟,你要小心一些,预先凝聚好防身功力,须知蜂虿之毒,甚于毒蛇……”
话犹未了,司空远已自微微一笑,接口答道:“老人家,这回你可是太多虑了,廖北雄的袋中,当真有具传音筒呢!”
原来,司空远业已摸着廖北雄的袋中,揣着一具金属圆筒,遂边自说话,边自把那圆筒取出。
谁知不想取出还好,这一取之下,司空远方发觉那金属圆筒,并非虚置袋内,似乎还是有着什么物件。
司空远也是聪明人物,知道不对,赶紧缩手飘身,并向呼延相喝道:“老人家所见无差,有变,速退。”
呼延相早具戒心,不等司空远话完,业已退出了两三丈外。
司空远因欲向呼延相提出警告,故而退得略微慢了一步。
波的一声巨震,起自廖北雄的袋中。
成团血肉,以及无数散碎精芒,把当前丈许方圆,完全密密罩住。
呼延相既退得快,又退得远,自告安然无事。
司空远则整个身躯,都被那血肉精芒,包围在内。
呼延相失声叫道:“司空老弟小心,那些散碎精芒,是见血封喉,其毒无比的……”
话犹未了,司空远已从血雨精芒中,飞身纵出,带着满脸愧色,向呼延相苦笑叫道:“呼延老人家,这才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真佩服你了。”
呼延相向他略为注目,扬眉笑道:“司空老弟,不要客气,我才佩服你呢!”
司空远愕然问道:“我是佩服老人家神机妙算,洞彻隐微,老人家却服我何来?”
呼延相指着他身上那件雪白长衫,含笑说道:“老弟身陷危境,不单不为奇毒飞芒所伤,连白衣之上,也没沾半点血污痕迹,这种罕世神功,还不令人佩服吗?”
司空远赧然一笑,俊脸微红说道:“这还不是老人家一再谆谆相警之功,我才略具戒心,心中运起金刚不坏身法,以资防护。”
这时,那廖北雄胸腹间已被炸了一个大洞,肝肠纷落,血肉模糊,死状好不恐怖。
呼延相指着廖北雄的遗尸,向司空远冷笑说道:“老弟请看,罗刹教主江夫人,和九全秀士欧阳珏的心肠够有多狠?手段够有多辣?”
司空远皱眉说道:“他们既已对老人家起疑,老人家若是再复身入虎穴,与江夫人、欧阳珏等,朝夕相处,岂不太以危险?”
呼延相微笑摇头说道:“他们不是单独对我起疑,而是生性多疑。换句话说,即令江夫人与欧阳珏之间,也彼此有相当疑忌存在,这次,廖北雄虽死,我却又怕他们何来?”
司空远仍恐呼延相有所闪失,遂婉言劝道:“老人家卧底罗刹教之意,无非探听机密。
如今双方实力,均已了然,似乎不必再……”
呼延相接口笑道:“我卧底罗刹教之举,探听机密,还在其次,主要目的是在敌人间,不着痕迹地,尽量制造矛盾,才好使他们祸起萧墙,肘腋生变,大大削弱实力。”
说至此处,目注司空远,含笑问道:“司空老弟,你方才说是双方实力,均已了然,我却不知道如今究竟有多少武林高手,帮助你报仇雪恨?”
司空远道:“不单是帮我报复私仇,主要目的还是在消灭罗刹邪教,为江湖造福,歼除武林祸害。在人手实力方面,是相当雄厚,足与江夫人、欧阳珏等一拼的了。”
语音了后,又把己方目前人手,及大漠闲驼晏阳,尚在遍请高人等情,向呼延相说了一遍。
呼延相静静听完,伸手轻拍司空远的肩头,含笑叫道:“司空老弟,我们尽倾肺腑之下,你总该对我信得过了?”
司空远连连点头,陪着笑脸说道:“晚辈一向认为呼延老人家是具有无上智慧的如仙如佛之人。”
呼延相笑道:“老弟既然信得过我,我就再回罗刹教去,分化敌人,探听机密。但有时难免会替罗刹教卖点力气,老弟可得多多谅解。”
司空远点头说道:“晚辈懂得,那是老人家取信于江夫人等一干邪魔的权宜手段。”
呼延相好似心中宽慰地,微笑说道:“老弟懂得我的苦心就好,我不宜出来太久,就此告别。若有紧急事故,彼此再设法联络便了。”
司空远知道自己这约见呼延相之举,已使这位武林奇客,在罗刹教群凶前,受嫌极重,哪里还敢要他久留?遂彼此互道珍重而别。
回到车大空的墓前,方家琪宝相庄严,仍在定中,并未发生事故。
司空远静待方家琪行功完毕,醒转之后,便偕同她共练金刚劲气,及金刚不坏身法。
方家琪一来本是佛门神尼的心传弟子,所学根基相通,二来天质极好,三来又得司空远悉心相传,故在短短三日之间,竟把这两项佛门神功,练得有了几分基础。
第三日上,东海潜渔郭石,与白阳驼翁罗九公,双双先后回转。
司空远先报告自己遇见九全秀士欧阳珏,及与毒心人屠呼延相深谈之事,然后请示郭、罗两位前辈,关于宇文奇正邪之谜,可有确实解答?
郭石连连摇头说道:“我已用尽各种方法,均看不出宇文奇有甚可疑之处,或许他杀死车老四一事,真是气数使然的误会所致……”
语音顿处,侧顾白阳驼翁罗九公道:“罗兄,你见着时老三了吗?”
罗九公点头答道:“我用特殊通讯方法,把时老三悄然约出,作了一次长谈。”
郭石说道:“时老三镇日与宇文奇相处,总该看得出他蛛丝马迹的可疑之点。”
罗九公苦笑说道:“时老三不仅未看出宇文奇丝毫可疑之点,连车老四惨遭不幸一节,他也替宇文奇竭力辩护,说是无心铸错,应看在彼此降魔卫道,敌忾同仇份上,尽量加以宽宥。”
司空远闻言说道:“既然时老前辈也是这样说法,再参照呼延相老人家之话,那位无相追魂宇文奇,应该无甚可疑的了。”
郭石皱眉答道:“这事极怪,我心中始终觉得此人阴森可怕,但偏偏空自白费神思,也查不出他丝毫破绽。”
话方至此,突然凝神侧耳。
罗九公、司空远、方家琪三人,也均听得有多人走来的沉重脚步之声。
方家琪首先扬眉叫道:“对方来了这多人则甚?难道他们不顾一月之约,要提前对我们侵犯?”
罗九公摇头说道:“大概不是侵犯。因为来人脚步沉重,已失轻灵,好像抬着什么沉重物件?”
郭石点头道:“罗兄猜得不错,来的共是十人,两人轻装,另外八人,则抬有沉重物件,莫非……”
因为他语音未了,对方形相已现,当先走的是毒弥勒法尊,和象鼻天尊皮坚,后面则跟着八名罗刹教黑衣弟子。
仅凭毒弥勒法尊,和象鼻天尊皮坚二人,不足使东海潜渔郭石,为之悚然。
郭石悚然之故,是为了那八名罗刹教弟子,共同舁抬着一具棺木。
罗刹弟子抬棺而来,事情委实极为蹊跷。郭石向罗九公悄然叫道:“罗兄,法尊贼秃,与皮坚抬棺而来,莫非要师三国中庞德斗关公的故事,与我们定一死战?”
罗九公脸上神色,一片肃穆地,摇头说道:“不是。”
这“不是”二字,下得极为肯定,郭石也悚然有悟地,一皱双眉说道:“对了,这具棺木,颇有分量,不像空棺,但不知棺中盛的是……”
方家琪一旁听得接口说道:“棺材之中,盛得当然必是死人,只是颇难猜得出死者是谁而已。”
罗九公面罩严霜,沉声说道:“不难猜,不是毒心人屠呼延相,便是无相追魂宇文奇,不是无相追魂宇文奇,便是妙手书生时大千。但其中可能最大的,恐怕还是倒霉蛋的时老三呢!”
司空远诧道:“罗老前辈,你不是刚和时老前辈见过面吗?”
罗九公长叹一声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许就是我那一席长谈,便把时老三送进了枉死城内?”
说至此处,毒弥勒法尊,和象皮天尊皮坚等人,业已走得距离这片树林不远。
郭石对罗九公叫道:“罗兄,我们不必胡乱猜测,且返回林去,看个究竟。”
罗九公略一点头,四人便缓步走去。
双方才一对面,毒弥勒法尊便合掌当胸,念了声阿弥陀佛,向郭石含笑叫道:“郭施主,你大概想不到贫僧突来拜访?”
罗九公暗用蚁语传声功力,向司空远、方家琪二人,悄然嘱咐说道:“这毒弥勒法尊的毒技颇高,更往往在每一声佛号中,都有毒物发出,隐隐向人侵袭,你们要小心提防,莫受暗算。”
司空远与方家琪连连点头,一齐暗运玄功,护住周身百穴,连一呼一吸,都异常小心在意。
郭石则向法尊冷然问道:“我已与江教主约定彼此领教之期,大师为何突在期前率人前来,难道……”
法尊笑道:“郭施主莫加责怪,贫僧此来,毫无恶意,是要送给郭施主、罗施主等,一件珍贵礼物。”
郭石明知故问地,向那具棺木,瞥了一眼说道:“礼物何在?”
法尊伸手向那具棺木指了一指,并对抬棺弟子说道:“你们把这件珍贵礼物放下。”
抬棺弟子放下棺木。
郭石微笑说道:“这口棺材,虽是上好楠木所制,但我与罗兄年青体健,毫无病痛,司空老弟与方姑娘则英年奋发,来日方长,谁能用得上呢?”
象鼻天尊皮坚一旁冷笑说道:“空棺有何足奇?自然是棺中有物,才当得起‘珍贵’二字。”
这两句话儿,虽然惊人,却早在郭石等意料之中,故而郭石闻言之下,只是淡然问道:“既然不是空棺,则棺中所藏何物?”
皮坚晃着一只独臂,狞笑答道:“棺木之中,自然不会盛放着金银珠宝,或武林秘籍,前古神兵。盛的是一具在本教中卧底,图谋不轨的奸细尸体。”
虽在意料之中,但因号称奸细,必然不出呼延相、宇文奇、时大千等三人。郭石等仍自心神一震。
罗九公目注皮坚,冷然问道:“皮天尊此言何意?我们生平行径,正大光明,并未派遣任何人,卧底在罗刹教内。”
皮坚冷笑说道:“罗大侠,你此语未免虚言搪塞,口不应心。你与那奸细,互作交谈之际,大概想不到被旁人在崖顶听了个清清楚楚?”
罗九公心中狂跳,知道对方既有此语,则棺中惨遭不测之人,多半定是妙手书生时大千了。
但事已至此,急痛无益,罗九公只好强自镇定地,微微一哂,冷笑说道:“皮天尊你不要信口胡言,故人人罪,是谁听见我与甚奸细长谈?”
皮坚一阵狂笑,目闪凶芒,剔眉说道:“罗大侠,我知道你是自负耳力之聪,不会听不出有人潜至近侧。故而不相信我适才所说之语。”
罗九公默然不语,因为被皮坚一语猜中,自己心中,正是这样想法。
皮坚又复笑道:“罗大侠有所不知,事有凑巧,那人比你们先到现场,一见你们双双来到,便暗运内家屏息之法,一动不动地,潜伏壁顶,你们偏偏就在壁下谈心,岂不一切阴谋,完全败露?”
罗九公目注棺木,向皮坚沉声问道:“皮天尊,你不必多说废话,棺中到底是谁?”
毒弥勒法尊念了声佛号,狞笑说道:“棺盖上的长命钉又未钉死,罗施主何妨揭开棺盖看看,包管你不会对棺中尸体,感觉陌生就是。”
罗九公此时心情,极为沉重,本当揭开棺盖,又恐妙手书生时大千的尸体,赫然触目,会使自己愧愤欲绝,难对亡友。
司空远看出罗九公的心情,扬眉叫道:“罗老前辈,不论棺中死者是谁?为了降魔卫道,慷慨捐躯,是足为武林楷模,流芳百世的呢!待小侄揭开棺盖,大家瞻仰便了。”
司空远语音一毕,便向那具棺木之前走去。
罗九公生恐棺中有甚花样,司空远如今虽已迭经奇遇,功力倍增,但江湖经验,毕竟稍嫩,遂摇手叫道:“司空贤侄止步,皮天尊与法尊大师,既说棺中死者,是我旧识,便由我开棺致祭,以慰亡灵。”
说完,身形微晃,便抢在司空远之前,闪到棺侧站定。
但罗九公虽然到了棺侧,却并未伸手开棺,只是肃立凝神,不言不动。
司空远见状之下,不禁诧然问道:“罗老前辈,你……你这是作甚?”
罗九公答道:“我是在向棺中死者祈祷,假如真是我那为了降魔卫道,慷慨牺牲的武林旧友,老驼子必然送他一份珍贵祭礼,让他九泉含笑。”
说到送他一份珍贵祭礼之际,两道森森寒芒,从目中电闪而出,向法尊、皮坚,及那八名罗刹教徒脸上,来回一扫。
这种隐蕴极度愤怒的目光,委实太以凌厉威严,慢说八名寻常罗刹教徒,就是那身为护法的毒弥勒法尊,象鼻天尊皮坚等两大凶人,也不禁被罗九公看得心神微慑。
罗九公语音一了,便不再犹疑地,伸手揭起棺盖。
他深恐棺中有诈,埋伏着厉害危机,故而伸手之际,不单右臂已化为万毒不侵的铁石一般,连身前也悬起了一片由内家罡气所化的无形气幕。
但棺盖才一揭开,罗九公右臂一软,竟扶不住棺盖,让它滑落地上。
从外表看来,罗九公是中了什么暗算,才会右臂乏力?
事实不然,罗九公这大失常态之故,不是受了外邪所侵,而是受了内心震荡所致。
因为,随着罗九公右臂一软之下,这位白阳驼翁的双颊之上,竟垂落了两行老泪。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罗九公这种见识太多的武林老侠,若非极度伤心,绝不会当众流泪。
使罗九公伤心流泪之故无他,就是棺盖一揭之下,看见正是生平至友,妙手书生时大千,躺在棺内。
时大千身上无伤,七窍间也无甚血渍,看不出致死之因。
但双目却睁而不闭,那失神呆滞的眼眶之中,仿佛还射出了死不甘心的无穷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