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除了“刷刷”飞翔,与“沙沙”爬行的声息之外,果然不时响起另外一种奇异声息。
那声息“格支”“格支”,好似有人在咀嚼甚么坚脆有味食物!
仲孙达“咦”了一声,满面诧然神色道:“奇怪,这是什么声息?难道别人比我们先进入‘百脚林’内,但我们一直都坐在对面山潭之侧,怎么会不曾看见?”
茅英笑道:“或许人家根本就住在‘百脚林’内,也未可知。”
仲孙达摇头道:“不大可能,因为这‘百脚林’内的‘百脚飞蜈’太多,成年累月的排泄分泌,以及死去腐烂,业已形成一种极恶毒的瘴气,人若久居其中,哪里受得住呢!”
他们话方至此,林内咀嚼之声忽停,有人以冷冰冰的语音喝道:“林外来人止步,即令非要入林不可,也等过了子时再来,此刻林中,都是些恶毒无比的‘百脚飞蜈’,你们休要活得太不耐烦,入林送死——”
这几句话儿,意思虽还不坏,但语气方面,却十分难听。
茅英首先双眉一挑,高声叫道:“多谢阁下好意,但我们本是为了捉那‘百脚飞蜈’配制药物而来……”
话方至此,林内人便诧然接口说道:“想捉‘百脚飞蜈’?你们难道不知道这种罕见怪物所蕴的奇毒么?”
茅英笑道:“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又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
她的话犹未了,林内人便自狂笑接道:“你们不怕毒么,我就奉送两条百脚飞蜈,给你们拿走便了。”
话声一顿,“刷刷”两响,果然有两道黑影,从林中射出,向仲孙达、东方铁、茅英等三人所立之处飞来。
仲孙达一伸那只戴有皮套的左手,把两道黑影,接在手内一看,果然是两条长约四寸,颜色淡金,身躯紫黑,并生有薄薄肉翅的特异蜈蚣,正系自己所寻之物。
他边自把这条在掌中蠕蠕而动的“百脚飞蜈”,放入左胁下所佩的皮囊之中,边自向林中高声叫道:“朋友,你未免太小气,两条‘百脚飞蜈’,哪里有用处呢?至少要有个五六十条,还差不多!”
林中人怒声道:“不行,需要五六十条之多,我却是舍不得!”
仲孙达笑道:“朋友这‘舍不得’之语,有点好笑,‘百脚林’既非尊府园圃,林中的‘百脚飞蜈’,亦非尊驾所调教豢养的灵禽异兽,我们何须你送,可以自行进林来捉!”
林中人“哼”了一声道:“你们敢,你们只要进林半步,我就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铁一直未曾开口,如今也把剑屑一轩,朗声叫道:“假如没有阁下这句话儿,我们或许可以不进此林,如今却非见识阁下的霸道手段不可!”
林中人好似怒极,先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然后厉声说道:“好,你们既要送死,便进来吧,大概根本用不着我有所举动,你们便难逃化血惨死!”
仲孙达听了这化血惨死之语,好似心中一动,赶紧又从袋中摸出两粒淡绿色丹丸,递向东方铁、茅英二人,作势要他们含在口内。
东方铁与茅英知道仲孙达必非无故,遂连问都不问地,双双纳丹入口。
那绿色丹丸,才一入口,便策觉满颊生芬,有种清香气息,令人心神顿爽。
仲孙达点了点头,表示已可入林,便当先举步走去。
东方铁与茅英,因如今情况已有变更,林中另外有人,遂略变原计,不再在仲孙达身后相随,改成一左一右,对这“北岳神医”加以翼护!
仲孙达何等江湖经验,自然体会得出东方铁与茅英的一番好意,遂不加拂逆地,含笑任之。
三人入林,便嗅得一种淡淡腥气。
这种腥气,初嗅极淡,但片刻之后,便变得极浓,足以使人为之翻肠倒肚的大呕大吐!
仲孙达是神医,自然无恙。
东方铁与茅英,也因口中预先含了那种绿色清香灵丹,而对林中的奇异腥气,无所畏惧!
这时,仲孙达暗以传音密语,向东方铁及茅英,悄然说道:“东方老弟,茅姑娘,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林内竟有比一般毒瘴更为强烈多多的奇异毒气,但你们口内所含,是我以雪莲冰藕所炼的‘寒梅清心丸’,一丸在口,百毒皆辟,故可尽管放心,必要时,不妨佯作中毒,给对方上点恶当,倒也蛮有趣味!”
东方铁与茅英,双双含笑点头,表示对仲孙达之言,领会申谢。
这片林木,外观范围不大,但其中纵深,却还相当不浅。
仲孙达、东方铁、茅英入林已有六七尺远,林内除了那奇腥气息之外,居然静寂无声。
不但未曾看见适才在林中发话,连意料中必然满林飞翔的“百脚飞蜈”也一条都未发现。
茅英忍耐不住,“咦”了一声说道:“那人不会在林内太深之处呀,否则,方才怎怎把两条‘百脚飞蜈’,隔着那多树干枝叶,活生生的掷出林外?”
仲孙达止步不行,双眉微蹙地,用鼻连嗅。
茅英笑道:“老人家嗅些甚么?你是在嗅人,还是嗅蜈蚣呢?”
仲孙达道:“是嗅蜈蚣,因为人不足为奇,蜈蚣不见却太过奇怪,我鬓边的“身毒金鸡’羽毛,对它们的吸引力量太大,照理应该蜂拥飞来,怎会……”
他犹未把话说完,却突然听得有人急急问道:“你既有‘身毒金鸡’羽毛在身,有没有‘身毒’特产的‘孔雀胆’呢?”
仲孙达含笑答道:“阁下问对了,在下身边,确实带有一粒‘身毒’特产的‘孔雀胆’,但不知阁下为甚问此,莫非有何需要之处?”
东方铁与茅英在仲孙达答话之际,双双凝神注目,察看那发话人,究竟踪迹何在。
说也奇怪,分明从语音听出,对方人在一丈以内,但任凭东方铁、茅英两人,如何目光扫视,都看不见对方的半点身影,或一角衣袂。
芽英有点不信地,秀眉一蹙,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东方铁悄然叫道:“东方二哥,这事怪了,难道对方会隐形之术,或是这‘百脚林’中,布置有甚么足以迷人心智耳目的神奇阵法?”
东方铁正待答话,仲孙达的声明身有“孔雀胆”之语,业已答完。
就在仲孙达语音刚了之际,一声暴响,突起前方。
约莫八九尺外,一株合抱枯树,突然裂了开来,那些裂碎枯木,纷纷向四外倾倒飞散不已。
这株枯树,树身中空,裂碎后所呈景象,可称奇观,真把茅英吓了一跳!
原来树腹之中,坐着一个人!
仅仅知道那是一个人而已,他的年龄,面貌,甚至于所穿的是甚么衣服,都无法知道。
无法知道的原因,是这人的身上,爬满了不可数计的“百脚飞蜈”。
头上,脸上,发上,身上,整个都被蜈蚣爬满,哪里还看得出他的穿着,打扮,年龄相貌?
茅英“咦”了一声,忍不住,向东方铁低声叫道:“二哥你看,这人是否疯了,他藏在树腹之中,以身喂蜈蚣,简直像个‘蜈蚣精’嘛!”
一语甫出,那满身蜈蚣之人,怒声叱道:“女娃儿休得胡言,再不老老实实,我便命这些‘百脚飞蜈’,于转瞬之间,把你啃成一具白骨!”
茅英听得对方出语凶狂,正欲反唇相讥,却觉得东方铁伸手把自己的衣角,悄悄的拉了一下。
她懂得这是东方铁要自己暂时忍耐,一切事儿,都由仲孙达去善加应付答对。
茅英既体会出东方铁之意,遂冷笑一声,忍耐不语。
仲孙达自从树裂人现以后,神情突然显得异常紧张起来!
但这种紧张神色,不过一现即逝,那位“北岳神医”,又恢复了平素的和蔼可亲态度,向那满身蜈蚣之人,含笑问道:“阁下尚未答覆我,为何问起我身边有无‘孔雀’之胆?”
东方铁见仲孙达对于对方满身蜈蚣的奇异状况,竟一语不曾询及,不禁心中暗诧。
茅英也觉得仲孙达适才对于对方的神情倏变,定有相当缘故。
他们心中都有猜疑,却均无法猜得出其中究竟?
正在心内电转,那满身蜈蚣之人,业已冷冷答道:“你不必问我原因,先答覆我的问题好了,到底身旁带有‘孔雀胆’没有?”
仲孙达丝毫不以对方的冷傲神情为忤,应声含笑道:“有!”
满身蜈蚣之人道:“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是相当不客气的命令式语气,仲孙达涵养太好,居然甘于接受命令地,点头答道:“好,阁下既然要看,在下遵命就是!”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启开瓶塞,由瓶内倾出一粒长约寸许的青绿色胆形之物,托在手中。
这枚青绿色胆形之物,才一离瓶,东方铁与茅英鼻中,便嗅得一种奇异气味。
满布在那人头上的蜈蚣,也一阵蠕动,在蜈蚣群中,出现了一对精光炯炯的三角眼睛。
一转瞬间,蜈蚣恢复原位,仍把这对三角眼遮住。
那人似乎认定仲孙达手中所托,正是“身毒”特产的“孔雀胆”,遂把那冷傲语音,放得略微和缓一些说道:“你方才嫌我不够大方,如今可肯大方一些,把这‘孔雀胆’,送给我么?”
仲孙达摇头道:“不送……”
“不送”两字才出,那人便声若枭鸣地,暴怒喝道:“不送,你敢不送?难道一枚‘孔雀胆’,竟比你命还值钱?”
话儿难听已极,包含了藐视,威胁等各种意味!
仲孙达依然含笑说道:“阁下,你误会了,我不是不送,而是不肯白送。”
满身蜈蚣之人,“哦”了一声道:“你要谈生意么?不妨说来给我听听,想需索些甚么代价?”
仲孙达笑道:“一不要金银珠宝,二不要武林秘笈,我是想一粒‘孔雀胆’,换取六十条‘百脚飞蜈’而已!”
那人语音之中,却居然高兴得有了笑意说道:“有了‘孔雀胆’,我便不需‘百脚飞蜈’,慢说六十条,六百条我也给你。”
仲孙达道:“六十条业已足够,多了无用,我也无法豢养它们,阁下既要作这桩交换生意,我们就开始吧!”
满身蜈蚣之人答道:“好,立刻开始,我相信你不敢骗我,我先给你蜈蚣!”
语音才住,一条条的“百脚飞蜈”,便从他身上,联翩而起,向仲孙达飞来。
仲孙达仍以戴了皮套的左手接取,一条条地,装入胁下所悬的皮囊之内。
约莫装了四五十条,仲孙达突然叫道:“停!”
他一叫停,那人身上的蜈蚣,便自停飞,并诧然问道:“为甚么停?还不够六十呢!”
仲孙达笑道:“因为我这只皮囊之中,已经盛不下了,你等我另外取只皮囊,再令蜈蚣飞来。”
这位“北岳神医”,边自伸手入怀,好似换取另一只皮囊模样。
但就在此时,突有一丝细若蚊哼的语音,在东方铁耳边响起,急急说道:“东方老弟,你赶快拉着茅英姑娘退后一丈左右,并尽量以巾掩住口鼻,暂屏呼吸,详情少时再说。”
东方铁听出这是仲孙达的语音,知晓事有跷蹊,必须争取时间,不宜迟缓!
茅英虽然莫名其妙,但手儿既被东方铁拉住,自也不会倔强地,随同他一齐纵退。
就在他们身形纵起,尚未落地之时,仲孙达的那只右手,已从怀内退去。
他并未取出甚么另一只皮囊,却电疾似地,向那满身蜈蚣之人,把手一扬。
七点赤红火星,从仲孙达手中飞出,那满身蜈蚣之人,一来似乎行动不便,二来也未料到仲孙达会突施毒手,遂无法闪避地,被这七点火星,打个正着!
才一打中,七点火星便纷纷爆散,化成一片火网,包着那无数“百脚飞蜈”,以及蜈蚣所附着的人体,烧将起来!
顿时惨嚎之声盈耳,恶臭之气扑鼻!
茅英大吃一惊,讶然向东方铁说道:“东方二哥,仲孙老人家此举,是……”
这时,他们身形业已落地,东方铁叫道:“英妹暂时莫问,这种恶臭,可能蕴有奇毒,我们快把口鼻掩住,并尽量以‘龟息之法’,暂屏呼吸!”
茅英对于东方铁当然信任,遂如言屏息,暂不多问。
那片火网,似乎火力极强,不消多久,便把那成千蜈蚣,和那不知姓名之人,烧得变作一堆白骨!
仲孙达双袖扬处,接连几拂,把那一片臭气,大加驱散,余焰也予扑灭后,方如释重负,转身向东方铁、茅英笑一笑。
仲孙达道:“东方老弟,茅姑娘,我们今天总算脱过一场灾厄,并成就一桩大大功德,有益武林苍生!”
茅英因已怀疑甚久,向仲孙达急急问道:“仲孙老人家此话怎讲?那被你放火烧死之人,究竟是甚么身份?”
仲孙达笑道:“茅姑娘忘了你所告诉我的‘蜈蚣不恶金鸡恶’么?便是这句话儿,给了我莫大启示!”
茅英道:“这样说来,那人的身份,莫非与‘金鸡’有关?”
仲孙达点头答道:“正是,提起此人,凶名甚大,茅姑娘或许出道稍晚,未有所闻,东方老弟则不会不知,他就是昔年号称‘宇宙七魔’之一,心肠最阴,技艺最毒,出手最狠的‘金鸡魔君’!”
东方铁“呀”了一声,正待答话,茅英已自接口说道:“我听我师傅,和我大哥都说过这位‘金鸡魔君’,但他不是昔年被佛门高僧‘无心尊者’,在‘高黎贡山’的‘四海英雄会’上,以‘般若降魔掌’,震散一身功力,跌落无底沼泽之中,早就死掉了么?”
仲孙达点头笑道:“茅姑娘说得不错,昔年的‘四海英雄会’一役,我也在场,情况的确如此,但后来才知那片沼泽之下,是条暗河,‘金鸡魔君’于神智已昏中,被暗河冲出一个水洞之口,恰巧被他的情妇发现,悄悄救去。”
东方铁静听至此,扬眉问道:“那‘金鸡魔君’的情妇是谁?是不是也名列‘宇宙七魔’之内的,‘天狐魔姬’尹小苑么?”
仲孙达道:“正是那驻颜有术的无耻妖妇,但‘金鸡魔君’的性命虽然倖保,一身功力却已被‘般若降魔掌’震散,更被沼泽毒泥,侵入口鼻,全身瘫痪,成为废人,一般侠义之士,料他最多苟延残喘,无法继续为恶,遂也未再天涯海角,加以搜诛,天长日久以来,‘金鸡魔君’的震世凶名,便渐渐为人忘却了。”
茅英听至此处,朱唇略掀,欲语又止。仲孙达发现她似有所疑,遂含笑说道:“茅姑娘有何话儿要问,尽管请讲。”
茅英格格娇笑,说道:“我不是有甚话儿要问,只是想不通仲孙达老人家,怎生判断得出那满身都是蜈蚣,猜不出年龄,看不到貌相之人,定系遁世已久的‘金鸡魔君’?”
仲孙达知晓茅英天生仁侠心肠,生恐自己有所误杀,才出此问,遂加以解释道:“我有两种根据,第一种根据是衡理推论,因为我发现那人嚼食蜈蚣,周身并被蜈蚣爬满,又复异常迫急地,向我索取‘身毒’特产的‘孔雀胆’……”
茅英听得越发一片玄雾,目注仲孙达,苦笑叫道:“仲孙老人家,你能否解释得清楚一点,这周身爬满蜈蚣,以及索取‘孔雀胆’二事,与‘金鸡魔君’的身份,有何关系?”
仲孙达笑道:“茅姑娘有所不知,那‘金鸡魔君’生于鸡窝之中,从小与鸡群一齐长大,生具异禀,最爱活嚼蜈蚣,而他所到之处,蜈蚣也会自然而然地,群集拥来,甘心供他果腹,故而,他本名‘曹鑫’二字,已无人知,武林中人一齐称他为‘金鸡魔君’。”
茅英连连点头,恍然说道:“原来如此,但他急需‘孔雀胆’之事,定必也有玄妙?”
仲孙达道:“‘孔雀胆’是治疗久年风瘫和沼泽之毒的必须圣药,据我推测,‘金鸡魔君’多年以来,朝夕苦练,功力可能已恢复到六七成程度,但双腿以下,定仍无法行动,遂在一闻我有‘身毒金鸡’的羽毛之际,便追问我有没有‘身毒孔雀胆’了。”
茅英“哦”了一声,仲孙达又复笑道:“这一点是衡情推理的根据,另外一点则是从回忆中的判断……”
他的话方至此,东方铁便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仲孙老人家昔年也曾前往‘高黎贡山’,参与‘四海英雄会’,是否你于静听那满身蜈蚣之人语音后,勾起回忆,觉得与昔年的‘金鸡魔君’相似?”
仲孙达颔首道:“东方老弟猜得不错,那‘金鸡魔君’的语音怪腔怪调,尤其那枭鸟似的厉笑之声,与一般绝不相同,任何人只要以前听过他的怪笑,於再度闻及之下,都会勾起回忆!”
东方铁笑道:“仲孙老人家适才所发的七点赤红火星,是甚么东西?我看那威力之强,远胜寻常火弹,不知可是世所罕见的佛门宝物‘净身涅槃珠’么?”
仲孙达向东方铁看了一眼,点头赞道:“东方老弟的见识着实渊博,昔年‘四海英雄会’,那位把‘金鸡魔君’,击落沼泽的‘无心尊者’,赠送我七粒‘净身涅槃珠’,言道随身收藏,留备后用,不料今日果然仗以完成尊者的未竟功德,可见得佛门高僧,修得灵慧,似乎早有前知,真令人思而生佩!”
茅英微微一笑,说道:“仲孙老人家,看你老成典则,道貌岸然,谁知道竟相当滑头……”
东方铁闻言,向茅英皱眉说道:“英妹,你怎么了?对于前辈老人,怎可如此失敬呢?”
仲孙达一点都不生气地,向东方铁摆手说道:“东方老弟莫要怪她,茅姑娘既然如此说法,想必是我有甚未曾自觉滑头之处。”
茅英嫣然一笑,扬眉笑道:“老人家先骗了‘金鸡魔君’的五十条‘百脚飞蜈’,然后才发‘净身涅槃珠’,这样一举两得……”
仲孙达不等茅英说完,便即笑道:“我来此之意,固是为了捕捉‘百脚飞蜈’配药,但也并非此不可,适才举措,虽颇滑头,也是一时权宜,想把‘金鸡魔君’先加稳住,再候骤然发难,不给他有任何还手机会!”
东方铁道:“仲孙老人家,你是否怕‘金鸡魔君’若然一还手,我们便无法抵敌?”
仲孙达笑了一笑,目注东方铁道:“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我深知东方老弟与茅姑娘,均是当代武林中秀拔奇才,但多年老魔必有绝艺,蜂虿之毒,亦能伤人,我们能慎重处,无妨慎重,何必冒此奇险?”
东方铁莞尔一笑,仲孙达向“金鸡魔君”所藏身的枯树所在,略加注目,见连人带树,以及那无数“百脚飞蜈”,俱已化为灰烬,余焰也完全灭尽,遂偕同东方铁、茅英,出林而去。
茅英边行边道:“仲孙老人家,你不要嫌我啰嗦,我还有一个问题。”
仲孙达笑道:“茅姑娘何出此言?你有话尽管请讲。”
茅英把两只大眼,翻了一翻,问道:“我问的是仲孙老人家适才所说,在‘高黎贡山’放走‘金鸡魔君’的‘天狐魔姬’尹小宛呢?你歼除‘金鸡魔君’之际,纵火焚烧,声势不小,怎未见她出面?难道尹小宛把‘金鸡魔君’放在这‘百脚林’中,便不管了!”
仲孙达正自沉吟思索,东方铁已自轩眉笑道:“‘天狐魔姬’尹小宛定然不在近处,否则怎会坐视不救?而她不在近处的理由,至少也有三个……”
茅英妙目流波,瞟了东方铁一眼,娇笑一声,说道:“东方二哥居然也成了推理专家了,请抒你这三大事论,听听能否成立?”
东方铁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岁序迭换,寿算无常,徜若那‘天狐魔姬’尹小宛业已死掉,自然无法再对‘金鸡魔君’关怀照拂!”
茅英白了东方铁一眼道:“这是当然之理,不用你说!”
东方铁笑了一笑,继续说道:“第二个理由是‘天狐魔姬’尹小宛为了替‘金鸡魔君’治疗瘫痪之疾,远出寻药求医,包括找寻那‘身毒孔雀胆’在内。”
茅英点头笑道:“这到还像是个理由,二哥再说下去……”
东方铁道:“第三,‘天狐魔姬’尹小宛不是耐于劳苦之人,她虽救了‘金鸡魔君’,却不肯与他同住此间,镇日相伴,多半是另有居所,只是定期来此,略加探看而已。”
仲孙达对东方铁大为赞赏地,点头笑道:“东方老弟分析得妙!不管‘天狐魔姬’尹小宛是死是活,大概均不会出得你所说这三项理由之外!”
茅英突然想起一事,皱眉说道:“如今,我们总算来过‘蜈蚣岭’了,也证实了‘蜈蚣不恶金鸡恶’之言,但只是上了那老贼的一次恶当而已,关于那老贼的踪迹,和我所失‘雌雄双剑’下落,仍然毫无所得!”
东方铁愤形于色地,“哼”了一声说道:“那老贼真个无耻,看他武功相当不弱,在黑道中定有点身份,怎会毫无骨气,这等下流?”
仲孙达一旁问道:“东方老弟,你和茅姑娘口中所说的这个无耻老贼,是何形像?以及甚么样的穿着打扮?”
东方铁尚未答话,茅英已先说道:“那老贼,是假扮成一个渔翁模样,并曾从鱼篓之中,突然发出暗器,对我攻击!”
说完,便把“青阳镇”上,“四海居”中的那段经过,向仲孙达说了一番。
仲孙达静静听完,含笑说道:“茅姑娘,你弄错了,那老贼并非假冒渔翁,而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渔翁呢!”
茅英听得一怔,诧声问道:“照仲孙老人家这样说来,那老贼竟与我‘天河钓叟’胡太清伯父一样,是在江湖河海之间,捕鱼为业么?”
仲孙达笑道:“‘大小乾坤称八剑,江湖善恶两渔翁’,东方老弟既是‘乾坤小八剑’之一,应该听过这两句歌谣,如今,你可能想起那渔翁打扮的老贼是谁了吧?”
东方铁果然被仲孙达触动灵机,便微一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那老贼便是在江湖中,以心计阴毒出名的‘恶渔翁’董沛。”
茅英叫道:“仲孙老人家,你既知道那‘恶渔翁’董沛的身份,可知道他的巢穴何在?”
仲孙达摇头道:“这老贼以捕鱼为业,扁舟一叶,四海为家,那里有甚么巢穴?不过……”
语音至此略一顿,好似想起甚么事地,含笑又道:“不过据我风闻,在距离“青阳镇’正南,略略偏西,约莫三十里左右的‘黑龙潭’中,出现了一尾奇鱼,董沛老贼既是渔翁出身,又曾在‘青阳镇’上现身,多半必去垂钓。”
茅英听出兴趣,目注仲孙达道:“老人家可知在那‘黑龙潭’中出现的,是尾甚么奇鱼?”
仲孙达道:“我只是耳闻,并未目睹,据说‘黑龙潭’中出现了一尾重达百斤左右的黑色巨鳗,也就是广东人士所称的‘鳝王’!”
茅英吃了一惊道:“‘鳝王’?是不是生饮其血,可令人骤增真力的那种罕见怪鱼?”
东方铁一旁笑道:“寻常的‘鳝王’,不过滋补而已,要身有三条金线的‘金线鳝王’,才有使人增长内力功效,只不知‘黑龙潭’中的这条‘鳝王’,是否有金线?”
仲孙达笑了笑道:“是否有金线,非等把鱼钓起,无法知晓,但董沛身为渔翁,闻得有此怪鱼,似乎决无不去动动脑筋之理。”
茅英挑眉道:“那好极了,我们且去‘黑龙潭’边,找那‘恶渔翁’董沛,索还我的‘雌雄剑’吧?”
仲孙达含笑道:“东方老弟与茅姑娘此行,老朽恐怕无法奉陪,因为必须用活的‘百脚飞蜈’炼药,倘一死去,便将灵效大减!”
东方铁连连点头地,抱拳笑道:“良医炼药济世,功同良相,老人家,尽管请便,在下与英妹,不敢耽误老人家的大事矣!”
仲孙达笑道:“东方老弟与茅姑娘,全是身怀绝艺的秀拔英杰,在功力方面,不会惧怯董沛老贼,但有一件事儿,我却必须对你们提醒!”
茅英恭身说道:“老人家有何金玉良言,晚辈等恭谨受教!”
仲孙达正色说道:“那‘恶渔翁’董沛的心机,极为歹毒,他的簑衣,簑笠,钓竿,鱼钩,无一不是兵刃暗器,并多半皆蕴奇毒,往往乘人未加注意之际,突施算计,茅姑娘与东方老弟,要对他特别小心!”
茅英想起“四海居”中所遇,犹有余悸地,含笑说道:“这倒真是防不胜防,譬如在‘青阳镇’的‘四海居’中,我怎样也想不到鱼篓之中,也会飞射出大蓬毒刺,几乎把条小命儿,胡里胡涂地,便自送掉!”
仲孙达道:“‘恶渔翁’董沛最厉害的东西,是张‘渔网’,除了怕三昧真火之属外,寻常刀剑,均所难断,万一被他用此物网住,倒也真颇讨厌!”
东方铁与茅英知道仲孙达绝非危言耸听,遂把这位“北岳神医”所告各语,暗暗记住。
仲孙达嘱咐以后,便自携着他的药囊药锄,飘然而去。
茅英送走仲孙达后,向东方铁笑道:“二哥,‘生姜毕竟老的辣’一语,确实有其道理,在险恶江湖中,经验的用处,往往超过武功,我们若非巧遇仲孙老人家,或许会在‘百脚林’中,遭遇奇险,把性命断送在‘金鸡魔君’之手,也说不定呢。”
东方铁笑道:“我们确未曾想到,在‘百脚林’枯树腹中,会藏着一个昔日被称为‘宇宙七魔’之一的‘金鸡魔君’,骤出不意之下,着实有点麻烦,难免陷入窘厄!”
茅英秀盾一轩,苦笑地说道:“过去的事儿,不必谈了,我们如今便赶往‘黑龙潭’看看仲孙老人家是否料中,能在潭边找着董沛老贼?”
东方铁自无异议,两人遵照“北岳神医”仲孙达所指点的方位驰去。
所谓“黑龙潭”,占地不大,仅约亩许,大概是因潭水极深,加上崖石等衬托关系,水虽不浑,却呈黑色。
四周都是些刺天削壁,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潭边。
东方铁与茅英并未找着那条小路,好在他们均有一身超绝轻功,只把方位走对,便可从峭壁顶端,翻越而下。
茅英到了壁顶,往下一看,向东方铁低声道:“东方二哥,根据仲孙老人家所说的方位距离,来作判断,下面这片潭水,定是‘黑龙潭’了。”
东方铁点头笑道:“当然,我们虽然站得甚高,却已看出这潭水黑暗暗地,与寻常水色有异。”
茅英目光一扫,皱眉说道:“但潭边空荡荡地,哪有人啊?那‘恶渔翁’董沛老贼,根本就不曾来此垂钓。”
东方铁道:“常言道:‘见猎心喜’,身为渔翁,哪有听说‘黑龙潭’中,出了如此珍贵怪鱼,而不来动它脑筋之理?至于如今未见董沛踪迹的原因,最少也有三个……”
茅英道:“是三个甚么样的原因,二哥请抒高论。”
东方铁笑道:“第一,董沛尚未获得潭中出现巨鳗奇鱼之讯,或是业已获讯,却没有我们来得快捷。”
茅英螓首略摇道:“不会,根据老贼身为‘青阳镇’上的青皮靠山一事看来,巢穴必不会太远,他既是当地的地头蛇,怎会获讯的快捷程度,反不如仲孙老人家呢?”
东方铁笑了一笑,说道:“第二,董沛若是获讯稍早,可能业已把这潭鱼钓走?”
茅英先是听得双眉一蹙,旋又摇头说道:“这项可能,也不太大,董老贼昨日,还在‘青阳镇’的‘四海居’中,盗去我‘雌雄双剑’,似乎没有时间,来此钓鱼,何况潭中巨鳗,既已将成气候,也不是那样容易得手地,被他轻易钓去……”
语音至此略顿,妙目流波地,一瞥东方铁,向他嫣然笑道:“东方二哥,请讲你的第三项高论吧,对于前两项的推测,我都不大同意。”
东方铁道:“第三是鱼类多具特性,每日有其一定的活动时间,董沛既称‘恶渔翁’,过惯湖海生涯,自然深知奥妙,他不必终日苦钓,或许到了一定时刻,才会前来,免得白费气力。”
这回,茅英听得连连点头地,含笑说道:“同意,同意,我认为东方二哥的这第三项推断,最有可能。”
东方铁笑道:“董沛老贼,不肯苦钓,我们却不得不在此苦等,无论是那项原因,我们都至少要下到潭边,整整等他一日。”
茅英颔首道:“我们既到此,慢说一日,就是两日三日,也只好等,因为除此以外,根本就无从追寻董老贼的踪迹。”
说完,当先闪身,从峭壁顶端,向“黑龙潭”边,巧纵轻登驰落。
东方铁边自与茅英一同飘身驰落,边自笑道:“我们最多在此等上两日,若无消息,我们便去‘青阳镇’上,寻找那些青皮,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追究出‘恶渔翁’董沛老贼的一些蛛丝马迹!”
茅英目光一亮,“呀”了声道:“二哥说得对极,董沛老贼,既是他们请来,他们哪有不知董老贼的巢穴之理?……”说至此处,目光微瞥,伸手一指说道:“二哥你看,那边有条小路,可以通至潭边,我们空自翻山越岭地,真是白费了不少气力!”
这时,他们业已降落距离潭边,不足十丈之处。
东方铁见面前有块突出巨石,周围并有不少藤蔓之属,遂伸手拉住茅英,含笑地说道:“英妹,我们不必再下去了,此处居高临下,又有巨石藤蔓,足以藏身,是个绝妙所在!”
茅英止住脚步,纵目一看,颇以东方铁之言为然,遂点头笑道:“对……”
一个“对”字才出,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这是水响,引得东方铁与茅英齐往“黑龙潭”中看去。
只见潭心泛起一片浪花,浪花中有个奇巨蛇头,慢慢潜入水中,水花也渐渐平静。
茅英骇然叫道:“那是大蛇……”
东方铁接口笑道:“不是蛇,那就是又称‘鳝王’的特巨黑鳗,由于它这一出水,证明了两件事儿,一是‘黑龙潭’中,果然出了巨鳗,并非讹传,二是巨鳗既然未被钓走,‘恶渔翁’董沛必来,我们不必再去‘青阳镇’了。”
茅英听得连连颔首之际,忽然双眉一挑,悄然叫道:“二哥,你听!”
东方铁也听见壁下山路之上,起了步履声息,似有两三人,正向潭边走来。
于是,他一拉茅英,两人蹲下身形,悄悄藏入石后。
果然,片刻之后,小径上出现三人,除了两个黑衣劲装大汉以外,另一个便是“恶渔翁”董沛,这老贼仍是那副渔翁打扮,只手上多了根看去有点份量的黑色钓竿而已。
茅英一见董沛,便银牙暗咬地,向东方铁以传音密语,剔眉叫道:“二哥,老贼来了,我们下去!”
东方铁向她摇了摇手,悄然说道:“英妹别忙,反正四周皆峰,只有一条小路,少时我们只要把路径堵住,哪怕这老贼会飞上天去?”
茅英听得东方铁如此说法,方把双眉一蹙,东方铁又自含笑悄声道:“英妹,我们稍缓现身,颇有好处,你不妨想想,是索回‘雌雄双剑’,来得重要?还是调查向我茅大哥行凶恶徒,来得重要呢?”
茅英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查缉凶人,为我大哥报仇雪恨重要,‘雌雄双剑’,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
东方铁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应暂不露面,才好窃听董沛老贼与那两名黑衣大汉的背后之言,否则,我们少时纵将他们擒住,也未必准能追问出甚么真话。”
茅英终于被东方铁说服,耐着性儿,在壁上静观其变。
这时,“恶渔翁”董沛与那两名黑衣大汉,业已走到“黑龙潭”边,选了一块比较平坦之处,放下鱼竿,取出钓丝,仿佛准备垂钓。
两名黑衣大汉的其中一名,向董沛礼貌甚为恭敬地,抱拳笑道:“请问董护法,何时前往总坛?”
茅英心想东方铁说得果然不错,对方才一开口,便听出“恶渔翁”董沛不知被甚么江湖帮会,聘为“护法”之职……
心念至此,只听得董沛答道:“帮主只是找我,抑或有甚限期?”
黑衣大汉陪笑答道:“帮主倒未下甚限期,只命属下请董护法早点回转总坛,以便引见两位新来护法。”
董沛接口问道:“那两名新来的护法是谁?”
黑衣大汉答道:“是‘毒心秀士’姚遁天,和‘红娘子’刘华等二位。”
董沛略一沉吟道:“‘黑龙潭’内的这条奇巨‘鳝王’,我不能不把它钓起看看,因为万一若是背有金线,则它周身皮骨血肉,都对武林人物,用处太大!照我计算,今日必可把鱼钓起,再复略加处理,也需一日光阴,你们上覆帮主,就说我准于后日回转总坛便了。”
黑衣大汉抱拳恭身,“喏喏”称是,并对董沛笑道:“董护法在此钓鱼之事,要不要属下等候差遣?”
董沛摇头笑道:“不必,不必,你们回转总坛,上覆帮主便了……”
董沛语音至此略顿,好似想起甚么事地,又向黑衣大汉问道:“昨日我获得一对‘雌雄宝剑’,曾派人以快马呈献帮主,帮主收到了么?”
茅英听得芳心暗恨,知道自己的“雌雄双剑”,业已被“恶渔翁”董沛,当作邀功之物送出,不在他的身边。
董沛语音方毕,那黑衣大汉含笑答道:“属下等来此途中,恰好遇见董护法派往总舵的送剑之人,如今大概业已送到帮主手内了。”
东方铁与茅英又知了一件事儿,就是董沛所属帮会的总坛,离此不远不近,约莫二三百里光景。
董沛闻言笑道:“你们上覆帮主,倘若我所钓到的,真是一条‘金线鳝王’,便会带瓶膳血,回坛孝敬帮主。”
两名黑衣大汉,双双恭身领命,向董沛告别而去。
茅英灵机一动,向东方铁悄然叫道:“二哥,由我监视董沛老贼钓鱼,你悄悄追踪,擒住那个黑衣大汉,问问他们究竟是何帮会,总坛又在何处?”
东方铁点头道:“这办法倒属可行,但英妹请记住仲孙老人家之言,董沛老贼,武功还在其次,其厉害之处,在于鬼计多端,你单独一人,千万不要现身与老贼动手!”
茅英笑道:“二哥放心,不要唠叨,你再若延迟,恐怕追不上那两名黑衣大汉了呢。”
东方铁闻言,遂悄悄施展轻功,向峭壁顶端飘去。
果然这数十丈峭壁,难不倒东方铁,但他为了不令潭边那正在专心钓鱼的“恶渔翁”董沛,听得声息,有所惊觉,便必须蹑足潜踪,比较费时费事。
等他翻登壁顶,再绕到小路出口方面,那两名黑衣大汉,果已毫无踪影。
东方铁不甘白忙一场,施展轻功,追出了三五里外,仍然毫无所得。
他无可奈何,只得回转,这次他不走峭壁,是从那条小路之上,悄悄掩进。
但尚未走到“黑龙潭”边,业已听得潭边起了打斗声息!
东方铁剑眉一蹙,暗忖茅英真个太过性急,竟不等自己回转,便和“恶渔翁”董沛斗了起来……
东方铁忖度之间,已到潭边,目光注处,果然茅英已下峭壁,与董沛二人,正自拳来足往,斗得好不激烈!
其实,茅英不等东方铁回来,便即现身之举,并非性急,而是由于她的义侠心肠!
所谓“义侠心肠”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救鱼!
董沛的“恶渔翁”之名,果非虚得,也不知他用的是何香饵,东方铁才走不久,潭中鱼便上钩。
董沛钓竿一收,潭中巨鱼,负痛挣扎,顿时水光翻动,浪花狂涌。
茅英知道这条巨鳗,不论是否背有金线,均已将成气候,属于世间灵物,就这样死于董沛手中,未免太过可惜!何况,万一鳗背果具金线,其血液可以助人增长内功真力,则落入董沛手中,不是助纣为虐,使这个恶煞凶神,更增气焰……茅英想到此处,决定牺牲自己一柄心爱匕首,救助潭中巨鳗,脱去这场劫难!
于是,她从怀中,悄悄摸出了一柄匕首。
这匕首长度不满五寸,通体色泽黑暗,无甚夺目光泽,但却无坚不摧,锋利绝伦,比起茅英被董沛抢走的“雌雄双剑”,不遑多让。
因为茅英看出,董沛所用的钓丝,似是特制,坚韧异常,若想救那巨鳗,势非略作牺牲,不克为功。
主意既定,右臂倏扬,匕首化为一线寒光,向潭边飞去。
这时,董沛正运足真力,双手持竿,与潭中业已上钩,正自翻腾挣扎的巨鳗,相持不下。
对此专注,自然便对彼失神,被那“哗啦哗啦”浪响,掩饰了茅英的飞刀破空之声。
等到他看见了空中电闪刀光,再想阻止趋避,业已不及。
但董沛认为自己所用钓丝,乃精心特制,除了怕火之外,刀剑难断,遂也不怎在意,只是心中惊疑这蓦然与自己捣蛋,是何路人物?何时前来?自己却怎会丝毫无甚觉察?……
他的思念未了,刀光已到近前。
这道电掣刀光,不单来得极快极准,并且极为锋利,一闪之下,董沛的钓丝立断!
董沛突觉手中一轻,心中知道不妙,潭中水花平息,那条脱钩巨鳗,已告潜入水底。
但削断钓丝的那柄锋利匕首,也落入潭中,沉下潭内。
董沛又惊又怒地,猛一回身,一条矢矫人影,已从壁上飞降。
原来茅英知道飞刀既告出手,人已无法隐藏,遂不再等待东方铁回转,从壁上纵身飘落。
董沛怒气满腹,本待破口大骂,但一见来人竟是茅英,不禁双眉微蹙,足下退了半步,并把业已到了唇边的辱骂之言,咽了回去。
他不开口,茅英却开了口:“老渔翁,这可真是‘世事由来随路转,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还有没有甚么鲜鱼,再卖上两尾给我?”
董沛因茅英已改女妆,遂苦笑一声说道:“姑娘,‘四海居’中之事,只是一场误会……”
茅英冷笑接道:“误会,为了小小误会,你便以淬有剧毒的暗器伤人,心肠是否忒嫌歹毒一些?”
董沛笑道:“当时老夫手下,留了分寸,否则姑娘恐怕不至于平安无损的,故而这‘忒以歹毒’四字,姑娘未免对老夫批评得稍嫌过份了呢!”
茅英秀眉一剔,冷冷说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承你的情呢,我的雌雄双剑何在?”
董沛是老江湖,早知她必会讨剑,也早就想好对策,闻言之下,从唇边浮起一丝狞笑,答道:“‘雌雄双剑’现成,但姑娘适才飞刀献技,不仅断去我珍贵无比的十丈钓丝,并使那条罕世难得的金线巨鳗,脱钩惊遁,从此无法再捕,却又应该怎么说呢?”
这位“恶渔翁”早觉茅英既已寻来,恶斗必然难免,遂在一面佯作发话,一面暗自准备他的厉害杀手。
茅英听完话后,挑眉说道:“潭中巨鳗,若是背无金线,你根本钓它无用,若是背有金线,则系世间灵物,理应加以爱护,武功之道,贵乎自己修为,何必指望于草木灵奇……”
话方至此,董沛一声冷笑,肩头用力一晃,左右双手齐扬。
肩头一晃之下,是从肩上簑衣以内,飞射出三四根簑针,袭向茅英面前。
右手中的钓竿,以一式“寒江扫雪”,向茅英拦腰猛击。
董沛左手中则洒出一片渔网,宛若乌云盖顶般,向茅英全身罩来。
一瞬之间,连发三般攻势,加上董沛本身功力,又属一流高手,确实令不胜防,避无可避。
换在平时,茅英纵然身手不凡,恐也难逃此厄。
但如今她新被“北岳神医”仲孙达提醒,言犹在耳,知晓“恶渔翁”董沛的一身打鱼用物,全是恶毒兵器,尤其那张渔网,更是厉害,遂在与对方谈话之际,早就存了戒心。
常言道:“眼为心之苗”,任凭董沛怎样老奸巨猾,在他暗起凶心之下,双目以内,仍然不自觉地,已有凶芒闪烁!
茅英有此发现,戒意更浓,暗把一身功力,提到极致,准备在对方发难之际,可抵御便加抵御,不可抵御便电疾闪避。
三四根簔针疾射,一根钓竿横扫,均未放在茅英心上,但对那渔网所化的盖顶乌云,却使她心知厉害,不敢恃技易抗拒。
于是,茅英选择了最安全的办法,使对方辣手刚发之下,一式“倒跃龙门”,退出了两丈以外。
董沛料想不到对方应变得如此快捷,何以自己三般暗算,一齐成空,不禁—怔。
就在他一怔之间,茅英脚尖点地,身形又起,竟疾如电掣地,扑了回来。
“瑶台摘花”、“天地捞月”两绝招回环出手,掌影如山地,攻向了董沛前身各大要穴。
不论是渔网也好,渔竿也好,都要在相当距离之外,才可攻敌,发展出特具威力。
若容敌人欺近身前,则这种东西,不单难于运用,反而成了累赘。
如今,茅英便是利用董沛吃惊一怔之下,欺近了他的身边,董沛便想赶紧撤步返身,脱出对方的飘飘掌影以外。
但茅英何等人物,岂肯轻易丧失这项制敌先机,遂任凭董沛如何闪退,她如影随形般,紧紧进迫对方,不断发动攻击。
三四照面过后,董沛业已有点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蓦然间,这位“恶渔翁”发出了一声厉啸!
在啸声中,一片乌云暨一条青影,破空飞起。
原来,董沛竟把在手中成了累赘的那根钓竿,和那张渔网,脱手飞出。
钓竿先飞,“夺”的一声,插入十来丈高峭壁石缝。
渔网后至,恰巧异常准确地,搭在那钓竿之上。
董沛手中去了累赘,霍然转身,与茅英硬接一掌。
双掌接处,仿佛优劣立判,茅英屹立如山,身形未动,董沛则站桩不稳地,足下退了半步。
这时,东方铁已然转回,正在遥遥注目。
茅英不肯给对方喘息机会,秀眉微挑,冷笑一声说道:“董沛老贼,‘恶渔翁’名满江湖,原来徒负虚名,不过尔尔,你再接接我这两记内家重手!”
语声方了,双掌连发,董沛果似有所不服地,又复硬接两记。
这两记硬接,不单把董沛震得足下跄踉,连连后退,并且身躯微偏,把后背卖给茅英,露出了绝大破绽!
茅英正待纵身追前,一掌拍落,即使不能将这万恶老贼,当场震死,也可将其生擒之际,陡然听得东方铁在身后叫道:“英妹休要鲁莽,这老贼是渔翁出身,你小心中了他的钓鳌之计!”
一言提醒茅英,觉得对方极负凶名,纵然技不如己,也不应败得如此不济!
“哈……哈……哈……哈……”这是董沛所发,既含着得意,又蕴有讥刺意味的笑声,笑声却并不静而动,似是凌空飞起。
茅英诧然看去,不禁大感意外。
原来在峭壁顶端,竟有人对董沛加以接应,从壁顶抛落了一条百丈长藤。
董沛一手捞住长藤,由人提往壁上,其所发笑声,遂因位置变换,似在空中飞动。
不单这老贼从容脱身,并在经过钓竿渔网之处,顺手把这两件独门兵刃,取了回去。
茅英银牙一咬,蛮靴方顿,董沛又在半空中,发话笑道:“姑娘莫要跳脚,只要你敢到‘舍身崖’来,我便把那‘雌雄双剑’还你……”
话方至此,语音却略略一顿,提气朗声又道:“你要记清了,不是四川峨眉的‘舍身崖’,我所说的‘舍身崖’,便在西南百里左右。”
茅英拿他无可如何,只好高声叫道:“董沛老贼,任凭你在‘舍身崖’头,摆设下剑树刀山,姑娘一定前来,你这老贼却不许到时龟缩不出。”
董沛又发出一阵“嘿嘿”怪笑说道:“姑娘放心,百里路程非遥,后日午正,我在‘舍身崖’前,恭候玉驾就是……”
话到尾声,已升上壁顶,失去踪迹。
茅英秀眉微蹙,转过身来,目注着东方铁说道:“东方二哥,你有没有追截住那两名大汉,从他们口中,问出些有关讯息?”
东方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答道:“我因生恐惊动‘恶渔翁’董沛,潜踪蹑足,耽误时间,以致未能截住那两名大汉,约莫追出了三五里外,仍无所得,只好折转,想不到英妹业已现身,与董老贼斗将起来。”
茅英嘟着小嘴说道:“不是我急于现身,是为了营救潭中那条罕见巨鳗,董老贼确实有点手段,二哥才走不久,他便使那鱼儿上钩了呢。”
东方铁听得茅英现身之故,竟是为了救鱼,不禁点头赞道:“英妹的这种慈悲心肠,真是仁人之念!”
茅英被他夸赞得玉颊一红,看着东方铁,双眉微蹙叫道:“东方二哥,刚才若非你出声喝止,使我慢了一慢,或许不令那董沛老贼,轻易逃出手去。”
东方铁笑了一笑,道:“英妹忘了仲孙老人家谆谆嘱告之语了么?董沛老贼,诡计多端,全身上下,尽是大出意外的伤人之物……”
话方至此,茅英便自连连点头地,接口说道:“仲孙老人家所嘱,确非过甚之词,适才董沛老贼,不单右手发出钓竿,左手洒出渔网,向我猛烈攻击,连肩头上也射出三四根多半喂有见血封喉剧毒的簑衣刺呢!”
当下便把与董沛动手情况,向东方铁说了一遍。
东方铁听完笑道:“董沛老贼,功力不弱,纵然难胜英妹,似也不应落败得那等快法!英妹想想,方才他那身形被震,门户洞开,把后辈都卖给你的动作,是否有可疑之处?”
茅英秀眉双挑,妙目连转地,想了一想,向东方铁嫣然笑道:“二哥说得不错,如今想来,确有可疑,多半是这‘恶渔翁’生平用惯的钓鱼手段,只不知他准备用什么毒技,来对我发动暗算?”
东方铁笑道:“毒技千端,无法臆料,譬如董老贼在背后簑衣之内,藏有甚么毒刺毒针之属,则英妹一掌拍落,岂不受伤?而你受伤程度,恰好与你所凝功劲深浅,成为反比!”
茅英被东方铁提醒之后,仿佛吃了一惊,但旋又皱眉问道:“二哥,照你这样推测,我们纵与董沛老贼,在舍身崖再度相逢,也不能杀他的了!”
东方铁微微一笑,扬眉道:“常言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除却董沛老贼,有益江湖,自是我辈应为之事,但需随时谨慎,并特别小心,最好是隔空吐劲,以玄功施为,尽量避免与这老贼的躯体接触!”
茅英虽然觉得东方铁之语,似乎过于谨慎,但也未加辩驳,只是连连点头。
谁知就在他们互相商议之时,一道白光,突从壁顶飞下。
东方铁眼力极锐,看出这道白光,不似甚么霸道暗器,遂伸手把它接住。
果然,不是暗器,是只纸折飞镖。
东方铁随手展开,只见纸上有烧木所书的二十个潦草字迹,写的是:“人在舍身崖,剑在鸿门谷,慎莫彻宵行,遇庙先投宿。”
东方铁看了这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四句话儿,不禁双眉紧皱。
茅英站在东方铁的肩旁,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咦”了一声问道:“二哥,你皱甚么眉?这纸上之言,不像是对我们存有恶意嘛。”
东方铁道:“我不是认为对方存有恶意,而是在思忖这作书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茅英笑道:“以四海之大,宇宙之广,奇人逸士,委实太多,我觉得我们无法臆料,也不必臆料对方是谁?只需研究研究要不要听从他的话儿,来个甚么‘慎莫彻宵行,遇庙先投宿’……”
东方铁苦笑道:“此时决定听与否,似嫌过早,我们只消把话儿记在心中,来个随机应变……”
茅英连连摇手,截断东方铁的话头,目闪神光,扬眉说道:“我认为还是听话为是,对方若系一片好意,自然不谈,即令有甚么歹心,我们也可见识见识对方在那‘寺庙’之中,埋伏了甚么样的厉害阴毒手段?”
东方铁自然不会违拗茅英之意,闻言之下,对她点点头,笑说道:“好,我以英妹之意见为意见,就来个‘遇庙先投宿’吧。”
茅英笑道:“既要宿庙,应先找庙,我们往西南去找。”
东方铁点头一笑,两人遂缓步同行,离开这“黑龙潭”,向西南走去。
行约二三十里,天色已晓,并未见甚庙宇,却到了一片小小市镇之上。
茅英见这小小市镇,也有酒楼旅店,遂向东方铁笑道:“东方二哥,董沛老贼与我们订的是后日午正之约,似乎不必去得太早,就在这小镇之上,用些酒菜,住一宿吧。”
东方铁闻言失笑,说道:“英妹大概饿了,但这市镇甚小,恐怕没有甚么可口之物……”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走入酒店之中,但话方至此,店伙业已用只托盘,送来了一壶酒儿,和四色酒菜。
东方铁与茅英,见店伙未经吩咐,便送酒菜来,已自略觉惊奇。
等对那四色酒菜,略一注目之下,更感心中大诧。
那四色酒菜是木耳烧鸡、熏獐腿、松菌豆腐、清蒸鱼等,前两色是东方铁一向所嗜,后两色则是茅英爱吃之物。
茅英“咦”了一声,向那正自端菜上桌的店伙问道:“店家,这是谁吩咐你的,你怎么知道我们爱吃这样菜儿?”
店伙陪笑答道:“是位老人家于不久之前,吩咐下的,他不单代订酒菜,连相公和姑娘的一切房饭用费,也都付清,并还给小人一锭银子,作为赏赐。”
茅英听得一怔,皱眉问道:“老人家?是不是一个身披簑衣的老渔翁?……”
当下茅英便把“恶渔翁”董沛的打扮相貌,向店伙约略说了一遍。
店伙连连点头,陪笑答道:“正是,正是,正是那位老人家,相公和姑娘,请试试酒菜,若有甚吩咐,尽管呼唤小人就是。”
茅英本已举箸伸向那盘清蒸鱼中,听了代自己预订酒菜之人,正是“恶渔翁”董沛,不禁皱眉停箸,向东方铁苦笑道:“东方二哥,这酒菜虽然颇合我们胃口,但恐不能吃了。”
东方铁剑眉一轩,目注茅英,问道:“为何不能吃呢?英妹是不是担心其中有毒?”
茅英颔首道:“既是董沛老贼所为,我们便应小心一点,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东方铁边自聆听茅英之语,边自目注桌上菜肴,听至此处,突然插口问道:“英妹,这松菌豆腐,和清蒸鱼两味菜肴,是否你一向所嗜之物?”
茅英笑道:“这是我极嗜之物,不论是在家,或青城学艺之时,差不多日日少不了呢。”
东方铁的俊目之中,神光微闪,微笑说道:“既是英妹极嗜之物,我便先尝尝滋味……”
说话之间,业已举箸挟了一枚松菌,入口大嚼。
茅英见状,急得皱眉叫道:“二哥不要这样馋法,你纵然想吃,也应该等我先用银针试上一试!”
东方铁笑道:“英妹若不放心,尽管用银针试试,但我可以断定,酒菜之中,定必无毒。”
茅英拔下发上银针在酒菜中一一试探,针身果然光亮如常,毫未变色。
她诧然不解地,向东方铁问道:“你怎知这酒菜中,董老贼未起恶念,绝无毒质的呢?”
东方铁笑道:“木耳烧鸡与熏獐腿两者,我最爱吃,松菌豆腐与清蒸鱼又是英妹素嗜,任凭董沛老贼,再奸再刁,再毒再狠,他也不会有前知慧觉,能算出我们的饮食嗜好。”
茅英也是聪明绝顶之人,闻言之下,恍然有悟地,目注东方铁道:“二哥言中之意,是认为代我们预订酒菜,并付了店饭之资的老渔翁,不是董沛老贼?”
东方铁含笑说道:“多半不是,董老贼若是对我们起了凶谋,想在酒菜之中,暗下毒药,必然派遣爪牙为之,即令亲自前来,也会易容变服,不肯令我们得知形相,易起防范之念!”
茅英颇以东方铁所说为然,连连点头,但等到听完之后,又复皱眉说道:“二哥讲得有理,但我刚才曾以董老贼的形相打扮,说给店家听,他又为何认定丝毫无错呢?”
东方铁微笑说道:“形相可以化装,打扮更复容易模仿,我认为定是某位友好的游戏之举,也藉此刺激我们,随时提高警觉!”
茅英诧道:“某位友好?按理说来,这位扮董老贼形相,向我们开玩笑的友好,应该就是在壁顶传书,通知我们‘身在舍身崖,剑在鸿门谷,慎莫彻宵行,遇庙先投宿’的那位隐形人了。”
东方铁道:“当然是他,本来我认为以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奇人逸士太多,范围太大,凭空臆料,根本无从猜测,但如今却又嫌范围太小,也有点……”
茅英不等东方铁的话完,便急急接口说道:“什么叫范围太小……”
东方铁向茅英看了一眼,含笑道:“知道我嗜食木耳烧鸡,熏獐腿之人不多,知道英妹爱吃松菌豆腐,清蒸鱼之人,也必甚少,至于兼知我们双方食性之人,岂非少之又少,范围小到极点。”
茅英略作寻思,苦笑摇头说道:“范围虽然极小,却也不易猜测,我想来想去竟连一个合适之人,也想不出来。”
这时,东方铁正举箸挟了一些獐腿,入口大嚼,他听完茅英话后,咽下口中之物,正待答话,却见那店伙,又自匆匆走来。
东方铁发觉他神情有异,遂扬眉问道:“店家有甚么事?”
店伙未曾答话,却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东方铁伸手取过,拆封一看,只见其中仍是潦潦草草,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四句话儿,写的是:“未到舍身崖,先过飞魂峡,峡中防毒妇,崖下有流沙。”
东方铁看完,抬首向店伙问道:“这封书信,是否仍是那渔翁打扮的老人家送来的?”
店伙摇摇头答道:“不是,是位长相英秀的相公送来,但却说是奉那位渔翁打扮的老人家所差。”
茅英一旁急急问道:“人呢?此人如今何在?”
店伙陪笑道:“那位相公是吩咐小人,略过片刻,再复呈上此信,如今已去远了。”
茅英闻言,知晓对方是有意回避,必然追不上,遂向店伙看了一眼,说道:“你倒真是听话,想必那位相公,对你也有赏赐。”
店伙带着一种讪然神色,笑嘻嘻地答道:“姑娘猜得不错,那位相公也赏了一锭银子,连那老人家所赐,几乎够我娶媳妇了!”
东方铁失笑说道:“你要娶媳妇么?来来来,我也凑凑热闹,预先送你一点贺礼。”
说完,便取了一锭纹银递过。
店伙当然想接,却又有点不好意思,那副尴尬神情,十分可笑。
茅英笑说道:“快拿去吧,替我们准备两间上房,收拾得干净一些。”
店伙满面堆欢,“咯咯”连声地,接银退去。
东方铁指着桌上的信笺,苦笑说道:“英妹,你看这‘未到舍身崖,先过飞魂峡,峡中防毒妇,崖下有流沙’等四句话儿,前途情势,是越来越复杂了!”
茅英挑眉道:“我倒不觉得什么,因为‘恶渔翁’董沛既与我们订了约会,则前途凶险本在意料之中。”
东方铁道:“这不是寻常埋伏,其凶险程度必高,否则,那位不知名的仁兄,又何必对我们特加提醒。”
茅英想了一想,颔首说道:“二哥说得对,譬如‘流沙’一物,最为凶险,我们若未预知慎防,到了‘舍身崖”下,只消略为大意一些,便难免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东方铁道:“‘流沙’固然厉害,但所谓‘毒妇’,必然亦非小可,应该慎防!因为我们既知地有‘流沙’,只消细心观察,定然可以看出端倪,那‘毒妇’,却多半善加伪装,不会把所蕴凶谋,随意暴露。”
茅英妙目双翻,娇笑叫道:“二哥,我有主意!”
东方铁喜道:“英妹绝顶聪明,定是想出了甚么辨识‘毒妇’妙法!”
茅英秋波一注,便嫣然笑道:“不是‘妙法’,只是笨法,反正我们这一路之上,凡遇女子,便加特别小心……”
东方铁听得失笑,接口说道:“见‘妇’即防,这办法并不算笨,只是稳妥而已,但……”
茅英见他语音未了即顿,不禁含笑道:“二哥有甚话儿,怎未说完?”
东方铁笑道:“我同意英妹所说的‘遇妇即防’,但觉‘一路之间’的范围,未免太广一些,譬如这小镇之上,便有甚多‘妇女’,我们若一个个的,都对她们加以怀疑和防范,岂不……”
茅英不等东方铁再往下说,便娇笑着接口说道:“二哥,我明白了,你是要把那‘见妇即防’的范围,局限在‘飞魂峡’内。”
东方铁先是点了点头,旋又摇头苦笑道:“照这信笺上的字句看来,理应如此,但我们苦于地形生疏,不知‘飞魂峡’是在何处?”
茅英笑道:“常言道:‘路在鼻子底下’,我们不会问问那位土生土长的的未来新郎官么?”
说至此处,扭头高声喊道:“店家快来。”
店伙连获厚赏,对这两位客人,自然尽力巴结,闻声之下即刻赶来,垂手侍立地,向茅英问道:“姑娘有何吩咐,是否还要添什么酒菜?”
茅英摇头道:“酒菜都已够了,不必再添,我是想向你打听两个地点……”
店伙听说要打听地点,立即陪笑道:“姑娘问对人了,太远我不敢说,但方圆数百里内大小地点,却多半都会知晓。”
茅英道:“你可知道有个地点,叫作‘舍身崖’么?”
店伙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舍身崖’在此处西南八十里外的‘阴风岭’上,但该地穷山毒水,既无出产,又少人烟,有的只是虎豹蛇虫之属,地势险恶无比,不宜旅游,姑娘问它则甚?”
茅英笑了一笑,便又复问道:“‘舍身崖’外,还有个‘飞魂峡’么?”
店伙笑道:“有,有,‘飞魂峡’就在‘舍身崖’前,约莫十里左右,也是由此处前往‘舍身崖’的必经之路。”
茅英听完,正欲命店伙离去,东方铁却又向店伙问道:“请问店家,那‘飞魂峡’的地势,有无特殊征象?”
店伙陪笑答道:“‘飞魂峡’地势,并无特殊征象,只不过山道狭隘,两崖如削,长度约莫在半里左右。”
茅英遣去店伙,向东方铁皱眉道:“二哥,既然‘舍身崖’距此仅有八十来里,可说举步就到,董沛老贼为何把约会定在后日中午,让我们空出一日时光?”
东方铁又挟了一块熏獐腿,边自扬眉笑道:“他不是让我们空出一日时间,而是自己需要一日时间才好作恶毒布置!”
茅英闻言之下,忽告秀眉双蹙。
东方铁发现茅英的神色变化,讶然问道:“英妹是在想些什么?”
茅英道:“觉得有点矛盾……”
东方铁急急问道:“什么矛盾?英妹且说将出来,我们研究研究。”
茅英缓缓说道:“董沛老贼既需一日光阴,才可安排恶毒布置,则向我们投书示警之人却如何晓得的呢?难这他是董沛老贼的腹内蛔虫,抑或具有前知慧觉?”
这项问题,把这位头脑相当冷静,智慧甚高的东方铁,问得为之怔住。
他怔了好大一会,缓缓举杯,饮了大半杯酒儿,方自目注茅英,点头说道:“英妹的这项问题提得极好,其中确实有难于解释之处!”
茅英皱眉说道:“二哥想想,会不会那向我们投书示警之人,仍是董沛老贼党羽,此举或是意在迷乱我们心神?或是蕴有甚么更恶毒的计中之计?”
东方铁略一沉吟道:“英妹的这种顾虑,虽然有理,但关于对方知晓你我平素口胃的一件事儿,却又怎么讲呢?”
这句话儿,也把茅英问得翻着两只大眼,一时答不出口。
东方铁继续说道:“故而,我认为两次投书的那人,是我们朋友的成分,多于是我们的敌人,但我们在相信他投书示警的话儿之中,也不妨稍稍存疑,略加防范些儿!”
茅英连点螓首道:“对,我们就照二哥所说,保持这种态度,但明日要不要利用时间,先去‘飞魂峡’和‘舍身崖’,探探情况?”
东方铁摇头道:“我看不必,让那董沛不知我们已获密报,对他所布凶谋,预有洞悉最好。”
茅英自然服从东方铁的意见,两人于酒足饭饱之后,便分别回房歇息。
第二日整整一日,东方铁与茅英二人,全调息静坐地,在本身功力之上,作了准备。
闲暇用饭之时,却不免讨论茅浩被害之事,两人一致认为“黑煞帮”的嫌疑最大,倘若“恶渔翁”董沛所投江湖组织,竟是“黑煞帮”,则两事归一,自然最好,否则,也应在明午赴会时,设法擒住董沛,多半可以从这著名凶邪口中,问出一些有关“黑煞帮”的来龙去脉。
晚饭过后,茅英静坐行功,入了内家妙境。
东方铁却未曾通知茅英地,悄悄单独一人溜了出去。
他这一溜,为时不短,约莫去了两个时辰左右,才转回小镇旅店。
东方铁去时空手,回来时,却多了一只白玉小瓶。
但他似乎对茅英有甚秘密,在抵达旅店之前,便把这只白玉小瓶,揣入怀中。
回到房中,听隔室毫无动静,东方铁知道茅英用功方勤,遂也带着满面笑容,盘膝入定。
次日清晨,茅英便来叩门,唤起东方铁,一同离开小镇,行向西南。
数十里山路,寻常人虽需要一日行程,但在东方铁、茅英这等身负绝艺的英雄侠女脚下,却是转瞬即达。
他们因董沛约在午正,遂等于散步闲游,丝毫未赶,却也未到巳牌,便已行入了万山重叠之处。
缓步之间,东方铁一面眺望烟岚,一面随口笑道:“英妹,我们离镇以来,虽然走不到八十里路,总也将近七十,那‘舍身崖’……”
话方至此,茅英秀眉微挑,止步说道:“二哥,你听。”
东方铁倾耳一听,听见有种极其低微的哭泣,隐隐随风传至。
他正待循声注目,茅英已手指前方道:“这哭声不在近处,似是从左前方那狭窄山道入口之中传出。”
东方铁向那两崖夹立的山道入口,看了一眼,点头笑道:“照路程看来,快要到地头了,假如那狭窄谷道,便是‘飞魂峡’,则这哭泣之声,便有可能是所谓‘毒妇’……”
“毒妇”二字,才一出口,便使茅英吃了一惊,面含苦笑,说道:“不是二哥提起,我倒忘了‘毒妇’一事,一听得哭声,只以为有甚妇女遇难,起了赶去救人之念……”
东方铁笑道:“英妹侠义情怀,仁慈恻隐……”
茅英向东方铁异常妩媚地,抛去一个白眼叫道:“二哥,别替我戴甚高帽子了,我们是否循这哭声走去?”
东方铁点头笑道:“当然要去,是‘毒妇’,我们应去消毒,是‘难妇’,我们应去救难,哪有不去之理!”
茅英闻得东方铁这样说法,身形一闪,便向那谷道入口纵去。
东方铁既恐董沛设有厉害埋伏,又恐茅英阅历不够,粗心有失,遂寸步不离,跟在她的身侧。
两人才到谷口,便瞥见一旁山壁上,镌有两行字迹。
想因年代久远,字迹已淡,但注目之下仍可辨出写的是:
“白骨如山谁蜕化?
英雄到此也飞魂!”
茅英目光一注,指着那“飞魂”二字,向东方铁点头微笑,说道:“二哥,你的推想对了,此处果然正是‘飞魂峡’,则谷中……”
说至此处,业已听出谷中传出的,是女子禁受不住的辗转呻吟之声。
茅英略一倾听,皱眉说道:“二哥,这哭声好生悲惨,不像装假,我们……”
东方铁接到:“我们看看去吧,常言道:‘耳闻为虚,目睹是实’,纵令对方把哭声装得逼真,但只要存甚毒念,便难以逃得过我们眼目!”两人边自说话,边自走入这狭窄山峡入口。
不单是东方铁提足功力,双掌护胸,连茅英也相当小心地,竭尽了耳聪目明,防范有甚突变?
但行完丈许狭路,竟丝毫无甚意外。
丈许过后,狭势渐开,并越来越不狭窄。
茅英妙目遥注,口中“咦”了一声,向东方铁压低声音叫道:“二哥你看,这种情形,我认为不是假冒的了!”
原来前面数丈以外的一片峭壁之下,正有一红衣孕妇,正在捧腹翻滚,痛苦呻吟。
看情形,是她怀孕足月,已将临盆,只不知此妇以待产之身,来到这荒山野岭则甚?
东方铁注目之际,茅英已喜形于色地,一轩秀眉,毅然说道:“孕妇待产,人人应该援手,我不相信这种事儿,还会有假……”
她是边自发话,边自前行,说至此处,走得距离那红衣孕妇,仅约两丈远近。
东方铁突似有甚发现,猿臂一伸,把茅英的去势,加以拦住。
茅英愕然道:“二哥拦我则甚,莫非发现了有甚不大对劲之处?”
东方铁向那红衣孕妇看了一眼,道:“人倒看不出甚么问题,但由于草色略觉不匀,使我对孕妇身前的这片草地,起了疑念!”
话完,突然扬手一掌,凝足功力,向那红衣孕妇的身前草地,隔空劈去。
掌力到处,“轰”然一声,那片草地,果然立即陷落了好大一块,成为巨坑。
坑中并有无数毒弩、毒针等物,锐啸慑魂地,纷纷冲天射起。
茅英看得好不惊惧,心想若非东方铁看出破绽,伸手拦阻,自己多半业已失足落入陷坑,如此情况之下,纵令功力再高,应变再怎敏捷,恐怕也必受重伤,甚至于难逃劫数。
这时,那红衣孕妇见阴谋业已败露,自然不必再装腔作势,从地上翻身跃起。
她这一跃起,便使假腹,顿告消失,并从那假腹之中,取出了一对五行轮来。
东方铁见对方一身红衣,年约三十上下,容貌妖艳,神情异常冶荡,所用兵刃,又是一对颇为罕见的五行轮,遂恍然有悟问道:“你是在‘桐柏山’一带,颇着凶名的黑道女寇‘红娘子’杜芳?”
红衣艳妇不加否认,点头笑道:“我不想作‘女侠’,故而你叫我‘女寇’,我不生气,‘黑道’,‘白道’更是毫无关系,但‘红娘子’杜芳,除了‘凶名’以外,还有‘淫名’‘艳名’,尤其是‘淫名’之中的床笫绝技,敢夸盖世无双,你怎么忽略过去,不曾提一提呢?”
东方铁想不到这位“红娘子”杜芳,竟如此口没遮拦,倒被她说得俊脸通红,不知如何答话?
杜芳见他冠玉似的俊颊,突然红了起来,不禁“咦”了一声,说道:“咦,你怎么脸红了呢?难道你有了这样漂亮的一个女朋友,还不曾……”
语方至此,两道目光,已从茅英身上收回,水淋淋地,盯在东方铁脸上,吃吃地媚笑道:“难怪,难怪,那妞儿还是个鸿濛未辟,不通人道的清水货呢……”
东方铁生恐茅英听不惯“红娘子”杜芳的这些淫言秽语,双眉剔处,“呛啷”一声,长剑业已出鞘。
杜芳“哟”了一声,向东方铁神情冶荡地,抛过一瞥眼风。
杜芳朗声说道:“怎么这样急呀?对于各种打斗,我‘红娘子’无不乐于奉陪,但最好还是和我到红罗帐去,凤倒鸾凤颠地,斗上一夜时光,包管使你茅塞顿开,欲死欲仙,领悟人生真趣!”
东方铁不愿再听,猿臂抛处,一剑分心刺去。
杜芳格格荡笑道:“嗯,够决,够狠,可惜用的是剑,若用别的东西,有多过瘾!”
这位妖艳女寇,口中虽在浪言浪语,对东方铁故意挑逗,但手中却未丝毫大意,五行轮左右双分,向东方铁所刺来长剑锁去!
东方铁好似看不惯杜芳的妖态,听不惯她的秽语,心中恨极她,想把“红娘子”一剑刺个对穿!
故而,对这分心一剑,施展得只够狠,而不够灵,换句话说,就是招式略嫌用老!
杜芳以双轮锁剑之际,东方铁仿佛要想变招,而因换式稍慢,手中青钢长剑,竟被五行轮锁住。
杜芳五行轮先套上剑身,再左右双分,紧紧锁住后,双眉微挑,冷笑说道:“名列‘乾坤八剑’中的‘四海游龙’,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的最后“此”字,刚刚出口,突然继之一声惨哼!
原来东方铁愤于此女神妖语秽,决心一上来便叫她吃点苦头!
适才佯作招式稍为用老,等到杜芳以双轮锁紧了剑身之后,才突运内功,猛一震剑。
这一震,东方铁虽未竭尽全力,也已把功力凝聚到十足十方始施为,“红娘子”杜芳哪里能禁受得住?
“呛啷”一阵长吟,两只五行轮,首先被震得寸寸断裂,成为废铁。
杜芳紧握五行轮的双手虎口,也被震裂,立时涔涔出血地,发出惨哼!
东方铁冷笑道:“名震黑道群雄的‘红娘子’杜芳,原来也不过如此!”
在“原来不过如此”一语中,加了一个“也”字,便成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针锋相对之言!
“红娘子”杜芳似受不了这种还敬刺激,银牙一挫,飞身拔起了三丈六七。
东方铁还以为她是要居高制下地拼命飞扑,遂注目空中,蓄势以待!
谁知东方铁目光才注,却瞥见壁顶有人,抛下一根长索。
茅英见状,扬眉叫道:“二哥小心,对方故技重施,她毫无斗志,是想跑了,最好不要让她跑掉。”
但她发话之时,杜芳业已伸手接住长索,被壁上之人,三把两把,扯了上去。
东方铁知晓追已无及,对方可能并另有埋伏,遂向正欲飞身追扑的茅英笑道:“英妹,穷寇莫追,反正我们还未到‘舍身崖’呢。……”
茅英接道:“二哥说得对,我们还有与这‘红娘子’再见机会。但下次相逢,却请二哥把她留给我斗!”
东方铁点头笑道:“好,我知道英妹看不惯她那副妖形怪状,定必起除去此獠之心……”
茅英的玉颊一红,目中神光电闪,微颔螓首,朗声说道:“这个‘红娘子’着实太无耻了,留着她只贻妇女之羞,我若再见她时,不会像二哥这样,把她放走,誓为江湖中除此一害!”
东方铁向茅英看了一眼,俊脸上微现窘色地,婉言辩道:“英妹,你说错了,‘红娘子’杜芳,不是被我放走,是由她同党在壁上……”
茅英“噗哧”一笑道:“二哥,你不要和我争论字眼好么?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放走她的,像‘红娘子’杜芳那等妖荡妇人,哪里会使你这位顶天立地的‘四海游龙’,对她起甚怜香惜玉之念?”
东方铁拿茅英无办法,也不便追问她是否有甚言外讥刺之意,只得面含微笑地,缓步向“飞魂峡”外走去。
所谓“飞魂峡”内,别无凶险花样,但刚刚走出峡口,目光注处,却令东方铁、茅英二人,齐都一怔!
就在正对峡口的一座山崖的壁间横生小树之上,挂着血淋淋的四颗人头。
人头之前,有三人并肩而立。
左面一人正是竹笠簔衣的“恶渔翁”董沛,但手中却未持有他那具有相当威力的钓竿、渔网。
右面一人正是适才在飞魂峡内,假扮孕妇,欲对东方铁、茅英作恶毒图谋,终被东方铁震裂双手虎口,毁碎五行轮,仓惶逸去的“红娘子”杜芳。
三人当中一人,则是位貌相尚称英秀,但略嫌眉目间带有阴鸷狠辣之气,三十四五岁的白衣中年书生。
东方铁与茅英,才自“飞魂峡”中走出,那白衣书生,便自抱拳含笑说道:“东大方侠与茅英姑娘,认不认识在下?”
东方铁摇头道:“恕我眼拙,但足下一表人材,为何竟与董沛、杜芳等群贼为伍?”
白衣中年书生笑了一笑,目注东方铁,双眉微扬,摇了摇头说道:“彼此江湖一脉,武林中万派同源,东方大侠的这个‘贼’字,未免下得太重一点!”
东方铁懒得和对方多作口舌之辩,遂向这看来神采不俗的白衣中年书生问道:“足下何人?”
白衣中年书生道:‘小弟姓姚……”
一个“姚”字刚刚出口,东方铁便恍然有悟地,接口问道:“我明白了,足下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头的‘毒心秀士’姚遁天。”
白衣中年书生颔首道:“小弟正是姚遁天,但‘毒心秀士’四字,只是微名,比起东方大侠的‘四海游龙’的震世侠誉,未免相差太远!”
茅英一旁冷笑说道:“对,多来两个才可以打得痛快一点,免得像‘红娘子’、‘恶渔翁’两人动手便逃。”
话方至此,那位“毒心秀士”姚遁天,向茅英摇手含笑叫道:“茅姑娘,你弄错了,姚遁天与董兄、杜姑娘在此等待你们之举,并非是彼此动武……”
这句话儿,使茅英听得一怔,心想彼此分明已成敌对,这“毒心秀士”姚遁天却为何满面含笑地说是并无动武之念?
姚遁天见了茅英神情,知道她心中所想,遂侧身指着壁间所挂的四颗血淋淋的人头,微笑叫道:“茅姑娘,这四颗头颅之中,可有你认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