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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括苍山首会四凶女

萧弄玉秋波微转,斜睨着这位分明要想淘气的玉弟弟,娇笑问道:“你要怎样罚我?是不是罚我替你作媒,把那些‘东西南北’,一齐……”

话犹未了,只听得玉龙谷外,起了一阵爆炸之声。

司徒玉与萧弄玉,自然齐吃一惊,顾不得卿卿我我,再作调情,双双赶出谷去,探看这爆炸声息,是何情况?

他们才出谷口,便看见有一片火光,从远方冲天而起。

而那些“噼噼啪啪”的爆炸声息,也是由火光起处,隐隐传来。

萧弄玉向司徒玉问道:“玉弟,这‘括苍山’的山形地势,我不太熟,你可知道那火光……”

司徒玉被萧弄玉一言提醒,略为辨看方位以后,不禁惊奇得“呀”了一声。

萧弄玉何等玲珑剔透,她一看司徒玉脸上神色,便即笑道:“玉弟既然有所吃惊,莫非那火起之处,便是‘括苍迷宫’方向?”

司徒玉好生佩服地,点头答道:“玉姐猜得不错,这方向正是‘括苍迷宫’,红光烛天,火势真不小呢!”

萧弄玉微一寻思,扬眉说道:“我们前去看看。”

司徒玉嘴角微披,不表同意说道:“这等藏垢纳污的凶邪宫室,让它烧光最好,玉姐去看则甚?难道想救火么?”

萧弄玉摇头答道:“我不是想救火,是认为火起必非无因,可能有两种情况。”

司徒玉道:“这情况是否与我们有关?”

萧弄玉连点螓首说道:“当然与我们有关,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是‘酒色财气’等‘迷宫四煞’,与‘柔情仙子’孟冰心闹翻,孟仙子一怒之下,便放起一把火儿,将这‘括苍迷宫’,烧之大吉。”

司徒玉笑道:“这种设想极妙,也颇有可能。”

萧弄玉道:“假如这种设想成立,则孟仙子人尚未走,我们不妨双双赶去,与她见上一面。”

司徒玉扬眉说道:“好,我们快走。”

萧弄玉边自举步,边自继续笑道:“第二种可能是‘放鹤老人’林胜逋,因事提前践约,直捣魔宫,才会火光大起。”

司徒玉“哎呀”一声叫道:“这第二种可能的可能性更大,我们也更应该尽快赶去,帮助林老前辈一臂之力。”

萧弄玉笑道:“玉弟,你看这种情况还要我们帮么?只怕在我们赶到之时,‘括苍迷宫’业已变成一堆瓦砾。”

司徒玉足下飞驰,口中却低低叫了一声“奇怪”。

萧弄玉问道:“玉弟奇怪甚么?”

司徒玉剑眉深蹙,目光中也闪射出迷惑神色答道:“因为那“酒色财气’等‘迷宫四煞’,个个均有一身上乘武功,更得‘迷魂蛱’地势之利,虽然老大‘名煞’钱通神,不在宫中,也实力极强,怎会惨败得如此之快?”

萧弄玉微笑道:“玉弟疑得有理,莫非……”

司徒玉见她欲言又止,遂目注萧弄玉,讶声问道:“莫非甚么?玉姐怎不说将下去?”

萧弄玉娇笑答道:“这是我的胡猜,我因玉弟怀疑‘酒色财气’等‘迷宫四煞’,不应败得这快,遂猜想莫非是‘罗浮梅叟’、‘巨斧樵夫’、‘放鹤老人’、‘寒江钓雪翁’等‘神州四逸’,全到‘括苍’了么?”

司徒玉听得目闪神光,点头叫道:“有可能,有可能,这不是胡猜,我们足下加功,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一面说话,一面尽展身法,果然飞驰得宛若飘云掣电。

距离越来越近,火光越来越大。

等他们赶到“迷魂峡”口,尚未进峡之际,业已势气逼炙,如处洪炉。

萧弄玉秀眉一皱,止步说道:“玉弟,我们不必再深入了,从这火势之上看来,‘括苍迷宫’多半已化飞灰!倘若我们自投火底,也被烧在其内,那才真冤枉呢!”

司徒玉也觉得峡中路径盘旋,再若被火势波及,确难全身而退,遂点头说道:“姐姐,我们虽然不必进这‘迷魂峡’,却也不妨猱升这百丈峭壁,到顶端了望。”

萧弄玉笑道:“当然使得,我正要看看,究是何人竟能在短时间内,斗败‘酒色财气’四煞,火焚‘括苍迷宫’?”

两人商议既定,遂双双施展绝世轻功,飞登峭壁。

这片峭壁,虽极陡峭难攀,但对于身怀内家绝艺的“白衣龙女”萧弄玉,和“玉龙剑客”司徒玉来说,也不过只使他们略费了一点气力,便自登上壁顶。

到了壁顶,居高四瞩,眼界顿开,看得十分真切。

偌大的堂皇的一座“括苍迷宫”,如今业已成了一片火海,除非静等它自行烧光,业已无法进行扑救。

萧弄玉看了片刻,口中连呼“奇怪”。

司徒玉问道:“姐姐奇怪甚么?”

萧弄玉道:“迷宫五煞既有另立新派,霸视武林之意,则这‘括苍迷宫’之中,必然雄于财力人力。”

司徒玉微笑说道:“当然,石迈崇居积之富,足堪敌国,‘括苍迷宫’中的人财两势,确不在小。”

萧弄玉指着那一片火海,扬眉问道:“财势,人势,都抵不得这等火势,如今财势已化飞灰,人呢?”

这“人呢”二字,把司徒玉问得一怔。

他怔了好大一会儿,方自言自语一,皱眉说道:“对呀!人呢?怎么看不见半条人影?难道这‘括苍迷宫’中的所有人物,都被‘神州四逸’杀光了么?”

萧弄玉“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即令钱通神、阮效籍、伍则天、石迈崇、蔺如璧等‘迷宫五煞’,罪恶滔天,他们宫中的徒从仆婢,也总有几分可恕之道!倘若不分青红皂白,一齐屠镣净尽,同‘神州四逸’,真大可改称‘神州四凶’的了。”

司徒玉赧然说道:“姐姐说得对,我不该以荒唐不敬想法,对武林前辈,有所失礼。‘神州四逸’仁心侠骨,名满江湖,他们怎么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萧弄玉娇笑道:“玉弟,‘神州四逸’来此除恶的可能性,已被推翻,你再想想,会不会是那位精擅‘无情斩’的白衣蒙面女子……”

司徒玉接口笑道:“姐姐说是的‘凤钗令主柔情仙子’孟冰心么?”

萧弄玉秀眉双轩,妙目一转,微点螓首答道:“就算是‘柔情仙子’吧!”

司徒玉惑然问道:“就算?玉姐此语怎讲?”

萧弄玉笑道:“你不必挑安眼儿,找我语病,我只问你是否认为是她……孟仙子所为?”

司徒玉略一沉吟,颔首答道:“我认为有此可能。”

萧弄玉看他一眼,又复问道:“玉弟从何立论?”

司徒玉道:“我立论之点有二,第一点是根据‘南荒死谷’所见,孟仙子既能使‘无名洞’口白骨成堆,则杀尽‘括苍迷宫’中人,也就不是甚么令人过份惊奇之事。”

萧弄玉笑道:“第二点呢?”

司徒玉应声答道:“倘若所有‘括苍迷宫’中人,全被杀光,则行凶者的手段,太以绝情,不是恰又暗合于孟仙子所练‘无情斩’么?”

萧弄玉听完司徒玉所说,默然不语。

司徒玉含笑问道:“玉姐是不以我所说为然,还是另有其他看法?”

萧弄玉一双妙目以内,闪射出智慧光芒,娇笑说道:“我有种特别念头,可能你不会接受。”

司徒玉道:“玉姐说来听听,我对你几乎是俯首降心,无事不佩服呢!”

萧弄玉伸玉手指着那座到处都是升腾烈焰的“括苍迷宫”,扬眉笑道:“你认为‘括苍迷宫’中人,全被杀光,我却认为他们可能根本未遇劫数。”

司徒玉皱眉说道:“这似乎不大可能,他们若是未遭劫数,怎会毫无人影,也不来设法救火,任凭‘括苍迷宫’,整个烧光,成为燎原之势。”

萧弄玉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意见。”

司徒玉生恐这位玉姐姐着恼,慌忙陪笑说道:“我不是不同意姐姐高见,只觉得……”

萧弄玉冷笑一声,截断司徒玉的话头说道:“你觉得不太可能的原因,是认为他们应该救火,我觉得有可能的原因,是认为他们不应该救火。”

司徒玉莫名其妙地,诧声问道:“救火之举,事属至急,姐姐怎说是不应该呢?”

萧弄玉看了司徒玉一眼,微笑说道:“你想想看。”

司徒玉略一思索,瞿然说道:“我明白了,玉姐莫非以为这场大火,竟是‘迷宫五煞’等人,自己所放?”

萧弄玉点头笑道:“对了,他们自己放的火儿,怎会还去救呢?”

司徒玉剑眉一蹙,神色毅然地,摇头说道:“不可能。”

萧弄玉嘴角微披,佯嗔说道:“你嘴里说事事对我佩服,结果却事事都唱反调。”

司徒玉俊脸微红,含笑说道:“玉姐莫要误会,我不是和你唱反调,只是就事论事。”

萧弄玉道:“你是就何而论?”

司徒玉笑道:“我是就‘财煞’石迈崇的性格而论,因为石迈崇是个大财主,也是个守财奴,平素视钱如命,他怎肯得把毕生居积的敌国财富,付诸一炬。”

萧弄玉一时之间,无法驳倒司徒玉,遂脸色微愠,冷然说道:“好,算你对。”

司徒玉看出不对,赶紧低头地,拉着萧弄玉的手儿,涎脸叫道:“玉姐不要生气,我向你投降好么?”

萧弄玉冷冰冰地答道:“面降,心不降,我不稀罕这种‘阵前起义’。”

司徒玉笑道:“玉姐,你只要能答复得出我所提的问题我便‘面降’,‘心也降’,并永世不叛。”

萧弄玉瞪了他一个白眼,扬眉问道:“甚么问题?你尽管提出疑难便了。”

司徒玉微笑说道:“我认为‘迷宫五煞’等不可能自行放火的理由,是根据‘财煞’石迈崇的吝啬性格,姐姐认为可能的原因,是甚么呢?”

萧弄玉仿佛成竹在胸地,应声答道:“原因有二,第一是得罪了人,第二是泄露了事。”

司徒玉向萧弄玉注目问道:“玉姐请解释得详细一些。”

萧弄玉道:“所谓得罪了人,就是‘迷宫五煞’结了厉害强仇,不敢再在‘括苍迷宫’居住,也不愿把这大一片基业,白费心血地拱手让人,遂干脆付诸一炬。”

司徒玉想了一想说道:“姐姐这种描测,不能说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似乎不太充份。”

萧弄玉微笑说道:“玉弟认为怎样不充份呢?”

司徒玉道:“他们对于‘神州四逸’中的‘放鹤老人’林胜逋,尚且订下七七之约,准备博斗,可见自视甚高,何况更占‘迷魂峡’地利,五煞弟兄,人手亦聚,当世武林之中,还有何等人物,能使他们惊心破胆到如此地步?”

萧弄玉又告无词可辩,苦笑说道:“我每讲一条理由,便被你推翻一条。”

司徒玉含笑叫道:“玉姐不许生气,你还有一条理由,不曾说呢!”

萧弄玉摇头一笑,嫣然说道:“这是我最后一项理由了,我认为‘迷宫五煞’等人,可能有见不得人的高度机密,不慎泄露,遂不便在此居留,纵火焚宫而去。”

司徒玉道:“我同意姐姐的这种看法。”

萧弄玉大感意外,“咦”了一声问道:“这次你怎么不抬杠,把我所说理由推翻了呢?”

司徒玉未曾答话,只把两道含蕴深情的目光,盯在萧弄玉绝代娇容之上,呆呆傻笑。

萧弄玉双颊微红,白了司徒玉一眼,佯嗔问道:“我明白了,你大概因为这是我最后一项理由,才勉强同意,否则怕我生气。”

司徒玉笑道:“勉强倒不勉强,我只觉得‘迷宫五煞’弟兄,连想另创新派,争霸江湖的雄图大略,都不畏人知,是否还会有甚见不得人的高度机密?”

萧弄玉听至此处,失笑说道:“如何?你这‘杠子头’,又来和我‘抬杠子’了。”

司徒玉陪笑说道:“玉姐莫要瞪眼,我收回质问,不和你抬杠就是。”

萧弄玉摇头笑道:“你不和我抬,我可要和你抬,因为我觉得我这种假设,可能会获得有力证据。”

司徒玉有点不信地,扬眉问道:“玉姐证据何来?”

萧弄玉伸手遥指那火势已趋微弱的“括苍迷宫”,扬眉叫道:“少时我们前往那‘括苍迷宫’,去找证据。”

司徒玉向那一片火海,略为注目,独自摇头叹道:“我又听不懂了,‘括苍迷宫’业已整个烧光,难道玉姐是要请那些枯枝焦椽,或火中冤鬼,替你作证?”

萧弄玉点头笑道:“玉弟真够聪明,猜得丝亳不错?”

边两句话儿,把司徒玉听得大惑不解地瞪目叫道:“不错?怎么不错?”

萧弄玉娇笑说道:“当然不错因为我正是要请火中冤鬼,替我作证。”

司徒玉苦笑一声,目注萧弄玉,剑眉双皱,摇头叫道:“玉姐,你是‘白衣龙女’,不是‘白衣观音’,只有一身精绝武功,没有‘役鬼驱神’的法力。”

萧弄玉接口笑道:“玉弟又说漏了,我除了有一身精绝武功以外,还有比武功更有用的‘头脑’。”

司徒玉笑道:“头脑人人都有……”

萧弄玉冷冷一笑,截断他的话头说道:“头脑与头脑不同,譬如我的头脑肯用,你的头脑不肯用,我的头脑,能从各方着想,你的头脑却只会猛钻牛角尖。”

司徒玉摇手叫道:“好姐姐,不要说了,你越说,我越糊涂,我要你赶快说明,究竟具有什么样的‘神通力’,才能使火中冤鬼,证明你的推测。”

萧弄玉微颔螓首,含笑说道:“好,我来说明,我的‘神通力’,就在此处。”

说完,向自己两只妙目,指了一指。

司徒玉仍自莫名其妙地,一面思索,一面喃喃说道:“目內神通,是什么呢?是‘慧眼’?是‘天眼通’?”

萧弄玉忍俊不禁,失笑俏声骂道:“是你这只‘傻眼’!玉弟为何灵智忽蔽,笨到这种程度?”

司徒玉红着脸儿,也涎着脸儿笑道:“玉姐,我独历艰危疑难,处理情事之际,也还聪明,但只要一见你,便立刻象只‘大笨瓜’了。”

萧弄玉似嗔似喜地,瞪他一眼,娇笑说道:“我来问你,假如这火焚‘括苍迷宫’之举,是别人所为,非出‘迷宫五煞’自愿,则必将经过一番恶战,‘迷宫五煞’等战力瓦解,遗尸满地,才无法阻止对方,毁去自己的心血基业。”

司徒玉点头答道:“这是当然之理。”

萧弄玉继续说道:“假如纵火焚宫之举,是出于‘迷宫五煞’自愿,则他们必是从容撒走,极少伤亡,甚或毫无伤亡。”

“姐姐说得极对。”

萧弄玉一只妙目之中,神光电闪地,嫣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只消等火熄以后,去往‘括苍迷宫’那一片焦土之上,仔细搜寻焦枯人骨。枯骨多时,是我猜错,万一枯骨甚少,或毫无遗尸时,岂非足证‘迷宫五煞’是自行纵火,从容撤退的么?”

司徒玉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姐姐说是要请火中冤鬼作证。”

萧弄玉伸出右手食指,在司徒玉额上,轻轻点了一点,俏笑说道:“你这块然顽石,终于也会通灵点头,真是难得。”

司徒玉笑道:“姐姐索性慈悲慈悲,把我点化得透澈一些。”

语音才了,人已腻入萧弄玉的怀中,打算玩皮撒赖。

萧弄玉何尝不是情丝万缕,早系檀郎?遂半推半就地,来了一番蜜爱轻怜,虽然两人心地光明,均能以体自持,未及于乱,但郎情似火,妾意如绵,那股炽热情丝,真不弱于“括苍迷宫”中的熊熊火焰。

直等遥见“括苍迷宫”中的火势已萎,余烬将灭,萧弄玉方推开司徒玉,满面娇羞叱道:“玉弟,你淘气得有个够没有?我们该去那劫后迷宫官,找证人了。”

司徒玉见这位玉姐边自含羞发话,边自整理被自己揉搓得微乱的云鬓,那副神情,简直娇媚绝世,不禁咽了一口水,失声叹道:“玉姐,你……真爱煞我了,我恨不得……”

萧弄玉佯作娇嗔,妙目笼威,柳眉带煞地,冷然接口道:“恨不得怎样?你说,说得太荒唐时,小心我赏你一个大耳括子。”

司徒玉一伸舌头,笑道:“乖乖,姐姐真凶,但我说的是心头实话,也并非如你所想像的过份荒唐,我是恨不得弄杯玉液琼浆,把你活生生地,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实话,也是痴话,更是情话,萧弄玉听得心中熨贴,脸上娇羞地,把手一挥,扬眉笑道:“玉弟莫再耍贫嘴了,我们去吧!”

司徒玉点头笑诺,一双武林情侣,这才携手同行,驰下高峰。

等他们在峰下“迷魂峡”的错综秘道以内,来回绕转地到了“括苍迷宫”之前,火势已熄,那座气派极大的华丽宫殿,已烧得片瓦不剩。

萧弄玉向司徒玉笑道:“玉弟,你往左,我往右,把这片瓦砾场中,仔细搜察一遍,看看有多少焦枯人骨?”

语音才落,白衣立飘,司徒玉自也遵照萧弄玉所嘱,也随即仔细察看。

他们把整个瓦砾场中,完全搜遍,双双回到宫前石坪上时,萧弄玉娇笑叫道:“玉弟,我这边连半具焦枯人骨,也未发现,你那边呢?”

司徒玉以一种心悦诚服的神色笑道:“我这边也毫无迹象可寻,如今我真佩服姐姐的推断正确,这把火儿,看来就是‘迷宫五煞’兄弟,自行毁弃基业。”

萧弄玉默然不语,双眉紧蹙。

司徒玉错会了意,陪笑叫道:“姐姐,我这次是真心佩服,正如孟获向诸葛武侯所云:‘丞相神威,南蛮不复反矣’,你……你怎么还生气呢?”

萧弄玉摇头说道:“我不是对你生气,是在想事。”

司徒玉道:“姐姐想甚么事?”

萧弄玉答道:“我想你刚才所说的‘迷宫五煞’兄弟连另创新派,争霸江湖的雄图大略,都不畏人知,是否还有甚么见不得人的高度机密?”

司徒玉剑眉微挑,目注萧弄玉,含笑问道:“姐姐不是怪我和你抬杠子么?”

萧弄玉嫣然一笑说道:“杠子虽是杠子,但抬得倒也不无道理……”

话方至此,萧弄玉忽然向他连连摇手,示意噤声。

司徒玉知她定有发现,住口不言,侧耳静听之下,果然听出从“迷魂峡”方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语之声。

他们所立之处,距“迷魂峡”并不甚远,但因逆风关系,听不真切,只约略可以辨出是两人对语。

萧弄玉暗以“蚁语传声”功夫,向司徒玉道:“玉弟,我们过去暗加察看一下,但行动方面要特别谨慎,因为身处逆风,我们难于听清他们说话,他们却容易发现我们踪迹。”

司徒玉点了点头,两人遂蹑足潜踪,悄悄掩去。

距离渐近,山风渐小,已可听出对话人是一个老叟和一个少女。

首先听得一位苍老口音说道:“姑娘年岁轻轻,怎么这样不讲理呢?你挡住我的去路则甚?”

另一个娇脆少女口音,格格笑道:“我不是不讲理,只是想问问你的姓名来历。”

这时,司徒玉与萧弄玉业已悄悄掩到“迷魂峡”,同藏在石后,偷窥动静。

他们藏身山石,并不太大,必须两人紧偎,等于是司徒玉把萧弄玉抱在怀内。

在峡中对语之人,果是一个老翁,和一个奇装艳女。

老翁身穿葛衣,头上戴着一顶箬笠,极为清癯矍铄,年龄约莫在六十以上。

那少女则二十一二,头上云发,梳成一条长辫,垂在背后,穿一身兽皮短衣,长仅及膝,裸露着一双小脚,脚下也跣足无履,装束不汉不苗,半蛮半华。

尤其怪异的是,这少女除了脸上皮肤,又白又嫩,娇艳欲滴以外,手足之上,均长了一片短短金毛,几若兽类。

司徒玉看清这两人情状,不禁向萧弄玉耳边,悄声问道:“玉姐,那少女满身长着金毛,太以奇异,不知是不是你所说的‘神州四凶’之一,‘蛮山毛女’熊纯纯?”

萧弄玉被他一言提醒,点头悄然答道:“玉弟猜得大概有点道理,你对于女人,仿佛是特别敏感呢!”

司徒玉听自己这位玉姐姐的语意之中,始终不脱醋味,遂一吐舌头,不敢再复多言。

这时那头戴箬笠的蓑衣老者,对于蛮装少女的探询姓名之问,含笑答道:“姑娘礼尚往来,你不先向我说出姓名来历……”

话犹未了,那蛮装少女便接口说道:“你想我说出姓名来历,极为容易,但却不要后悔。”

蓑衣老者笑道:“老夫后悔则甚?”

蛮装少女答道:“因为除了我主动相告者外,凡属自行动问,并听说出姓名之人,都无法活过三日。”

这几句话儿,说得够骄够妄,但蓑衣老者却毫不动怒地,哈哈大笑说道:“令人惊心碎胆,亡魂夺命的芳名上姓也好。”

蛮装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既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我叫熊纯纯。”

萧弄玉目注司徒玉,嫣然悄笑说道:“鬼灵精,真被你猜对了。”

司徒玉偎在她耳边,一面领略那令人神迷心醉的女儿体香,一面低声说道:“奇怪,这‘蛮山毛女’熊纯纯,却跑来‘括苍’则甚?”

萧弄玉方待说话,已听那蓑衣老者,把“熊纯纯”三字,念了两遍,扬眉笑道:“姑娘,老夫除了对‘熊纯纯’三字,尚系初闻以外,并未觉出甚么令人可怖之处?”

熊纯纯道:“我‘熊纯纯’三字,虽不可怕,‘蛮山毛女’如何?”

蓑衣老者摇头笑道:“熊姑娘请恕老夫孤陋寡闻,尚不知‘蛮山毛女’……”

话方至此,熊纯纯剔眉叫道:“神州四凶呢?难道你也不晓得?”

蓑衣老者神色微惊道:“神州四凶?”

语音一顿,又恢复那种泰然安祥神色,摇头含笑说道:“老夫只听得‘神州四逸’,却不曾听过‘神州四凶’。”

熊纯纯双目之中,厉芒电闪说道:“‘神州四逸’是谁?身份如何?”

蓑衣老者应声答道:“是‘罗浮梅叟’、‘巨斧樵夫’、‘放鹤老人’和‘寒江钓雪翁’,他们被江湖人物,公推为武林的一流好手。”

熊纯纯冷笑一声,哂然说道:“我告诉你,‘神州四逸’不过徒具虚誉,欺世盗名,若论起真实武功,他们连替‘神州四凶’为奴作仆都还不够份呢!”

萧弄玉听得秀目双挑,目光遥注那“蛮山毛女”熊纯纯,仿佛闪射出森森杀气。

司徒玉知道她要发脾气,忙自低声笑道:“姐姐不要动气,你看那位老人家涵养多好,我们先作壁上观,学习些为人处世之道。”

原来蓑衣老者听得熊纯纯那一片狂言之后,仍自神色平和,微笑说道:“熊姑娘,这‘神州四凶’,既然如此厉害,却是些甚么人呢?”

熊纯纯道:“四凶都是女的,‘杏花凶女’匡无艳、‘蛇心鬼女’阎小青、‘天魔冰女’玉娇娃……”

蓑衣老者笑道:“还有一凶呢?熊姑娘怎不说将下去?

熊纯纯傲然笑道:“你这样大的一把年纪,看来江湖经验极多,难道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语,都不曾听说过么?”

蓑衣老者“哦”了一声,目注熊纯纯,上下略一打量,含笑说道:“原来熊姑娘这‘蛮山毛女’四字,也列名于‘神州四凶’之内。”

熊纯纯嘴角微披,点头答道:“我不在乎人家骂我凶,如今该你说明姓名来历了吧?”

蓑衣老者笑道:“多承姑娘动问,老夫姓姬,名与谓。”

萧弄玉听得双眉一剔,目闪精芒地,悄声说道:“原来是他。”

司徒玉低低问道:“姐姐,这姬与渭是谁?”

萧弄玉尚未答话,熊纯纯业已自言自语说道:“姬与渭?……姬与渭?我怎么觉得这姓名好熟?”

那自称为“姬与渭”的蓑衣老者,微笑说道:“熊姑娘与老夫年纪相差太远,老夫倦怠江湖之际,正是你牙牙学语之时,你未必知道我……”

话方至此,熊纯纯业已失声叫道:“我想起来了,姬与谓正是‘寒江钓雪翁’,原来你……你就是‘神州四逸’之一。”

司徒玉心中一喜,暗想自己到处找寻“神州四逸”,终于在此遇上一位。

“寒江钓雪翁”姬与渭见那“蛮山毛女”熊纯纯脸上现出惊容,遂微笑说道:“熊姑娘何须吃惊?你不是认为‘神州四逸’欺世盗名,连替你们‘神州四凶’为奴作婢都还不够份么?”

熊纯纯被他顶撞得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剔眉答道:“对了,我就是看你有点像是那几个老怪物之一,才拦住你的去路,要和你斗上一斗。”

姬与渭抱拳一揖,笑吟吟地说道:“熊姑娘,你虽有较技之心,我却无争胜之念,常言道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夫鬓发苍苍,那里还足于你们年轻人,一较长短。”

萧弄玉向司徒玉低声笑道:“玉弟听见没有?满瓶不动半瓶摇,这位‘寒江钓雪翁’姬老人家,倒真是炉火纯青,谦逊淡泊得很。”

司徒玉笑道:“姐姐,我觉得这位老人家的涵养功夫,可能是从镇日钓鱼之下,磨练出来的?”

萧弄玉点了点头,含笑说道:“玉弟这种看法,倒真是见道之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着实会把人的襟怀品格,陶冶得澹泊空灵的呢!”

他们密语至此,那“蛮山毛女”熊纯纯业已厉声叫道:“姬与渭,我们既然遇上,不斗不行,但我要先问你,‘括苍迷宫’不会无故变成焦土,这把火儿,是不是你放的?”

姬与渭笑道:“老夫正欲出峡,便被姑娘拦住,根本尚未到达‘括苍迷宫’,怎会有放火之举?”

熊纯纯道:“你来此则甚?”

姬与渭笑了一笑,未曾答复,反向熊纯纯问道:“熊姑娘,你自己呢?”

熊纯纯傲气腾眉,朗声答道:“我是接受‘名煞’钱通神的邀请,来此与‘迷宫五煞’兄弟,共商同创新派,争霸江湖之计,谁知计划还未开始,‘括苍迷宫’已成劫灰。”

姬与渭叹道:“富贵草头露,荣华屋上霜,何须争利禄?且自……”

熊纯纯摇手叫道:“老头儿莫要说教,对‘牛’弹琴,尚且声不入耳,你如今若想对“熊’弹琴,岂非更是白费气力?赶快答我所问,说明你是为了何事,才来这‘迷魂峡’吧!”

姬与渭缓缓笑道:“我是代我一位老友,来此送个口信。”

熊纯纯问道:“你代表谁?前来找谁?所谓‘口信’,是说些甚么话儿?”

姬与渭把所戴箬笠略抬,目视熊纯纯,微笑答道:“我代表的是老友‘放鹤老人’林胜逋,我来找的是‘迷宫五煞’兄弟,我所传的‘口信’,是说明‘放鹤老人’另有要事缠身,无法来践与‘迷宫五煞’所订的七七之约。”

熊纯纯听完话后,扬眉叫道:“好了,我们不谈别的事了,彼此放手一搏。”

姬与渭手捋银须,含笑问道:“我们是往日有冤?还是近日有仇?”

熊纯纯道:“无冤无仇。”

姬与渭笑道:“既然无怨无仇,何必定要分什么胜负输赢?就算‘神州四逸’怕了你们‘神州四凶’如何?”

熊纯纯狞笑一声,摇头说道:“怕也不行,除非你替我在这‘迷魂峡’口,上吊自尽。”

司徒玉听得怒火上冲,剑眉轩动地,向萧弄玉“蚁语传声”叫道:“玉姐,这‘蛮山毛女’熊纯纯,简直欺人太甚,狂妄透顶,我忍不住了……”

萧弄玉悄声接口说道:“不忍也得忍,这是难遇机会,我们先把所谓‘神州四凶’究竟有多少份量,摸摸清楚,以后才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司徒玉听得萧弄玉这样说话,只好强耐义愤,依旧静观。

这时,那位“寒江钓雪翁”姬与渭因熊纯纯语意神情,过份蛮横无礼,遂也目闪神光,笑道:“常言道:‘蚂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老朽不肯在‘迷魂峡’口上吊自尽,只好奉陪熊姑娘,小作周旋,熊姑娘且请留条道儿来吧!”

熊纯纯哼了一声说道:“对了,这还有点像威震乾坤的‘神州四逸’味道,不然简直成了又软又糟棺材瓤子。”

说到此处,目光四外一扫,柳眉双剔说道:“我们先较较玄功。”

姬与渭点头笑道:“好,熊姑娘是否要我抛砖引玉?”

话犹未了,熊纯纯便摇手叫道:“不必,你只要照我所作,同样施为,便算‘神州四逸’之名,并非虚得。”

姬与渭道:“这样更好不过,熊姑娘请自施,老朽观赏绝艺。”

熊纯纯眼珠一动,目注姬与渭叫道:“我要你些东西。”

姬与渭愕然问道:“什么东西?”

熊纯纯笑:“你既称‘寒江钓雪翁’,身上总该有钓鱼线吧?”

姬与渭颔首答道:“熊姑娘要用多少?”

熊纯纯向约莫离自己丈许左右的一株青松,看了两眼,说道:“我要用一丈二尺。”

姬与渭探手入怀,取出一圈鱼线,捏了一丈二尺左右向熊纯纯含笑递过。

司徒玉看得好奇,偎在萧弄玉耳边,悄声叫道:“玉姐,你是七孔玲珑心,一向料事如神,可猜得出‘蛮山毛女’熊纯纯,要在这一丈二尺的钓鱼线上,耍些什么花样?”

萧弄玉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人肺腑,但依照熊纯纯的目光所注看来,花样多半出在那棵不太大,也不太小的亭亭青松上。”

司徒玉点头笑道:“眼为心之苗,我的想法也是如此,竟与姐姐完全一致。”

萧弄玉笑道:“玉弟快看,我们全猜对了。”

原来熊纯纯接过鱼线之后,神功微聚,玉掌一舒,鱼线便化作一线银光,从掌中电疾飞出。

目标果然是那棵挺青松,一根软线,竟如钢针般的,线头才一入木,便贯入树身以内,足有数寸。

如今这根鱼线,一头贯入青松树身,另一头则由熊纯纯用左手食指中二指,紧紧撮住。

姬与渭笑道:“古来神医,能为‘悬丝诊脉’,熊姑娘若非也要效法先贤,一展歧黄妙手?但这棵青松,看来青松葱茂密,不像有什么病呢!”

熊熊纯纯冷笑一声,答道:“姬老头,你猜错了,我所要施展的,不是‘悬丝诊脉’,而是‘悬丝绝命’。”

说完,左手三指立即暗运功劲,那根丈许鱼线,便告微微抖动,但抖动得并不十分明显。

片刻过后,奇事发生,不仅使“寒江钓雪翁”姬与渭大吃一惊,连暗中旁观的司徒玉与萧弄玉,也自脸上变色。

原来随着鱼线的微微抖动,那棵挺秀青松的树身,也自有点摇摇颤颤。

先是枝叶微颤,后是树身微摇,最后竟连青葱针叶,渐渐转黄,并一根根直往下坠。

司徒玉骇然低语道:“乖乖!好厉害的‘蛮山毛女’熊纯纯,她这种‘悬丝绝命’的玄功,太以高明,我自忖无法办到,姐姐你呢?”

萧弄玉摇头答道:“我也不行,恐怕连名列‘神州四逸’之一的威震乾坤的‘寒江钓雪翁’,照样也办不到。”

话方至此,整棵青松的所有针叶,均已枯黄坠落,一概无存。

熊纯纯微一抖手,收回那根细细鱼丝,向姬与渭狞笑叫道:“姬老头,你且照样作来我看。”

姬与渭哈哈大笑说道:“老朽早就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像熊姑娘如此精深玄功,我是无法学步的了。”

熊纯纯扬眉问道:“你是当真不能,还是倚老卖老,对我讽刺?”

姬与渭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并不觉得技不如人,是什么可耻之事。”

熊纯纯得意笑道:“你既然低头认输,我就要传言江湖,说是‘神州四逸’……”

姬与渭不等她往下再说,便自接口说道:“熊姑娘应该明白,在‘神州四逸’之中,‘寒江钓雪翁’是最弱的一环,何况老朽不能代表其余三位。”

熊纯纯听出姬与渭言外之意,目兴厉芒,剔眉问道:“你是说其余那三个老鬼,不肯认输?”

姬与渭点头笑道:“那三个老鬼,眼皮子太浅,没有见过真正高人,假如让他们像我一样,见识了熊姑娘的‘悬丝绝命’神功,或许也不得不服。”

熊纯纯冷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否打算来个‘神州四逸’和‘神州四凶’的较技大会?”

姬与渭笑道:“举行一场这种艳女蓑翁较技,别开生面的武林大会,也无不可。”

熊纯纯扬眉问道:“好,你约定时间,地点。”

姬与渭含笑问道:“熊姑娘,你要多少时间,才可把‘杏花凶女’匡无艳、‘蛇心鬼女’阎小青、‘天冰魔女’玉娇娃等其余‘神州三凶’召集一处?”

熊纯纯不加思索地,应声答道:“我们虽然天南轩北,各处一方,却有特殊联络方法,不出一月光景,就可在指定地点,互相聚合。”

姬与渭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各自召集其余三人于八月中秋……”

话犹未了,熊纯纯便摇手叫道:“姬老头,你是说今年的八月中秋,抑或明年的八月中秋?”

姬与渭道:“今年。”

熊纯纯冷笑一声说:“我是诚心诚意地,与你约定,你敢就敢,不敢就不敢,何必给我上当?”

姬与渭听不懂熊纯纯语意,讶然问道:“熊姑娘这话怎讲?”

熊纯纯嘴角一披,哂然说道:“今年八月中秋,是十五年一次的‘天池棋会’之期,你们“神州四逸’是棋会发起者,定必赶赴‘天池’主持一切,怎又和我……”

司徒玉因对方提到“天池棋会”,越发聚精会神地,倾耳聆听。

那位“寒江钓雪翁”姬与渭,连摇双手,截断熊纯纯地话头,含笑说道:“熊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熊纯纯道:“什么叫做‘其二’?”

姬与渭笑道:“八月中秋的‘天池棋会’,今年不举行了。”

这句话儿,司徒玉与萧弄玉,全都听得一愕,双双对看一眼。

熊纯纯意似不信问道:“如此重大武林盛会,为何不举行呢?”

姬与渭道:“因为‘海岳游仙’梁天奇,和‘柔情仙子’孟冰心等两位重要人物,不克参加,送经众发起人一致议决,从此取消了这种定期举行的‘天池棋会’。”

熊纯纯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既然你们不参与‘天池棋会’,我们就于八月中秋,来个‘四凶斗四逸’,但不知地点在何处?”

姬与渭伸手向“括苍迷宫”的劫灰,但宫前石坪,却极为宽广,是个武林人物相互较技的良好所在。

熊纯纯笑道:“就地取材,着实不错,你记住了,你去找那三个糟老头子,我去找我那三个要好姐妹,彼此于一个月以后的八月中秋,因这‘括苍迷宫’的劫后余址之前,全力决斗。”

语音才落,身形立飘,但在飘身之际,垂在脑后腰间那根长辫,像条钢鞭般地突然甩起,向“寒江钓雪翁”姬与渭,电掣扫到。

姬与渭江湖经验虽极老到,也未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记阴毒举措。

尚幸这位武林奇材的一身武学,火候极深,百忙中仰首塌身,一式“巧换阴阳”,脚下连接错步,才算是险煞人也,避开了那条横飞发辫。

发辫扫人不着,却扫中了一旁矗立巨石。

只听“吧”的一声,那块高几如人的结实山石,立即碎成数段,颓倒在地。

“蛮山毛女”熊纯纯并未丝毫停留,她带着一阵傲慢凌人格格娇笑之声,娇躯连晃几晃,便消失在“迷魂峡”错综复杂的盘旋路径之上。

姬与渭在向熊纯纯认输之时,尚且大大方方地,满面笑容,但如念却先看看一地碎石,再看看那棵秃叶死松,脸上神情,变得异常沉重。

萧弄玉突然咳嗽一声。

姬与渭大吃一惊,愕然问道:“哪位高人在此?”

萧弄玉拉着司徒玉,一面现身走出,一面娇笑答道:“姬老前辈言重了,我们不是高人,只是当代武林中末学后进。”

姬与渭见是两位俊秀不群的年轻男女,不禁越发赧然,弄不懂对方既在当场,自己为何竟如此聩盲,毫无所觉。

萧弄玉猜透对方尴尬发窘心理,娇笑说道:“老前辈不必疑惑,我们是存心偷秘窥密,遂蹑足潜踪,一步一步行来,连呼吸也用了‘龟息’之法,再加上老前辈又被那狂妄无礼的‘蛮山毛女’熊纯纯,气得发昏,的确颇难发觉的呢!”

“姑娘与这位老弟,均属一身仙骨,珊珊绝世,不知是何人门下?”

萧弄玉道:“我的师傅,甚少人知,还是由我这位玉兄弟向老人家报师承吧!”

说完,向司徒玉看了一眼,示意他无须隐讳,尽管直说。

姬与渭果即转向司徒玉笑道:“老弟的令师是谁?”

司徒玉恭身答道:“姬老人家适才已向‘蛮山毛女’提过,家师姓梁名天奇,号称‘海岳游仙’……”

姬与渭“呀”了一声,含笑说道:“这样说来,彼此不是外人,老弟台甫?”

司徒玉应声答道:“在下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玉字,这位是我萧弄玉姐姐,她是‘绝情洞主’蕴空师太高足,一身武学,简直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萧弄玉白他一眼,佯嗔叱道:“玉弟好没规矩,当着前辈人物,怎可……”

姬与渭摇手笑道:“司徒老弟与萧姑娘,最好莫把我当作前辈,如你们刚才所见,我这前辈,岂不应该羞死?”

司徒玉道:“姬老人家,‘蛮山毛女’,所施展的‘悬丝绝命’是何种武功,怎么那样的厉害?”

姬与渭苦笑说道:“我是当局者迷……”

萧弄玉接口笑道:“老人家是当局者迷,我们则旁观者也不清,但我总觉得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蛮山毛女’熊纯纯的玄功造诣,也不该高深到那种地步。”

姬与渭叹息一声说道:“倘若我是耳闻,定难相信,但此事却系目睹,真把我弄得莫名其妙了。”

司徒玉微笑说道:“老人家不必担疑,我这位玉姐姐可能有什么高明看法。”

姬与渭闻言,立向萧弄玉拱手笑道:“萧姑娘请赐高见,老朽竭诚求教。”

萧弄玉笑道:“老人家莫听玉弟嚼舌,晚辈那有高论,我只有一点肤浅见解。”

姬与渭道:“萧姑娘无须太谦,我们彼此一见之下,便看出姑娘智慧如海。”

司徒玉扬眉叫道:“对了,智慧如海的玉姐姐,请赐智慧之见。”

萧弄玉瞪了司徒玉一眼,态度极其大方娇笑说道:“姬老人家,那‘蛮山毛女’熊纯纯适才飘身退去之际,竟用发辫凝功,向老人家发动暗算,足见武功心机,两皆歹毒。”

姬与渭道:“这种功力,我倒知道,是叫‘鬼王鞭’,但熊纯纯年岁轻轻,竟能练到‘甩发碎石’地步,着实不太容易。”

萧弄玉道:“晚辈认为‘鬼王鞭’虽然歹毒,倒还可以苦练,至于那‘悬丝绝命’一举,却似非人力所能。”

姬与渭点头说道:“我的想法,正是如此,因为使那样棵青松,眨眼间,枝叶枯黄,非把树脉震断……”

萧弄玉不等姬与渭话完,便即娇笑说道:“震断树脉,共有两种方式,我今都表现出来,然后或能寻找出那‘蛮山毛女’的破绽所在?”

语音一了,立即伸出柔荑素手,按在她身畔另一棵青松树干之上。

那消片刻,树身籁籁震动,枝上松针,渐渐脱落。

等到一树松针落尽,萧弄玉又向另外一棵青松,凌空虚斫一掌。

这一掌毫未有甚疾风疾气,但那棵青松,却告喀嚓一声,应掌而折。

姬与渭失声赞道:“萧姑娘真好功力。”

萧弄玉微微一笑,指着那两株青松,目闪神光,扬眉说道:“老人家请看第三株青松,要想隔空吐劲,震断树脉,除非是先把松身毁却。”

姬与渭点了点头,萧弄玉继续说道:“至于用掌附松,潜吐内劲,虽可倚恃‘摧心神功’不伤松身,摧落树叶,但与熊纯纯的成就相较,也显然也判。”

司徒玉插口问道:“玉姐姐说明白些,判在何处?”

萧弄玉向两大堆松针,伸手一指,娇笑说道:“玉弟何必多问,你不会用眼睛看么?”

司徒玉目光一注,笑道:“当真有不同,一堆松针是青的,一堆松针是黄的。”

萧弄玉笑道:“姬老人家与玉弟均请动动脑筋,我认为就在这一堆青色松针,和一堆黄松针之上,可以找出些蛛丝马迹。”

司徒玉与姬与渭,听得萧弄玉这等说法,全自皱眉思索。

毕竟仍是“寒江钓雪翁”姬与渭的经验老到,先有所得地瞿然叫道:“萧姑娘果然高明,其中确有启人疑思之处。”

司徒玉茫然问道:“老人家是从何处起疑?”

姬与渭笑道:“老弟请想,青松翠竹,最耐霜寒,你便把一竿翠竹,用刀轩断,那竹叶竹身,也不容易在一两日间,变成黄色。”

司徒玉点了点头表示对姬与渭所持理论,完全同意。

姬与渭继续笑道:“竹既如此,松亦当然,松针离树之后,除非是自行枯落,否则决不会转瞬便呈黄色。”

司徒玉恍然叫道:“有理,有理,这样说来,我玉姐姐所震落的这堆青色松针,是顺情合理,‘蛮山毛女’熊纯纯所震落的那堆黄色松针,是逆情悖理。”

萧弄玉含笑说道:“玉弟既已开窍,不妨再往深处想想,我适才以掌附树,已尽全力,所落松针,仍然青翠,则熊纯纯悬丝传劲,竟比我……”

话犹未了,司徒玉便高兴得剑眉双剔,接口说道:“玉姐姐,我开窍了,我明白了。”

萧弄玉佯嗔叱道:“看你高兴得那副样儿,你到底明白什么?”

司徒玉笑道:“我认为那位‘蛮山毛女’熊纯纯,不是‘悬丝传劲’而是‘悬丝传毒’。”

姬与渭蓦然一惊,失声问道:“司徒老弟,你说什么?熊纯纯是‘悬丝传毒’?”

司徒玉指着那株枝梢已秃的枯黄松树,向姬与渭含笑说道:“姬老人家请看,这株岁寒不凋的十八松,若非中了奇毒,怎会呈现出如此模样?”

姬与渭皱眉说道:“老弟所说,虽颇合理,便这种奇毒药力,是如何传送的呢?”

司徒玉尚未答言,萧弄玉已在一旁娇笑说道:“按照当时情况,加以推测,应该是熊纯纯先在掌中,藏了奇毒,等向老人家借得钓丝之后,便把奇毒悄抹在钓丝前端。”

姬与渭傈然一震,说道:“萧姑娘推测得对,熊纯纯悄然抹好剧毒,使即凝足功劲,飞索贯树,毒力渗入树脉。”

萧弄玉嫣然笑道:“对了,如今大家的思想方面,业已备通,我们再来作番实地探测。”

一面说话,一面拔出发间所插银针,缓步向前,刺入枯黄松树被钓丝贯穿的小洞之内。

略一转动银针,拔出,只见针身上银色已无,全变黑色。

这种情况,表示出树身小洞中,不单有毒,毒力并复极重。

姬与渭见状,那等涵养之人,也不禁努火高腾,愤然说道:“那熊纯纯太可鄙了。”

一语方出,司徒玉忽然目注萧弄玉,扬眉叫道:“玉姐,我有话儿问你。”

萧弄玉笑道:“玉弟要向我质询什么?”

司徒玉诧然道,“姐姐怎么知道,我是向你质询呢?”

萧弄玉失笑答道:“这道理极为简单,若是寻常之语,你必然想说就说,无须先对我打甚招呼。”

司徒玉好生佩服地,点头笑道:“玉姐真可谓心细如发,观察入微。”

萧弄玉摇手笑道:“好了,别乱捧场,你应该开始你的质询。”

司徒玉问道:“姐姐既然早就智珠在握,看穿‘蛮山毛女’熊纯纯的卑鄙行为,却为何不出手把她除掉,或是拆破她的鬼计,好好给她一顿教训。”

萧弄玉笑道:“我知道你定会有此一问,有三桩理由,可以作答。”

司徒玉“哦”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玉姐姐有那么多理由,你说说看。”

萧弄玉伸出一根手指,扬眉说道:“第一点理由,我虽看出青松黄枯之事,蕴藏别情,但仅从‘吐劲贯物,飞线入木’之上,已可知道熊纯纯武功着实不凡,遂想静静旁观,再得观察这位‘蛮山毛女’的其他功力。”

姬与渭说道:“萧姑娘如愿了,你终于又看见熊纯纯对我突施暗算的那记劲道相当威猛的‘鬼王鞭’,以及她离去颇为速疾灵妙的轻功身法。”

萧弄玉继续笑道:“第二点理由是杀一个‘蛮山毛女’,或是使熊纯纯受到教训,均无甚意思,我遂故意让姬老人家和她定约,才好由熊纯纯啸聚同党,在八月中秋,把所谓‘神州四凶’,消除个干干净净。”

司徒玉拊掌赞道:“对,我同意玉姐这种想法。”

萧弄玉微笑又道:“第三点理由则是为了玉弟,‘天池棋会’既已取消,若不藉此机缘,你却如何找得齐‘神州四逸’?”

姬与渭闻言,向司徒玉看了一眼,含笑说道:“司徒老弟寻找我们四个糟老头子,有何要事?”

司徒玉道:“是为了替我恩师洗刷清白。”

说完,并向姬与渭抱拳恭身,深深行了一礼。

姬与渭因对于“海岳游仙”梁天奇,及“柔情仙子”孟冰心之间的情怨纠缠,不甚详知,遂在听完司徒玉洗刷清白之语后,满面惊诧神色。

司徒玉目注姬与渭,正色问道:“姬老人家,上次‘天池棋会’之后,你们‘神州四逸’,是否与我师傅,同去‘黄山’?”

姬与渭颔首说道:“不错,老弟问此则甚?”

司徒玉又问道:“当时我师傅是否受人暗算,中了慢性奇毒,人渐瘫痪?”

姬与渭道:“正是如此,为了此事,‘神州四逸’中人,无不日夜担心,因为令师于‘天池’会后,未与别人相处,遂使我们落了个蝉害良友的下毒嫌疑。”

司徒玉这才把自己恩师,如何蒙冤受屈之事,向姬与渭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姬与渭满怀义愤,形于神色地摇头说道:“这是从何说起,当时令师已患奇疾,怎么能去往‘北天山’,作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司徒玉又得抱拳叫道:“姬老前辈,你既知家师确实冤枉,可否于八月十五日会后,偕同其余三位老人家,走趟‘南荒死谷’,在‘柔情仙子’孟冰心前,证明昔日之事。”

姬与渭点头笑道:“当然可以,这桩事儿,包在我身上,定会使你师傅洗刷清白。”

司徒玉大喜称谢,并向姬与渭含笑说道:“既蒙老人家慨允,便请赶紧通知其余‘神州三逸’,莫要误了会期才好。”

姬与渭点头笑道:“老弟放心,我这就设法召集他们,包管不会误了‘蛮山毛女’熊纯纯所定的中秋之约。”

话完,立即向萧弄玉司徒玉挥手示意,即刻出峡而去。

司徒玉恭送姬与渭去后,向萧弄玉笑了一笑,摇头叫道:“玉姐,真想不到,我们苦心准备,要参与‘天池棋会’,竟会突然取消,这热闹凑不成了。”

萧弄玉微笑说道:“参不参加‘天池棋会’,有何关系,反正你要找的‘神州四逸’,业已找着,他们并应允作证了呢!”

司徒玉苦笑说道:“话虽不错,但我们对于这个把月的时光,却是如何消磨?难道……”

萧弄玉接口笑道:“消磨时光,还不容易,我觉得有个地方可去。”

司徒玉急急问道:“什么地方?”

萧弄玉应声说道:“天魔府。”

司徒玉一怔问道:“天魔府?就是‘武夷山’中,‘玉笔峰’畔,‘藏云壑’下的‘天魔府’么?”

萧弄玉娇笑说道:“不是这个‘天魔府’,还有第二个‘天魔府’么?”

司徒玉剑眉微皱,向萧弄玉看了一眼,说道:“姐姐怎么忘了我与玉娇娥订的九九重阳之约?”

萧弄玉笑道:“你约守重阳之意,是怕耽误了‘天池棋会’,如今棋会既已不开,八月中秋的会址又定,趁早走趟‘武夷山’,岂非正是消磨目前这段时光的最好办法。”

司徒玉道:“办法虽好,但……”

萧弄玉嫣然一笑,接口说道:“但是什么,我又有三项理由。”

司徒玉苦笑说道:“姐姐真是位理由大王,请说高见。”

萧弄玉嫣然一笑,接口说道:“玉娇娥对你分明芳心暗属,你若趁早前去,可使她缩短相思。”

司徒玉俊脸一红,噘嘴说道:“这算什么理由,姐姐总是拿我打趣。”

萧弄玉继续说道:“你去‘天魔府’是应邀施医,医生到得早些,病家总比较高兴。”

司徒玉道:“这项理由,倒还可以成立。”

萧弄玉扬眉说道:“第三项理由,更是充分,你那位好朋友‘阴阳宝扇铁书生’程怡超,身陷魔窟,虽然有‘天魔冰女’玉娇娃,倾心相爱,不致有重大危险,但毕竟夜长梦多,你不想早点把他救出来么?”

司徒玉点头笑道:“姐姐越说越有理,我完全同意,立刻便去‘武夷山’,到‘天魔府’中走走。”

萧弄玉笑道:“走就走吧,但不知是你一人前去,还是我们两人一同前去?”

司徒玉诧声说道:“当然是我们两人一同前去,姐姐不是说过,从此以后,永远不离开我么?”

萧弄玉道:“你是去应约施医,我去算什么呢?”

司徒玉含笑说道:“姐姐也可以算是一位当代神医,被我约去,协同会诊,不就说得通了?”

萧弄玉娇笑说道:“讲是讲得通,但你与我这样一个女医生,长途偕行,难道不怕玉娇娥会吃醋呢!”

司徒玉俊险一红,皱眉叫道:“姐姐,人家和你谈正事,你却又来打趣,你口中说玉娇娥会吃醋,其实是你自己在吃呢!”

萧弄玉娇笑说道:“我不是怕玉娇娥吃醋,是因‘天魔府’深处‘藏云壑’中,我们人地生疏,众寡悬殊太甚,而‘天魔圣母’丁娘娘,更是遁迹多年的绝顶高手,在如此情况之下,要想把程怊超安然救出,似乎应该多用计谋,少恃勇力。”

司徒玉点头说道:“姐姐说得不错。”

萧弄玉道:“既然着重用谋,则玉娇娥对你一厢情愿的那点好感,便可大加利用,何必把它剌激成满腔醋火,转易贲事呢?”

司徒玉眼珠微转,含笑说道:“有办法了,姐姐可以扮成位仙风道骨老人,定然俨若扁鹊重生,华陀再世,玉娇娥也就不吃醋了。”

萧弄玉摇头说道:“我没有和老头子共处的经验,体会不够,怎生扮得,倘若勉强为之,定将露出马脚。”

司徒玉问道:“姐姐打算怎样?”

萧弄玉笑道:“改扮男装,并无不可,但要扮我就扮和你一样的少年人。”

司徒玉皱眉说道:“少年人……”

萧弄玉双眉一挑,接口问道:“怎么样?少年人有何不可,难道只许有你这位少年扁鹊,不许有我这少年华陀?”

司徒玉摇头说道:“姐姐会错意了,医道之精,与年龄老少,有何关系?我是怕……”

萧弄玉妙目凝光,盯在司徒玉的脸上,含笑问道:“怕什么,你为何吞吞吐吐起来,不肯直截了当说出?”

司徒玉笑道:“像姐姐这等国色天香,倘若改装成一位翩翩少年,岂不是气死潘安,愧煞宋玉。”

萧弄玉失笑说道:“你放心,你可以算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美男子,我便扮作男人,也不会令你失色。”

司徒玉摇头笑道:“姐姐那里话来?我和姐姐之间,还会分彼此么?我是怕那玉娇娥、玉娇娃姐妹,见了你这位西贝美男子时,会神魂颠倒,一齐爱上你呢!”

萧弄玉“哦”了一声,目注司徒玉,嫣然笑道:“玉弟放心,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位玉娇娥即便如你所说,对我倾心,我也决不接受就是。”

司徒玉噘嘴说道:“姐姐又来胡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