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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百棺大会分黑白 少年英雄入江湖

十分明月,一半秋光,时间是中秋佳节。

万顷平波,一湖明镜,地点头是苏浙之间的太湖。

太湖之中,有一座西洞庭山,西洞庭山之中,有一座葛家堡。

这葛家堡不仅占地极大,并背峰面水,形势绝佳,堡主人葛文钦、石殊娘夫妇,更是风雅之士,整日招聚些气味相投的墨客词人,对酒吟诗,游湖遣兴。

如今,时属中秋,地属太湖,正所谓良辰美景,则葛家堡中,自应“贤主”筵开,“嘉宾”云集,举行飞扬醉月的“赏心乐事”,以符合唐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说“四美具,二难并”之语,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远在七月十七日中元节令一过,葛文钦、石珠娘夫妇便谢绝交游,葛家堡紧闭堡门,与世隔绝。

西洞庭山左近的山民,有所惊疑了,他们发现自从中元开始,直到中秋,每日均有几口棺木,运入葛家堡中。

好事之人,暗作统计,在这一月之中,葛家堡内,共运进了不多不少的整整百口棺木。

葛文钦、石珠娘夫妇,虽然富甲一方,所居葛家堡内,仆役如云,但也不足百人,就算堡中瘟疫天降,上下人等,一齐死光,也用不了这多棺木,怎不令左近山民莫名其妙、瞠目惊诧!

到了中秋前三日,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分派堡中仆役,向住在西洞庭山的所有山民渔户,普送节礼,并说明堡内安宁无变,不可对任何陌生人物道及百棺怪事。

葛文钦除了家财豪富,慷慨大方以外,并参透青囊,极精医理,时常周济贫困,送药施医,向在太湖一带有“万家生佛”之称,如今这一派人传语,那些渔户、山民,自然无不应命。

转眼间,天桂飘香,人间秋半。

自从中秋节黄昏开始,便有来自五岳三山的各种江湖人物,络绎不绝进地入葛家堡中。他们全被引导到一座广阔无边的大厅之中落座。这座大厅是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在两年多前,倦游宇内归来,由石珠娘亲画图形,督工建造,直到今年六月,方告落成。

这些江湖人物之中,身份不一,有武林奇侠,有江洋巨寇,有方外憎、道,也有红粉娇娃。

但不管他们是谁?在进入这座广阔大厅以后,无不面带诧容,心中充满了惊奇错愕!

因为厅中布置得太以奇诡。

两大幅由整匹白布缝制的巨大素幔,左右雁翅悬张,其长垂地,使人看不见幔后是何景象?

幔前,左右各设有五十张座椅,二十五张茶几,可供百人落座,几上并着几件精美茶食。

素幔中央,并列两具漆成朱红色泽的六尺铜棺,棺前有一供桌,桌上除了香花酒果外,还设有一只镜框,框上用白绫覆罩,不知其中何物?但想来无非是棺中人的遗像之类。

看来,这是一座极大灵堂。

右边素幔上的一幅挽幛,写了四个大字“呜呼哀哉”!

左边素幔上的一幅挽幛,也写了四个大字,是“英雄其萎”!

至于中央供桌上方所悬的那幅挽幛,则因也有白绫覆罩,却不知书写何语?

群豪纷纷就座,互相对看几眼,均自默不作声,遂使这巨大灵堂之中的诡异气氛,在出奇沉寂之下,更添了几分诡异。

这时,有名全身素服美婢,手持一面上罩白绫木牌,从正中灵帏以后缓步走出。

她走到供桌前方,揭去牌上所覆白绫,把这面木牌,双手高举。

满座群豪,一齐注目,只见牌上写着:“中秋之约,亥时始满,主人必须候客到齐,故将于子初出见,请诸位贵客,略进茶点,因葛家堡中,今夜有重大丧事,恕不以酒肴招待。”

群豪见字,因须候至子初,遂纷纷饮用茶点。

那几色点心,做得精美绝伦,茶水也芳香无比。

这干江湖人物,谁不是经过大风大浪见多识广之辈,何况跟前景象,诡异非常,自然特别小心,暗存戒意,对于每一件点心,每一杯茶水,都留神加以观察,决不肯轻易入口。

但点是美点,茶是好茶,其中绝未渗杂有丝毫异物毒质。

故而几上所有的香茶美点,渐渐被这干江湖豪雄,因枯等无聊,而吃得干干净净。

时刻亥初,葛家堡外,又来了两位名列当代武林“八大高手”的绝世奇人。

一位是“大漠金雕”轩辕亮,一位是“阴山蛇叟”呼延光。

呼延光被引入大厅,轩辕亮则与众不同,被引入另外一间精雅静室。

呼延光面含不悦地进入大厅,向这奇异灵堂略为扫视,便寻一空椅坐下,饮茶解渴,用点充饥。

时光将到亥末,蓦然棺木以后的灵帏一启。

满座群雄,以为主人出见,但目光注处,却见仍是那名素服美婢,莲步姗姗地走到供桌之前,伸手把香花酒果中央那只镜框上所覆罩的白绫取去。

白绫一去,群豪无不震惊欲绝,甚至有人竟失声惊呼。

原来镜框之中,并非什么死者遗物,而是镶嵌着一本小书。

满座群豪,谁都在三年前,或三年多前,从葛文钦、石珠娘手中,获得过这样一本大小、形状、色泽无不相同的秘籍。

故而白绫才揭,他们便悚然失惊,都知道镜框中所镶嵌的小书,是除了自己所有以外的另一本“无字天书”。

这种意念,是全体皆同,但一经注目以后,满座群豪的心头意念,却又完全改变。

因为这本小书,与他们所珍如拱壁的那本“无字天书”,虽然大小、形状、色泽无不相同,但书面标签,却有分别。

他们所有的书儿,标签上是“无字天书”,这本供在香茶酒果之间,镶嵌在镜框以内的书儿,标签上是“有字天书”。

群雄方由惊而奇,由奇而相互瞪眼之际,“大漠金雕”轩辕亮忽也缓步入厅,走到“阴山蛇叟”呼延光身旁坐下与他隔几相对。

这时,时光恰亥末子初。

一阵冷飕飕的寒风拂处,偌大灵堂之中,所有灯烛齐灭。

但灯烛虽灭,厅中却有内发的及外来的两种光芒,可资辨物。

外来的光芒,中秋皓月的蟾辉素彩。

内发的光芒,是从那两具棺木上,突然闪射出青、绿、黄、红色泽变得夺目奇辉。五十名素衣美婢,分成左右两行,从厅外鱼贯走入,分别在每一茶几上,放下了两支毛笔,一方砚台,一锭小墨,及两张素纸。

她们放下各物,便自鱼贯出厅,行走间钗环不响,步履无声,决未破坏这大厅灵堂之间的丝毫静寂神秘。

“唰!”

这是供桌上方那幅挽幛所覆罩的白绫,无风自揭之声。

这幅挽幛也写了四个大字,是“谁是弱者”?

“阴山蛇叟”呼延光见状,看看右边察幔上的“呜呼哀哉”,四个大字,再看看左边幔上的“英雄其萎”四个大字,不禁眉头紧蹙,眼珠乱转,寻思这葛家堡主人夫妇,到底弄的是什么狭狯?

两名素服美婢各持一面木牌,从灵帏后方走出,分站在两具棺木之前,高举木牌,并把木牌翻转。

术牌上用闪闪灿光写着:“主人在未与诸位嘉宾见面之前,先请诸位嘉宾听段故事。”

木牌一撤,这神秘灵堂以内,便起了人语之声:“四年多,不到五年之前……”

这两句话儿,虽然娇如幽谷莺鸣,脆若玉盘珠落,听来悦耳已极的语声,却是从右边那具棺木以内发出。

满座群雄,不知见识过多少剑树刀山,龙潭虎穴,但如今

竟均被这种出奇场面中所隐蕴着的一种无形威势所慑,一齐侧耳凝神,静听究竟。

银铃似的语音,继续自棺中迸出,缓缓说道:“……有一位翩翩少年,带着一位如花少女,游览金陵城外的栖霞山,偶与一位武林豪客相遇,双方言不投机,使那少年男女受到了相当屈辱,誓言必将报复。

那位武林豪客,深深讥笑弱女、文人羼弱无用,除非投胎换骨,转世为人,根本无望复仇。

于是那少年、少女,便立下决心,要尽量利用本身长处,斗斗举世群雄,倒看文人武士两者之间,谁是弱者……”

满座群雄,听到此处,数十道目光,均不由自主地在那“谁是弱者”、“呜呼哀哉”、“英雄其萎”等三幅挽樟之上,流转一遍。

棺中语音,继续说道:“……那少年长处,是精神医道,并博具除以武功以外的各种知识。

“那少女的长处,是聪慧无比,善思各种妙计,并有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的特殊记忆能力。

“他们两人结为眷属,互相合作。

“那少年知道有本‘无字天书’,是数百年前,无禅禅师及无为真人合著,上载十三种神奇武功,最为武林人物重视,并曾在数十年前,一现江湖。觉得可加利用,遂秘密印就了一百二十八本,本来都是无字白纸的‘无字天书’,装在一辆马车之中,偕同少女遨游天下,并雇人暗把‘无字天书’出世之讯,传告江湖人物。”

群雄闻言,均不禁面带苦笑,互相对视。

棺中话音又道:“……此计果然绝妙,他们游踪所到之处,江湖人物闻风齐来,少年遂极为慷慨,逢人奉送一本‘无字天书’,并设法使此人演练所精武学,吐露练功秘诀。

“对方既获‘无字天书’,喜极之下,无不依从,那少女便倚仗她特殊记忆能力,将这些名门、各派的绝学奇招,练功秘诀等等,一齐详细记下。

“遨游到了三年多前,共计送掉一百二十六本‘无字天书’,烧掉一本‘无字天书’,这少年、少女遂倦游归去,把所耳闻目睹的各种奇绝武学,编成一本真的‘有字天书’……”

群雄听到此处,那无数炯炯目光,不禁又一齐注向供桌中央,镜框内所镶嵌的那本“有字天书”之上。

棺中人语又起,缓缓说道:“……事到如今,那少年、少女,得意扬眉,欣然色喜!因为一来由于他们这条妙计,业已使举世武林,为了争夺‘无字天书’,而闹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堆,二来汇合各家精粹,写成一本‘有字天书’,他们打算寻觅传人,破天荒地,由娇柔女子、孱弱文人,来开创一家武林宗派,在十年之后,再与各派群豪一较长短,三来当年屈辱他们的那位武林豪客,也从易容变服的仇家手内,索要了一本毫无用处的‘无字天书’,并据闻为了这本书儿,使他被几名凶神恶煞擒去,苦苦折磨,欲加勒索。

“故事就到此处,业已说完,其中三位主角的姓名,应该加以公布,所谓少年、少女,便是今日这‘太湖大会’主人葛文钦及石珠娘,肇事起因的武林豪客,是‘栖霞剑客’熊如古。”

语音一落,棺盖双开,从棺中站起丰神秀逸的男主人葛文钦,清丽无俦的女主人石珠娘,向满座群豪含笑为礼。

群豪听完,一阵纷乱,“阴山蛇叟”呼延光首先厉声狂笑叫道:“葛文钦、石珠娘,你敢把我呼延光骗得好苦,还要命么?”

石珠娘微笑说道:“呼延光,你不要凶,我早就在葛家堡外,遍洒上好雄黄,及积年烟管油垢,你纵又把那些助纣为虐的蛇群带来,也进不了堡门半步。”

呼延光闻言,知道对方决非虚语,颇觉这石珠娘的心计,极为周密,但仍厉声笑道:“蠢丫头,堡外蛇群,纵难入堡,但我身上还有不少异种灵蛇,你昔日在六盘山中,曾经见识,难道就忘怀了么?”

说完,便自袖中甩出两条黑白相间,宛如身具无数环节的异种小蛇,向棺木之前,飞窜而去。

谁知两条毒蛇,刚刚窜到供桌之前,忽自桌下钻出两只似猫非猫,似鼠非鼠怪兽,尖口微张,极其轻易地便把两条看来颇为凶毒的异种小蛇,生生咬死。

葛文钦指着呼延光,含笑叫道:“呼延光,我早知你人狠蛇毒,在听完故事之后,必会逞凶,遂特以重价,派人远去‘身毒’,买来十二只专制各种毒蛇的‘身毒灵猫’,藏在供桌之下,你不妨再放几条蛇儿,给它们当作点心,仅仅两条,似乎不够分配。”

呼延光认出那似猫非猫,似鼠非鼠的怪兽,果是“身毒”特产的蛇类克星,遂咬牙叫道:“我何必放蛇,只消一举掌间,你们便连人带棺,立成齑粉。”

石珠娘柳眉微扬,晒然笑道:“不知死活的老蠢材,你莫要嘴上狂妄,何妨举掌试试?你还能够提气聚内力么?”

呼延光闻言大惊,赶紧提气一试,果然发现肺腑之间,有种奇异力量隐伏待动,不仅使自己的内力难聚,真气难提,并在这种奇异力量略一发作之下,必将肠断惨死!

这时,整个厅堂之上,又从纷乱中归于寂静。

因为不单是“阴山蛇叟”呼延光如此,所有赴约群雄,除了“大漠金雕”轩辕亮外,均已发现脏腑之间,被一种似毒非毒的药物所制。

石珠娘一双慧目,明察秋毫,她把两道秋水般的眼神,遍扫群雄,见他们业已从纷乱中静了下来,并多半面色如土,遂扬眉微笑说道:“诸位如今大概均已发现身中奇毒,但葛文钦与石珠娘却要请教一下,此毒何来?谁能答复得出,我夫妇便立赠解药,深致歉意。”

厅堂寂静,无人应声。

石珠娘俏美目光,再度遍扫,脸上略略现出一种哂薄讥讽意味。

蓦然有位银鬓老叟,站起身形,抱拳发话说道:“石夫人,老朽赴约之先,鼻中预嗅药物,在此处叨扰香茶美点之际,又曾细加辨试,委实不知腹中奇毒何来?石夫人若能明告,也使我死无所憾。”

“老入家是否是‘银髯龙神’楼伏波?我们约莫是将近四年之前,在黄鹤楼边夜遇,并承楼老人家见告了不少潜水换气的戏波秘诀。”

“银髯龙神”楼伏波闻言,不禁摇头叹道:“石夫人真好记性,说得一丝不错。”

石珠娘向供桌之上看下一眼,轩眉娇笑说:“我若没有这点强记之力,怎能把那‘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与‘牺霞剑客’熊如古,硬争这口气呢?”

语音至此微顿,目光再扫群雄,朗声说道:“如今我要宣布怎样才使诸位不知不觉之下,身中奇毒?”

群豪闻言,均一面凝神倾耳,一面寻思在这种主人设想周密,自己功力难提的局势之下,怎样才能够全身保命?

石珠娘缓缓笑道:“我方才业已说过,我夫妇手无缚鸡之力,所以能与诸武林豪雄,一争短长之故,全仗恃各有两项专长,葛文钦的专长是博知广闻,二是精于医道,石珠娘的专长一是过目不忘,二是精于各种谋略,如今能使诸位身中奇毒,便是利用我的谋略及他的医道,互相合作的结果。”

群豪听得对方是利用谋略及医道两者,使自己身中奇毒,不禁越发面面相觑,愕然不解。

石珠娘继续笑道:“我夫妻既无武力,又想折服群豪,遂只好用毒!但深知诸位或是武林奇侠,或是绿林枭雄,江湖经验无不丰富,任何毒药经过你们用目察色闻香,及用舌辨味以后,也必将立被发觉,无法生效,但我细加思索,却想出各种食物,颇有相克天性,例如柿子与螃蟹,大葱与蜂蜜,鲫鱼与紫荆花等等,遂请我丈夫利用提炼药物方法,从各种相克食中,提炼精华,去其味而存其性,祛其色而延其力,再复分藏于香茶美点之内,你们倘若仅饮香茶或是仅食美点,均无丝毫作用,必须茶点兼用,先后下喉,才会在腹中结合成一种使人无法提气聚力的慢性剧毒。”

呼延光听到此处,怪叫一声说道:“罢、罢、罢!你这婆娘,真有几手。但为何不制成烈性剧毒,使我们立即断肠,却耍制成什么慢性剧毒做甚?”

葛文钦含笑答道:“一来要你们能够静静听我夫人讲完有关故事;二来我夫妇此举,志在争气,不在伤人,决不愿有半滴人血流在这厅堂之上。如今便由我夫人把奇毒解药分赠各位。”

群豪听主人肯赠解药,一个个便在死灰似的脸色之中,微现生机笑意。

呼延光则凶心未泯,暗想只要自己服下解药,真力能提,则一挥手间,还不立可把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制倒,任凭摆布泄愤。

他念方至此,石珠娘举手一挥,左右素幔全卷,只剩下“呜呼哀哉”及“英雄其萎”等两幅挽幛,尚自悬在空际。原来素幔之后,各陈列五十具棺,左右合计,整整凑足了一百之数,但这百具棺木,略异寻常,只有一般棺木的一半大小。

群豪心内各起疑云,弄不懂主人既已称不愿流血不愿伤人,却又准备了这多棺木做甚?

石珠娘敛衽为礼,含笑叫道:“有请轩辕大侠,对石珠娘鼎力赐助。”

轩辕亮缓步向前,笑声问道:“石夫人有何分派?”

石珠娘指着济济群豪,朗声笑道:“石珠娘对今夜近百位宾客之中,只知名号,不识正邪,故请轩辕大侠,代为分判,凡赂义行多于恶行者,入右座,恶行多于义者,入左座,由我唱名,由轩辕大侠指派分席,然后不论正邪,各赠解药。”

群豪中一般凶人,闻言之下,本在担忧,但听了最后“不论正邪,各赠解药”八字,均已透出一口长气。

轩辕亮抚掌笑道:“今夜这场‘百棺大会’,尚属武林创举,真令人开足眼界。轩辕亮对葛堡主、石夫人贤梁盂等万分钦服,愿听号令。”

石珠娘微微一笑,首先手指呼延光,轻启朱唇叫道:“阴山蛇叟呼延光。”

呼延光倒也识相,根本不等“大漠金雕”轩辕亮分判正邪,便自动自发地走向左边落座。

石珠娘见状微笑,又复手指一名奇瘦老人,叫道:“三掌追魂蔡公延”。

轩辕亮微伸左手,那位“三掌追魂”蔡公延便默然无语,走向左边,在呼延光的身旁坐下。

石珠娘继续叫道:“银髯龙神楼伏波。”

轩辕亮面含微笑,伸出右手。

葛文钦一旁默计,直等石珠娘把所有宾客名号,全都叫完,除去“大漠金雕”轩辕亮不算,今夜共来九十三人,左边整整六十,右边刚只有三十三位。

这种举措,不仅使宾客中分清正邪,也等于把石珠娘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能力,又做了一次实地表演。

石珠娘等满堂宾客各分左右坐好,便自扬眉笑道:“如今我要奉赠解药,但……”

话犹未了,呼延光便冷笑叫道:“石珠娘,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们坐在左边的这群恶煞凶神,毫无条件赠药,且请开门见山,赶快说出,不必再故弄玄虚,装腔作势。”

石珠娘点头笑道:“呼廷光,难怪你名列‘八大高手’,果然与众不同。你既然猜出我有条件,却不知肯否接受?”

呼延光毫不考虑地,断然答道:“你这条件,定极难堪,但我却决不拒绝,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呼延光只要不死,总有一日会使你夫妇死在万蛇之口。”

石珠娘秀眉微扬,含笑说道:“你既然接受,便用几上纸笔,自书‘阴山蛇叟’四字,扬开身后棺盖,投入棺中,并把棺内一条上书‘赦’字的紫色丝巾取出。”

呼延光讶然问道:“这是何意?”

石珠娘含笑答道:“这是要你以半世名头,换取一条性命。”

呼延光恶狠狠盯了石珠娘几眼,咬牙骂道:“你这婆娘好毒!”

石珠娘“哼”了一声,淡淡笑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不毒,最毒妇人心!从古以来,我们妇道人家,就要比你这弄蛇之人,高明一些。”

呼延光连斗口都斗不过对方,只得挥笔疾书了“阴山蛇叟”四宇,投入棺中,取了一条紫色丝巾,扬眉问道:“阴山蛇叟业已入棺,但这条紫色丝巾却又怎能解毒?”

石珠娘笑道:“你出得葛家堡十五丈后手举这条上书‘赦’字的紫色丝巾,由左至右接连挥动三次,自然有人把解毒药物给你。”

呼延光冷哼一声,便自站起身形,离座走去。

石殊娘叫道:“站住!”

呼延光居然对她心慑,不敢不听地,愕然止步。

石殊娘微笑说道:“那解药服食之后,要经过一对周时,才会发挥灵验,故而你不要以为无效,更不要妄起凶心,须知我夫妇谋定而动,计出万全,任何人若俟毒力解除,回头逞凶,则葛家堡门的一丈以外,便是他流血伏尸之地。”

呼延光静静听完,纵声狂笑说道:“石珠娘,你尽管放心,呼延光下次来时,决不会这等莽撞,我也要谋定而动,非把你葛家堡内所有之人,全弄得求生不得,死不能,方泄我心头之恨!”

话完,方一转身,石珠娘再度叫道:“站住!”

呼延光厉吼一声,咬牙叫道:“你怎的这样啰嗦?还有什么话说?”

石珠娘指着那具内贮“阴山蛇叟”名单的棺木,向呼延光含笑说道:“呼延光,你‘阴山蛇叟’之名,业已当众入棺,你难道不想把棺中这张亲笔所书的名单,弄回去么?”

呼延光冷笑答道:“怎么不想?这张名单在你们手中一日,‘阴山蛇叟’便一日除名,我到了适当时机,自会再来。”

石珠娘截断呼延光的话头,向他摇手说道:“你不必来,我会派人找你。”

呼延光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你派何人找我?何时找我?”

石珠娘目光如水,一扫群雄,带着满面高微笑容,缓缓说道:“我夫妻业已寻着一男一女两名资质绝佳的八岁幼童,准备以十年光阴,悉心培植,等他们长到十八岁时,便令其行侠江湖,让四海八荒的武林高明,看看葛文钦与石珠娘一双文人弱女所教出来的弟子,能不能与湖海豪雄一争长短?”

说到此处,指着左边那排棺木,又自扬眉笑道:“这一男一女游侠江湖之际,身边会各佩带一具紫色小棺,棺中贮有三十张武林人物名单。换句话说,我把诸位今夜亲笔所书名单,分交我两个徒儿,命他们艺成以后,一一奉访。但十年岁月,变幻定多,倘若其中有人已故,我徒儿定在墓前焚化名单,以为祭礼。倘若其中有人业已孽海回头,改邪归正,我徒儿定将名单奉还,井敬赠我丈夫所炼珍贵灵丹,作为庆贺。但倘若其中有人恶行不改,故我依然,则只有用武力向我徒儿夺取名单,并极可能就是他恶贯满盈,遭受报应之日。”

呼延光听完话后,厉声狞笑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呼延光除了转世投胎以外,今生今世,决不会有好人之称,此去我或许也埋首十年,等那身佩紫色小棺的一男一女,出现江湖之际,再领教领教你们究竟能培植出什么样的优秀徒弟?”

呼延光垂头丧气一走,其余五十九名凶人,自然更无一敢于抗命,全都亲笔书写外号,投在棺中,取了紫色丝巾,纷纷散去。

石珠娘只把其中一名年才三十不到,但目光却阴锐如狼的黄衣少年叫住,含笑问道:“吴心剑,你外号‘黄狼秀士’,是不是‘析城五狼’之一?”

吴心剑不敢推赖,只好点头示意。

石珠娘向他深深看了几眼,又复问道:“据我听闻,‘栖霞剑客’熊如古便为了那本‘无字天书’,被你们五狼兄妹设计擒住,幽禁在‘析城狼窟’之中,受尽辛酸折磨。”

吴心剑摸不透石珠娘问话用意,只好嗫嚅答道:“石夫人说……说得不错,但那‘无字天书’,既……既是白纸,我回转‘析城狼窟’以后,自然会把熊如古放掉。”

石珠娘点头笑道:“你不仅应该把熊如古放掉,并不妨替我带给他几句话儿。”

吴心剑抱拳问道:“石夫人有何传语?”

石珠娘扬眉笑道:“你把‘无字天书’一事起因,及今夜这‘百棺大会’结果,详详细细地告诉他那‘栖霞剑侠’熊如古,叫他此后千万莫再倚仗武功,轻视弱女、文人。昔日在栖霞山中,被他恃强凌辱的文人葛文钦及弱女石珠娘,不但已使他吃足苦头,并也把整个武林闹得天翻地覆。”

吴心剑连连应诺,走出厅堂,“大漠金雕”轩辕亮见群豪之中的邪恶人物,业已走光,遂向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含笑道:“葛老弟、石夫人,群邪已去,大功告成,贤伉俪如今可以把解毒药物……”

葛文钦不等轩辕亮话完,便向右座群侠,长揖为札地,赔笑说道:“小弟早已命人将解药溶入杯中,并在含青台上,摆设了四席酒肴,恭为把盏,一来向诸位赔罪,二来共赏中秋夜月,还望诸位大侠高人,莫加怪责,并赏给葛文钦、石珠娘一些薄面才好。”

轩辕亮自然含笑点头,其余群侠则一来因觉葛文钦、石珠娘夫妇,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文人,竟能叱咤群雄,使三山五岳四海八荒间的那些恶煞凶神,受到莫大羞辱,心中均颇敬佩,愿意就此结交;二来尚须祛除脏腑间的奇异毒力,遂也无不应命。

含青台是就着一块面湖背山的天然石坪所建,地势广阔,景色壮丽,确实是个开筵宴客的绝好所在。

四席盛筵开际,恰好月朗中天,丹桂飘香,银蟾幻影,又为这些侠士奇人,增添了不少壮怀逸志。

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在一席席间,向群侠敬酒赔罪以后,双双回到主座,葛文钦便自长叹一声,向坐在身边的“大漠金雕”轩辕亮摇头说道:“轩辕大侠,我夫妇这桩意气之举,自栖霞受辱起,至‘百棺大会’终,大致上尚称圆满。”

轩辕亮不等葛文钦话完,便自翻着他那双金光射的巨大雕眼,浓眉一挑,纵声狂笑说道:“岂止圆满,贤夫妇今夜大展奇谋,使六十名江洋巨盗,自动投名入棺,暂将隐迹,并系造福武林,是桩为善无形的莫大功德呢!”

葛文钦苦笑说道:“多谢轩辕大侠夸奖,但葛文钦夫妇心中,却总有一桩久久的不释于怀之事。”

轩辕亮含笑问道:“这是桩什么事儿?葛老弟无妨说将出来,给我们大家听听。”

葛文钦饮了一口酒儿,缓缓说道:“我夫妇自从在六盘山中,听到‘南荒鸠婆’,端木玖说出‘武林八大高手’之内,尚有分类以后,便对那位被称为‘君子中的君子’的‘胧右神驼’皇甫正,极为钦佩。但偏偏曾在咸阳桥上,送过他一本白纸所订的‘无字天书’,遂心中旦夕,不知是否会因此使皇甫大侠遭受什么意外灾害?”

轩辕亮“哦”了一声,哈哈大笑说道:“葛老弟尽管放心,皇甫老驼儿的那身功力,比较轩辕亮只高不弱,当世武林以内,能够害他之人,倒还不易找呢?”

“银髯龙神”楼伏波也坐在这一席上,闻言之下,接口笑道:“轩辕兄说得虽是,但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两三年,确未见皇甫神驼在江湖中有所走动,或许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说不定。”

石珠娘秀眉深蹙,苦笑说道:“楼大侠这‘说不定’三字,似乎应该改成‘说得定’才对,我认为皇甫神驼,定已遭逢不测。”

楼伏波知道石珠蛆天生绝慧,智力过人,遂向她含笑问道:“石夫人莫非获悉了什么传闻?才判断得这等肯定。”

石珠娘幽幽一叹,摇头答道:“我不曾获悉什么噩耗传闻,却深知像皇甫神驼那等正人侠士,决不轻于然诺,今夜他既失约未来,岂非可能业已发生了什么不幸之事么?”

轩辕亮被石珠娘一言提醒,皱眉说道:“石夫人毕竟高明,皇甫老驼儿,生平言出必践,向不失约,今夜既未来此共赏中秋,着实有点不太妙呢!”

楼伏波见葛文钦为了“陇右神驼”皇甫正的祸福安危,面罩沉忧,遂设法岔开话头,含笑说道:“自古吉人均有天相,葛老弟不必替皇甫神驼过分担忧,倒是你方才所说八大高手另有分类一事,楼伏波未有所闻,颇想请教请教。”

石珠娘见状,看了轩辕亮一眼。

轩辕亮懂得她向自己注目之意,哈哈大笑说道:“石夫人不要有所顾忌,尽管直言,好在我虽名列四魔之中,总还不算是‘恶魔’而已。”

石珠娘听轩辕亮毫不在意,遂秋波微闪,一扫群侠,音若银铃,朗声笑道:“据端木玖所说,有些好事之徒,把‘八大高手’,另作分类,‘陇右神驼’皇甫正是君子中的君子,‘竹剑先生’西门远是君子中的善士,‘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是君子中的泼皮,‘关东狂客’宇文苍是君子中的疯子。”

群侠听到此处,个个点头,楼伏波更是连饮了三杯酒儿,含笑说道:“这四大高手的分类,委实分得既极公平,又极有趣。譬如形容那‘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的‘君子中的泼皮’一语,真是妙到亳巅,传神阿堵。但不知还有四位,又是怎样分类?”

石珠娘目光微注轩辕亮,含笑继续说道:“以下就不公平了,竟把轩辕大侠称为魔中君子。”

轩辕亮哈哈大笑说道:“石夫人不必为我辩护,魔中君子是有道之魔,我对这四个字儿,不仅极为满意,并有些受宠若惊了。”

石珠娘含笑举杯,与轩辕亮干了一杯酒儿,又复往下说道:“南荒鸠婆端木玖是魔中之魔,勾漏独夫欧阳彝是魔中隐士,‘阴山蛇叟’呼延光是魔中小人。”

楼伏波静静听完,点头笑道:“这种分类,确有见地,除了轩辕兄略嫌委屈,及‘勾漏独夫’欧阳彝不配称为魔中隐士以外,其余六位,都可说是不易之评的了。”

葛文钦含笑问道:“欧阳彝为何不配称魔中隐士?”

楼伏波冷笑说道,

“他近来久蛰思动,又在无意中获得五柄奇绝苗刀,遂招徒结党,创立‘五刀派’,欲与举世豪雄角逐长短,哪里还有丝毫隐士行径?”

轩辕亮愕然说道:“这桩‘勾漏独夫’欧阳彝组织‘五刀派’之讯,尚未传到大漠,故而我对此毫无所知,如今要向楼兄请教一下,欧阳彝所无意获得的是五柄什么样的奇绝苗刀?”

楼伏谊叹息一声道:“可能是武林间重劫将临,欧阳彝一身功力,已极惊人,再得了这五柄毒刀,便自如虎添翼般,更厉害了。”

轩辕亮皱眉说道:“楼兄先勿感叹,请把那五柄毒刀的名称及厉害之处说出,我们才好预筹抵制策略,不令欧阳彝所组‘五刀派’为祸太烈。”

楼伏波点头说道:“要说,我便就我所知,说得详细一点,据闻苗疆中有位武林怪人,因练功走火,全身半僵,无法行动,闲中无事,遂役使苗人采集百种奇毒及极上等的‘孩儿铁’,熔铸成五柄锋利无比,也奇毒无比的罕世苗刀,结果竟被‘勾漏独夫’欧阳彝鬼使神差地弄到手内。

葛文钦含笑问道:“这五柄奇毒苗刀,是否形状特殊,容易辨识?”

搂伏波点头答道:“刀身宽才二指,长达四尺,刚柔随心,斩金洞石,威力确极可怖。”

同席所坐的一位“五台修士”单元清听到此处,向楼伏波扬眉问道:“楼兄,这柄五刀儿的形状,是否完全相同?”

楼伏波饮了一口酒儿答道,

“形状完全相同,但却光色各异,欧阳彝遂就各刀光色,及各刀毒力,定名为‘赤芒化血刀’、‘青芒冷魂刀’、‘碧芒销骨刀’、‘乌芒绝音刀’及‘金芒万毒刀’等。”

单元清讶然问道:“从所谓‘赤芒化血、青芒冷魂,碧芒销骨,乌芒绝音’等名之下,一听便知刀锋所蕴毒力!但那柄‘金芒万毒刀’,却似与众不同,有点特别!”

楼伏波微叹说道:“这柄毒刀,铸造得委实巧夺天工,刀光芒彩如金,并在四尺刀身之上,分淬‘化血、冷魂、绝音、销骨’等四种毒力,可随持刀人心念,任意惨杀对方!故而‘勾漏独夫’欧阳彝,把它视为‘五刀之母’,心爱无比地随身自佩。”

轩辕亮听得眉头微皱说道:“照楼兄这等说法,将来倘欲大破‘五刀派’时,必须先设法觅取足能克制这五柄毒刀的神兵宝物。”

石珠娘微笑说道:“克制毒刀之物,最好是前古神剑,今夜不妨许个心愿,大家尽力搜寻,务期在十年以内,能寻得五柄剑儿,共灭‘五刀邪派’。”

单元清苦笑几声说道:“石夫人高论虽正,但前古神剑,世所罕睹,欲得其一,已难于登天,却如何能寻得五柄之数?”

石珠娘秀眉微扬,娇笑说道:“单大侠莫要悲观,现成可用的剑儿,已有两柄。”

轩辕亮大喜问道:“这两柄剑儿何名?现在何处?”

石珠娘指着葛文钦,含笑答道:“一柄就在葛家堡中,是我丈夫祖传至宝,名为‘胜邪’。”

楼伏波听至此处,接口笑道:“这柄剑儿合用,‘胜邪剑’是欧冶子所铸的春秋神物。”

石珠娘继续笑道:“第二柄剑儿是‘栖霞剑客’熊如古的‘灵龙剑’,如今大概落在‘析城五狼’手中,等我两个徒儿艺成问世之时,便可前去借用。”

单元清皱眉说道:“还有三柄剑儿,又是怎样找呢?”

石珠娘尚未答言,葛文钦却含笑说道:“小弟略通望气之术,三四年前,遨游各地,曾见安徽巢湖,及陕西骊山两处,于月夜中隐有剑气腾空,诸位大快倘若路过该地,不妨一为探寻,或有机缘巧遇。”

谈笑至此,石珠娘低声嘱咐侍女,引来一男一女两个极为俊秀的八九岁幼童,拜见群侠。

轩辕亮雕目凝光,细一打量,看出这一男一女骨秀神情,确属罕世美质,遂一手一个,把他们揽在怀中,含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比较腼腆,俊脸微红,尚未答话,那女孩却颇为大方地应声答道:“我叫石玲,他是我弟弟葛啸群,轩辕伯伯,你的两只眼睛,为什么这样黄巴巴的,好怕人呢!”

轩辕亮不知怎地,竟觉得对这石玲及葛啸群二人极为投缘,心中一动,遂向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含笑说道:“葛老弟、石夫人,轩辕亮有桩不情之请、未知贤伉俪可否见允?”

葛文钦微笑说道:“轩辕大侠有事尽管请讲,愚夫妇只要力所能及,便无不应命。”

轩辕亮又对石玲及葛啸群看了两眼,指着“含青台”外极目苍茫的无边烟水,哈哈大笑说道:“大漠之间的千里黄沙,哪里比得上这烟波浩渺,水秀山清的太湖景色!何况葛老弟及石夫人的秘制佳酿,又如此醇香隽美,竟使我这轩辕老雕,起了‘此间乐,不思漠’之感,想觍颜请命,在贤伉俪葛家堡中借住十年。”

葛文钦何等聪明,一听此言,便知道轩辕亮是恐怕石珠娘空自在那本“有字天书”之上,记录下了无数武功秘诀,而传授不得其法,使石玲、葛啸群造就不深,难有大成,才想留此十年,亲为指点。

这种情意,本极可感,但自己立愿要以文人、弱女之力,培植出一双技艺盖代的儿女英雄,倘若有外人参与此事,岂不与初衷略背?

他虽颇为聪明,猜透了轩辕亮的心意,但石珠娘却又更为聪明,猜透了他的心意,忽然带着满腔情笑,凑在葛文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葛文钦正感为难之际,被石珠娘这一指点,立告茅塞顿开,心想自己这位夫人,除了不会武功之外,简直无所不能,真是才华绝代的巾帼翘楚!

他一面惭佩,一面向轩辕亮长揖笑道:“小弟在六盘山初见轩辕大侠之际,便对你的胜慨豪情,万分钦敬,才为你烧掉一百二十八本‘无字天书’,未曾送人的仅有一本。如今若能朝夕把臂,快聚十年,自是求之不得之事,但葛文钦也有一桩不情请求,务恳轩辕大侠,能够允诺才好。”

轩辕亮扬眉大笑说道:“葛老弟,你只要允许我住在这人间仙镜的葛家堡中,并管我酒喝,则无论有何差遣,轩辕亮均愿驰驱效命。”

葛文钦闻言,遂向石玲及葛啸群含笑说道;“玲儿与群儿,赶快拜见你们的轩辕义父。”

石玲与葛啸群果然乖顺异常地,口称“义父”,向轩辕亮双双拜倒。

轩辕亮自幼便遭孤露,半生浪迹黄沙,何曾享受过这种天伦温情?不禁赶紧揽起石玲与葛啸群来,一手揽着一个,乐得哈哈大笑。

其余三十三位山海奇侠,自然也是一片贺喜之声。

轩辕亮雕目双翻,金芒四射,向群侠抱拳狂笑说道:“诸位仁兄,我轩辕老雕孤独半生,如今忽然有了这等根骨的一双义儿义女,委实说得上是天大喜事,你们身为伯叔,怎好意思口头称贺,总得给侄儿女们一点见面礼吧?”

群侠听他这样说法,无不含笑点头,纷纷摸取身边所带的珍贵之物。

石珠娘见状,不禁柳眉微扬,向葛文钦耳边低声笑道:“文哥,你看见没有?轩辕大侠的这种硬讨见面礼的举措,便是‘魔中君子’行径。倘若换了那位‘君子中的君子’,‘陇右神驼’皇甫正,便不会这样。”

石珠娘语犹未了,便又听得轩辕亮向群侠狂笑叫道:“你们不必大破悭囊,石玲与葛啸群是主人贤伉俪的高徒,也是我‘大漠金雕’轩辕亮的义子义女,他们决不会接受什么金银珠宝等世俗礼物。”

这几句话儿,听得众群侠无不愕然?

轩辕亮目注葛文钦,微笑说道:“葛老弟,请你命人取三十三份笔砚纸张备用。”

葛文钦点头传命,那位“银髯龙神”楼伏波却怪叫一声,向轩辕亮皱眉说道:“轩辕老雕,你这索取笔砚纸张之举,弄的是什么鬼儿?难道又要我们……”

轩辕亮摇手笑道:“楼兄放心,这不是适才‘百棺大会’的故技重施,只是我轩辕老雕,要替找义儿义女,向你们讨取一些惠而不实的秀才人情而已!”

说话之间,侍女等已把笔砚纸张取来,安放在群侠面前。

轩辕亮目光电扫群侠,抱拳含笑说道:“诸位的看家绝艺,早在三年以前,便被石夫人设法套出,记载于那本‘有字天书’之上,至于各种奇珍至宝,则更复未便叨光,如今只请诸位,每人对我的义儿义女,略书数语以赠。”

楼伏波苦笑说道:“轩辕老雕,你不妨说得明白一点,究竟要我们写些什么话儿?”

轩辕亮怪笑说道:“随便!随便!只要是有关游侠江湖的各种知识,或是诸位半生经历中的有益秘闻,对我都是渴求之物。这种见识知闻,给我义儿义女的价值之重,远高于万两黄金,百斛珠玉。”

楼伏波静静听完,先是失声一叹,然后抚掌大笑说道:“今夜这中秋大会,除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贤主、嘉宾”,以外还要加上‘奇闻、怪举’,简直成了‘六美具、二难并’,石玲姑娘与葛啸群老弟,根骨既高,福缘又厚,不仅有主人贤伉俪那等罕世良师,并又有了你这样一位怪绝义父,十年时日,旦夕熏陶,哪得不把他们培植成一双智慧如海、文通武达的玉女金童?他年一出江湖,管保为莽莽武林大放异彩!”

话完,便即振笔疾书,向群侠含笑称谢说道:“常言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有了诸位这些高明指教,足可使我义子义女,在他年游侠四海之时,仗以度过不少灾厄凶险,应付一班江湖鬼蜮!”

群侠自从饮酒以后,脏腑间奇毒早祛,如今见诸事已毕,不必再留,遂纷纷起立告别。

葛文钦、石珠娘,偕同“大漠金雕”轩辕亮,送客出堡,并向群侠再三叮咛,莫要忘记自己所说的巢湖宝光及骊山剑气。万一路过该地,不妨加以探察,一试机缘,倘有所获,则对将来共灭“勾漏独夫”欧阳彝所刨“五刀邪派”之举,大有助益。

群侠纷纷离去,风流云散以后,轩辕亮看出石珠娘秀眉双蹙,似有所思,遂向她含笑问道:“石夫人,你在想些什么?”

石珠娘道:“我在想昔年六盘所见的那位魔中之魔。”

轩辕亮“哦”了一声,微笑说道:“是‘南荒鸠婆’端木玖?这老婆子不太好惹,石夫人想她做甚?”

石珠娘皱眉说道:“端木玖虽然厉害难惹,但举措方面,毕竟要比那位被称为魔中小人的‘阴山蛇叟’呼延光来得光明正大一些。她昔年也与我夫妇订约,今夜怎会食言,未来参与这‘百棺大会’?”

轩辕亮点头说道:“石夫人疑得有理,端木玖威震南荒,向来自重身份,不轻然诺,今夜可能是有什么要事羁身?否则决不会不来践约。”

石珠娘目注轩辕亮,扬眉问道:“昔年那本‘无字天书’,是交由‘南荒鸠婆’端木玖与‘阴山蛇叟’呼延光合参,呼延光会不会起了毒心,暗下黑手,业已把端木玖害死了呢?”

轩辕亮摇头笑道:“呼延光心肠纵毒,手段再狠,但要想害死端木玖,却仍非易事。也许端木玖是被他设计囚禁,行动不便,才无法赶来践约而已!”

说到此处,长叹一声,目注当空皓月,缓缓笑道:“云龙风虎江湖谜,揭谜须凭二代人,我们不必再谈论这些闲是闲非,且集竭三入智慧,专心培植玲儿群儿,等他们仗剑八荒之际,再去揭开今难知的无数谜底吧!”

葛文钦、石珠娘双双含笑点头,从此开始,三人便各尽所能,在这葛家堡中,对石玲、葛啸群督武督文,悉心培植。

时光如电逝,流水十年间。

时移、地异,作者笔尖所指,不是在太湖葛家堡了,是在山西与河南两省接壤之处的析城山中。

析城山本极高峻,但除了高峻以外,却另有其他原因,更使一般旅客行人视为畏途,相互裹足。

这其他原因,就是析城山中有座“析城狼窟”,狼窟中住有五只凶狠毒狼。

这五只毒狼,不是山林恶兽,而是绿林凶人,他们叫“白狼真人”崔气妄、“紫狼眇叟”吕东岩、“青狼屠户”温武、“黄狼秀士”吴心剑、及“红狼妖女”莫如娇。

他们兄妹五人,称霸晋南豫北,业已十六七年,恶孽如山,不可胜数!

秋高气爽,山静云开,有位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进入析城山走向人不敢靠近的“析城狼窟”。

这位少年,鼻如悬胆,目若朗星,两道浓黑而不太粗的极美剑眉,斜飞入鬓,长身玉立,狼臂蜂腰,端的是好一位美男子,俊丈夫,并在俊美之中,流露出逸世不群的英雄气概!

他缓步徐行,沿途眺览,在走到距离“析墟狼窟”约莫还相隔一座小山头时,身后传来了骏马飞驰的銮铃脆响。

青衫少年侧立道旁,回头一看,只见从山路转折之处,卷出了一团红云。

转眼间,这团红云便自卷到面前,是一匹血红骏马,马上坐着一位三十四五岁的红衣中年美妇。

这红衣美妇,本已疾驰而过,但偶然回头,对青衫少年瞥了一眼,忽又勒转马头,停在丈许以外。

青衫少年未加理会,依然缓步前行,那位红衣美妇却声迸银铃地含笑叫道:“小兄弟站住,我有话问你。”

青衫少年闻言,讶然问道:“你怎么这样叫我?谁是你的兄弟?”

红衣美妇格格娇笑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不叫你小兄弟,却叫什么?看你最少要比我小上十三四岁,难道竟要我叫你小哥哥,小……”

青衫少年不等她话完,便自摇手说道:“我既不愿做人兄弟,也不愿做人哥哥,我叫葛啸群,你有名字没有?”

红衣美妇笑道:“人哪会没有名字?我叫莫如娇。”

葛啸群“哦”了一声,俊目之中,精芒电闪地向莫如娇看了两眼,扬眉含笑说道:“原来你就是‘析城五狼’中的‘红狼妖女’。”

莫如娇皱眉笑道:“红狼妖女之名,有多难听,这析城山的周围数百里间,都叫我‘红狼公主’。”

葛啸群点头笑道:“好!好!入乡随俗,理之常情,我也叫你为‘红狼公主’便了。”

莫如娇飘身下马,一面手拉丝缰,与葛啸群缓步前行,一面微笑问道:“葛朋友是偶过游山?还是特来有事?”

葛啸群杨眉笑道:“我是特到‘析城狼窟’,拜访莫公主等兄妹五位。”

莫如娇目光微飘,欣然说道:“妙极!妙极!‘析城狼窟’之内,近年极少外宾,我陪你缓步而行,且命我这红儿先去通知我四位盟兄,准备盛宴,款待嘉客。”

说完,把手内丝缰系在鞍上,并从怀中取出一条红色丝巾。

那匹血红骏马,仿佛已通灵性,竟自动自发地从莫如娇手内,衔去红色丝巾,立即骄嘶一声,四蹄如飞地绝尘而去。

葛啸群看得失声赞道:“好马,好马!这是百年难见的罕世龙驹。”

莫如娇扬眉笑道:“葛朋友,既然爱马,可认得出我这红儿来历?”

葛啸群目注那点即将消失的飞驰红影,微一沉吟答道:“这匹马里儿,着实有点怪异,毛色在血红之中,微带胭脂光泽,既不像大宛‘汗血’名驹,又不像罕世难见的‘赤兔追风千里骥’……”

话犹未了,莫如娇便满面佩服地点头叹道:“葛朋友真是博古通今的世之伯乐,你猜得完全对了。”

葛啸群听得极为高兴地含笑问道:“照莫公主如此说来,这匹马儿,是由‘汗血马名驹’,与‘赤兔追风千里骥’,合配而生的了?”

莫如娇微笑答道:“一点不错,这匹马儿是我一位极要好的手帕之交,苗疆毒龙峒‘毒龙公主’姬玉花送给我的。它母亲是‘汗血名驹’,父亲是‘赤兔追风干里骥’,一产双雏,可惜的是产后年余,它父母便双双死去。”

葛啸群心中一动,顺口问道:“还有一匹小龙驹?是否还在苗疆毒龙峒内?”

莫如娇看他一眼,嫣然笑道:“还有一匹小龙驹,是‘毒龙公主’姬玉花的坐骑,葛朋友问它做甚,是否有心爱之意?”

葛啸群剑眉双挑,纵声狂笑答道:

”好驹好酒,宝剑美人,自然是英雄爱物。但君子不夺人所好,葛啸群虽有爱马之心,却决无夺驹之念。”

莫如娇对他这份豪情逸气,颇为心折,妙目流波地斜睨在葛啸群的英俊脸庞之上,媚笑说道:“葛朋友豪快坦白,真是磊落英雄,我莫如娇出自内心,愿意对你作一项承诺。”

葛啸群讶然不解地,目注莫如娇问道:“莫公主,你要对我作什么承诺?”

莫如娇慨然说道:“我答应把我心爱的红儿送你。”

葛啸群大感意外地,连摇双手说道:“不行!不行!我方才业已言明,君子不夺人所好。”

莫如娇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嫣然笑道:“你不要急,我又不是立即送你,是要在一个适当时机送你,决不使你夺人所好就是。”

葛啸群失笑说道:“哪里有这种适当时机?”

莫如娇笑道:“怎么没有?我决心等我死后,把马送你。”

葛啸群闻言,不禁纵声狂笑说道:“莫公主,你原来是拿我开心,马寿何如人寿长……”

莫如娇黯然一叹,接口说道:“你不要笑,我说的是毫无虚假的由衷之言,马寿虽然不如人寿长久,但像我们这等整日在剑底逃魂,刀下打滚的江湖人物,却多半难尽天年,常言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莫如娇只要一旦遭了劫数,那匹小龙驹,便是我对你遗赠之物。”

这一番话儿,听得葛啸群默然无语,过了片刻之后,方以两道满含感激的目光,凝视着莫如娇问道:“莫公主,我们萍水初聚,敌友未知,你为何对我如此好法?”

莫如娇摇头叹道:“我也说不上来,讲句坦白话儿,莫如娇出身绿林,不仅恶孽甚多,并还生性淫荡,阅人无数。但今日见你以后,却极为投缘,并毫无情欲之念,仿佛你就是我那自幼失散,如今不知飘流何处的小兄弟一般。”

葛啸群剑眉忽挑,朗笑说道:“莫公主,若论你的年龄,确实可以做我姊姊,你若能痛改前非,以后便叫我小兄弟吧!”

莫如娇惊道:“痛改前非?”

四字才出,两匹骏马,迎面驰来,马上壮汉翻身下马,向莫如娇抱拳肃立,发话说道:“启禀公主,崔大当家的在五狼厅设宴款待嘉宾,请公主导客入寨,四位当家的全在厅前迎接。”

莫如娇点头挥手,一面引导葛啸群转过山角,进入“析城狼窟”大寨,走向五狼厅,一面向他皱眉问道:“小兄弟,你是哪派人物?年岁轻轻地,竟敢独闯‘析城狼窟’,胆量确实可佩,但不知是与我们五兄妹中的何人结过粱子?”

葛啸群摇头笑道:“没有什么粱子,我与你们‘析城五狼’,究竟为仇为友?此时尚难定论。”

莫如娇苦笑说道:“倘若没有什么重恨深仇,我希望彼此能够和谐相处才好,否则把我夹在新交旧友之间,就左右为难的了。”

说话之间,眼前已是一片宽广庭院及一座高大厅房,并有一道三俗,正在厅前迎客。

这“析城五狼”,因服色有异,使人一目了然,葛啸群一眼便知穿白袍的道人,是“白狼真人”崔气妄,穿紫衣的眇目老叟,是“紫狼眇叟”吕东岩,穿青色劲装的虬髯壮汉,是“青狼屠户”温武,穿黄衫的中年书生,是“黄狼秀士”吴心剑。

“析城五狼”一齐揖客入厅,在这座极为宽敞的五狼厅中,果然业已安排好了一席盛宴。

六人入座以后,身为群狼之首的“白狼真人”崔气妄,便打量了葛啸群两眼,向莫如娇含笑问道:“莫五妹,这位老弟气宇不凡,但不知怎样称呼?是哪派人物?与你……”

语犹未了,葛啸群便俊目双张,目光电扫“析城五狼”,抱拳含笑说道:“在下葛啸群,此来是专程拜会吴当家的,准备还他一件东西,并向崔道长等求借一物。”

“黄狼秀士”吴心剑一来因在太湖葛家堡中,未曾听说过葛啸群之名,二来事隔十年,业已淡忘,遂听得微蹙双眉,讶然问道:“葛老弟,你与我素昧平生,却有什么东西还我?”

葛啸群微然一笑,也不答言,只是伸手入怀,取出一具长约三寸,高约两寸,宽约一寸的紫色小棺,放在桌上。

紫色小棺入目,十年前那场“百棺大会”的惊魂旧事,自然立现心头。

吴心剑“哎呀”一声,离座起立,指着葛啸群,变色颤声问道:“你……你……你是来自太湖葛家堡中?”

其余“析城四狼”,自也听说过那场轰动武林的“百棺大会”,七道目光,遂均充满好奇神色,向这位由葛文钦、石珠娘所苦心培植,艺成出道的少年侠士看去。

葛啸群目注吴心剑,摇手笑道:“吴当家的,今日是我独闯‘析城狼窟’,又不是你到我太湖葛家堡中,你何必如此紧张?且请坐下,葛啸群有话请教。”

吴心剑见对方如此沉着,倒窘得脸上微红,遂一面赧然归座,一面向葛啸群冷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葛啸群取起紫色小棺,推开棺盖,从棺内拈出一卷纸儿,选了其中一张,持向吴心剑,插眉笑道:“吴当家的,这纸上‘黄狼秀士’四字,是不是你亲手所书”

吴心剑无法抵赖,只好点头承认。

葛啸群仍把纸条收入棺中,又复含笑问道:“吴当家的,你十年前当着举世群雄,亲书‘黄狼秀士’四字,投入棺中,理应就此潜踪匿迹。但葛啸群到了晋南豫北地带,却听得‘五狼兄妹’,依然威震析城,其中并不曾缺少一位,吴当家的对于这件事儿,怎样解释?”

吴心剑期期艾艾,无法答话,“白狼真人”崔气妄却代他解围地哈哈大笑说道:“葛老弟有所不知,我吴四弟自太湖归来以后,确想就此埋名,是我因‘析城五狼’不宜残缺,才对他硬加制止。老弟今日既来践约,我们决不会食言背信,且等用罢酒饭,无妨一较神功,只要老弟真能以绝艺奇能,折服我兄妹五人,‘析城五狠’便永在江湖除号。”

葛啸群听他这样说法,便自扬眉笑道:“崔道长这样说法,倒也干脆,在下便向贤盟兄妹,一一领教便是了。”

崔气妄目光微注葛啸群,又自问道:“葛老弟,你方才说是还要向我们外借一物!”

葛啸群闻言,向“黄狼秀士”吴心剑问道:“吴当家的,‘栖霞剑客’熊如古如今还在不在这‘析城狼窟’以内?”

吴心剑摇头答道:“十年前太湖归来以后,我便把熊如古放走,不知他踪迹何在?”

葛啸群“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他那柄‘灵龙剑’?”

葛啸群问起熊如古的灵龙剑,崔气妄指着肩头剑柄,微笑答道:“贫道肩头之物,就是葛老弟所说的‘灵龙剑’,但不知你问起此剑做甚?”

葛啸群含笑说道:“崔道长能否把这柄‘灵龙剑’,借我三年,到期必然奉还。”

崔气妄纵声狂笑说道:“这柄‘灵龙剑’,本是熊如古之物,被我下手夺来,故而葛老弟不必谈到‘借用’二字,更不必有奉还之举,你尽管施展神功,从我手中夺去就是。”

葛啸群皱眉说道:“这个‘夺’字,有多难听?还是请崔道长慷慨借用为妥。”

崔气妄眉梢一轩,含笑说道:“葛老弟,你既不愿沾上这个夺字,我们就改成赌吧!”

葛啸群饮了半杯酒儿,朗声问道:“怎样赌法?”

崔气妄指着桌上那具紫色小棺说道:“我想用这柄‘灵龙剑’,与葛老弟适才所取出来的那张上书‘黄狼秀士’白纸,互为赌注。”

葛啸群点头笑道:“我同意这种赌法,但不知道怎样决定胜负!”

崔气妄目闪精芒笑道:“贫道想向葛者弟领教领教得自明师的神功绝艺,我们以

三阵定输赢,谁能获胜两阵?谁就赢得对方的作为赌注之物。”

葛啸群俊目之中神光电射,一扫“析城五狼”,傲然微笑问道:“在下冒昧动问一声,‘析城五狼’中,是否以‘白狼’功力称最?”

崔气妄摇头笑道:“我兄妹五人,各有专长,功力无甚上下。”

葛啸群轩眉说道:“既然如此,我要求独斗五狼,若获全胜,方请道长将那‘灵龙剑’见借三年,倘有一阵不胜,便把那张‘黄狼秀士’名单,奉还原主。”

他这份豪情傲骨,真把“析城五狼”听得暗翘拇指。

谁知就在此时,忽然有名壮汉,手持一张大红名帖,走进“五狼厅”,向“白狼真人”崔气妄恭身禀道:“启禀大当家的,有人在寨门投帖。”

崔气妄尚未接过拜帖,莫如娇便即失声叫道:“大哥,你快接过拜帖看看,我在山外得讯,刀光已过黄河,恐怕是那话见到了。”

崔气妄接帖一看,轩眉冷笑说道:“五妹猜得不错,吕二弟代我出迎,也把对方接到这五狼厅中,一同款待。”

“紫狼眇叟”吕东岩点头应命,起身走出大厅,莫如娇却柳眉微剔,向葛啸群娇笑说道:“小兄弟,我想向你讨个人情。”

葛啸群抱拳笑道:“姊姊有话请讲。”

这声“姊姊”,听得莫如娇满心熨贴,颇为高兴地嫣然笑道:“你要独斗‘析城五狼’之事,可不可以延迟片刻,或是延期到明日举行,在我们这‘析城狼窟’之中,做上一夜嘉宾贵客?”

葛啸群不答反问,扬眉说道:“请问莫姊姊,寨门投帖之人,是否你兄妹强仇?”

莫如娇点头笑道:“对了,我们打算先对付她,再对付你。”

葛啸群想了一想,含笑说道:“好,我们之间的五场赌斗,且留待明日举行,但不知如今是否要小弟回避一下?”

崔气妄接口说道:“回避倒是不必,葛老弟无妨同席饮宴,看着‘析域五狼’兄妹,怎样对付来人?但我却要求葛老弟先点个头儿,答应我不管闲事。”

葛啸群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在下遵命,任凭你们打得翻天地覆,斗得鬼哭神嚎,我也只作壁上观便了。”

说到此处,“紫狼眇叟”吕东岩业已陪着一位外披黑色斗篷,内穿黑色劲装,年约二十二三的美艳女子,走进“五狼厅”内。

葛啸群举目光微瞥,冷眼偷窥,看见“白狼真人”崔气妄面前那张拜帖之上,写着“刁玄霜”三个大字,并置着一柄又长又窄的黑色奇形怪刀。

黑衣女子昂然入席,微一抱拳,朗声说道:“武林末学刁玄霜,来得冒昧,尚请五位寨主海涵。”

她发话之时,妙目中两道炯炯精芒,随同扫视对方,但扫视到葛啸群脸上之际,不禁被他傲世不群的脸姿所惊,暗忖这是何人?“析城五狼”之内,怎会又突然多了一位?

崔气妄看出她的惊疑心意,遂含笑说:“刁姑娘请坐,我来为你引见我们‘析械五狼’兄妹,以及这位远道嘉客。”

刁玄霜闻言,方知这英俊非凡的青衫少年,并非”析城五狼”兄妹新近加盟之人,遂点了点头,静听崔气妄为自己一一引介。

葛啸群乘此机会,向对方细眼看,觉得这位刁玄霜姑娘,在容貌方面,因年龄关系,略比“红狼公主”莫如娇美俏几分,但眉目间的妖冶泼辣之气,居然也比莫如娇要胜过几分。

“刁姑娘下勾漏、渡黄河,来到这‘析城狼窟’之中,对我兄妹五人,有何见教?”

刁玄霜“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崔寨主业已知道我的来历了么?”

崔气妄笑了一笑答道:“刁姑娘出道虽然未久,但已毁了一十三名黑白两道中的有数人物!你‘乌衣恶煞女王蜂’之名,业已盛传南北了呢!”

刁玄霜目光微闪,发话问道:“崔寨主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又知道我‘乌衣恶煞女王蜂’的外号,总也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崔气妄摇头笑道:“就是对于这点还不太清楚,我方才遂请问刁姑娘,到此有何见教?”

刁玄霜面对崔气妄发气,但却把眼角余光瞟着葛啸群,笑盈盈地说道:“我师尊苦心培植弟子,十年有成,准备于明年的九九重阳,在勾漏山独夫谷中,开宗立派。”

这几句话儿,把葛啸群的兴趣提高不少,心想原来这位“乌衣恶煞女王蜂”刁玄霜,就是“勾漏独夫”欧阳彝的弟子,而欧阳彝所创的“五刀邪派”,也已定于明年九九重阳,在勾漏山独夫谷内成立。

崔气妄听完刁玄霜所说,点头笑道:“这件事儿,我兄妹早已知晓,并曾接获令师欧阳先生请柬,邀于明岁重阳,前往广西勾漏观光盛典。”

刁玄霜微笑说道:“崔寨主等既已接获请柬,便更容易懂得我的来意,我此来是请你们‘析城五狼’兄妹,回答一个问题。”

“青狼屠户”温武在一旁接道:“什么问题?刁姑娘尽管提出。”

刁玄霜扬眉说道:“我师傅对于所有黑白两道的武林人物,决定了两句话儿,就是‘不为属下,便为仇雠’!刁玄霜如今请教之事,便是令兄妹于明年九九重阳,前往勾漏山独夫谷与会之际,是自居仇雠地位?还是自居属下立场?”

崔气妄想不到对方会有这样一问,不禁沉吟片刻,目注刁玄霜,含笑说:“刁姑娘,请你把‘仇雠’及‘属下’二者,解释得详尽一些。”

刁玄霜点头笑道:“我师傅于明年九九重阳,开创‘五刀派’时,需要五五二十五颗武林豪杰的六阳魁首,用以祭刀!而这些人头,便打算在以‘仇雠’身份与会的人物之中选择砍取。”

崔气妄听得双眉深蹙,默然不语。

刁玄霜继续笑道:“愿以‘属下’立场与会之人,自然不会有这等浩劫飞灾,但却要像万国衣冠拜冕般,必须进贡一些礼物。”

“黄狼秀士”吴心剑失笑说道:“刁姑娘这句话儿,似是多余,凡属参于贵派开宗盛典之人,均会带有贺礼。”

刁玄霜摇头一笑说道:“吴寨主有所不知,勾漏山独夫谷内,金银盈窖,珠宝如山,我师傅哪里稀罕什么寻常贺礼,他要指定礼物。”

葛啸群听得忍不住地纵声狂笑说道,

“妙事、妙事,这种邀人贺喜,而指定贺客送甚礼物之举,大概也只有令师‘勾漏独夫’欧阳彝老先生才会想得出来,可惜他只在江湖得意,未在庙堂发达,否则准是一名万古绝今的莫大贪官污吏。”

刁玄霜目光如电,向葛啸群沉声问道:“葛朋友,你敢出言辱我师尊,你有几颗脑袋?”

葛啸群笑嘻嘻地答道:“刁姑娘这句话儿,又是问得多余,除了九头鸟及两头蛇以外,无论是堂堂人类,或是禽兽虫鱼,都只有一颗脑袋。”

刁玄霜气得粉面变色,目射凶芒叫道:“你若只有一个脑袋,便赶快闭上嘴儿,少在一旁多话,否则我刀光微掣之下,你就要变成无头鬼了。”

葛啸群抱拳笑道:“刁姑娘,我向你求个情儿,暂时莫要使我变成无头鬼,因为我还想把这颗脑袋带到勾漏山独夫谷去,参加在那五五二十五颗祭刀人头之内。”

刁玄霜哂然说道:“你也想参加明年九九重阳的‘五刀胜会’?”

葛啸群点头笑道:“参加是想参加,可惜‘勾漏独夫’欧阳彝看不起我,没有给我一份请柬,何必做不速之客?”

刁玄霜冷笑说道:“麒麟目内,焉有蝼蚁?我师尊既未给你请柬,且由我来给你一份便了。”

说完,伸手入怀,一摸一甩,便有一片红光,掠过葛啸群面前,向左斜飞而起。

“析城五狼”个个都是好手,知道刁玄霜是有意炫技,要用回旋错劲,使这张大红请柬,在空中飞翔一周以后,再飘落在葛啸群的面前。

谁知葛啸群竟根本不容许她卖弄,右手微伸,用手中牙箸夹住大红请柬,连看都不看地,便自揣进怀内。

刁玄霜方才是气得脸上从红中发白,如今却是从白中发青,恶狠狠地瞪着葛啸群,咬牙叫道:“葛啸群,你既然接了请柬,也应该答复我那项问题,是以‘仇雠’身份与会?还是以‘属下’立场拜贺?”

葛啸群眼看这位“乌衣恶煞女王蜂”刁玄霜,业已气得一头煞气,满面凶光,却偏偏慢条斯理地,微笑答道:“刁姑娘,我们是江湖人,应该尊重江湖规矩。”

刁玄霜厉声问道;“什么江湖规矩?”

葛啸群剑眉微竖,指着“析城五狼”兄妹含笑说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又道:‘喧宾不能夺主’,你应该先与主人兄妹,交代完毕以后,再和我这黄牛硬找犀牛碰,不知死活的客位之人,互相了断。”

刁玄霜对他无词可对,只得点头说道:“好,葛啸群,算你这张嘴儿会说,等一会我管教你今生今世,再休想说得出一句话儿。”

冀如娇听到此处,忽然站起身形,替葛啸群斟了一杯美酒,娇笑说道:“小兄弟,你真有一套,我敬你一杯酒儿。”

刁玄霜又对莫如娇狠狠看了两眼,柳眉双挑,向崔气妄发话问道:“崔寨主,你要不要知道我师尊指定你们‘析城五狼’兄抹,在明年九九重阳,参与‘五刀会’时,进贡些什么东西?”

崔气妄笑道:“你不妨说,我不妨听。”

刁玄霜冷然说道:“我师尊要你们进贡一柄‘灵龙剑’,及一匹血红色的千里宝马。”

葛啸群向莫如娇失笑道:“欧阳彝那‘魔中隐士’之号,真应该转赠别人。你看他多狠多贪?居然把你们‘析城狼窟’中的两样罕世宝物,打探得这般清楚。”

刁玄霜厉声叱道:“我和主人答话,谁要你在旁多口。”

葛啸群一阵纵声狂笑,扬眉吟道:“头颅笑掷死生轻,爱仗青锋铲不平!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常作不平鸣……”

刁玄霜委实拿他无法,遂只好向崔气妄说道:“崔寨主,我话已说完,你们五狼兄妹,应该在两条道路之中,选一条了。”

崔气妄摇头笑道:“我们‘析城五狼’兄妹,不甘心为人属下。”

刁玄霜变色说道:“不为属下便为仇雠。”

崔气妄哈哈大笑说道:“为属不甘,为仇不必,找兄妹与令师‘勾漏独夫’欧阳彝老先生,毫无瓜葛恩怨,却要以仇雠自居做甚?”

刁玄霜勃然怒道:“两条路,你都不走,却……”

崔气妄不等她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我要走第三条路。”

刁玄霜气得愤然欲起,但目光微转之后,仍自强抑盛怒问道:“这第三条路儿,是怎样走法?”

崔气妄笑道:“一为不属,二为不仇,我们兄妹要以江湖友好身份,于明年九九重阳,齐去勾漏山独夫谷,祝贺令师欧阳彝老先生的开宗立派之喜,并重置备份贺礼。但话应事先说明,这份贺礼,只是聊表心意,却决不是什么被指定进的‘灵龙剑’及血色的千里宝马?”

葛啸群听得抚掌赞道:“好!崔道长究竟不愧领导‘析城五狼’,身为一方霸主,这几句话,回答得不亢不卑,合情合理。”

刁玄霜的睑上怒色,忽然渐渐干息,换成了满面春风,目光微扫葛啸群,向崔气妄点头笑道:“我奉命出山之际,我师尊便料到有些自命不凡人物,可能会如崔寨主所说一般,要走第三条路,故而他老人家便订立了一项标准。”

崔气妄问道:“什么标准?”

刁玄霜格格娇笑答道:“既想与我师尊以江湖友好身份相处,自应有和他老人家距离不远的相当功力,换句话说,就是凡欲与‘五刀派’开派师‘勾漏独夫’欧阳彝交友之人,必须胜得了他的门下弟子。”

崔气妄“哦”了一声,微笑问道:“刁姑娘,莫非你要指教我们兄妹几招勾漏绝艺?”

刁玄霜点头答道:“不错,但你们业已知道自从刁玄霜出山以来,业已在我宝刀之下,伤折下一十三名武林高手。”

“青狼屠户”温武的性情最暴,他早就有点按耐不住,闻言之下,遂厉声狂笑,接口说道:“刁姑娘既已毁了一十三名武林高手,何妨再多毁五个?”

刁玄霜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冷冷说道:“温寨主倘若不服,我便把你编排在第十四号也好。”

“青狼屠户”温武厉声狂笑说道:“刁姑娘,你打算在什么时候,替我编号?”

刁玄霜应声答道:”那要看你活到什么时候,才不耐烦地自行找死。”

“青狼屠户”温武豹眼双张,哈哈笑道:“择时不如撞时,温武现在就想请刁姑娘打发打发。”

刁玄霜缓缓站起身形,目光微扫“析城五狼”,并特别向葛啸群多盯几眼,嘴角微挑,哂然说道:“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温寨主既然如今便想我为你饯行,就请厅前一会。”

“青狼屠户”温武哪甘示弱,立即随她走出五狼厅,其余“白狼真人”崔气妄、“紫狼眇叟”吕东岩、“黄狼秀士”吴心剑,“红痕公主”莫如娇,及葛啸群等五人,也均纷纷起立,随同举步。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