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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介书生雕虫技 武林群雄争秘籍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阙“忆秦娥”,在词坛上享有盛名,固然作词人李太白的绝代才华,高古风致,足堪傲视百代!但长安为中国名城,自汉以来,多朝都此,兴亡鼎革,历尽沧桑!在后代游人目内,对于西风残照下的汉家陵阙,遂更容易引人大动思古之幽情。

如今,明月在天,夜寒似水,但咸阳古道之上,却音尘未绝。

听,车辚辚,马萧萧。

但这车马之声,不是杜工部《兵车行》中所说的“兵车”,而是一辆由两匹骏马拖曳的装饰华丽的轿车。

这轿车到了咸阳桥下,便自停轮不进,从车上走下一位白发老翁,负手登桥,略为展眺,便回顾车中,含笑叫道:“珠娘,你且下车看看,这咸阳桥,不仅景色不俗,连墨客骚人的留题词句,也不比那灞桥为少呢!”

白发老翁语音了后,车帘微启,又走下一位风鬟雾鬓的绝色佳人。

她姗姗举步,走上桥头,把娇躯依偎在老翁怀内,一面螓首微抬,仰视中天月色,打了个“呵欠”,含笑说道:“眺览眺览这咸阳古道景色,到还可以,至于桥上留题,则不看也罢!因为千载以来,出了几个李青莲?出了几个杜工部?那些酸腐诗词,徒令人入目作呕,只把古迹名胜,大加糟蹋而已!”

老翁失声笑道:“珠娘真够刻薄……”

话犹未了,珠娘便嫣然一笑,接口说道:“我决不是刻薄!你想灞桥上题有那多诗词,又是极著名的古来送别之处,我们看遍长桥,只不过仅仅喜爱一首七言绝句。”

老翁笑道:“那首七绝句,你还能记得么?”

珠娘梨涡双现,微笑说道:“石珠娘过目成诵,永世不忘。我若没有这点聪明,何必还与你遨游四海八荒,怀的什么雄图壮志?”

说完,便自曼声吟道:“柳色黄于陌上尘,秋来长是翠眉颦,一弯月更黄于柳,愁煞桥南系马人。”

老翁听得托掌赞道:“果然不错,匆匆一目,便能成诵,珠娘委实是绝代聪明,也只有仗恃你这种旷世天才,才出得了我们憋在心头的那口闷气。”

珠娘似乎微怯夜寒,把所披斗篷,掩紧了些,向老翁娇笑说道:“风清月冷,浊流呜咽,你不觉得这咸阳桥上的夜色虽美,却嫌过分凄凉……”

老翁接口笑道:“山川景色,每因人心境而异,你住惯了琼楼玉宇,看惯了画栋雕梁,吃惯了山珍海味,穿惯了锦绣衣裳,如今面对这淡月疏星浊流萤火的清幽夜色,自然难免有凄凉之感。”

珠娘柳眉微蹙,白了老翁一眼,佯嗔说道:“你这人不要话中带刺,难道以为我还迷恋那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老翁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认为你脱离那种环境未久,对目前恬淡生活,可能还有些不太习惯。”

珠娘点头笑道:“你这样说就对了,我虽然与你一见生情,立愿偕游天下,但由极绚烂中,归诺平静,总要有段时间,才能完全适应的呢!”

老翁双眉一扬,得意笑道:“多少达官巨绅,王孙显宦,在秦淮河畔争掷缠头,都无法获得珠娘青睐。只有我前修福慧,独占花魁,从此后到处登临山川生色。”

珠娘听得妙目中情思无限地斜睨这白发者翁,嫣然一笑,低声吟道:“妾本青楼落溷人,君是五陵……”

老翁忽然以目示并微咳一声,打断了珠娘话头,呵呵大笑说道:“我们之间,虽然前生缘定,但红颜配白发,牛粪插鲜花,你总是大为委屈的了。”

珠娘灵机忽动,双杨柳眉,含笑说道:“你这‘牛粪插鲜花’之语,是太好诗题,我想……”

老翁笑道:“你想什么?想做诗还是想填词?眼前无纸无笔。”

珠娘接口笑道:“谁说无笔?我怀中现有描眉黛笔。”

老翁轩眉笑道:“黛笔题诗,倒是极为香艳有趣,但纸儿又向哪里去找?”

珠娘微笑说道:“你怀中不是像宝贝似地藏着一本书儿?且借我一用,让我把诗句写在书眉之上。”

老翁摇头笑道:“不行,我这本书儿,没有书眉。”

珠娘佯嗔说道:“哪有书上无眉之理?难道你这本书上,整个都印满了字吗?”

老翁失声笑道:“你恰恰猜反,我这本书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珠娘颇为不悦地,蹬了老翁一眼,皱眉嗔道:“你简直胡说,没有字还能叫做书么?”

老翁笑道:“你要不信,我就给你见识见识。”

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取出一本书儿,颇为郑重地,双手捧向珠娘,并似感慨无穷地,长叹说道:“这真是一本旷古奇书,可惜我年老花甲,两鬓如霜。你又弱不禁风,娇柔无力,否则……”

话方至此,在咸阳桥下突然宛若电掣风驰般窜上了一条人影。

珠娘惊得花容失色,“哎呀”一声,像只小鸟般,把娇躯投入老翁怀内。

老翁比较镇定,一面抱着珠娘,一面面向咸阳桥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须发斑白,满面喜色的驼背老人,发话问道:“尊驾是谁?”

这位驼背老人,微抱双拳,含笑说道:“我是当世武林之内,追寻阁下的无数人中之一。”

老翁愕然问道:“当世武林之中,有无数人在找我?”

珠娘一来惊魂稍定,二来见那驼背老人,满面笑容,一团正气。遂大着胆儿,从老翁怀内站直身形,也自蹙眉问道:“你是说有很多人在找他么?”

驼背老人点头笑道:“这很多人中,包括当世武林的各门各派名家,以及震慑乾坤的‘八大高手’。”

老翁问道:“什么叫‘八大高手’?”

驼背老人应声答道:“陇右神驼关东狂、大漠金雕阴山蛇、昆仑竹剑大头蛆、南荒鸠婆勾漏独。”

珠娘听得“嗤”然一笑说道:“这算是什么诗儿?平仄不调,音韵不协……”

驼背老人笑道:“这不是诗儿,这是八位旷代武林高手的成名外号。”

老翁皱眉说道:“我们不大懂江湖术语,尊驾可否讲得详尽一些?”

驼背者人点头笑道:“好!我把这八人名号说出,他们是:‘陇右神驼’皇甫正、‘关东狂客’宇文苍、‘大漠金雕’轩辕亮、‘阴山蛇叟’呼延光、‘竹剑先生’西门远、‘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南荒鸠婆’端木玖及‘勾漏独夫’欧阳彝。”

珠娘“咦”了一声,微笑说道:“奇怪,这八个所谓武林高手,怎么都是双姓?”

“天下之大,奇巧事儿太多,否则我又怎会在这咸阳桥上,误打误撞地遇见了渴欲相寻人物。”

老翁手捻银须,缓缓问道:“从尊驾语气中听来,大概就是当世武林八大高手中的‘陇右神驼’皇甫大侠?”

驼背老人欠身笑道:“多承葛老先生见誉,在下正是皇甫正。”

老翁失惊问道:“皇甫大侠与我素昧生平,怎知贱姓?”

“陇右神驼”皇甫正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何人不识君?我不但知道阁下是葛文钦葛老先生,并知道尊宠就是名震讧南的秦淮诗……女石珠娘呢!”

葛文钦见这“陇右神驼”皇甫正因觉“秦淮诗妓”之语,有些对人失敬,竟能在仓促以下,改称“诗女”,不禁暗暗点头,含笑问道:“皇甫大侠究竟找我何事?”

皇甫正拱手笑道:“在下闻得葛老先生藏有一本奇书。”

葛文钦见这“陇右神驼”皇甫正,向自己说话之时,两道炯炯目光,却盯在珠娘手上!遂知无法隐瞒,只得皱眉问道:“皇甫大侠所指,是不是这本无字奇书?”

皇甫正点了点头,目光灿如冷电般地,在葛文钦及石珠娘的身上,扫来扫去。

石珠娘这时方展开手中那奉古色盎然小书,只见书签上写着“无字天书”四个铁线篆字。

她把书翻开,见果然每面均是白纸,遂柳眉微扬地,向“陇右神驼”皇甫正,含笑说道:“皇甫老先生,这本‘无字天书’,名副其实,书内毫无一字,你要它干什么呢?”

皇甫正笑道:“这本‘无字天书’,在贤夫妇如此文翁诗女手中,果然毫无所用,但在武林人物眼内却无殊旷代奇珍。”

珠娘笑道:“皇甫老先生,你能否说出此书的珍奇所在?”

皇甫正点头说道:“这是数百年前两位武功绝代的‘无相禅师’与‘无为真人’合著,用秘法书写的一册奇书!其上载有十三种神奇武学,俱都妙参造化,倘能获得此书,设法现出书上字迹,悉心苦研,则三数年间,便可傲视江湖,无敌天下。”

葛文钦“哦”了声,哂然笑道:“皇甫大侠就是为了要傲视江湖,无敌天下,遂想从我夫妇手中,强夺此书。”

“陇右神驼”皇甫正闻言,双目张处,神光电射地,发出一阵慑人心魂的纵声狂笑。

石珠娘蹙眉不悦问道:“皇甫老先生,你怎么笑得这样狂法?”

皇甫正笑声一收,正色说道:“我笑的是葛先生毕竟是位文人雅士,不懂得豪侠胸襟,太轻看了我这‘陇右神驼’四字。”

葛文钦讶然问道;“我何时轻看你了?”

皇甫正微笑道:“在下一身武学,虽不敢自诩为冠冕当今,但截至目前,四海八荒之间,尚未曾出现能赢我一招半式的任何更高好手?我又何必要倚仗你这奉‘无字天书’,来傲视江湖,无敌天下。”

葛文钦莫名其妙地,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想夺取……”

皇甫正连连摇手,截断葛文钦的话头,含笑说道:“葛者先生,请你将这‘夺取’二字,赶快收回,皇甫正生平,决不妄取一物,我此来用意,只想说服葛老先生,把那本‘无字天书’见赠。”

石珠娘听得有趣,向皇甫正含笑问道:“他整日抱着这本‘无字天书’,爱逾性命一般,你怎能说服他肯甘心情愿地送给你呢?”

皇甫正眉宇间满含自信地,点头笑道:“我想应该能够,因为我有三大理由。”

葛文钦微笑道:“我愿意听听你这三大理由。”

皇甫正屈指数道:“第一点理由为我自己的名头威望,第二点理由是为了武林祸福,第三点理由却是为了你们夫妇的安危。”

石珠娘笑道:“妙极、妙极,皇甫老先生真不愧当今大侠,你在三点理由之中,居然还有一点是为了我们着想。”

皇甫正笑道:“我先解释第一点理由,因为我如今功力绝世,虽无需再复研这‘无字天书’,但若听任其落入他人手中,则此人艺业一成,必高出我上。”

葛文钦点头道:“这话倒也坦白真诚,言之成理。”

皇甫正继续说道:“倘若这‘无字天书’,落在正派人物手中,倒无大碍,只怕被穷凶极恶之徒取去,练成神功,无人能制,岂非助纣为虐,不知将流祸多大!”

葛文钦听得微笑说道:“皇甫大侠这第二点理由,确是一片仁人侠士之心,但不知最后一点理由,怎会关系到我夫妇的安危之上?”

皇甫正目光微注葛文钦,含笑答道:“葛老先生是饱学之士,应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带着这本足启江湖人物万众觊觎的‘无字天书’,遨游天下,万一被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的魑魅蛆魉寻得,岂非难免有刀光血雨的意外飞灾?”

石珠娘扬眉娇笑说道:“皇甫老先生真替我们想得周到,但我们若把这‘无字天书’,双手奉赠,岂不等于是将飞灾奇祸,转移到你的身上?”

皇甫正摇头笑道:“我不怕什么灾祸,因为一来那些江湖鬼蜮,找我较难。二来我身怀绝世神功,便找到我时,也无非是飞蛾扑灯,自寻死路而已。”

石珠娘微笑说道:“皇甫老先生,你口口声声说你身怀绝世神功,不知能否使我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所谓‘绝世神功’,究竟有多么动地惊天的精奇灵妙?”

皇甫正闻言,目光一转,点头笑道:“贤夫妇说得也对,我就施展一桩绝世神功,给你们看看便了!”

话完,走下咸阳桥,双手捧起一方足有数百斤重巨石,便往桥下奔腾澎湃的浊流之中,飘身纵去。

葛文钦与石珠娘见状,方自失声惊呼,却匹这位“陇右神驼”皇甫正,业已安然举足,一步一步地,横渡长河,把波涛滚滚的奔腾浊流,当做了平坦易行的康庄大道。

皇甫正走到对岸,哈哈一笑,身形展处,宛如潜蛟出诲,鹰隼升空般,斜纵起四五丈高,再复略一屈伸转侧,便即飞上桥头,在葛文钦、石珠娘面前数尺之处,飘然落地。

石珠娘“哎呀”一声,指着皇甫正的微湿足踝,向葛文钦扬眉笑道:“古人只有抱石沉沙,这位皇甫大侠却是捧石渡水,而且水痕仅仅湿至足踝,真了不起呢!”

皇甫正闻言双手一松,手中数百斤巨石居然全化作飘飘石粉,向石珠娘含笑说道:“水痕至踝,并不为奇,倘若手中无石,或是水面无波,则可仅湿鞋底,连鞋帮上都不会带有半丝水渍。”

石珠娘柳眉一轩,娇笑问道:“这叫做什么功夫!”

“陇右神陀”皇甫正微笑答道:“去时叫做‘捧石踏波’,来时叫做‘挟山超海’,至于把大石弄成碎粉之举,则叫做‘五行神拳’!前两种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后一种是性命交修的内力玄功。”

石珠娘笑道:“锻炼这种功夫,定然要有秘诀。”

皇甫正点头说道:“不仅要有真传秘诀,更要有艰苦卓绝的毅力恒心,朝夕苦参,寒暑不懈……”

石珠娘不等皇甫正话完,便即接口道:“皇甫大侠,你能不能把这练功秘诀,说来给我听听?”

皇甫正对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秦淮名妓,深深看了几眼,朗声笑道:“夫人虽然灵心慧质,可惜年龄已长,后天孱弱,不是我道中人,何况练功秘诀,繁复艰难,一时也记不住呢!”

石珠娘哂然笑道:“谁想记住?我只是好奇动问,说与不说,全由皇甫大侠自主。”

皇甫正听她这样说法,遂把“捧石凌波”、“挟山超海”,及“五行神掌”等三种绝世武学的练功秘诀,毫无所隐地,向石珠娘细说一遍。

石珠娘静静听完,点头笑道:“原来锻炼武功如此艰难?则这本‘无字天书’,慢说只是毫无字迹的几页白纸,便算当真是载有十三种绝技神功,又有什么用处?”

说到此处,目注“陇右神驼”皇甫正,继续笑道:“既然丘甫大侠为此书苦苦追寻,适才又列举了三项可以讲得过去的相当理由,我便把这‘无字天书’,送给……”

活犹未了,葛文钦便自皱眉叫道:“珠娘,不要莽撞,我们再考虑……”

石珠娘也不等他话完,便把手中那本“无字天书”,抛向“陇右神驼”皇甫正,再复螓首微偏,向葛文钦娇笑说道:“你不要舍不得了,皇甫大侠说得极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既然打算到处遨游,将彭蠡烟、峨眉月、巫山云、潇湘雨等天下万象,一齐收诸眼底,则何必还把这本只有笨蛋傻瓜才当做宝贝的所谓‘无字天书’,带在身边,平白招灾惹祸,添烦扫兴?”

葛文钦看着“陇右神驼”皇甫正手中那本“无字天书”,长叹一声,皱眉不语。

皇甫正有些过意不去,双眉连轩,忽似下了极大决心,自怀中取出一粒朱蜡丸,递向葛文钦道:“葛老先生,这是当世之中,绝无仅有的一粒‘七宝续命丹’功能还魂续命,起死回生,解救任何重伤奇毒,及膏盲重病。皇甫正承赠奇书,无以为报,只好用这粒灵丹妙药,聊代琼瑶,敬请贤夫妇笑纳了吧!”

话完,把“七宝续命丹”递在葛文钦的手中,身形微转,便已飘出数丈。

葛文钦忽然高声叫道:“皇甫大侠,请留贵步。”

陇右神驼皇甫正闻声止步,一面转身走回,一面目光如电地,轩眉狂笑说道:“葛老先生,你莫非有不舍之意?皇甫正以‘正’为名,生平决不妄取,愿将这‘无字天书’,完璧归赵。”

语音一了,刚待探怀取书,葛文钦却连摇手地,含笑说道:“皇甫大侠请勿误会,这本‘无字天书’,既已由珠娘脱手相赠,如今哪有不舍索还之理?葛文钦请皇甫大侠暂留贵步,只是有一事相求。”

皇甫正“哦”了一声,点头笑道:“葛老先生尽管请讲,纵是赴汤蹈火之事,皇甫正也必毫不推辞地,替你办到。”

葛文钦微叹说道:“那本‘无字书’,虽被我珍藏多年,但空自用尽方法探求,

也不知奥妙何在?皇甫大侠可否于三年后中秋之夜,屈驾太湖西洞庭山的葛家堡中,把参研此书所得,略为见告?”

皇甫正听得连连点头,微笑答道:“罕见秘籍,参究原验,皇甫正不论有无所得,必于三年之后,去往贵庄恭贺中秋,还望贤夫妇不吝杯酒,共赏太湖夜月。”

活完,抱拳一揖,身形立飘,眨眼之间,便自隐入了沉沉夜色。

石珠娘目送这“陇右神驼”皇甫正的身形杳后,回眸一笑,向葛文钦扬眉笑道:“钦哥,你方才怎地竟似要临时变卦?难道忘记我们在栖霞山上,所受的那口恶气了么?”

葛文钦叹了一口气道:“我是觉得武林人物中良莠不齐,这位‘陇右神驼’皇甫正,道貌岸然,举止光明,与那‘栖霍剑客’熊如古的褊狭狂傲气质,迥不相同,倘因此把他害苦,未免有此于心不忍的呢!”

石珠娘微笑说道:“我看这位‘陇右神驼’皇甫正,武功甚高,虽然上了恶当,却未必会把他害苦?如今四海争搜无字天书,群雄蝉起,江湖大乱,我们还是继续初衷,才好在三年后中秋之夜,安排一场旷古绝今的‘百棺大会’。”

她笑语方罢,狂风一阵,月被云遮,顿时倾盆大雨,四野如墨。

云散月明,风停雨霁,车仍在辚辚,车上所坐的人儿,仍然是葛文钦与石珠娘,但地点却已变更,不是在“咸阳桥”头,而是到了“甘肃”境中的“六盘山”内。

六盘山虽是由陕入甘的必经通道,但危峰耸立,山路迂回,形势却极为堆奇险恶。

车正前行,蓦然间一声龙吟长啸,由空传下。

这啸声把那两匹驾车骏马吓得竖耳惊嘶,四蹄踏地。

葛文钦下车仰首,察看啸声何来?却见从那路旁的参天峭壁顶端,飞坠下一条人影。

峭壁高约二十余丈,但这条人影,却宛若一只巨鸟般的,徐徐飞坠,几乎点尘不惊地,飘立在车前数尺。

见他身材极为伟岸,高约七尺,浓眉豹眼,目光也异于常流,在精芒灼灼之中,含蕴着一种金黄光泽。尤其是他那盈腮虬髯及一头短发,全都色作焦黄,看去凶狞无比。

葛文钦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拦住我去路做甚?”

虬髯大汉狂笑答道:“在下乃化外野人,复姓轩辕,单名一个亮字,因天生黄发黄须黄眼,江湖逐称我为‘大漠金雕’。尚请葛老先生恕我拦车惊驾之罪。”

葛文钦见这“大漠金雕”轩辕亮相貌虽极凶恶,但谈吐并不粗俗,神情也不太蛮横,遂微笑问道:“轩辕大侠怎知贱姓?”

轩辕亮应声笑道:“老先生虽然携美遨游,稚人高致。但葛文钦、石珠娘六字,早巳轰传四海,名震武林。”

葛文钦讶声笑道:“老夫书香门第,诗礼传家,生平除了性喜搜集奇书古藉以外,既不赶场应试,期望为官,又不与江湖朋友交结,轩辕大侠怎说我夫妇微名,竟已轰传四海!”

轩辕亮目中金光一闪,扬眉笑道:“葛者先生虽是文人雅士,但却藏有一本武林奇书,轩辕亮生平性直,无妨实言,在下便是为了这本奇书,才冒昧地对者先生有所惊动。”

葛文钦摇头笑道:“轩辕大侠,你弄错了。我车内虽然带有不少书籍,但都是些经史诗词,哪里来的什么武林秘籍?”

轩辕亮微笑说道:“江湖传闻,不致有误,或者是葛老先生尚不知道这本‘无字天书’的价值而已。”

葛文钦“哦”了一声,拈须笑道:“原来轩辕大侠所得的武林秘籍,就是那本‘无字天书’,但是……”

话方至此,石珠娘业已掀帘下车,手中拿着一本书儿,俏生生地接口笑道:“但什么?你为了好奇,用尽各种方法,整日参研这本‘无字天书’含蕴了什么奥妙,结果空自少看了好多景儿,少做了好多诗儿,少填了好多词儿,却毫无所得依然只是几页白纸,依我看来,你不必再赞精神,武林秘籍应该由武林人物揣摩,才容易触动灵机,有所收获。”

轩辕亮听得心头狂喜地,拊掌大笑说道:“石夫人说得极对,慢说葛老先生难有所得,即令费尽苦心,使书上现出字迹,也对你这等墨客文人,毫无用处。”

葛文钦目注这位名列当世武林八大出奇高手中的“大漠金雕”轩辕亮,向他含笑问道:“听轩辕大侠如此说法,莫非要我把这本‘无字天书’,送给你么?”

轩辕亮摇头笑道:“在下与葛老先生及石夫人察昧乎生,哪敢妄求见赠?我只想效法无怀氏、葛天氏等前古先民,来个以物易物。”

说完,自怀中取出一个鹿皮小包,一面缓缓打开,一面继续笑道:“在我们武林人物心目之中,那本‘无字天书’,简直值得上万金重价,但一来黄金太俗,不敢以之唐突葛老先生这等风雅高人。二来大漠中流沙千里,地瘠民穷,轩辕亮也张罗不出那样多的阿堵之物。”

说到此处,已把鹿皮小包打开,指着其中一方三寸来长的羊脂美玉,向石珠娘含笑说道:“这是和阗至宝,名叫‘千年寒玉’,除了佩在身畔,盛暑不侵之外,倘若每日以其摩娑面颊,并浸乳饮用,更可使人绿鬓长青,朱颜不老。石夫人若是肯将‘无字天书’见让?轩辕亮便以这‘千年寒玉’为酬。”

石珠娘摇手笑道:“轩辕大侠且请收起这块宝玉,我不要你丝毫报酬,却肯劝他把‘无字天书’送你。”

话音至此微顿,秋波一转,把两道娇媚眼神,凝注在葛文钦的脸上,嫣然含笑说道:“你为了这本无字天书,整日废寝忘食,甚至有时连两三天都不和我谈上一句话儿,着实令人可恼!如今轩辕大侠渴盼获得此书,其意显出至诚,你应该慷慨一些,割爱相赠,否则我不愿陪着你这木头人似的老书呆子,再复到处乱跑,就要回转秦淮河了。”

葛文钦双眉紧皱,垂头沉思片刻,方指着石珠娘,对“大漠金雕”轩辕亮长叹一声说道:“她不顾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不顾王孙公子的争掷缠头,而一意怜才,甘心跟随我这穷老头子仆仆风尘,遨游天下,这份难得深情,绝对不容辜负,故而葛文钦为了这红粉知己,只好把‘无字天书’,奉赠轩辕大侠。”

轩辕亮听得欣喜若狂,石珠娘也把手中所持的“无字天书”含笑递过。

葛文钦忽然伸手相拦,叫了一声“且慢”,又向轩辕亮杨眉说道:“轩辕大侠,我书虽送你,却有一项要求。”

轩辕亮点头笑道:“葛老先生请讲,轩辕亮无不应命。”

葛文钦微笑说道:“我生平酷爱读书,定有一条律己准则,就是‘逢书必加细读,逢读必求甚解’。生平几乎读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只对这本‘无字天书’翻来翻去,始终莫名其妙!故而我要求轩辕大侠在参详有得以后,务必把书中所载,对我一告。”

轩辕亮点头笑道:“葛老先生真是一位风雅奇士,你定居何处?不妨约定时日,轩辕亮必然遵命造访。”

葛文钦拈须笑道:“我住在太湖西洞庭山的葛家堡中,轩辕大侠请于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前往践约。”

说到此处,目光侧注石珠娘,摇头笑道:“珠娘,真情难用千金买,不爱奇书爱美人,我已经敬遵芳命,你如今可以把那‘无字天书’送给轩辕大侠的了。”

谁知话方至此,峰脚大堆怪石之后,突然传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有人发话说道:“葛文钦,你不能送他,倘若把‘无字天书’送给他,却对我‘阴山蛇叟’怎样打发?”

随着这阵阴森语音,自乱石后慢慢走出一位形容可怖的青衣老叟。

这老叟身如竹竿,又细又长,尖嘴高颧,秃眉细眼,瘦削有皮无肉,双颊之上,更复惨白如纸。

尤其从他那一双细目之中,不时闪射出狠毒意味极浓的炯炯厉芒,更使葛文钦、石珠娘双双心底生出寒意,携手倒退几步。

“大漠金雕”轩辕亮一见这自称“阴山蛇叟”的青衣叟,蓦然出现,不禁皱眉问道:“呼延光,你不在阴山弄蛇,居然也赶来凑这热闹,却是何苦?”

“阴山蛇叟”呼延光冷笑一声说道:“轩辕亮,你问得到好,你既不在大漠养雕,我便不在阴山弄蛇,难道只有你才想要那本‘无字天书’,我就不想要这武林秘籍?”

轩擦亮扬眉问道:“这样说来,你早就跟踪我了?”

呼延光颇为得意地,点头笑道:“我从玉门关外,开始跟踪,一直追到六盘山,你却毫无所觉,委实笨得令人可笑。”

轩辕亮面上微红,但立即狂笑说道:“可惜!可惜!”

呼延光细目一翻,凶芒四射地,厉声问道:“可惜什么?”

轩辕亮指着葛文钦及石珠娘,扬眉大笑说道:“可惜你来迟一步,葛老先生与石夫人已答应把‘无字天书’送给我了。”

呼延光冷然问道:“轩辕老雕,莫非你想独吞这册武林秘籍?”

轩辕亮“哼”了一声答道:“先下手为强,捷足者先得,谁叫你鬼鬼祟祟地,只暗随在我的身后,而不正大光明地跑在我的前面?”

呼延光目内凶芒一转,狞笑说道:“轩辕老雕,你既然这样说法,可别怪我呼延光要先下手为强的了。”

语音未了,身形已闪,掣电飘风般,便向那位手持“无字天书”的石珠娘扑去。

哪知“大漠金雕”轩辕亮的轻功身法特具神妙,又复早存戒心,遂冷笑一声,肩头微晃,业已抢到石珠娘的面前,把“阴山蛇叟”呼延光的来势挡住。

呼延光见轩辕亮的身法比自己更为快捷,不禁大吃一惊,缩身飘退丈许。

轩辕亮哈哈大笑,反手一抄,便把那册万众瞩目,举世争搜的“无字天书”接了过来,同时并把那块千年寒玉,交到石珠娘的手内。

“阴山蛇叟”呼延光见状,眉腾杀气,目射厉芒,欺身前进两步,发出一阵森森狞笑说道:“轩辕亮,除非你能把我‘阴山蛇叟’呼延光,立毙掌下,否则却你想能把这‘无字天书’带走。”

一面发活,一面缓缓举起双掌,似正把全身功力,贯注在双掌之上,眨眼间,他这原本瘦如鸟爪的一双手掌,忽然暴涨了将近一倍,掌色更由黄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呈紫。

尤令人惊骇的是他那十根手指,仿佛指骨已融,竟能上下左右,蠕蠕而动,恍若十条小小毒蛇,昂首蜿蜒,正欲择人而噬。

以“大漠金雕”轩辕亮这等功力的武林奇客,都看得悚然变色,心头微觉发毛,赶紧把那“无字天书”揣入怀内。

葛文钦与石珠娘,自然更是全身直打寒颤,惊骇万分。

“阴山蛇叟”呼延光这时不仅一双手掌的十指蠕动更急,连口中也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嘘嘘”怪响。

“大漠金雕”轩辕亮虽是初会呼延光,却久闻人言,这位“阴山蛇叟”,在阴山龙涎谷内潜心苦研,从各种蛇类的形状动态之中,研刨出一套招术与众不同,威力别具奇妙的“神蛇掌法”。

如今见了“阴山蛇叟”呼延光的这副怪异神情,轩辕亮自然立即联想到他那套“神蛇掌法”,并因对方十指颜色发紫,双目凶芒如电,口中怪啸不绝,判断出呼延光这“神蛇掌法”,不仅招式怪异,在掌力或指力之上,可能还含有什么奇异毒质。

轩辕亮戒心既生,自然便劲贯双掌,功凝百穴,以两道炯炯眼神,盯住对方,丝毫不敢怠慢。

谁知就在“大漠金雕”轩辕亮疑功待敌,整副心神完全注意到“阴山蛇叟”呼延光的蠕动十指以上之际,却有各形各类,大大小小的无数罕见毒蛇,从四面八方悄然出现。

等到“大漠金雕”轩辕亮惊觉四顾,他与葛文钦、石珠娘三人,业已被包围在一座群蛇大阵之内。

女人无不怕蛇,尤其这位毫无武功的秦淮名妓石珠娘,更是惊骇得全身发抖,芳心欲碎。

但她却能力持镇静,紧咬牙关,紧紧偎靠在葛文钦的怀中,互相安慰,把生死置之度外。

蛇群共分四组,分据四方,每组均似由一条长仅盈尺,躯体极细的小小黑蛇率领,只排起一圈蛇阵,把轩辕亮、葛文钦、石珠娘围在当中,却绝无任何蛇儿向他们发动攻击。

“大漠金雕”轩辕亮知道“阴山蛇叟”呼延光必是要倚仗所豢养蛇群,对自己加以勒索,不禁激起了义侠之心,暗忖今日纵拼身归劫数,玉碎珠沉,也决不使“无字天书”落入这凶毒绝沦的对头手内,俾免助纣为虐,贻祸武林!

他方自动念,“阴山蛇叟”呼延光却是足下轻移,欺到五六尺外,手指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向“大漠金雕”轩辕亮发出一阵刺耳狞笑说道:“轩辕老雕,我这‘群蛇大阵’,杀你虽难,但要杀他们这一双手无缚鸡之力的世俗男女,却易如反掌,包管在转瞬之间,便会被蛇群啮尽血肉,只剩下两堆白骨,人家对你不错,肯把‘无字天书’相赠,你难道竟忍心眼见他们惨膏群蛇毒吻?”

轩辕亮想不到“阴山蛇叟”呼延光竟用如此卑鄙手段,来对自己要挟,不禁连连摇头冷笑说道:“呼延光,你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你这样做法,怎么配称当世武林中八大高手之一?”

呼延光毫不为忤地怪笑说道:“为了这本‘无字天书’,我只好不择手段!”

轩辕亮道:“你纵然不择手段,也无非一场妄想,轩辕亮愿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一身武学,对葛者先生及石夫人妥为卫护!”

呼延光仰天狂笑说道:“常言道:‘双掌难敌四手,好汉还怕人多。’你看我所带来的各种毒蛇,数逾千条!你如今独全己身已极艰难,哪里还卫护得了他们这两个凡夫俗子?”

轩辕亮闻言,向葛文钦及石珠娘夫妇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目射神光地,朗声说道:“宁使一家哭,不使一路哭!倘若我卫护不了葛老先生及石夫人,轩辕亮宁愿陪同他们一齐惨膏蛇吻!但‘无字天书’却必然从此化为劫灰,决不会令其落入你这无耻之徒手中,贻毒天下!”

呼延光听得目中凶芒电闪地点头冷笑说道:“轩辕老雕,你在当世武林中,也被列为旁门魔道,我真想不到你除了魔心魔肺以外,居然还有些侠骨侠肠,呼延光万分佩服之下,只好成全你了。”

语声顿处,口中“嘘嘘”连声,只见四外群蛇,一齐发动,昂首吐信地向葛文钦及石珠娘的身上纷纷窜去。

葛文钦与石珠娘遨游天下,大送“无字天书”之举,虽然别具深心,但他夫妇本身,却委实不通武学,更从未见过这等千蛇齐袭的荡魄惊心场面,任凭定力再强,也惊骇得双双瘫痪在地。

轩辕亮一声怒啸,双掌齐挥,早就贯注待发的内家真力,立化两团劲风,把当先窜来的百余条大大小小毒蛇,卷飞出十数丈远,有些跌成肉泥,有些则晕头转向,僵直不动。

起着这刹那之间,轩辕亮就地抓起葛文钦石珠娘夫妇,命他们紧贴峭壁,暂时减除了一面威胁。

但第一批蛇群虽被卷退,第二批,第三批,却又不断袭来。

轩辕亮黄睛双瞪,暴射金芒,身似风旋,掌如电闪,居然倚仗他精深内力所化的劲气狂飚,把来犯群蛇纷纷击退,眨眼间,便已蛇尸遍地。

这些蛇儿,差不多条条均蕴剧毒,也条条均费了“阴山蛇叟”呼延光多年苦心调教。

如今竟在“大漠金雕”轩辕亮的双掌之下,死了这多,怎教“阴山蛇叟”呼延光看得不心痛?

但那本“无字天书”,却是旷代秘籍,谁参研出书上所载的十三种绝艺神功,谁就能傲视群雄,成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高手。

这种引诱力量太大,引诱得“阴山蛇叟”呼延光不仅不怜惜群蛇死伤,反倒拼着再断送两条心爱奇蛇,咬牙怪笑几声,向轩辕亮一抖双袖。

从他袖中抖出的,是两条长约尺许,双尾四脚的雪白奇蛇,骤然看出,却像是两条遍体银光的六足怪物。

轩辕亮认的这是阴山特产,奇毒无伦的双尾雪蜴,别说被它咬中,便是被它口内所蕴毒液喷上一些,也将立遭惨死。

遂不敢怠慢凝足了十成强掌力,向迎面飞来的这两条双尾雪蜴凌空劈出。

谁知这种双尾雪蜴,不仅脚上有蹼,可以凌空转侧,并被“阴山蛇叟”呼延光调教得业已通灵,竟双双往旁一闪,避开劲疾掌风,然后一左一右,分向轩辕亮腰腿之间,电掣啮到。

轩辕亮深知这种蛇儿太毒,决不能容其上身,遂一声长啸,施展自己最得意的“飞雕身法”,宛若“鹰隼入云”,拔空七丈。

人到空中,掉头反扑,两根轻易不肯用的独门暗器“雷火神针”,化成两线火光,雪飞而出。

这时,那两条双尾雪蜗,居然也仗着趾间有蹼,可以划空飞行的特殊天赋,向轩辕亮双双迫来。

双尾雪蜗尚未追到,轩辕亮宛若巨雕掉首,业已回身。

那两线由雷火神针所化火光,恰好打中在双尾雪蜴的头顶部位。

这双尾雪蜴,本来生具异禀,刀剑难伤,但谁知轩辕亮那雷火神功是罕世异宝,生平费尽心力仅炼成三根,珍惜异常,不但无坚不摧,并还见血即爆,故而针光才中蜴身,两声轻微爆音起处,便使这奇毒怪蛇,化作一天血雨。

轩辕亮虽在空中把两只厉害无比的双尾雪蜴,用“雷火神针”除去,但目光注处,忽见葛文钦、石珠娘二人,业已形势奇险,遂赶紧厉啸一声,飞扑而下。

原来在他被那两条双尾雪蜴逼得腾身高纵以后,四面八方的无数毒蛇,便纷纷向葛文钦、石珠娘飞窜而至!

照说在这种无人卫护的情势之下,葛文钦与石珠娘哪有幸存之理?必将惨膏群蛇毒吻,无可逃死。

但就在这千钩一发之下,居然怪事突生,群蛇竟在葛文钦、石珠娘夫妇的周围七八尺外停留,不复再往前进。

群蛇虽不再进,但那片奇腥气味,却使石珠娘禁受不住地呕吐起来。

她这一呕吐,无意中跌落轩辕亮所赠的鹿皮小包,鹿皮散处,现出了那块千年寒玉。

千年寒玉才现,群蛇一阵蠕动,竟又后退数尺。

“阴山蛇叟”呼延光见玉能辟蛇,知是罕世奇宝,不禁贪心大动,一闪身形,便向那千年寒玉扑去。

他这里身形才闪,轩辕亮也宛若陨电飞星,从空疾降,五指箕张,照准呼延光抓去。

呼延光身形微侧,闪开对方一抓,仍然飞夺千年寒玉。

但轩辕亮号称“大漠金雕”,最拿手的便是飞腾扑击的雕鸟动作,他在一抓落空以后,身形微仰,竟由头下脚下,变成头上脚下,内家真力,全贯足尖,施展出“武松醉踢蒋门神”的“鸳鸯脚法”,向呼延光肋间猛踢。

呼延光尚未抓着那块千年寒玉,轩辕亮的猛踢连环双足,业已到了他腰肋之间。

任凭他如何躲闪,不挨左足,便挨右足,总要在这“鸳鸯脚法”之中,挨上一下。

轩辕亮也认为这一招十拿九稳,定可把这阴损狠毒无比的“阴山蛇叟”呼延光就此除却。

谁知“阴山蛇叟”呼延光,潜居阴山龙涎谷中,整日与蛇为伍,不但其性如蛇,并融会了所有蛇类动作,可以由心化用。

如今,情势既已无法避开轩辕亮的“鸳鸯飞脚”,呼延光便施展了“灵蛇脱壳”之支,把身躯一弓一扭。

这一弓一扭之下,虽然仍被轩辕亮的右足踢中,但却卸去了大半劲力,借势飘出,受伤并不太重。

轩辕亮又惊又佩,厉声狂笑叫道:“呼延光,你好漂亮的‘灵蛇身法’,但‘灵蛇’遇到‘飞雕’,却克星高照,想逃万难,且再尝尝我这神雕重掌……”

话犹未了,“阴山蛇叟”呼延光在足才点地之下,忽似一条怪蟒般,凌空倒窜,右手五指一弹,五缕劲疾罡风,奇准绝伦地分袭轩辕亮期门、将台、血海、笑腰、鼠蹊等五处穴处。

轩辕亮掌握优势以下,未免略存骄敌之心,想不到“阴山蛇叟”呼延光竟能反击得这般迅速?并这般狠辣。

尚幸他“神雕身法”妙化万方,竟在奇险之中,一提真气,随身躯像片羽凌空般地随风飘出丈许。

“阴山蛇叟”呼延光也是威震武林的八大高手之一,心机手法,何等狠毒?一式“怪蟒翻身”,身形凌空液转,左掌五指齐张,又复紧随轩辕亮追踪抓到。

这次,不仅指风狂啸,罡气如刀,呼延光并自五指尖端,弹出几丝目力难辨的黑色毒液。

轩辕亮因对方是从后下手并未发现毒液,但知呼延光既能追来,自己便无法再行闪避,如此情势之下,只有以毒攻毒,以牙还牙,才能从玉石俱焚中,寻求侥幸的唯一对策。

轩辕亮主意既定,根本不再作闪躲之想,索性暴吼一声,身形翻处,迎向呼延光,发出一招贯足真力的“金雕舒爪”。

轩辕亮想不到呼延光会自指尖弹毒,呼延光也想不到轩辕亮会向自己这等拼命发掌。

这一来,双方都是避无可避,轩辕亮首先觉得有几点奇腥液汁,打中自己右腕,呼延光也在胸前实实地挨了一掌。

照说这一掌是轩辕亮凝足真力的拼命散手绝招,呼延光应该应掌立毙!

但他“灵蛇身法”毕竟罕世无俦,在干钧重力已压心头之下,仍猛一缩胸,卸去下几分威势。

即使如此,呼延光仍被打得飞退出一丈多远,发若飞蓬,面如金纸。

轩辕亮也觉右腕有种麻酥酥的奇异感觉,正自顺臂疾上,情知中了剧毒,遂赶紧提气闭穴,截断了右臂通心血脉。

但饶他应声迅疾,右半身业已不能动转,心中仿佛也起了一种懒洋洋的颇思酣睡意味。

轩辕亮知道所中毒力更巨,自己这条性命,算是交代,最多不过倚仗精纯内功,再支持上个把时辰而已。

这时,双方身形均已落地,轩辕亮因右手不能动转,遂用左手取出那本“无字天书”,向呼延光冷笑叫道:“呼延光,‘无字天书’在此,你还想要么?”

呼延光忍不住“哼”了一声,一口鲜血突然喷出,脚也支持不住,摇摇欲倒!

轩辕亮见状,不禁浓眉双挑,仰天狂笑。

谁知他狂笑未了,左侧山坡之上,竟也传来一阵宛若枭鸟悲啼的怪笑。

轩辕亮心中一凛,循声看去,只见山坡上出现了一条人影,正自像只大鸟般,当头飞落。

这人影飘落在“大漠金雕”轩辕亮与“阴山蛇叟”呼延光两人之间,是位服装怪异的奇丑老妇。

老妇齿已尽落,瘪嘴削腮,但一头纷垂长发,却还异常黑亮,毫无杂色。

身穿兽皮坎肩,鸟羽宽裙,裸臂赤足,左腕上套着五只粗巨金环,右手中拄着一根上刻群鸠头的奇形拐杖。

就凭这老妇的一身打扮,轩辕亮便可猜出来定是八大高手中,闻名未见的“南荒鸠婆”端木玖。

轩辕亮一面惊心,一面暗自提气,试探自己在身中奇毒以后,是否还能用左掌施展内家功力?

一试之下,轩辕亮越发心中忐忑,暗叫不妙,因为觉出所练内力真气,业已不像平时那般可以由心提聚,运转自如。

“南荒鸠婆”端木玖先向“大漠金雕”轩辕亮看了两眼,然后目光移注那位如今正盘膝坐地,勉强提气运转,企图保元续命的“阴山蛇叟”呼延光,瘪嘴一披,尖声怪笑说道:“当世武林之中,除了各门各派的主脑人物以外,更编造了‘陇右神驼关东狂,大漠金雕阴山蛇,昆仑竹剑大头蛆,南荒鸠婆勾漏独’等四句歌谣,推崇出震撼乾坤的八大高手,但如今却‘大漠金雕’身中奇毒,‘阴山蛇叟’伤及脏腑,眼看即将同赴九幽,八大高手遽凋其二,我老婆子委实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了。”

说到此处,目光重又移向轩辕亮身上,扬眉一笑,缓缓说道:“轩辕老雕,我老婆子与你虽然彼此慕名,尚是初次晤面,但与‘阴山蛇叟’呼延光却有一面之识,何况他会弄蛇,我会放蛊,也算略有渊源,今日既然遇上这件事儿,似乎未便袖手不管?”

轩辕亮见“南荒鸠婆”端木玖已知自己身中了奇毒,并承认与“阴山蛇叟”呼延光略有渊源,更觉目前情势凶多吉少,遂略挫钢牙,厉声说道:“端木老婆婆,只要轩辕亮留有一寸气在,拼着使武林秘籍化作劫灰,也不会令任何人能把这‘无字天书’取走!”

“南荒鸠婆”端木玖神色和缓地摇头笑道:“轩辕老雕,你何必对我老婆子卖狠,我们应该先谈谈条件。”

轩辕亮双目之中,金芒微闪,讶声问道:“谈些什么条件?”

端木玖微笑说道:“八大高手之中,有正有邪;行径不一,你算是正派人物?还算是邪魔外道?”

轩辕亮一剔双眉,傲然答道:“我不敢自诩为正人君子,但也决不是‘阴山蛇叟’呼延光那样的无耻邪魔。”

端木玖点头笑道:“你这种答话,倒很诚实,恰好与江湖人物替八大高手所分种类,互相吻合。”

轩辕亮问道:“分些什么种类?还不过是正邪两道而已?”

端木玖摇头笑道:“只分正邪两道,未免太以笼统,不知是由哪个好事之徒发起,竟把我们八太高手,分了八个种类。”

轩辕亮颇为不信,摇头说道:“这是奇谈,八个人怎么能够分为八个种类?”

端木玖目光一闪,怪笑说道:“他们分得相当有些道理,你要不要听上一听?”

轩辕亮满怀好奇,自然点头示意,但心中却又暗想莫非这“南荒鸠婆”,是想借词拖延,等自己真气难提,毒力发作,再易如反掌地把那“无字天书”……

他刚刚想到此处,心思居然已被“南荒鸠婆”端木玖看破,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递向轩辕亮,淡然笑道:“轩辕老雕,你不要以为我是在等你毒发,这玉瓶中所贮‘百草膏’,专解万毒,你不妨先祛除所中毒力,再复听我说话。”

轩辕亮想不到对方居然有这一手,不禁好生怀疑?暗想“南荒鸠婆”端木玖此举,不外三种用意,一是药中藏蛊,使自己终身为其控制。二是先行示恩,然后再挟惠相求,要自己把“无字天书”相赠。三是真心赠药解毒……

念犹未了,端木玖便即怪笑说道:“我倒忘了,你怎敢接受这养盅能手所赠药物?”

轩辕亮脸上一红,摇头说道:“端木老婆婆,你会意错了。”

端木玖不等轩辕亮话完,又自怪笑说道:“你若不是怕我在药中藏蛊?便是怕我示恩挟惠,有所相求。但我老婆子早已看出你奇毒在身,真力难聚,若想杀人夺物,不过反掌之劳,何必还赞尽心思如此大绕圈子?”

轩辕亮闻言,哪甘再复示弱,遵接过玉瓶,扬眉问道:“这‘百草膏’是外用或内服?”

端木玖含笑说道:“两者都可,但你不必内服,还是用来外敷,比较稳妥一些。”

轩辕亮不等对方话完,便把玉瓶凑向口边,先行服食一些“百草膏”,然后在右腕溅中毒液之处,敷了一些,随手将玉瓶交还“南荒鸠婆”端木玖,向她扬眉笑道:“端木老婆婆,多谢你解毒之恩,轩辕亮必有后报。”

端木玖看他两眼,含笑问道:“你真敢服食,不怕我在药中藏蛊,成下你的附骨之蛆,终身受制?”

轩辕亮轩眉狂笑说道:“一来我服药以前,先中奇毒,中蛊中毒两者,似乎无甚差异。二来你又是八大高手之一……”

端木玖脸色微变,摇手说道:“你不要再提八大高手,提起来我就有点生气。”

轩辕亮不解问道:“这是何故?”

端木玖冷笑说道:“江湖人物把八大高手分为正邪各四,然后再复细加区别,但区别得却有些令人不服。”

轩辕亮笑道:“端木老婆婆请讲,轩辕亮愿闻其详。”

端木玖鸠杖微顿,瘪嘴一披说道:“我先说‘四正’之中,第一位便是‘陇右神驼’皇甫正,他被区别为君子中的君子。”

轩辕亮点头笑道:“你为什么不服?我认为‘陇右神驼’皇甫正生平毫无妄行,对这‘君子中的君子’之称,应该当之无愧。”

葛文钦与石珠娘听到此处,不禁对看一眼,各在眼底眉梢,显出一种异样神色。

端木玖冷笑一声,向轩辕亮扬眉问道:“你知不知道‘陇右神驼’皇甫正,也在到处找寻这葛文钦、石珠娘夫妇,想夺‘无字天书’。”

轩辕亮闻言,丝毫不以为异地,微笑说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既然想夺,怎能怪他也有这种举措?”

端木玖“哼”了一声,说道:“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他既称‘君子中的君子’,便应规行矩步,不能再参与这场四海群搜‘无字天书’的江湖风波!”

轩辕亮听了微愕,但想了一想,又复笑道:“也许‘陇右神驼’皇甫正有甚特殊手段,可以夺之有道呢?”

端木玖冷笑说道:“你倒真会替他说话,我们不必为此争辩,且说‘四正’之中的第二位昆仑山无忧谷内的‘竹剑先生’西门远,他被区别为‘君子中的善士’。”

轩辕亮连连点头,含笑说道:“西门远芒鞋竹剑,游侠八荒,乐于助人,高风堪仰。我认为这‘君子中的善士’之评,对他也甚是允当。”

端本玖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四位之中的第三位,是被‘穷家帮’奉为师祖的‘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他被区分为‘君子中的泼皮’。”

轩辕亮失笑说道:“这‘君子中的泼皮’一语,真是把位滑稽玩世,怪僻刁钻的‘大头蛆王’东郭斌,形容得淋漓尽致,但不知‘四正’之中的最后一位,又是谁呢?”

端木玖目注轩辕亮冷笑说道:“轩辕老雕,‘四正’之中,没有你的份儿。第四位是‘关东狂客’宇文苍,他被区分为‘君子中的疯子’。我老婆子对于把宇文苍列入‘四正’之事,颇感不服!”

轩辕亮畅眉笑道:“宇文苍不仅是‘长白派’中长者,又是吉林参场主人,只因生性慷慨豪放,为了赈济一次灾荒,竟挥手万金,把毕生心血培植的整座叁场,加以变卖,才落得‘关东狂客’之称。这种可敬人物,自然应列入‘四正’以内,你却不服则甚?”

端木玖怪笑说道:“我是替你不服,轩辕老雕,你知不知道你被别人列入‘四邪’中的第一位,区分为‘魔中君子’。”

轩辕亮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能称‘魔中君子’,轩辕亮已觉汗颜……”

端木玖不等他话完,便即冷冷问道:“你是出身哪一门派?”

秆辖亮肃立恭身,朗声答道:“我是‘天山派’中弟子。”

端本玖披嘴一笑,扬眉说道:“你不但是名门正派的‘天山’弟子,论理并应为当代掌门。只因身非汉人,性情较暴,遂不仅被排挤得失却掌门名位,并难于‘天山’门户之内存身,终告愤然独往流浪大漠,在蛮好听的‘君子’之上,加了一个‘魔’字。”

轩辕亮被对方的这番话儿,勾起伤感,苦笑一声,垂头不语。

端木玖又复说道:“四邪中的第二位是‘勾漏独夫’欧阳彝,他被区分为‘魔中隐士’。”

轩辕亮抬头说道,

“欧阳彝虽然凶残成性,狂傲无伦,但他生平足迹不出勾漏,绝少与世往还,隐士之称,似乎也尚不无道理?”

端木玖双眉忽挑,目中神光电闪地,悻悻叫道:“我老婆子也绝少与世往还,也不大涉入武林是非,对任何人更无好恶成见,为什么不把我区分为‘魔中隐士’?却把我区分为颇难听的‘魔中之魔’?”

轩辕亮眉头一皱,无话可说。

端木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可见得人世间的好恶是非,极难论断,幸与不幸,也往往只有听凭命运安排的了。”

轩辕亮含笑说道:“老婆子不必感叹,你这‘魔中之魔’四字,其实也并不怎样难听,须知‘世外天魔’的身份,总高于‘寰中俗客’。”

说到此处,手指“阴山蛇叟”呼延光道:“如今八大高手之中,只剩下这位弄蛇朋友,他的区分称谓,又是什么?”

端木玖失笑答道:“他的称谓,比我更难听了,他被区分为‘魔中小人’。”

轩辕亮点头冷笑说道:“这‘魔中小人’四字,到是春秋之笔,对于呼延光来说,确实形容得丝毫不错。”

端木玖双眉一轩,含笑说道:“我老婆子方才业已说过,对任何人均无好恶成见,则如今对你‘魔中君子’,及对他这‘魔中小人’,理应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轩辕亮“哦”了一声问道:“端木老婆婆打算为呼延光疗伤?”

端木玖点头答道:“我赠送‘百草膏’为你祛毒,也应该赠送一粒调元圣药,替他疗伤。”

话完便走到“阴山蛇叟”呼延光的身前,取出一粒灵丹,向他口中递去。

“阴山蛇叟”呼延光早把“南荒鸠婆”端木玖与“大漠金雕”轩辕亮对答之语,完全听清,加上脏腑间的伤势,委实太重,遂毫不客气地张口将灵丹服下。

端木玖生恐药力大缓,一伸左掌,轻按在呼延光的“命门穴”上,运用本身功力,帮助他调气归元,导药流转。

轩辕亮明知若容“南荒鸠婆”端木玖,为“阴山蛇叟”呼延光从“鬼门关”口挽回游魂,则无论是目前,或是未夹,均对自己大大不利,但却也决不能出手拦阻,加以破坏,及有趁机溜走的卑鄙举措。

片刻过后,“南荒鸠婆”端木玖收回手掌,向“阴山蛇叟”呼延光含笑叫道:“弄蛇朋友放心,你虽然一时尚难恢复原有功力,却已不会进入鬼门关,登上森罗殿,去见阎老五了。”

话完,缓步走过,目注“大漠金雕”轩辕亮,扬眉笑道:“轩辕老雕,如今我们应该谈谈正事。”

轩辕亮一抱双拳,恭候端木老婆婆的指教。

端木玖哂然笑道:“你是不是自觉奇毒已祛,功力已复,要想和我动手?”

轩辕亮愧然笑道:“照理说来,不应如此,但我想不出更好办法。”

端木玖目光一亮,尖声笑道:“你虽想不出办法,我却有个主张,只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轩辕亮正色说道:“在下愿闻高论,只要合情合理,我便无不遵命。”

这时,四处蛇群早已散去,“南荒鸠婪”端木玖遂用手中鸠杖,指着葛文钦道:“我认为应该由这本‘无字天书’的原主人来决定此书何属。”

轩辕亮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端木玖笑道:“你既然同意我这办法,便请先把‘无字天书’物归原主。”

轩辕亮果然不愧为“魔中君子”之称,闻言之下,立自怀中取出那本“无字天书”,双手向葛文钦递去。

端木玖目光一注,摇头叹道:“为了这本小书,不知把莽莽武林之内,搅起了多少风波?若非不宜使其上所载的十三种神奇武学彼此失传,我真想将它付诸一炬。”

“阴山蛇史”呼延光内伤虽未完全复原,但一见这本“无字天书”,不禁目光电闪,起身走过。

轩辕亮身形微闪,拦住呼延光,厉声叱道:“你想做甚?”

呼延光从怀中摸出一条血红小蛇,把蛇头放入口中,连皮带骨,嚼得津津有味地,冷笑说道:“这‘无字天书’如今业已不是你的,难道还不许我看看?”

“南荒鸠婆”端木玖看得怪笑连声说道:“你们两个无妨再打一场,最好一齐死光,我便可以对这本‘无字天书’不劳而获。”

轩辕亮与呼延光闻言均自内心一惊,双双各退半步。

端本玖向葛文钦含笑问道:“葛老先生,你看没看得出,眼前是个什么形势?”

葛文钦拈须叹道:“三雄并立,生死相争,形势极为惊险。”

端木玖点头微笑说道:“形势虽险,但老人家倘若处理得当,或也可以化险为夷。”

葛文钦略作寻思,并深深看了端木玖两眼,霍然说道:“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谁也不给,免得你们为此争斗。”

瑞木玖摇头笑道:“不给不行,葛老先生若不把这本‘无字天书’送出手去,任凭你走遍天涯,也将到处都是些刀光血影:”

葛文钦听得全身一震,双手捧着那奉“无字天书”微微发抖,脸上也现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苦闷神色。

石珠娘柳眉微扬,向葛文钦含笑说道:“我倒有个办法,不知你赞不赞成?”

葛文钦急急问道;“你是聪明绝顶的人儿,所想法儿,定是上佳妙策,我哪里会有不表赞同之理?”

石珠娘指着端木玖、轩辕亮及呼延光等三人,微笑说道:“他们三位,既然都是当代武林的绝世奇客,不如就请他们各展功力,比较比较……”

葛文钦不等她话完,便即摇头说道:“不行,他们动起手来,太惊险,我不忍看着人家为了一本仅凭传闻,尚不知有无实用的‘无字天书’,便拼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

石珠娘双眉微蹙,娇嗔说道:“我话还没说清,你就表示反对?”

葛文钦长叹一声,把那事“无字天书”交到石珠娘手中,摇头苦笑说道:“珠娘,这本书儿,业已把我弄得烦透怨透,不愿再管,一切都由你做主便是了。”

石珠娘接书在手,向端木玖等三大高手扫了一眼,面含微笑,缓缓说道:“我夫妇与三位素昧平生,亳无厚薄,但因这‘无字天书’,只有一本,故而不无周全,只好请三位各显身手,略较高低,把这册武林秘藉作为彩头,归属功力最强一位。”

端木玖点头怪笑说道:“石夫人说得对,我老婆子也认为只有如此,才能解决这眼前僵局。”

语音了处,一顿手中鸠杖,向轩辕亮扬眉叫道:“轩辕老雕,你我神交颇久,又同列名于当世武林的八大高手之中,今日正可趁这大好机缘,彼此放开手来,切磋几合。”

轩辕亮神凝气稳地点头笑道:“在下虽然知道纵能接得下老婆婆的‘飞鸠十一招’,也将难于承受你那凌厉无俦的‘雷霆三击’。但神交既久,相遇颇难,轩辕亮也只好当仁不让,舍命陪君子了。”

说话声中,从腰间取出一副嵌有五枚粗锐金钩的蚊皮手套,戴在手上,真像是一对神雕巨爪。

端木玖身形微闪,退后数尺,纵声狂笑说道:“轩辕老雕何必过谦?我老婆子久仰你这一对‘金钩神雕掌’的妙用神威,纵然输了个一招半式,也还值得。”

两人语音收处,一齐静气凝神,目光觑定对方,准备展开一场石破天惊生死之搏。

石珠娘忽在这紧张情势之下,连连摇头地蠕然笑道:“轩辕大侠,端木老婆婆,你们会错意了,我不是要你们这样动手。”

轩辕亮讶然问道:“石夫人不要我们这样动手,难道你想出什么新奇办法?”

石珠娘微笑说道:“我不是买弄才思,创造新奇,只是想避免流血,不使你们之间有甚凶戾不祥结果。”

端木玖点头笑道:“石夫人一片仁心,我老婆子愿闻高论。”

石珠娘妙目闪光,扬眉笑道:“我想请你们两位,不必真个合手,只双方遥隔,循环虚攻,攻者全力施为,守者虚心检讨。这样岂非亦可分出高下,因

为你们都是武林中身份极高之人,决不会覥颜无耻地巧为掩饰。”

端木玖听得点了点头,含笑赞道:“这办法极好,幸亏石夫人深具灵心爱慧思,才会想得出来。”

石珠娘微微一笑,目注轩辕亮,发话问道,

“轩辕大侠认为如何?肯不肯接受我这种办法?”

轩辕亮微抱双拳,朗声答道:“石夫人慧质仁心,轩辕亮敬听所命。”

端木玖狂笑说道:“既然双方同意,不必再作耽延,轩辕老雕留神,我的‘飞鸠十八拐’要出手了。”

语音才了,鸠杖便挥,一式“百鸠齐飞”呼呼狂啸声中,幻起漫天杖膨。

轩辕亮狂笑一声赞道:“端木老婆婆,你好威猛的杖法。”

身形电射,右手往上一窜,似是抄向疾落杖影,左手则觑准端木玖右肩要穴部位,飞快抓去。

端木玖侧身斜跨半步,避开来势,收杖头,扬杖尾,齐中一点一撩。

轩辕亮点头笑道,“这一杖‘如封似闭’,暗蕴精奇变化,确属高妙绝招,倘系真正动手?我定被逼得错步转身,后退数尺。”

他一面发话,一面便按照所说,飘退少许。

端木玖一收鸠杖,冷笑说道:“轩辕亮,你这副‘金钩雕掌’,仅比手掌长出寸许,应该尽量欺近对方,才有克敌之望,如今不进反退,却是何故?”

轩辕亮双眉一桃,纵声笑道:“在下久仰端木婆婆威震南荒的鸠杖雄风,才故意露出破绽,好让你尽量发挥。”

端木玖听得面带不悦地,摇头冷笑说道:“我们虽是佯攻虚拆,但只要一招走错,仍将永落下风,极难平反败势,你这反常举措,若非有甚绝妙手法,诱我上当,便是狂傲骄妄,没有把我老婆子的几手杖法看在眼中。”

轩辕亮微笑说道:“在下哪敢狂妄得对老婆婆轻视,但兵不厌诈,存心诱敌之举,倒是大有可能。”

端木玖双眉一挑,怒声说道:“既然你存心诱敌,我就甘蹈罗网,攻你一招‘临风三折’。”

语音甫落,鸠杖三挥,暗劲如涛,杖风狂啸,端的威势无俦,凌厉已极。

轩辕亮笑道:“这招‘临风三折’,威势过犯,找不敢轻撄其锋,只好以‘飞鸿点雪’身法,再退三步。”

说完,果然真气微提,轻飘飘地又复退出数尺。

端木玖赞道:“好轻妙的‘飞鸿点雪’身法,但老婆子再以一式‘敛翼投林’,纵身追击,你又如何接架?”

轩辕亮身形踏地,右手反臂一撩,笑声说道:“我先用一招‘回翼舒爪’,看似抓你持杖手腕,实际硬掳杖身,然后再用一招‘金雕剧翎’,划向你腋下要害!”

端水玖见对方这两招逆攻,果极厉害,不禁收杖飘身,足下接连三旋,退出五步。

轩辕亮哈哈一笑,挥动两只“金钩雕掌”,作势遥攻,端木玖则举杖虚迎,两人你来我往,各有进退,又恢复了均衡局面。

“阴山蛇叟”呼延光一面脸含阴笑,静静旁观,一面却自怀中不断摸出一些奇形小蛇,入口嚼食。

葛文钦、石珠娘夫妇二人则神情各异,葛文钦对这场比斗,淡然视之,石珠娘却注目凝神,看得十分仔细。

双方互拆多招,轩轾未分,端木玖似觉不耐,蓦然厉声叫道:“轩辕老雕,你再尝尝我这招‘雷霆三击’威力。”

鸩杖一振,劲风狂拂,幻出千万根杖影,宛若移山倒海般,向轩辕亮当头猛击。

轩辕亮动容说道:“雷霆三击,果真名不虚传,确是当代武林中的有数绝学!”

但话虽如此,他却挺身向前,仿佛不再虚闪虚拆,竟欲硬接这招威震武林的“雷霆三击”。

端木玖讶然叫道:“轩辕老雕,你竟敢以身轻试我这招绝学威力,大概是老寿星吊颈,有点嫌命长了?”

说话声中,提足内家真力,齐贯鸠杖之上,把这招“雷霆三击”,发挥出十成的威势。

但轩辕亮却以一种奇异身法,身躯不住旋转,双臂不住挥动,竟将端木玖这招“雷霆三击”所挟震岳摇山的狂飙劲气,化作一股翻滚急转的猛烈旋风,自己却乘着这股旋风,绝似一只巨大金雕般,冉冉上升,飞起了八丈高下。

端木玖万想不到轩辕亮施展这种奇异身法,竟能使自己的生平绝学徒劳无功,不禁失声一叹,收杖却步。

这时,呼延光从袖中摸出一条血红小蛇,似乎想向轩辕亮凌空掷出。

端术玖一面摇手止住呼延光,一面向那飘身下坠的轩辕亮发话问道:“轩辕老雕,你方才所施展的是种什么身法?”

轩辕亮摇头笑道:“不瞒老婆婆说,我这种身法,因系新近练成,尚未拟定名称。”

端木玖冷笑问道:“是不是专为对付我老婆子的‘雷霆三击’而练?”

轩辕亮连摇双手,含笑答道:“老婆婆不要多心,我这招身法,只是为了大漠之中变化无常的气候而练。”

端木玖怒道:“为气候而练功夫?你简直是欺人……”

轩辕亮不等端木玖话完,便自接口笑道:“老婆婆有所不知,大漠中有种突起飓风,厉害无比,除了雕、鹏、巨鹰以外,人畜当之,鲜有幸免,我遂暗下苦功,仿效雕、鹏动作,练成这种顺势乘风的避难身法,今日见你那招‘雷霆三击’的威力之强,几与大漠飓风仿佛,遂急中生智,顺势乘风,才侥幸逃过了在你鸠杖以下的粉身碎骨大劫。”

端木玖听完话后,长叹一声说道:“雷霞三击既然无功,我老婆子胜望已渺。”

轩辕亮也正色说道:“在下勉强应付,已知高明,也毫无取胜把握。”

端木玖点了点头,侧顾石珠娘,苦笑几声说道:“我们双方已尽全力,胜负仍告难分,且请石夫人以为论断。”

石珠娘点头笑道:“我有方法论断,但不知你们服是不服?”

轩辕亮抱拳笑道:“石夫人尽管发表高见,我们无不遵从。”

石珠娘目光注向“阴山蛇叟”呼延光,发话问道:“假如轩辕大侠与端木老婆婆不是虚攻,而是真打,并打得双方筋疲力尽,依然胜负难分,你会有什么举动?”

呼延光毫不考虑地,狞笑答道:“若是那等情势,我会出手帮助端木老婆婆一臂之力。”

石珠娘点头笑道:“你这答话不虚,我也料定你必会有这种举措。”

说到此处,转对轩辕亮笑道:“轩辕大侠,在你与端木老婆婆恶斗方酣,相持不下之际,呼延光突然加入战场,向你暗袭,这种情势,有何结果?”

轩辕亮黯然答道:“我若能逃得不死,已是万幸。”

石珠娘失声叹道:“轩辕大侠真有君子之风,听你这由衷之言,莫非是甘心认败了么?”

轩辕亮看了石珠娘一眼,颓然垂头,不作抗议。

石珠娘把手中“无字天书”,递交端木玖,向她正色朗声说道:“端木者婆婆,轩辕大侠既已认败,这本‘无字天书’,我便如言送你,但因你非独力成事,是得了呼延光一语之助,故而你应该与呼延光共同参阅,才算公平合理。”

端木玖接过“无字天书”,略一翻阅,便自揣入怀中,向轩辕亮苦笑说道:“轩辕老雕,你今日输得委曲,我老婆子则赢得意外,他年若在这‘无字天书’之上有了收获,我不会忘你就是。”

说完,侧顾呼延光,扬眉叫道:“呼延光,你总算捡了便宜,还不和我一同走么?”

这时,葛文钦忽然缓步走来,含笑说道:“两位暂留贵步……”

话犹未了,端木玖便怪笑说道:“是不是要我在三年后中秋之夜,去往太湖西洞庭山的葛家堡中,把参研‘无字天书’所得,向你一告?”

葛文钦先是一惊,旋即微笑说道:“原来我对轩辕大侠所说之语,业已被老婆婆完全听见。”

端木玖点头笑道:“葛老先生放心,不是我便是呼延光,总有一人总在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去往太湖葛家堡中赴约,并拜谢贤夫妇的今日厚赐。”

语音了处,人影双飘,一位“南荒鸠婆”,一位“阴山蛇叟”,便齐自腾身数丈,转瞬失去踪迹。

石珠娘捧着那块千年寒玉,递向轩辕亮,满面笑容说道:“轩辕大侠,请不必难过,这块千年寒玉,依然完璧章赵。”

轩辕亮缩身微退,摇手苦笑说道:“石夫人仙姿慧质,有了这块千年寒玉,正可青春不老,永驻朱颇,何况老夫若非夫人妙策,令我与南荒鸠婆端木玖虚拆虚攻,则轩辕亮这条性命,必然丧在呼延光的无耻暗算之下,深恩难报,微物何奇,石夫人再若要将千年寒玉退还,便是看不起我轩辕亮了。”

石珠娘静静听他说完,也就揣起那块千年寒玉,向轩辕亮含笑问道:“轩辕大侠,你对今日之事,有何感想?”

轩辕亮扬眉答道:“我不觉得可惜,我只觉得可虑,虑的是这本‘无字天书’,落入端木玖及呼延光的手中,会不会使他们练成绝学,贻祸武林,而无人能制。”

葛文钦忽然伸手,在轩辕亮背后重重一拍,大笑说道:“轩辕大侠,你莫要忧愁,且跟我来,我给你一样东西看看。”

轩辕亮满腹狐疑,随着葛文钦向那辆华丽马车走去。

葛文钦拾些干枯树枝,点燃起一堆烈火,然后爬上车去,取下了一只红木扁盒,向轩辕亮笑道:“轩辕大侠,请你退后十步。”

轩辕亮愕然退后,只见葛文钦打开红木扁盒,取出一本与先前那本形状小大无不相同的“无字天书”,向轩辕亮略一翻示,便即加以撕碎,投入熊熊烈火之内。

轩辕亮要想阻止,已自不及,只好诧声问道:“葛老先生,你这是何意?莫非端木玖取走的‘无字天书’,不是真本?”

葛文钦指着熊熊烈火中的纷飞纸灰,扬眉笑道:“那只是几页白纸,真正的‘无字天书’,已在火内成灰,轩辕大侠莫怪我举止乖戾,不肯相送,只因我见你豪情侠骨,正大光明,不忍害得你怀璧招灾,身撄奇祸而已。”

轩辕亮悼然一惊,向葛文钦抱拳长揖说道:“多谢葛老先生关垂深意,轩辕亮就此拜别。”

葛文钦抢前几步,拉着他的手儿笑道:“轩辕大侠,我葛家堡中的自酿美酒,向称绝味,你能不能在三年后的中秋之夜,也自屈驾一叙?”

轩辕亮想了一想,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妙极!妙极!我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准定赴约,一来向旧夫妇贺节,二来叨光佳酿,三来也好看看‘南荒鸠婆’端木玖及‘阴山蛇叟’呼延光等两位魔头,对着几页白纸,埋首三年,究竟参究出些什么玄奥结果。”

语音一了,便在纵声狂笑之中,宛若一只绝大金雕般,飘飘而去。

葛文钦吐了一口长气,目注石珠娘微笑说道:“你方才看得好不出神,今天收获不小。”

石珠娘扬眉一笑,向他妙目流波,低声问道:“钦哥,你那‘无字天书’还有多少?”

葛文欲又自袖中摸出一本“无字天书”,失笑答道:“我一共印了一百二十八本‘无字天书’,连送带烧,只剩下这最后一本。”

“这最后一本不要送了,我要凭借我过目不忘的绝顶天赋,把所见所闻的各种绝学奇招,详注其上,使这本假的‘无字天书’,变成真的‘有字天书’,然后择人而传,与那‘牺霞剑客’熊如古争口硬气。”

葛文钦忽然伸手把脸上的假发、假须,一齐取掉,变成一位俊秀无俦的美少年,向石珠娘含笑说道:“无字天书既不再送,我这葛老先生,也不必再装,只可惜……”

石珠娘接口笑道:“你可惜什么?是不是可惜我们对于陇右神驼关东狂、大漠金雕阴山蛇、昆仑竹剑大头蛆、南荒鸠婆勾漏独等八大高手,只见到其中之半?”

葛文钦失笑说道:“你真是绝顶聪明,任何事儿都一猜便中的,瞒你不过。”

石珠娘叹息一声说道:“够了,你莫再可惜,须知我们这地北天南,一路漫游,业已把当世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应该回转太湖,我既须着

手编著这本符合各家绝学的‘有字天书’,更须布置三年后中秋之夜的‘百棺大会’,事情还多得很呢!”

葛文钦连连点头,狂笑说道:“这场‘百棺大会’,委实异想天开,包管他们那些与会英雄,一个个心惊胆慑,目瞪口呆。倒看我们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否制得了他们那些叱咤风云的江湖豪客!”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