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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情孽生障沉沦梦 自吞奇毒遇恶僧

相书有云:“夫妻同运”。以葛啸群、姬玉花夫妇而言,这句话儿,倒有相当道理。

因为姬玉花正可能埋身于五行合炼的黄土之中,葛啸群也几乎埋身于天崩地裂的乱石之下。

他与盖方朔二人,千辛万苦,九死一生,钻了一条石缝,再钻了条石缝,好不容易才从数以千计的盈壑乱石之中钻了出来,得见天日。

盖方期满身血污,衣裳狼藉地,吁了—口长气,摇头苦笑说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真不知道我这老偷儿还会有多大福气?”

葛啸群看着盖方朔那副狼狈神情,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盖大哥,我们既能在如此大劫之中,侥幸得免,包管后福无穷,但福气再大,也不会马上就来,我们还是先找个市镇,买身衣裳换换。因为如今这副模样,委实太以难看,连天降洪福,都会吓得不敢来呢!”

盖方朔向葛啸群看了两眼,点头笑道:“好,我们先换换行头,我这老偷儿穿得破烂一些,无甚妨碍,但老弟若是过分褴褛,便有损你的奕世风神,耽误了佳人青眼的桃花运了。”

葛啸群苦笑说道:“别的洪福无妨,桃花运我可再复承受不起。‘冰心天女’花如梦尚自下落难寻,花妹又平白离奇地失去踪迹。”

话方至此,突然看见远处山峰的半腰之上,有条绿衣人影一闪不见。

盖方朔虽是面向葛啸群,但从他脸上神色的急遽变化之中,也知道葛啸群必有重大发现。但等他回头看时,却毫无所见,不禁愕然问道:“葛老弟,你方才看见什么?”

葛啸群指着那座山峰答道:“我方才看见那山峰半腰之处,有条绿衣人影。”

盖方朔“哦”了一声笑道:“葛老弟,真是天生情种,但江湖茫茫,尘海茫茫,穿绿衣的人儿甚多,未必就是你所思念的‘冰心天女’花如梦呢?”

葛啸群俊脸微红,嗫嚅说道:“穿绿衣的人儿虽多,但那条人影,一闪不见,足证身法绝快,或许有甚巧合。”

盖方朔截断他的话头,怪笑说道:“葛老弟既然放心不下,就赶去看个明白也好。”

葛啸群扬眉说道:“要去就快,双方距离甚远,恐怕已经追不上了。”

一面发话,一面身形闪处,已自电纵而出。

盖方朔见葛啸群如此情急,不禁摇头一笑,也立即展开上乘轻功,追踪而去。

两人宛如风弛电掣般赶到峰腰,除了石本青松,苍藤怪石以外,哪里有什么绿衣人影?

葛啸群一番惆怅,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与盖方朔两人,寻一市镇,购买衣履,换却了身上破烂不堪的褴楼装束。

葛啸群、盖方朔按照原来计划庐山游罢,应去福建沿海一带,葛啸群因已与姬玉花失散,遂有些意兴阉珊,向盖方朔皱眉说道:“盖大哥,花妹已失踪迹,我们似无须再照先前所定途程行走,不妨来个直扑‘勾漏’……”

盖方朔摇手笑道:“我不赞成这种变更原计之举。”

葛啸群问道:“盖大侠既不赞成,总有理由?”

盖方朔笑道:“我这理由,极为简单,就是假定姬公主离开庐山以后,多半仍照原定路径,前去广西,我们若不变更走法,或可与她早点相遇。”

葛啸群虽然深信姬玉花不会有甚奇灭大厄,必可逢凶化吉,遇难呈样,但夫妻情深,哪有不加系念之理?故而闻言之下,立即点头笑道:“盖大哥说得对,我们仍按原计,一游福建沿海便了。”

两人计议一定。便自双双由赣赴闽。

江西与福建之间,是以武夷山为分界岭,也就是行旅必经之地。

葛啸群等尚未进入武夷山脉,在—家山店饮酒打尖之时,便遇怪事。

他们才一入店,店主人便送上十斤上好佳酿及“红糟鹿昆”、“清蒸溪鱼”、“酥炸山斑”、“富贵全鸡”等四色酒菜。

盖方朔一见之下,不禁脸色大变,有点坐立不安。

葛啸群见状诧然笑道:“盖大哥,你怎么了?莫非一路间感受风寒,有甚不适?”

盖方朔双眉深蹙,脸上一红,不答葛啸群,却向那满面启笑正在摆设杯盘的店主问道:“店家,你厨上的掌勺师傅,是何时聘请?”

葛啸群才恍然顿悟地,“哦”了一声,狂笑叫道:“盖大哥,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又有什么绝代名厨。”

店主人连连摇头,接口笑道:“两位尊客,莫要过奖,我这山村小店,哪里请得起什么名厨。在灶上掌勺的,只是小人的婆娘。”

盖方朔闻言,尚自目光乱转。葛啸群却微笑说道:“盖大哥不要乱疑心了,我猬大哥与你小怨已消,哪里还会再像秦岭那般大弄狡侩?”

盖方朔苦笑说道:“葛老弟,你莫要笑我,要知被那‘十香芋泥’烫得满头满脸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呢!”

说到此处,指着桌上酒菜,向店主人问道:“店家,这几色酒菜,决非现成,尤其是那只‘富贵全鸡’,更非在三个时辰之前,加以准备不可。”

店主人听到此处,微笑说道:“老客人真是内行,这种‘富贵鸡’若不用上好美酒,调以黄泥包裹,烧上三个时辰,决不好吃”

盖方朔目注店主人沉声问道:“店家,你要说实话,你预先准备这种上好酒菜,准能卖得掉么?”

“老客人问得有理,这些酒菜,是你们那位好朋友,昨日过此,赏了十两纹银,命我婆娘,特别为两位准备。”

葛啸群大为惊奇,扬眉问道:“我们有甚好朋友于昨日过此?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店主人含笑答道:“是位身穿绿色儒衫的文俊书生。”

这句话儿,听得葛啸群心神一乱。

但葛啸群心神一乱,盖方朔却心神一定,自行举杯饮酒,并夹了一大“富贵鸡”皮,入口大嚼,狂笑说道:“请客之人既是绿衣书生,则老偷儿可以放心大嚼,不会再怕什么‘十香芋泥’的了。”

葛啸群剑眉双蹙,向那店主人问道:“那位身穿儒衫的文俊书生,是怎样说法?他知道我和我这大哥的姓名来历?”

店主人赔笑说道:“那位相公自称与尊客交情极深,他说你是太湖葛家堡的葛少堡主。”

葛啸群向盖方朔看了一眼,又复问道:“他有没有说出他自己的姓名?”

店主人摇头笑道:“没有,但那位相公说尊客和他交情太好,决不会想不起他的身份。”

说到此处,见葛啸群陷入沉思,忽又想起一事,继续笑道:“小人几乎忘了,那位相公说他有一封书信,放在二十来里以外的—家酒店之中,留交葛少堡主。”

葛啸群听说有信,遂向盖方朔苦笑叫道:“盖大哥,我们赶到二十来里的那家酒店之中,再复吃喝如何?”

盖方朔知道葛啸群勾动相思,食难下咽,遂点头笑道:“好,但这酒儿太美,我要带走,那只‘富贵鸡’也要包起,才可以解得一路之间的口中寂寞。”店主人闻言,遂立即遵办,让盖方朔把鸡、酒带走,

葛啸群一面展开身法,足下飞驰,一面苦笑说道:“盖大哥,你说妙是不妙?巧是不巧?我们还要到处寻找什么神秘绿衣书生?谁知对方竞早已暗中和我们走在一起。”

盖方朔怪笑说道:“我们如今不必胡乱猜测,反正看了那封信儿以后,便可知道对方身份,及来龙去脉的了。”

葛啸群心急如焚,脚下加劲,竟若云飘电掣一般,转眼间便赶到了二十余里外的那家酒店。果然,二人才入店门,便见桌上复预先陈设了不少丰富酒菜。

酒店主人向葛啸群略一端详,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笑嘻嘻地双手递过。

葛啸群接在手中,拆开一看,却见信上并无其他言语,只以飞劲行书,与了一苜七绝小诗,字迹既龙蛇飞舞,诗意也颇为缠绵,写的是:“且把武夷作泰山,泰山一别泪潸潸。

仙人峰上凝眸立,记否昔年解佩环?”

葛啸看完这首七绝,才知道那位绿衣书生,多半便是自己魂梦相思的“冰心天女”花如梦。

盖方朔说道:“葛老弟,你怎么执柬沉吟?信上写了些什么刻骨相思,缠绵情话?”

葛啸群苦笑说道:“反正小弟这桩荒唐之事,盖大哥已然知晓,不必再复隐瞒,大哥且请看看书信便了。”

盖方朔接过书信,把信上那道:“且把武夷作泰山,泰山一别泪潸潸,仙人峰上凝眸立,记否当年解佩环?”诗儿,念了一遍,纵声狂笑说道:“恭喜葛老弟,你这次总算是找着你为她相思欲绝的‘冰心天女’花如梦了。”

葛啸群皱眉说道:“在盖大哥面前,小弟无法否认这‘相思欲绝’四字,但盖大哥也应该知道泰山之事,对方是为了救找一命,委屈从权,故而小弟对她的十成感情之中,相思只占四成,其他是三成感恩,三成负责。”

盖方朔脸色一正,向葛啸群缓缓说道:“葛老弟,你打不打算去仙人峰上,会见这位‘冰心天女’花如梦呢?”

葛啸群“咦”了一声,反问盖方朔道:“盖大哥说哪里话来?小弟为了她踏遍天涯,寻尽海角,如今好容易才得相逢,怎有不见之理”

盖方朔笑道:“不管老弟对这位‘冰心天女’是几成相思,及几成负责?但你已与姬公主结缡在先……”

葛啸群不等盖方朔话完,便即摇手说道:“盖大哥,你说错了,严格讲来,找与花如梦才结缡在先,与姬玉花只是错中铸错的姻缘而已。”

盖方朔—来不认识“冰心天女”花如梦,二来已与“毒龙公主”姬玉花交好甚厚,遂在闻言之下,面呈现不悦之色,冷然问道:“葛老弟,你既要对花如梦姑娘负责,难道对姬公主就……”

葛啸群仍自截断了他的话头。接口说道:“盖大哥放心,葛啸群岂是负心薄幸之人,我对花如梦的这段露水姻缘,尚且如此重视,又怎会忘了姬玉花的似海深情”

盖方朔笑道:“葛老弟东也难抛,西也难舍,却对这两位绝代红妆,怎样安排?莫非是打算熊掌与鱼,兼收并蓄么?”

葛啸群红着一张俊脸,愧然答道:“其他事儿,尚可由别人代办,但这种责任,却非我自己承当不可,好在义父、恩师、师母及盖大哥、花妹等人,均深知小弟品格,必能体谅我不得已的苦衷,不致责怪我为贪色之辈。”

盖方朔一阵哈哈狂笑,笑完正等发话,却突然双眉深蹙,捧腹呻吟起来。

葛啸群大惊叫道:“盖大哥,你是怎么啦?”

“我……我……我突然觉得腹……腹……痛如绞,葛老弟,你试……你且行……功……一……试……”

葛啸群听到此处,不等行功察看,业已觉得果有异状。他因两人同时如此,必是酒菜之中,被人作了手脚,遂勃然震怒,厉声大叫道:“店家……店家……”

店中寂寂,哪有应声?葛啸群遂把自已面前杯中半杯剩酒,向地上泼去。

酒才沾地,一片白烟,立即袅袅腾起。

葛啸群这才知道毒在酒中,自己仅饮半杯,盖方朔则已连饮两杯,故而他中毒较重。但这种毒酒,既能令人入口无觉,定必是一种极上乘的秘炼奇毒,却不知店家为何既替花如梦传书,又向自己暗中算计?

念头尚未想通,盖方朔业已支持不住,疼得全身发抖,摇摇欲倒。

葛啸群慌忙取出那粒“押忽大珠”,塞向盖方朔的口内,急急说道:“盖大哥,小弟中毒较轻,你肯含着这粒‘押忽大珠’,我去追寻店家,谅他尚难逃远,或可擒得。”

话完,立即闪后店,但屋内空空,人影早杳,却在桌上放置着两粒红白不同的两粒丹药及一张纸柬。葛啸群注目一看,只见柬上写着:“你两人所中毒力不同,但均极厉害,非独门秘药不解,桌上红白两丸,仅能暂行遏止奇毒,无法根除,盖方朔必须立服红丸,于一日一夜间,南驰五百里外之不归河畔,自有人在彼等侯,加以调治,葛啸群则服下白丸,立赴西南方第三座高峰峰顶,方有解救,丝毫迟缓不得,万勿自误。”

束末并未署名,字迹则系普通行书,使人无法辨认是何人手笔?葛啸群将信将疑地取起这丹九纸柬,却听得前店“咕咚”一声,仿佛是盖方朔已从座上载倒。

他大惊之下,赶出一看,果见盖方朔业已连椅翻倒,全身抽搐,嘴角复沁血渍,分明命已垂危,口中所含的“押忽大珠”根本毫无用处。

葛啸群情急之下,只好遵从柬上之言,把那粒红色丹丸赶紧喂给盖方朔服食。

药物之效不在名贵与否,只在是否对症,盖方朔服下红色丹丸,果然抽搐立止,并站起身形,向葛啸群笑道:“葛者弟,你真有办法,在这转眼之间,竟弄来了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

葛啸群此时因一来自己腹中也觉渐浙难过,二来知道柬上所说不是虚言,遂把白色丹丸服下,苦笑答道:“盖大哥且慢高兴,小弟哪里有什么仙丹妙药,你若想起死回生,还得在一日一夜之间,跑上五百里呢!”

盖方朔愕然问故,葛啸群遂把纸柬递过,让他自行观看:

盖方朔看完柬,行功一试,果觉丹田小腹之间,仍堵塞着一团凉飕飕的寒气,遂皱眉说道:“这事真怪,店家既替花如梦传书,又对我们下毒,岂非太以矛盾?还有这丹丸纸柬,是谁所留?此入究竟是敌是友?”

葛啸群苦笑说道:“关于此人究竟是敌,是友,业已不必猜测,因为目前情势,成了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且各自分头,照柬行事吧!”

盖方如点头叹道:“这就叫‘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但老弟是在何处等我?还是……”

葛啸群想了一下答道:“此事看来不致马上就了,可能牵扯尚多,我们无须另订约会,便在勾漏山独夫谷内相见如何?”

盖方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便自转身南行,疾驰而去。

葛啸群知盖方朔的轻功造诣,要在一日一夜之间,赶上五百里路,虽不甚难,但也够他奔波,自然不敢丝毫怠慢。

盖方朔既走,自己也只好赶向西南,并在行路之间,运气察看体内。他和盖方朔所服丹丸的色泽不同,中毒性质也不一致。

盖方朔是发觉丹田小腹之间,堵塞着一团凉飕飕的寒气,葛啸群则发觉丹田小腹之间,堵塞一团火辣辣的热力,他一路之上,试服了几种自备灵药,也试行了几种绝世神功,但仍告无效,无法将那一股潜伏体中的热力消灭。

葛啸群超越了第二座山峰之后,便知对方究竟是谁,及为何如此等两件疑问,即将在第三座高峰的峰顶揭晓。

但他正走之间,偶一抬头,不禁愕然驻足。原来前面这第三座山峰,既极高峻,又极陡峭,峰形并绝似一位衣袂飘飘的俏立佳人模样。

葛啸群惊愕之故,是想起那首小诗中的“仙人峰上凝眸立,记否当年解佩环?”之语。

诗句中有仙人峰,则眼前这形状酷似绝代佳人,迎风袂的峭拔高峰,不就是仙人峰么?若是仙人峰,则在峰上等待自己之人,定是“冰心天女”花如梦。

这样看来,峰顶凝眸之人,与店中下毒之人,根本就是一个。

但花如梦明知自己见了她那充满幽怨的小诗之后必会赶来相会,却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酒店中下毒做甚?

这桩解不开的问题,困扰了葛啸群,而在他尚未解开困扰之前,却有一种乐声,传人耳内。

葛啸群大感惊奇,循声看去,却见有四名白衣少女,各执萧笙乐器,从峰脚转了出来。

在这四名白衣少女身后,又有四名青衣少女,抬着一乘小软轿。

葛啸群方在暗忖这八名少女,难道是来迎接自己之际,为首—名手持玉箫的白衣少女,业已走近身前,执礼其恭的,敛衽赔笑说道:“婢子春梅,奉我家主人之命,迎接葛少堡主上峰。”

葛啸群扬眉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春梅含笑答道:“我家主人名号,不是婢子们所敢称,但系葛少堡主的江湖旧识,只消上峰一见,便知分晓。”

葛啸群明知她们的主人必是“冰心天女”花如梦,但却不愿与这些婢女多言,遂摆手说道:“此峰虽甚陡峭,但还难不倒我,有劳姑娘,回复你家主人,就说葛啸群自会上峰,不必迎接。”

春梅赔笑说道:“我家主人深知葛少堡主英雄绝世,但因身蕴奇毒,万一登峰劳累,毒力早发,便会遗恨终身,故命婢子们以软轿迎驾,葛少堡土还请莫再谦辞,免得婢子们有辱主命,重遭责罚。”

葛啸群闻言,心想反正事已至此,不如且听对方摆布,倒看这位昔日情人,弄些什么花样。春梅人极聪明,一看葛啸群脸色,便知他已有允意,招手命那四名青衣少女,把软轿抬过。

葛啸群果然不再推辞,飘身上轿,这八名少女,立即转回来路,走向峰脚。起初,葛啸群以为峰脚下定有登山小径,谁知这八名少女,竟把他抬向一个深黑洞穴以内。

葛啸群向春梅诧声问道:“春梅姑娘,你主人是在峰顶相等,怎……”

春梅不等葛啸群再往下问,便自娇笑答道:“葛少堡主不必多疑,我们是要你乘坐‘锦云兜’飞登峰顶,不比走崎岖山路好么?”

葛啸群听得糊里糊涂,正欲再问,忽然眼前一亮,软轿已停。

他抬头凝目略看,顿觉脸上烘的一热,昔日往事,立上心头。

原来,这座山峰居然峰腹中空,可以直通峰顶,看见天光。

这种地形,除了缺少一片潭水以外,恰与泰山井天坪极为相似。

泰山井天坪自己误中蓝蜃奇毒,与“冰心天女”花如梦好合定情之处,如今自己身蕴毒力,眼前情景,宛如当时,花如梦更在峰顶等待,怎不使葛啸群触目生惭,百感交集!

春梅肃立躬身,提气叫道:“启禀教主,葛少堡主已到,请将‘锦云兜’放下。”

这声“启禀教主”,把葛啸群叫得悚然一惊,暗忖花如梦是做了什么教主?

思忖之间,果见一朵锦云,垂空疾落。

眼前,原来竟是一大张七彩牛皮,用四根粗如人指的百丝绳,在四角吊起,成了一具锦兜形状。

春梅嫣然笑道:“葛少堡主,请上‘锦云兜’,这是我教主别出心裁特制的上下绝顶工具,乘坐起来真是又舒服又迅速呢!”

葛啸群眉头微皱,飘身纵入那“锦云兜”,只听得春梅提气一啸,百丈丝绳便似有辘轳急转般,电疾向上卷起。

哪消片刻工夫,便到峰顶,葛啸群双足微点,纵出“锦云兜”扫目巡视四外。

他以为“冰心天女”花如梦既派了八名侍名,迎接自己,则在峰顶之上,定然现会有一番排场。

谁知这种猜想竟完会不对,在峰顶相待之人,虽是“冰心天女”花如梦,却只有她独自一个。

葛啸群还有一种猜想,就是认为花如梦若非以女装相见,便是一袭绿色儒衫的文士打扮。这种猜想又告不对,花如梦虽是文士打扮,但穿的却不是绿色长衣,而是一件粉红儒衫。

葛啸群见于这件粉红儒衫,不禁更添了几分惭愧,几分怅惘。

因为,自己当初与花如梦在泰山订交之时,她便是穿着这一件粉红儒衫,化名华冰,与自己结为好友。

后来,冰洞遇蓝蜃,误中奇淫毒气,迷神乱性,欲火煎心之下,花如梦拼舍女儿清白,委身相救之际,含羞轻褪的,正是这件粉红儒衫。

如今旧物宛然,旧事如梦怎不使葛啸群俊脸通红,愧愧然,惘惘然的,好不意乱情迷。

花如梦见了他这副神情,便淡然一笑,指着自己身前的一块青石,冷冷说道:“葛少堡主请坐。”

这一声“葛少堡主”叫散了葛啸群的凄迷情思,他微退半步,目光中充满了惊奇神情,凝望着花如梦,颤声问:“花妹,你……你……你叫我葛少堡主?”

花如梦双眉微挑,反向葛啸群问道:“我不叫你葛少堡主,却应该叫你什么?”

葛啸群一向辩才无碍,但如今却被花如梦这劈头一棒,打的糊里糊涂,呆了片刻,方期期艾艾答道:“你……你……你至少也应该像……像在泰山订交时一样,叫……叫……我‘葛兄’,不应该把个‘兄’字,改……改成少堡主吧?”

花如梦两道目光,锐利如刀,注视着葛啸群,“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不错,我最少应该叫你一声‘葛兄’,或是更亲热的称呼。但泰山别后,你根本把在蓝蜃奇毒下,舍却女孩儿家最宝贵的清白之体,来救你的‘冰心天女’花如梦,忘记到九霄云外……”

葛啸群见花如梦一面说话,一面业已伤心难禁地珠泪泉流,语言呜咽,遂急忙接口叫道:“花妹,你不要这样伤心,我何尝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你临行所书的那首‘爱煞朗君绝世才,不辞孕毒苦怀胎,苗疆嚼尽相思味,但盼君早日来’诗儿,我时刻在念,只等崂山事了,便立即赶住苗疆的呢!”

花如梦对于他这番解释,越听越气,银牙微咬说道:“我恨你就恨在这‘赶赴苗疆’四字之上。”

葛啸群度然问道:“我是为了花妹,才赶赴苗疆……”

花如梦不容他再往下说,便柳眉倒竖的,嗔目厉声叫道:“你是为了我么?不赴苗疆还好,一赴苗疆之下,既把我师父害死,又把‘落魂教’弄得瓦解冰消,更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做了毒龙峒驸马。”

葛啸群苦笑道:“花妹,你容不容我解释?”

花如梦咬牙说道:“我要你来,便是望你有个合理解释,否则,我怎能平得下这口气去?”

葛啸群在石上坐下,缓缓说道:“花妹肯听我解释就好,我对惹你生气的三件事儿,一一叙述给你。”

花如梦银牙紧咬,脸色如霜,在葛啸群对面坐下,静听他怎样说话。

葛啸群问道:“花妹既已听说‘落魂教’瓦解冰消,可知道详细经过?”

花如梦点了点头,葛啸群继续笑道:“花妹既知详情,便省下我不少唇舌,请想令师之死,与我何干?她分明是为了情孽纠缠,沉沦欲海,才同‘陇右神驼’皇甫正老前辈同归于尽。”

花如梦想了一想,点头说道:“算你会说,关于这件事儿,我不怪你就是,只恨皇甫老驼子已死,使我无法为我师父报仇雪恨的了。”

说到此处,又是泪流满面、悲痛不已。

葛啸群因此事不便相劝,遂索性不去理她,又复剑眉双轩,朗声说道:“关于‘落魂教’冰消瓦解之事,我不推卸责任,但却是‘落魂四鬼’主动邀我赴会。”

花如梦星眸含怨地,微带怒色问道:“我知道‘落魂四鬼’主动掀起风浪,但你难道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稍留余地么?”

葛啸群目闪神色,扬眉笑道:“花妹名列‘落魂教’主要人物‘双龙四鬼一枝花’,自然知道‘落魂敦’的一列举措是否正当门派?我正是为了期使花妹能够于淖中拔足,才不顾艰危深入落魂谷,想把‘落魂教’彻底毁去。”

花如梦默然片刻,点头说道:“好,这件事算你解释得好,我也不计较,但关于弃旧变新,身为毒龙峒驸马一节,你总百喙难辩了吧?”

葛啸群长叹一声说道:“花妹,说来也许会令你惊奇,这件事儿,不仅不能怪我,还要怪你。”

花如梦果然尖声叫道:“天哪,这是什么理由呢?你到毒龙峒去跨风乘龙,偎红依翠,还能怪得着我么?”

葛啸群叹道:“我要怪你之处,就是你在泰山冰洞留旧之际,不应该不告我真实姓名,只叫我凭藉那枚‘指环’及那粒‘押忽大珠’,去往苗疆寻找。”

花如梦好生不悦地沉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对,怎能怪起我来?我不是在留旧之上,说得分叫,只要一进野人山,便可凭藉这两件东西,问出我的姓名来历?”

葛啸群苦笑说道:“我当时对你既感深思,又感深情,简直相思欲绝,故而一进野人山区,便向人打听这枚‘黑铁措环’及‘押忽大珠’的主人是谁?”

花如梦扬眉问道:“难道你问不出来?我那两件东西,敢说威震苗疆,会有人不认识么?”

葛啸群苦笑答道:“问不出来还好,就因为一问便知,才使我聚铁九州,铸成大错。”

花如梦对于“落魂教”冰消瓦解之事,虽然知之甚详,但对于葛啸群苗疆乘龙之事,却仅悉大概,故在闻言之下惊愕问道:“此话怎讲?”

葛啸群皱眉答道:“那人见了‘黑铁指环’及‘押忽大珠’以后,竟毫不考虑,应声答道:这两件东西,是‘毒龙公主’姬玉花片刻不离随身佩带之物。”

花如梦恍然大悟,恨恨说道:“哎呀,我倒忘怀了,我和姬玉花情如姊妹,互易珍物,她身边果然也有一粒‘押忽大珠’及一枚‘黑铁指环’。”说到此处,妙目中忽又蕴怒笼威的,冷然问道:“我听说你当众降马,才得招亲。”

葛啸群点头说道:“不错,我既闻此语,自然以为泰山冰洞的梦里情人,就是威震苗疆的‘毒龙公主’,遂欣然当众降马。”

花如梦截断葛啸群的话头,冷笑说道:“你毕竟把话说漏,露出马脚来了。”

“我露出什么马脚?”

花如梦冷笑说道:“我若是‘毒龙公主’姬玉花,怎么还会对你来什么降马招亲?我们在泰山冰涧不是早就……”

语音至此,倏然而顿,玉面上飞起了两片红霞,羞赮得说不下去。

葛啸群看得心中一阵荡漾,含笑说道:“花妹,我那时错会意了,姬玉花越是要我当众降马招亲,我便越发以为她就是泰山旧侣。”

花如梦秀眉微皱,沉声问道:“我不懂你的话儿,姬玉花要你当众降马招亲之举,有甚深意,却怎会使你以为她是我呢?”

葛啸群苦笑答道:“泰山之事,虽然恩隋似海,终嫌男女苟合,有点难于告人,我遂以为你是故意利用苗疆降马招亲风俗,来使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风俗,成为夫妇。”

花如梦听得怔了好大一会,方自叹息说道:“你真是想入非非,但却也不能说你想得没有道理。”

葛啸群愧然说道:“就这样错中铸错,越错越深、等到米已成粥,木已成舟,方使我惭惶无地,几乎想拔出你送给我的‘赤芒化血刀’来,自刎而死。”

花如梦妙目之中,泪光微转,幽幽一叹说道:“你既会有这种想法,我就原谅你吧!”

葛啸群真想不到一场预期极为严重的情海波涛,竟如此轻易的平息,不禁喜心翻倒。

常言说得好,“乐极易生悲”,就在葛啸群眉开眼笑之时,花如梦忽然又咬牙叫道:“你且慢高兴,我可以原谅你,却不能原谅那姬玉花呢!”

葛啸群的满心欣悦兴头,果被打断,微吃一惊,目注花如梦问道:“花妹,你们是要好姊妹,为什么不能对她原谅?”

花如梦咬牙说道:“尤其是好姊妹,才越发不能原谅,因为姬玉花她不该夺去我的丈夫。”

葛啸群摇头笑道:“花妹,你这话说得好没理由。”

花如梦蓦地站起身形,玉面如霜,勃然变色叱道:“葛啸群你说,我怎么没理由?倘若说不出时,便是你故意帮她欺我,我叫你难逃公道。”

—声“葛啸群”,业已把葛啸群听得心头乱跳,再看见花如梦气得全身发抖的那副神情,遂赶紧赔笑说:“花妹,不要这样生气,请听我说……”

花如梦不容他再往下讲,厉声叱道:“你莫要再讲废话,快说理由,否则我便和你拼命一搏。”

葛啸群知道此时除了硬把花如梦用话驳倒以外,别无其他办法,遂堆起满面笑容,柔声说道:“花妹请想泰山水洞中,蓝蜃为媒的那段经过,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姬玉花却怎会知道她的降马招婿之举,有夺你丈夫之嫌?”

花如梦被问得瞠目窘然,莫知所答。

葛啸群微微一笑,又复说道:“何况不是我自己吹嘘,

无论人品、貌相、门派、武功,均尚算得上呈上乘之选,姬玉花生长苗疆,所见男子未有可心之人,地好容易遇见我这样一个翩翩侠士,不嫁我还嫁谁呢?”

花如梦呆呆听完,不禁泪珠粉披,伏在那大块青石之上,放声痛哭。

葛啸群好生怜惜,凑近身去,轻拍花如梦的香肩,柔声笑道:“花妹,彼此误会,均已解开,你还哭些什么?”

花如梦忍泪抬头,向葛啸群咬牙问道:“群哥哥,既不能怪你,不能怪她,是不是应该全怪我?”

葛啸群明知她已气极,遂把语意略为缓和地微笑说道:“也不能怪花妹,但一切因由,却全是从你未把真实姓名告我而起。”

花如梦目光一转,居然举袖拭泪,不再伤心哭泣。

葛啸群猿臂轻伸,把花如梦揽在怀内,深情无限地低声问道:“花妹,你当时是去了何处?倘若人庄苗疆,或许便不致如此。”

花如梦好似忽又伤心地含泪答道:“我腹中孕了蜃毒之后,本来以为也与寻常胎儿一般,只消等它瓜热蒂落,是人,便加抚育,是马,便即抛弃,谁知大谬不然,竟在尚未回到之际,便毒发小产,人也奄奄一息。”

葛啸群听得又是怜惜,又是惭愧,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言语,对花如梦安慰,只好搂着她纤腰的那只手儿,抱得紧了一点。

花如梦凄然又道:“我本来以为已难活命,谁知竟巧遇救星。”

葛啸群喜得接口问道:“花妹,你所遇救星是谁?我应该好好感谢感谢他呢!”

花如梦答道:“是一位金袍老者。”

葛啸群心头一震,扬眉问道:“金袍老者?此人莫非就是广西勾漏山独夫谷内,‘五刀派’第一代掌门师祖‘勾漏独夫’欧阳彝么?”

花如梦点头笑道:“群哥哥猜得一点不错,欧阳彝与我约定,若是我愿意投入‘五刀派’,他可以让我在勾漏山独夫谷中坐第二把交椅。”

葛啸群想起适才从春梅口中,所闻得的“教主”之称,遂含笑问道:“花妹,你如今好像是什么教主?”

花如梦扬眉笑道:“我是不甘心‘落魂教’就此寂灭,又发现这天然妙地,遂自居‘教主’,要想重振‘落魂教’呢!”

葛啸群听得连摇双手说道:“落魂教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教,花妹倘若陷身其中,尚应该设法自拔,如今既已瓦解冰消,还要重振做甚?”

花如梦好似勾起伤心,泫然欲泣地,眼圈微红,幽幽说道:“群哥哥,我是太不甘心,才想重振‘落魂教’。你想想我接连遇上多少失意之事?身孕怪毒,一息奄奄,师傅惨死,根本桩铲,终于连丈夫都被人抢走。”

葛啸群听得怜惜万分,向花如梦的耳边,柔声叫道:“花妹,你为了我受尽这多委屈,却让我怎样报答得尽?”

花如梦娇笑问道:“群哥哥,你真想对我有所报答么?”

葛啸群正色答道:“花妹怎不信我,葛啸群对于你的海洋深情,宁愿肝脑涂地以报。”

花如梦妙目微扬,瞟着葛啸群,轩眉笑道:“群哥哥,你所说的‘肝脑涂地’之意,是否等于对我唯命是从?”

葛啸群诚于中而形于外地,应声答道:“对了,就是唯命是从。”

话方至此,花如梦业已接口说道:“好,群哥哥若能如此,我自己万怨齐消,无话可说,但若再口是心非,食言背诺,却休怪我花如梦作事会逾越常轨的了。”

葛啸群笑道:“花妹放心,我对任何人向来却是千金一诺,何况对你?”

花如梦秀眉微挑,偎在葛啸群的怀中,呢声说道:“群哥哥,你记不记得我那名‘且把武夷作泰山’的诗儿,我们正名份,就在这仙人峰上,彼此成亲。”

葛啸群俊脸微红,摇手说道:“花妹,我们一误之下,怎堪再误?应该等荡平‘五刀派’后,回到葛家堡内,以明尊长,由义父及师父、师母做主,正式结为夫妇。”

花如梦冷笑说道:“好一个‘肝脑涂地’,好一个‘唯命是从’,好一个‘重信守诺’,结果图穷匕现,完全是巧言花语,我为你受尽委屈以后,所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碰了钉子。”

葛啸群赔笑道:“花妹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拒绝你的要求,只是觉得应该采取禀明尊长的正当方法。”

花如梦咬牙说道:“你有尊长可以禀明,但我的尊长,却在何处?”

这句话儿,问得相当厉害,使葛啸群瞠目难答。

花如梦冷笑一声说道:“好,我不让你为难,这第一个要求,自行取消,再向你提出第二个要求:”

葛啸群委实觉得愧对佳人,遂慌忙说道:“花妹快讲,我一定答应。”

花如梦哂然说道:“你最好把这‘一定’两字,暂时收回,莫要又复弄得脸红脖子粗的,窘愧无地。”

葛啸群赧然叫道:“花妹……”

花如梦接口笑道:“对了,我第二个要求,正是有关花妹的问题,我来问你,倘若你在毒龙峒降马招亲,知道你泰山旧侣是‘冰心天女’花如梦时,还会不会骑凤乘龙,身为驸马?”

葛啸群斩钉截铁,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不会,绝对不会。”

花如梦神情又变得异常温顺娇媚,带笑说道:“好,群哥哥既是无心之失,我对你原谅就是,但你总得承认这是一桩错误。”

葛啸群点头说道:“不错,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误。”

花如梦娇笑说道:“你刚才在拒绝我第一个要求之时会说得很对,一误之下,怎堪再误?既然你承认这是一桩错误,我要求代错中补过,弥恨情天,立誓从此把毒龙公主姬玉花视为陌路之人。”

葛啸群失惊叫道:“花妹,你要我把姬玉花视如陌路,从此丢却?”

花如梦冷笑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相信她能夺去我的丈夫,我还不可以要回来么?”

葛啸群满面尴尬神色地嗫嚅说道:“我……我……我怎能够对……对姬王花始……始乱终弃……”

花如梦目光中微闪厉芒,冷笑说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俏郎君,看来你对这宣称‘一定答应’我的第二个要求,却是‘一定又使我碰了钉子’。”

葛啸群窘然苦笑,不知究竟应该怎样说话,才抵挡得住花如梦语话如刀的锋利攻势?

花如梦微微一笑,目注葛啸群,扬眉叫道:“群哥哥,我劝你莫要板起一副道学面孔,乱作欺人之谈,还是说些心窝中的老实活儿较好。”

葛啸群被骂得俊脸通红,惶然叫道:“花妹……”

花如梦摇了摇手,嫣然笑道:“群哥哥,你大概不好意思出口,但我却猜得到你的心意,我代你说出好么?”

葛啸群不知她又在胡猜怎么?正待发话,花如梦业已从一双妙目中,闪射出狡黠光芒,含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想一箭双雕,享受齐人之福,要我花如梦与姬玉花,嫁狗随狗,嫁鸡随鸡,而让你遇花折花,遇梦寻梦。”

这几句话儿,自使葛啸群听得赧然,但也使他无法强词否认。

花如梦见他居然默认,遂柳眉倒竖,冷笑叫道:“葛啸群,你莫要打你的如意算盘,做你的风流好梦,花如梦的卧榻之旁,决容不得姬玉花分羹酣睡。”

葛啸群苦笑叫道:“花妹,你……你……”

可怜这位少年侠士,能作万人敌,难过美人关,空自叫了声“花妹”,却嚷嚷嚅嚅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花如梦冷笑说道:“幸亏我早就料到你决不会乖乖听我话儿,预先作了巧妙安排,使你纵然不吃敬酒,但罚酒也不能不吃上三杯。”

葛啸群葛然想起自己与盖方朔各中奇毒之事,不禁向花如梦皱眉说道:“花妹,你若恨我,无论对我怎样报复,葛啸群均甘心领受,决无怨言。但对那‘北海神偷’盖方朔……”

花如梦摇头说道:“你尽管放心,那老偷儿死不了的。”

葛啸群仍旧不甚放心, 目注花如梦问道:“你当真派人到五百里外的不归河畔,送给他解毒药物了么?”

花如梦摇了摇头,冷笑说道:“没有,我根本不曾派人。”

葛啸群急道:“你既未派人,则他到时毒发,岂不惨遭劫数?”

花如梦格格娇笑道:“你哪里懂得我这种巧妙手段,盖老偷儿所中毒力,极为平常,只消见汗就散,你想他急奔五百里,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必然臭汗淋漓,还用得着我派人给他送什么解毒药物么?”

葛啸群这才心中略宽地,含笑问道:“我呢?我觉得确实有些奇异药力,潜在体内,莫非与盖大哥一样的么?”

花如梦玉面凝霜地,摇头答道:“不一样,你和他不同,我与老偷儿素无恩怨,没有理由要对他下甚毒手。”

葛啸群失惊问道:“花妹怎么这样说法,难道你对我竟下了手?”

花如梦神冷如冰,点头答道:“不错,我和你关系不同,我们是欢喜冤家,不成欢喜,便成冤家,不为夫妇,便为仇敌。”

葛啸群长啸一声说道:“你对我下了毒手也好,让我死在你的手中,倒也恩怨齐消,一了百了。”

花如梦冷笑说道:“你所中的是慢性剧毒,何不在毒性未发之前,拔出那柄‘赤芒化血刀’和我一斗?”

葛啸群星目之中,微现泪光地,摇头叹道:“花妹,你说哪里话来?我怎会和你动手?”

花如梦冷笑问道:“为什么不会?你在苗疆地带,显足威风,连堂堂‘落魂教’都被你搅得落花流水,瓦解冰消,你还怕了我一个‘冰心天女’花如梦么?”

葛啸群双眉一轩,狂笑说道:“花妹,你不要以为我怕,须知葛啸群艺成问世,纵横捭阖,怕过谁来?”

说到此处,忽又英风尽敛,豪气全消地凄然道:“但花妹和我,在泰山水洞何等恩情……”

花如梦不等葛啸群话完,便自厉声叱道:“不许你再提水洞,提将起来,我恨不能咬掉你一块肉呢!”

一面说话,一面当真伏在葛啸群的怀中,向他肩头之上,恶狠狠地一口咬去。

这一口咬得真狠,虽未咬下一块肉来,但也把葛啸群咬得皮破肉裂,鲜血涔涔而出。

照说葛啸群必然痛苦异常,谁知他却反而感觉到一种无形慰藉。

这不是反常的情形,这是正常的表现,因为葛啸群在心理上,对花如梦负疚太深,故不若能在肉体上领受花如梦所给与他的痛苦,反会减轻精神负担,获得相当安慰。

花如梦一口咬了以后,忽又心疼起来,在葛啸群被咬伤的肩头之上,不住亲吻,并不住抽噎啜泣。

葛啸群叹道:“花妹,你尽管咬吧,纵然咬尽我的全身骨肉,葛啸群也决无怨言,含笑而死。”

花如梦哪里还继续咬下去,缓缓从葛啸群怀中,站起身形,负手徘徊,仿佛有事难决。

葛啸群此时因事难两全,自己既不能辜负花如梦,又不能辜负姬玉花,倒觉得确实只有一个“死”字,才是解脱烦恼的最妙途径。

想到此处,遂剑眉一挑,向花如梦朗声说道:“花妹,我如今倒对你有个要求。”

花如梦冷然问道:“什么要求?你且说来听听,能答应的,我才答应,我决不会慷你那样‘一定’‘一定’地,信口应承,最后却食言背诺。”

葛啸群神色于和地,微笑说道:“我丢不下花如梦,撇不了姬玉花,两位绝代红妆,都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我不能对其中任何一人不负责任,故而想来想去,既然‘万斛烦忧无可解’,最好是‘此身且坠大轮回’。我要求的,便是请花妹设法使我所中的慢性剧毒早点发作。”

花如梦嘴角微披,哂然笑道:“你想用死来吓唬我么?人生在世,想活艰难,想死还不容易?”

葛啸群心平气和地,含笑说道:“想死自然容易,死法又极多,比如指点心窝,掌震天灵,或是从这仙人峰上,坠岩自绝。”

花如梦冷笑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这些死法中选择一样,却偏偏要请求我设法让你毒发而死呢?”

葛啸群微微一笑答道:“因为我觉得这种死法,比较有些意义,可以把前因后果,了断得毫无牵挂罢了。”

花如梦摇头冷笑说道:“我不懂你这话儿中含有什么禅机?在我看来,毒发的肝肠寸断与跳崖的骨肉如泥,死法虽然不同,意义上却没有什么区别!”

葛啸群叹道:“泰山水洞之中,你为了替我解毒,彼此才种下孽缘,如今我被你用毒毒死,岂不是恩怨分明,因果了断?”

花如梦冷笑说道:“你又想用泰山旧情,来打动我么?须知花如梦情痴时,意热如火,梦醒后,心冷如冰,你那如意算计,休想办得到呢!”

一面发话,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粒朱红药丹,托在玉掌之上,冷然说道:“这粒朱丹,就是诱发你所中慢性剧毒的特效药物,一下喉头,脏腑立裂!”

话犹未了,葛啸群身形微闪,竟伸手来抢花如梦的掌上朱丹。

花如梦大吃一惊,缩手叫道:“你……你……不是说着玩的?当真要?”

葛啸群不等她再往下说,左掌绝学突施,一招“上下古今鬼见愁”,对花如梦轻轻推出,右掌则以“阆苑摘花”指法,仍向那粒朱丹抢去。

他如今功力,何等惊人?足与昔日“落魂教主”在伯仲之间,“冰心天女”花如梦却怎样抵挡得住?

花如梦也想不到别未多时,葛啸群便精纯如此,遂冷笑一声叱道:“你有多大本领,竟敢对我逞强?”

随着语声,左手身拂,一摺“拂袖驱云”,便想阻住葛啸群的来势。

葛啸群随手一掌,花如梦已告难支,何况他用的是“上下古今鬼见愁”那招盖世绝学。

自然双掌一合之下,花如梦便被震得娇呼失声,踉跄后退。

幸而葛啸群出手既轻,分寸更拿捏恰到好处,刚把花如梦震退,功劲便卸,但那粒朱丹已被他抢到手内。

葛啸群剑眉微扬,向距离三四步外,刚刚拿桩站稳的“冰心天女”花如梦微笑说道:“花妹,葛啸群深受恩情,愧无所报,怜花惜梦,进退两难,只好且将今世缠绵意,留结来生未了缘吧!”

说完,毫未考虑地便将那粒朱红丸丹吞下口内。

朱丹既已入腹,以下的发展如何?

若照常情推测,“冰心天女”花如梦定然悔恨非常,泪落如泉地扑向葛啸群,企图挽救,但事实恰巧相反,花如梦俏生生,娇滴滴地卓立未动,脸上不仅没有什么悔恨悲痛神色,反而满面得意笑容。

葛啸群则宛如狮子搏免般的狂吼一声,向花如梦电闪扑去。

这是反常的现象了,反常的原因为何?

原因在于那粒朱丸,并非罕世毒丹,而是一种极强烈的催春药物。

“英雄难过美人关”,本已是千古名言,何况这位英雄腹中,还有特殊药物作怪?

花如梦既系谋定而动,事事预有安排,自然不加闪躲,听凭葛啸群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以后呢?以后不必说了,且把花如梦写给葛啸群的那首诗儿,略略改上几字,便可作为交代。

且把武夷作泰山,相逢无复泪潸潸。

仙人峰上春如海,再度由郎解佩环。

一切的动作,由绚烂归于平静以后,花如梦右手微扬,一片氤氲香气拂过,使葛啸群全身酥软,动弹不得。

花如梦懒洋洋地站起身形,略为整顿衣裳,向葛啸群冷笑说道:“葛啸群,苗疆毒龙峒降马招亲之夕,是‘毒龙公主’姬玉花,偷了我的情人,今日仙人峰上的凤倒鸾颠,则是我‘冰心天女’花如梦,偷了她的丈夫。总算是以牙还牙,让我获得了一个相当满意报复。”

葛啸群此时不仅身难转动,连传音也暂告消失,不禁心中叫苦,暗想花如梦怎似入了魔道?这算是什么不成体统的奇妙胡涂报复?

花如梦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金盒,在盒内取了少许药粉,弹向葛啸群的口鼻之间。葛啸群只觉得有一片极淡腥味,刺入鼻孔,却不知这位“冰心天女”,又在玩些什么把戏?

花如梦收起金盒,得意笑道:“葛啸群,我方才对你所使用的,是苗疆中最恶毒的‘七情蛊粉’。”

葛啸群听得花如梦竟对自己施蛊,不禁暗中叫苦不迭。

花如梦娇笑说道:“我对你下蛊之故,有两大原因,第一点原因是你别来未久,武功精进太多,若不运用这特殊手段,你将来便不容易受我控制,”

葛啸群暗蹙双眉,哭笑不得,花如梦却得意异常,格格娇笑道:“第二点原因,则是使你与姬玉花无法亲热。因为这种‘七情蛊粉’,制法取料,均极特殊,只要你与姬玉花一有夫妻之事,她也就立被传染蛊毒。”

葛啸群口不能言,心中却在长叹一声,暗自忖道:“看来‘妒’之一字,魔力太大,‘冰心天女’花如梦与‘毒龙公主’姬玉花,原来是比亲生姊妹还要亲近的手帕并交,谁知竟会为了自己,妒恨到这等地步。”

花如梦秀眉双挑,狞笑说道:“我今日与你分别以后,便不再在这武夷山仙人峰上,充当什么‘落魂教主’,而率领手下,去往勾漏山独夫谷,投奔‘勾漏独夫’欧阳彝,这种做法,也就是为了我要获得一种失败之后的最大反攻胜利。”

葛啸群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花如梦的所谓“眭利”,应作何解?

花如梦看他一眼,扬眉笑道:“你不要莫名其妙,我无妨向你解释一下,因为九九重阳之日,举世豪雄,齐聚‘勾漏’,你与‘毒龙公主’姬玉花,自然也是必去之人,我要利用‘七情蛊粉’魔力,使你当着所有成名露脸的武林人物,向我亲口求婚,并亲口宣布遗弃姬玉花,把那位‘毒龙公主’活活气死。”

葛啸群闻言,不由毛骨悚然,暗惊花如梦的这种心思,想得太以毒辣,若是真让她趁心如愿地实行起来,“毒龙公主”姬玉花委实难于经受得住如此重大打击。

花如梦恶狠狠地把话说完。竟又柔情无限地替葛啸群整顿衣裳,并向他俊脸上亲了两下,葛啸群对于花如梦这种时而狠辣无俦,时而柔情似海的双重性格举措,简直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消受不起。

花如梦替他把衣衫整顿停留以后,含笑低声说道:“群哥哥,你好好休息一下,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左右,自会完会复原。我则先走一步,去往‘勾漏’投奔欧阳彝,布设一切,等你九九重阳当众求亲,举行一场极有风光的‘天下高人齐贺喜,英雄儿女小登科’的结婚大典。并看在曾与姬玉花有过一段深厚交情份上,替那‘毒龙公主’,预先营建一座巍峨壮丽墓穴,让她碎尽芳心,流干情泪,自行入墓,自行封穴。”

葛啸群听得胆颤,听得心惊,但苦于片语难发。

花如梦缓缓站起身形,娇笑说道:“群哥哥,我要走了,锦云兜也要毁掉,你复原后,下峰之时,只好辛苦一点,我这样做法,是表示我的决心,并不令你拼命追我,苦苦纠缠,我要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冷冷静静地考虑一切利害。”

说到此处,便走到直能峰下的洞空之前,飘身纵入那锦云兜中。

葛啸群朝夕相思,历尽艰苦,好容易才与“冰心天女”花如梦相会,谁知对方因情生妒,因妒生恨,因恨入魔,竟弄出这么—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情况。

花如梦微一弹指,击断了锦云兜的木制辘轳,便自飘然若仙地徐徐从仙人峰下坠落。坠落未久,花如梦忽又想起一事,施展“千里传音”功力,娇声向峰上叫道:“群哥哥,我忘了告诉你,我因必须先让你尝尝‘七情蛊粉’,有多厉害,故而你所中毒力,在三日以后,便会发作一次,但这是示威性的象征发作,痛苦比较轻微,时间也颇短促,仅约一盏热茶光景,便告痊愈,并在九九重阳的亥子之交以前,不会再度发作。”

语音一了,微凝真力,那具锦云兜的下坠之势,便即加速。

等到距离峰下仅有数丈之际,花如梦双手凝功,猛力一抖,把那系在锦云兜四角的百丈长绳,生生抖断。这位“冰心天女”,果已下定决心,她在下峰以后,立命春梅等使女侍婢收拾一切,离开武夷,投奔勾漏。

可怜葛啸群虽然—度销魂,却不仅未解相思,反而更添了百重愁恨。

他在那仙人峰顶,整整挨过了一个时辰,方觉得恢复正常,可以行动。

这时 “冰心天女”花如梦早巳率同手下,驰出数十里外。

葛啸群明知追已不及,便追上亦自徒然,决不可能只凭几句空言,便能把入了魔道的花如梦,劝得心回意转。

更何况,锦云兜已毁,自己难寻捷径,只好干辛万苦地,慢慢翻下这百仞高峰,等到下得峰时,那位“冰心天女”怕已在百数十里以外。

葛啸群想通究竟,索性定下神来,慢慢援藤附葛,缒下高峰。

但他下峰以后,却不得不日夜兼程,赶往“勾漏”。

一来,事已如此,自己不能畏缩规避,只有挺起胸膛,面对现实。

二来,他急于与盖方朔见面,想向这位久走江湖,足智多谋的盖大哥,讨教应付方策。

三来,他深恐“毒龙公主”姬玉花,万一先到“勾漏”,与花如梦互相见面,必然毫无戒心,仍把这“冰心天女”当作昔日亲如骨肉的要好姊妹。

姬玉花毫无戒心,花如梦深怀恶意 二女若先相逢,会发生什么样的严重后果?真使葛啸群胆颤心惊,不敢想像。

故而,他要兼程疾赶,想赶到姬玉花之前,到达勾漏山独夫谷,纵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也可向姬玉花说明经过,位她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第—日,整日无事,第二日,半日无事。

到了第二日的黄昏以后,葛啸群所经之处,极为荒凉。

左边是百仞绝峰,右边是千寻幽壑,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踪,经常入目的,只是些怪石奇树,巨蟒毒蛇,经常入耳的,只是些虎啸狼啼,风声鹤唳。

在这种地势以下,能见日光之时,本不太多,等到天一黄昏,几乎便是深夜。

夜的情调,本就苍茫,眼前景色,更极悲凉,再配上葛啸群愁眉不解的抑郁胸怀,简直凄如鬼境。

葛啸群触景怆神,意兴阑珊,几乎连举步前进的气力也都已消失。

他索性止步不行,站在绝壁半腰,俯视壁下幽壑之中的蒸腾云雾。

景物每随心绪变,眼前每幻意中人。

变化得最厉害的东西,便是云雾,葛啸群心蕴愁思,目注云雾,遂自然而然地,发生幻觉,壑下蒸腾云雾之中,先出现了一张“毒龙公主”姬玉花的绝代娇容。

葛啸群双眉紧蹙,心中暗道:“花妹,你怎么好端端地,会在庐山幽魂谷中蓦然失踪?若不这样,或许不至于发生武夷山仙人峰上那场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念方至此,云雾略一幻变,“毒龙公主”姬玉花的绝代娇容,骤然消失,却变成一位身着粉红衫的风流秀士。

这位身着粉红儒衫的风流秀士,是使葛啸群朝夕相思的泰山旧侣,是使葛啸群啼笑皆非的“武夷情魔”,也就是那位昔日地“冰心天女”,如今仿佛变了“蛇心妖女”的花如梦。

葛啸群眉头蹙得更紧地,心中暗道:“梦妹,你怎么好似入了魔道?我,你以及花妹三人,互结同心,一床三好,岂非羡煞旁人的武材佳话。你为何消不却一丝妒念,掀起莫大风波,要弄得蕙折兰摧,情天生障?”想到此处,花如梦嘴角微撇,向葛啸群作了一个冷笑,随着云雾蒸腾,又复化去。

葛啸群凄然泪落,方自长叹一声,壑下蓊郁万变的云雾之中,又生幻景。

这次幻现的不是人相,而是—座巍峨大墓。

这座巍峨大墓的门未闭,留有隙缝,壁前则矗立着一方碑石,碑上赫然镌有“毒龙公主姬玉花之墓”字样。

葛啸群愕然一惊,暗想花如梦果然说到就做,这座修建在山谷中的巍峨大墓,定然便是她要为姬玉花生葬所筑。

她要利用“七情蛊粉”之力,逼得自己当着天下群雄,向她求婚,并亲口宣称遗弃“毒龙公主”姬玉花,要把姬玉花气得芳心尽碎。毫无生趣地自行入墓,自行封穴。

葛啸群想至此处,眼前幻象又变,“毒龙公主”姬玉花竟在那巍峨大墓之前出现,并满面泪痕地,要向那微露隙的墓门走进。

葛啸群失声叫道:“花妹,你去不得。”

这是幻象,幻象中的姬玉花哪里会被幻象外的葛啸群的呼声所阻,竞毫不停留地进入墓内。

葛啸群心神已迷,哪知眼前种种,均系由心意所生幻觉,不禁急得一声大喝,奋身扑去。天晓得,他立足之处,是在峭壁半腰,而幻象所生之处,是在壑中云雾,葛啸群这一纵身飞扑,哪里是抢救姬玉花,竟成下投岩自绝。

人到空中,幻觉尽灭。

葛啸群这才发现自己被情所迷,动作已近疯狂,已濒险境。

他后悔,悔已不及,但如今是人到空中,自然是宛如陨电飞星,一坠百丈。

转眼,人已坠入了蒙蒙雾海之中,葛啸群好生悔恨,心中电转。

他知道再过刹那光阴,自己便将成为这壑底的一摊肉泥。

那时,无论是“毒龙公主”姬玉花也好,“冰心天女”花如梦也好,均再无情仇妒念可言,便却双双成了寡妇。

师父葛文钦,师母石珠娘的多年心血,亦告成空。

义父“大漠金雕”轩辕亮以及“陇石神驼”皇甫正、“竹剑先生”西门远,甚至猬大哥等一干前辈的所传绝艺,更将永埋壑底,化作云烟。

葛啸群正想得凄惶无比,百感丛生,却瞥见壑底云雾之中,有四点金光,刺空疾上。

人在万分危急之中,无论见到什么东西,都会把这东西当作无边苦海中的救生宝筏,而寄托以无限希望。

葛啸群何独不然,他如今正在干钧一发之中。自然不管这四点金光是什么东西,也要拉上一把。

一面是宛如劲弩离弦,刺空疾上,一面是宛如天星陨落,正坠尘寰,速度都是奇快,转眼间便将会合。

葛啸群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之中,方看出这四点金光,是一对奇形巨鸟的圆形鸟目,这种巨鸟,似鹰非鹰,似雕非雕,钩喙钢爪,色泽苍黑,颈部极长。是轻易难见的奇异离类。

葛啸群见是两只巨鸟,不禁更为高兴,双手一分,便向两只怪鸟的长长鸟颈抓去。

鸟类是最善于凌空变化,腾挪闪展之物,但这两只怪鸟,却腾展不开,被葛啸群抓个正着,说得清楚一点,这两只怪鸟,不是腾展不开,而是腾展不及。

因为在晨雾之中,最容易照明及远的,便是黄色光芒,这两只怪鸟具有四只巨大金睛,才使葛啸群看得见有四点金星,在雾影中冲天飞起。

人看得见鸟,可以存心抓鸟,鸟看不见人,故而无法预起戒意。

等到上下相交,避已无及,何况葛啸群如今功力绝世,手法快得赛石火电光,自然一抓便抓个正着。

两只怪鸟的长颈被人抓住,大吃一惊,遂不往上飞,又复缓缓向壑下降落。

葛啸群知道自己万死一生,危机已过,这才定下神来,心神一定,灵智更明,看出被自己抓住头部的这两只怪鸟,定属凶禽,决非善物。

因为,不仅形象狞恶异常,并每吸乌喙之中,尚衔着一副人肠,血污狼藉,好不令人惊心怵目。葛啸群正在皱眉,两只怪鸟突然一阵挣扎,扬起钢钩似的鸟爪,便向葛啸群的腹间抓到。这是惊定后的动作,两只怪鸟起初是骤然遇袭,吓得发昏,以致不曾抗拒。

如今,惊念稍定,凶心遂发,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地被葛啸群抓住鸟头。

葛啸群心知怪鸟只一挣扎抗拒,自己仍难安然降落,必须早做打算。

恰好这时鸟飞稍偏,靠近崖壁,崖壁间则有的是松萝藤蔓。

葛啸群只消捞住一根藤蔓,便可脱离险境,不必再受怪鸟控制。但要想捞住藤蔓,必须先腾出—只手来,不能两手齐握鸟颈。

葛啸群剑眉微蹙,左手五指略凝功劲,先把手中怪鸟颈骨完全捏碎,再把鸟尸抛落。

他这样做法,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是看出这两只怪鸟,均异常狞恶的罕世凶禽,不是良善鸟儿,杀之无惜;第二种原因是为此凶禽,只一把手放开,必会立即遭受它的猛烈袭击。

葛啸群抛落右手鸟尸以后,果然顺手一捞,便捞住一根巨粗山蘑。

山藤既已入握,葛啸群左手再复暗凝功劲,捏碎颈骨,抛落鸟尸。

可怜那两只怪鸟,自从被葛啸群抓住鸟颈以后,连叫都不曾叫出一声,便告双双死掉。

换了常人,虽然幸脱粉身碎骨之险。像这等半上不下地寄身绝壁之时,仍难安全无事。但葛啸群—身绝学,哪里惧怕什么险壁,只要被他足踏实地,就算是虎穴龙潭,也必可坦然飞渡。

他捞住山藤,寄身绝壁,略为喘息调元,使自己一切情况,完全恢复正常以后,便开始行动。

所谓“行动”,定然是猱登绝峰。不,完全相反,葛啸群的行动是缒下深壑。他这不卜上而下的行动,也不外两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是壑下何来怪鸟?鸟喙中间来人肠?葛啸群有点好奇,他想下壑看看。

第二种原因是自己凌空飞坠已有相当深度,上峰与下壑两途比较看来,多半是下近上远,下易上难,自己又何必舍易就难,舍近求远?除非壑下是个罕见死壑,否则必可从壑下寻得其他出路。

葛啸群一面寻思,一面慢慢下壑,他果然料得不错,由他捞住山藤之处算起,距离壑底,只有二十来丈,尤其那些晨密云雾,也越来越稀,到了十丈上空,便连半丝雾影皆无,可以一览无余地,鸟瞰壑底。

壑底有人,有一个活人,两个死人。

两个死人,是两具业已开膛破肚的山民尸体。

一个活人,则是位羽衣星冠的中年玄衣道士。这玄衣道士,正站在壁边,对那两具怪鸟坠尸,怀疑万分地仔细察看。

原来,这玄衣道士,名叫“色魂炼士”缪双清,具有一身诡异武功,是位魔教健者。

缪双清无意中收服两只虬鸟,并获得一册“毒经”,遂隐居在这幽壑之中,一面苦练武功,一面熬练毒汁,要把两只原本便能力樱虎豹,凶恶无比的“金睛蛇虬”,练成两只罕世毒禽,然后再出与举世群豪遂鹿武林霸业。

多年淬炼以来,“金睛蛇虬”的铁爪钢喙之上,业已蕴有强烈毒质。

缪双清最近与“勾漏独夫”欧阳彝门下女徒,“鸟衣恶煞女蜂”刁玄霜,正打算在九九重阳骑着这两只“金睛蛇虬”,飞往勾漏山独夫谷参与盛会,作为欧阳彝的上宾,替“五刀派”撑撑场面。

但毒物凶禽,必遭天谴,这两只“金睛蛇虬”,今日做完了例行训练,抓死两个无辜山民,裂开肚腹,各自啄了一副人肠,便想飞往壑上享受。

谁知雾影之中,竟来了位意乱情迷,失足坠壑的葛啸群,被他一手一个双双捏死。

“色魂炼士”缪双清在壑底见这两只“金睛蛇虬”抓裂山民肚腹,衔出入肠,冲天飞起的动作身法,极为猛烈灵巧,正在心中高兴,栩栩自得之际,忽见一具鸟死,垂空而降。

这等猛烈凶禽,怎会骤然死去?并不会听得丝毫惊鸣之声,自令“色魂炼士”缪双清,为之奇诧欲绝。他仔细向死鸟注目观察,却看不出丝豪伤痕。

因为葛啸群是把这两只怪鸟的颈骨捏碎,使它们窒息而死,自然在死鸟上看不出什么血渍伤痕。

缪双清猜不出这只“金睛蛇虬”何以会好端端的暴死?暗忖:“即令它死的太以猝然,不及惊鸣,但另外一只同伴,却为何也一声不叫?”

这位“勾魂炼士”正自满腹惊奇,第二只“蛇虬”尸身,又复“呼”然飞坠。

缪双清由惊奇转为惊痛,由惊痛转为惊奇,仍旧猜想不出这两只几乎无物能敌的“金睛蛇虬”,怎会如此离奇,默默死掉,壑上的沉沉灵雾之内,究竟藏着一样什么厉害东西?

他耳内无闻,心中难猜,便只有抬起头来,用目观看。

看见了,从雾影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忽而攀腾飞坠,忽而贴壁滑行,转眼间,便离地仅约数丈。

“勾魂炼士”缪双清虽然看出来人武功神妙,身法极高,但仍不相信此人与两只“虬鸟”之死有何关系?因一人想杀二鸟,几无可能,何况还要使鸟尸无伤,并无求援鸣叫:

直等葛啸群身落壑底,足沾实地,“勾魂炼士”缪双清尚在失神发怔。

葛啸群一抱双拳,朗声发话问道:“这两只怪鸟,是道长所豢养的么?”

“勾魂炼士”缪双清听得对方发问,方稽首当胸,愤然答道:“贫道为了调教这两只‘金睛蛇虬’,曾费多年心血,如今不知怎的竟会突然死掉?施主来自壑上,有否目睹原因,尚望不吝见告。”

葛啸群在“勾魂炼士”说话之时,便看出这玄衣道人满面凶煞,双目厉芒如电,与那两只怪鸟一般,决非善类。

既然鸟是凶鸟,人是凶人,遂觉得不必客气地,冷然答道:“道长请莫怪罪,这两只鸟儿,是死于在下之手。”

缪双清闻言,全身一震,微退半步,双目凶芒电闪,向葛啸群略一打量,摇了摇头说道:“施主,贫道心痛爱鸟死去,情绪欠佳,请莫再谎言相戏。”

葛啸群扬眉笑道:“在下据实相告,道长怎会说我谎言?”

缪双清冷然答道:“因为施主一无杀鸟之理,二无杀鸟之力……”

葛啸群不等这“勾魂炼士”话完,便自接口笑道:“请问道长,在下为何没有杀鸟之理?”

缪双清“咦”了一声答道:“施主与我无仇,与鸟无恨,于名于利,两不相关,你却杀它做甚?”

葛啸群指着那两只“金睛蛇虬”口中衔人肠,以及横陈地上的山民尸体,沉声说道:“人肠在口,死血未干,如此凶禽,岂宜是方外之人所豢道侣?在下认为纵然出手冒昧,道长也未必怪责?”

缪双清见对方仍旧自承杀鸟,不禁狂笑说道:“施主莫要自高身债,凭你想杀一鸟,已属万难……”

葛啸群不等缪双清往下再说,便即傲然笑道:“道长以为这两只凶禽,威力绝沦,但在下却是觉得不堪一击。”

缪双清见他始终自承是杀鸟之人,倒弄得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双眉深蹙,缓缓问道:“施主既自承认杀鸟,贫道却要向你请教一下,你是怎样杀法?”

葛啸群哂然笑道:“原来施主是因为尸无伤,才怀疑非我所杀。”

缪双清点了点头,葛啸群继续笑道:“道长不妨在这两只凶禽颈上,细加察看,它们是被我凌空捉住,捏碎颈骨而死。”

这几句话儿,只能使缪双清相信一半。

因为两只“金睛蛇虬”,刺空飞起不久,便告双双死去,不会叫出半声,确像是被人捏碎颈骨而死。

但葛啸群能够纵身百丈,凌空手捉双乌,捏碎颈骨,却宛如神话,哪里会使缪双清信以为真?

既然心中疑信参半,便只有在事实上作小心求证。

缪双清俯身在那两只“金睛蛇虬”的长颈之上,用于一摸,方发觉对方所言,毫无夸大,果是把虬鸟颈骨生生捏碎。

他一面心惊,一面暗自盘算之际,葛啸群却又剑眉微轩,朗声问道:“道长如此察看之下,总该发现在下所说,决无半句虚言了吧?”

缪双清霍然收手,回身向葛啸群单掌当胸,稽首为礼,面色平和地道:“贫道请教施主的上姓高名,属于当世武林中哪一宗派?”

葛啸群早就准备与对方一斗,自然毫不隐讳地应声答道:“在下葛啸群,是太湖葛家堡门下。”

十余年前,太湖葛家堡五字与武林中丝毫无涉,但自从“百棺大会”之后,那桩以文胜武,尽服群雄的罕世奇事,便即不胫而走,传遍江湖。

等到葛啸群与石玲艺成出道,技震群豪,太湖葛家堡之名,已是响当当的一门宗派。

就连这“色魂炼士”缪双清,居然也在闻言之下,心神一震,再度稽首为礼,含笑说道:“原来是太湖葛少侠,贫道不知,多有失教。”

葛啸群想不到对方先前那等愤怒,那等满面凶光,如今证实自己确是杀鸟之人以后,反倒把神情语气,一齐缓和下来,常言道:“举手难打笑脸人”,遂只好也自抱拳还礼说道:“道长不必过谦,葛啸群尚未请教道长的仙名法号。”

缪双清笑道:“贫道缪双清,因一向独自潜修,故而无甚法号。”

因为他那“勾魂炼士”四字,一听便充满凶邪气息,最招正人侠士之恨。

缪双清何以前倨后恭,仿佛已把杀死爱鸟之仇,忘得干干净净?

这又是他的刁钻之处,因葛啸群既能于转瞬间,轻轻易易地独毙双禽,则双方翻脸之下,自己又怎逃劫数?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自己只要问出对方姓名来历,天长日久,处心积虑地慢慢图谋,总会有妥善周祥的报仇手段。

缪双清把利害看清,算盘打好,才改变了那副凶神恶煞模样,和颜悦色地与葛啸群互相答话。他若发狠,葛啸群倒毫不惧怯,但如今这一谦和客套,却把葛啸群反而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缪双清报了姓名,葛啸群只好抱拳笑道:“缪道长,关于杀死这两只‘金睛蛇虬’之事……”

话犹未了,缪双清便摇手笑道:“葛少侠不必再提此事,缪双清先向你敬致谢意。”

葛啸群莫名其妙,俊睑微红,讶然问道:“缪道长,你把我弄湖徐了,我杀了你的鸟儿,你怎么反而谢我?”

“勾魂炼士”缪双清对于如何措词,早就有了腹稿,遂不慌不忙地含笑答道:“葛少侠有所不知,这两只鸟儿,本是跌落在峭壁之下的将死鸟雏,被贫道路过发现,不忍任其饿毙,遂拾回加以豢养,谁知等它们长成之后,才认出是南荒异鸟,‘蛇虬’凶禽。”

这番谎话,编得颇圆,使葛啸群不由不信,点头笑道:“此事难怪道长,雏鸟尚未成型,谁也不知道是南荒凶物。但道长在识得它们本质之后,便应……”

缪双清好生刁滑,听出葛啸群语气,遂不等对方讲出,先行接口叹道:“贫道认出它们是南荒凶禽之后,本想杀却,但豢养多年,难免略有情感,不忍下手,遂想试加调教,渐渐减去它们的凶恶习性。”

葛啸群剑眉微挑,伸手指着地上那两具山民尸体,冷然问道:“缪道长,你如此调教,能使那两只虬鸟的凶性减弱么?”

缪双清早就猜到对方必有这种责问,遂成竹在胸地,微笑答道:“葛少侠,先听贫道说完,再赐指教,须知我调救虬鸟之处,离此甚远,并不在这幽壑以内呢!”

葛啸群闻言一愕,缪双清又复笑道:“自从贫道严加管训以后,这两只东西,在表面上似已凶性大敛,但却仍偷偷背着贫道,暗自伤人。”

葛啸群剑眉微皱,向那两具开膛破腹的惨死人尸看了一眼,尚未发话,缪双清继续说道:“贫道起初真被它们瞒过,但后来风闻左近人言,时常被巨鸟抓走,并屡屡发现破腹开胸的失去脏腑之人,遂使我起了疑心,暗中查察。”

葛啸群“哦”了一声,扬眉问道:“缪道长今日莫非是追查至此么?”

缪双清点头答道:“贫道追查至此,发现两只万恶虬鸟,正在壑下残杀山民,啄食脏腑,不禁气得发抖,决心不顾多年豢养感情,下手杀却,为世除害。”

葛啸群听到此处,目闪神光,一跷拇指赞道:“道长不因私情,而捐大义,这种磊落襟怀,着实令人可佩。”

缪双清叹道:“但这两只恶鸟,颇为通灵,见我一现身,并带着满面杀气,便知它们私下为恶之事被我发觉,决难对其宽恕,远在我尚未下手之前,拼命飞逃而去。”

语音至此微顿,又向葛啸群稽首当胸,深施一礼,含笑说道:“贫道追杀不及,正自惭愧无已,急怒攻心,谁知竟让葛少侠代为除害,也间接为贫道消灭几分孽累,我怎不应该向葛少侠深致谢意呢?”

这番谎言,编造得入理入情,毫无破绽,自然使葛啸群深信不疑,反为自己适才的狂傲神情,暗生愧疚。

他俊脸微红地,向缪双清抱拳,微笑说道:“缪道长,葛啸群适才下壑之时,未明真相,致对道长稍有冒犯不敬,尚请海量相宽,恕罪是幸。”

缪双清闻言,知道眼前一场大难,已因自己的通权达变,暂时避过,遂把神情放得益发谦和,微笑说道:“葛少侠有事,尽管请教,贫道虽然仰仗鼎力,除去恶禽,但毕竟与其有多年香火之情,想掘个坑儿,边同那两具山民尸体,一并埋葬了呢!”

葛啸群觉得自己再若逗留。亦颇无趣,遂一面向缪双清躬身告别,一面含笑问道:“请问缪道长,这壑中有无其他出路?”

缪双清巴不得葛啸群赶紧走去,闻言之下,点头笑道:“有,有,这壑中共有三四条出路,但不知葛少侠意欲何往?”

葛啸群笑道:“我要去广西勾漏。”

广西勾漏四字,把这位“勾魂炼士”缪双清听得暗吃一惊,但表面上却未露神色,应声答道:“葛少侠若去广西勾漏,只渤海由此东行,再复向南一转,便可直赴广西勾漏之。”

葛啸群含笑称谢,果然听从缪双清的指点,立即转身东行。

这桩事儿,似乎到此已告结束。

但人算不如天算,意外变化仍多,葛啸群的一条性命,竟险些儿交代在这幽壑之内?

他东行不远,尚未脱离“勾魂炼士”缪双清的视线以外,突见去路之上,驰来一条袅娜人影。

葛啸群想念姬玉花,惧怕花如梦,在这复杂情怀之下,凡见着女郎情影,总难免细加注目,要看看是否是与自己有关之人。

注目之下,果然有关,这条迎面驰来的袅娜人影,是个熟人。

不是“毒龙公主”姬玉花,更不是“冰心天女”花如梦,却是“勾漏四女”之一的“乌衣恶煞女王蜂”刁玄霜。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