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杨小真满面泪渍,神情太过凄苦,便边行边向她安慰说道:“真妹不必过份忧虑,你方才那夹背一掌,把黄凌打得不轻,所发飞针,更似淬有奇毒,或许他会死在半途……”
杨小真纤手微摇,接口说道:“卜兄有所不知,黄凌身上穿了龚大师伯所赠的‘柳叶千丝甲’,故而那一掌虽重,并未使他受伤。”
“飞针呢?据我来看,针上似曾淬毒?”
杨小真点头说道:“针上不仅淬毒,并极厉害,但药力约经两个时辰,才会发作,故而黄凌似能及时逃到我母亲面前,报告一切!”
卜星楼略一沉吟,扬眉叫道:“真妹,照你这样说来,竟已不能再见你母亲,是就此脱离修罗门户的了!”
杨小真凄然说道:“修罗门虽然不妨脱离,但母女之情,却属不容背侮,故而眼前只好把这烦心之事,暂时撇开,等到八月初三,暨八月初四的‘粱山’决战以后,再复听天由命的了!”
这几句话说得情理双兼,自使卜星楼不便再加劝说,只好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两人走了数日,卜星楼问道:“真妹前去‘小雪山百花谷’,是为了何事?”
杨小真如今对于卜星楼,几已完全信任,毫不隐瞒地应声答道:“我娘因石振天、桑凌汉、钟离明等实力不弱,再加上‘银发仙妪’孟昭芳,还有功力更高的隐形奇人为助,深恐‘粱山红谷’之战,未必有十拿十稳的绝对把握,遂命我去往‘小雪山百花谷’,请我‘散花仙客’田师伯,届时前去梁山助阵!”
卜星楼大吃一惊,扬眉说道:“小雪山百花谷中住的是那昔年以‘百花绝技,威震半边天’的田光田子畏吗?”
杨小真点头说道:“卜兄猜得不错,正是……”
活犹未了,卜星楼便接口问道:“但‘散花仙客’田光昔年威名正盛之际,闻因一桩重大伤心恨事,声言封剑归隐,永绝江湖,如今怎肯轻易出山,为‘修罗四血’助阵!”
杨小真摇头说道:“我对这位田师伯的过去一切,不太清楚,但我母亲却说大概一请就允,万一田师伯有听推托之际,便将这方玉佩取出,他定必改变主意,立即点头!”
说完,将杨玉真交给她的那方朱红色心形玉佩取出递与卜星楼观看。
卜星楼看完玉佩,含笑说道:“这样看来,‘散花仙客’田光的昔年封剑归隐之事,还与你母亲颇有关联!”
杨小真摇头笑道:“这事我可不敢胡说……”
话方至此,耳边弓弦疾响,有几缕尖风,从脑后飞袭而至。
卜星楼与杨小真,全是当代年轻人物中,出类拔萃的极强高手,两人同自脚尖微点,腾空四丈有余,让那几缕尖风,从足下掠过。
果然,那是几支利箭,射中山壁之上,不仅火星四冒,并碎裂了不少石块,且是发箭之人,用力颇劲。
杨小真半空中“咦”了一声说道:“卜兄,你看这几枝冷箭的所射位置,好像并非射我,全是向你招呼的呢?”
卜星楼剑眉微挑,斜落丈许以外,循着冷箭来处,抬头看去。
原来,身后六七丈的一座小峰半腰,有块平石,石上坐有三人,正在饮酒。
一人是个枯瘦如柴的年老披发头陀,一人是个年约七十有余,银发银须的银袍佩剑老叟,另一人则是不到四十的中年书生,身穿黄色儒衫,手执一张金弓,貌相尚称英挺,但两道目光,却嫌诡谲不正,并充分显露出是个酒色之徒。
卜星楼戟指手执金弓的黄衣书生,扬眉问道:“彼此索昧平生,阁下忽以冷箭相加,是何道理?”
黄衣书生冷然答道:“我又不曾射伤你半丝皮肉,你却问我作甚?”
卜星楼生平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等蛮不讲理之人,不禁气得怒火中烧,正待严词斥责,杨小真却已一旁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快报个号来!”
一语方出,那黄衣书生便变色厉声叱道:“丫头住口,你若如此无礼,我便消失了怜香惜玉之心,教你与那小子一道,惨遭劫数!”
杨小真冷笑说道:“你自己是个无礼匹夫,还要人家对人有礼,真……”
话方至此,黄衣书生张弓搭箭“嗡”的一声弦响,—缕尖风,便向杨小真的咽喉射到!
杨小真故意卖弄,暗中提聚内家真气,卓立如山,毫不闪避。
直到箭到面前,才微启朱唇,吹出一口气儿。
那枝疾飞怒箭,竟被她吹得斜落一旁,插入道边土内。
黄衣书生这才大吃一惊,扬眉笑道:“难怪你这丫头,颇为狂傲倔强,居然真有两套,赶快替我报个姓名宗派上来,切莫自误!”
杨小真道:“你先说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然休想知道我的来历!”
黄衣书生举起手中金弓,冷笑叫道:“瞎了眼睛的丫头,就凭这张金弓,你还看不出我是谁吗?”
杨小真哂然答道:“我想是想到一个人,但不仅和你年龄不对,功力也比你强得多呢!”
黄衣书生“哦”了一声,扬眉问道:“你所想出之人是谁?”
杨小真冷冷说道:“二十年前,有位惯用金弓的武林前辈,名叫边寿天,号‘金弓无敌追魂叟’!”
黄衣书生笑道:“你总算还有点见识,那是我的先父,我叫边小寿!”
杨小真失惊问道:“你就是近年在关外一带,横行猖獗的‘铁心色胆辣书生’吗?”
边小寿点头笑道:“白山黑水之间,提起‘边小寿’三字,敢说是无人不知,能止小儿夜哭!但却想不到中原各地的武林之中,对我这‘铁心色胆辣书生’也颇熟悉!”
说到此处,从双眼之中,射出充满色欲的邪恶目光,瞪在杨小真的脸上,怪笑说道:“丫头,如今该报上你的来历了吧?”
卜星楼一听“铁心色胆辣书生”之号,便知这边小寿是个极为邪恶人物,不禁动了出手除害之念!
但他的念头才起,杨小真业已轩眉答道:“巧得很,我们竟有同名之雅。”
边小寿颇为高兴地含笑问道:“你也叫小寿吗?足见我们有缘,难怪我一看到你,就想把那小子射死!但你姓什么呢?总不会也姓边吧?”
杨小真答道:“我姓屠,屠猪杀狗的屠……”
姓屠当然可以,但“屠小寿”三字,加在一起,却显然是故意编造,含有对边小寿的挑战意味。
边小寿一听之下,脸色顿变,目光中的欲火,也转为怒火,厉声叱道:“丫头,你是找死,我若不给你看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铁心色胆辣书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面发话,一面便从小峰半腰,提气纵落,像只飞天巨鸟般的,向杨小真当头扑到。
这条人影,往下疾降,另一条人影,却往上飞迎,双双在离地一丈四五之处,当空会合。
另外一条人影,自然是卜星楼,他与边小寿在空中硬打硬接地换了一掌。
边小寿由上而下,自比由下而上的卜星楼占了便宜,但双掌一接,内力互发之下,他却仍被震得与卜星楼几乎完全相同地各自住横侧里,飞出数尺!
外行眼中,他们是秋色平分,并无轩轾。
但内行眼中,却已看出,边小寿至少在真力内劲方面,弱了一筹,并非卜星楼之敌。
双方身形落地,卜星楼剑眉高挑,冷笑说道:“原来名震白山黑水,能止关东小儿夜哭的‘铁心色胆辣书生’,也下过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物。”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最犀利的词锋,也是最厉害的武器!边小寿空自气得满面通红,却无法还口,只好向卜星楼咬牙叫道:“阁下通名!”
卜星楼笑道:“天下巧事太多,我和你也有同名之雅!”
边小寿厉声问道:“你也姓屠?”
卜星楼摇头笑道:“不是,我姓宰,叫做宰小寿!”
边小寿知道对方不肯明言来历,再问徒自取辱,遂目中凶光一转,把自己手中金弓的弓弦取下。
原来,他这金弓,是精心特制,既可用来射箭,也可当作兵刃!
如今,弓背弓弦,分执两手,便成了一根金质硬鞭,一根蚊筋软索。
边小寿恨极卜星楼,哪里还肯容情,怒啸一声,索鞭齐舞,刹那间鞭风索影,匝地幕天,把卜星楼密密罩住。
卜星楼在临下“九华山”时,把“干将剑”交与裴大宇,身边未带兵刃,加上边小寿这一鞭一索,刚柔兼济,招术也有独到诡异之处,攻来凌厉绝伦,遂弄得难占上风,渐入窘境!
那披发头陀与银袍老者,则始终未发一言,只在峰腰旁观,不曾插手此事。
杨小真一见卜星楼以赤手对抗边小寿的一鞭一索,渐渐相形见绌,遂扬眉叫道:“卜兄,你的剑呢?我这柄剑先借你用!”
一面说话,一面从腰间解下一柄软剑,便向卜星楼递去。
卜星楼趁着闪避边小寿金鞭猛击之势,一式“蜻蜒掠水”,便把杨小真所递软剑,接在手中。
但剑才入手,他便大吃一惊!
因为卜星楼虽未细看,却入手便知,手中之物,正是自己用来与石飞红换剑定情的“玉带软剑”!
武林人物过手之际,不能片刻分神,尤其是当双方功力相差不远的强弱难分以下。
如今,卜星楼便犯此诫,心中一惊,身法微慢,便被边小寿左手中的弓弦软索梢,在右腿近胯之处,扫中少许。
一阵奇痛,卜星楼身形踉跄,抢出两步。
杨小真不知他是见了“玉带软剑”,想起石飞红,因而疏神,自然莫名其妙地大惊失色!
边小寿则心头狂喜,跟踪追击,右手鞭“金龙抖甲”,左手索“怪蟒缠松”,挟带着“飕飕”锐啸,向卜星楼上中两盘猛烈攻去。
卜星楼虽受微伤,伤并不重,何况—向惯用的师傅软剑,又复到了手中,遂神威抖擞地扬眉一啸,人腾八尺,植剑半空,恰好迎上了边小寿横扫而来的一鞭一索!
兵刀一触,硬鞭软索,齐告断折,换句话说,就是边小寿的那张金弓,从此完蛋!
三声惊呼,一齐响起,两条人影,凌空飞堕!
其中一声惊呼,自然是边小寿为了心痛家传宝弓而发。
另外两声,则发自那白发头陀和银袍老叟,他们人随声落,飘堕当场。
行家一出于,便知有没有,杨小真与卜星楼一看之下,均晓得这披发头陀、银袍老叟,功力极为高明,比那边小寿高得太多。
边小寿金弓被毁,惊怒交迸,怒吼一声,又向卜星楼飞身进扑。
但那银袍老叟却伸手拦住边小寿,向他摇头叫道:“边贤侄暂安勿躁,我还有话,要问他们。”
边小寿闻言,只好愤然止步,银袍老叟遂对卜星楼,扬眉说道:“真人面前,莫说假话,老弟与那位姑娘,且报个真实姓名!”
卜星楼觉得左腿近胯处,有些隐隐作痛,但仍不甚在意,剑眉微挑,朗声答道:“在下卜星楼,这位姑娘名叫杨小真。”
银袍老叟伸手说道:“卜老弟,借观尊剑!”
这位银袍老叟与边小寿大不相同,神情极为高傲,不怒而威,看去是个极有身份的人物。
卜星楼听他要向自己借观“玉带软剑”,虽觉有逾常理,却也不肯示弱拒绝。
但正待将剑递过,忽然想起此剑是由杨小真交给自己,遂偏过头去,向杨小真含笑叫道:“真妹,这位老人家,要想借剑一观,你意如何?”
杨小真秀眉微挑,点头说道:“借他一看无妨,凭他那样大把白胡子,还好意思骗取我的剑吗?”
卜星楼闻言,遂把手中“玉带软剑”,递交银袍老叟。
银袍老叟接过剑去,略一观看,那披发头陀,便在一旁念了声“阿弥陀佛”,淡淡说道:“邵兄不必看了,正是当年之物,这才叫因缘巧合,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卜星楼听得心中一惊,暗忖照这披发头陀与银袍老叟的神情语气看来,可能是甚久未出世的厉害魔头,昔年并与恩师,结有深仇大怨!
念方至此,那银袍老叟,已向杨小真注目问道:“杨姑娘,令师何在?”
他—面说话,一面果然把“玉带软剑”递还。
杨小真知道对方有了误会,本想辩白,但又恐卜星楼听出这柄“玉带软剑”是夺来之物,未免不好意思,遂只得含混答道:“我师父现在‘黄山’,你问此则甚?”
“我与他是武林旧友,极欲互相叙旧,杨姑娘请给我个确切的地址好吗?否则,‘黄山’云海漫漫,千峰万壑,仍恐找不到呢!”
杨小真笑道:“你到了‘黄山始信峰’下,只消在峰脚一片古松林外,引吭长啸三声,自会有我门户中人,出来接引!”
银袍老叟点了点头,侧顾披发头陀,微笑说道:“恭喜尊者,昔年旧友,既有下落,我们便立即走趟‘黄山始信峰’吧!”
披发头陀双掌当胸,又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与银袍老者,带着那尚悻悻不服的边小寿,向杨小真、卜星楼作别而去。
卜星楼目送他们三人离去,剑眉深蹙,仍自寻思。
杨小真笑道:“大哥,你毁了边小寿的那张家传金弓,也就算了,还在想些什么?难道你非要把那‘铁心色胆辣书生’杀掉……”
卜星楼摇手说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我整日都在劝真妹要放得手软心慈—些,自己怎会那样狠毒?”
杨小真娇笑说道:“我也知道大哥不会有这种心肠,但你眉头深锁,却在想些……”
卜星楼不等她再往下问,便接口说道:“我是觉得那披发头陀与银袍老叟,仿佛功力极高,异于凡俗,正在猜测他们的来历身份!”
杨小真“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大哥若要猜测他们的来历,我可以供给你一些资料。”
卜星楼惊喜地注目杨小真道:“真妹请说来听听!”
杨小真笑道:“第一是那老叟姓邵,第二是那老叟不单银发银须,并还身穿银袍,大哥可以从这两点上,设法推测那老叟来历!”
卜星楼点点头说道:“对了,那头陀适才把老叟称为邵兄,而银发银须,虽属天生,那件银袍,却显非巧合,似是什么特殊表记。”
杨小真继续笑道:“第三是那披发头陀的号称之中,定有‘尊者’二字,第四是那披发头陀,瘦得皮包骨头异乎常人!”
卜星楼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这四项资料,都极重要,也都是我们适才耳闻目睹之事。”
杨小真拍拍腰间,扬眉笑道:“第五项就是这柄软剑,他们两人之中,尤其是那披发头陀,可能与剑主有甚深仇大怨!”
卜星楼早就想到这点,但杨小真既已提及,遂不得不接口问道:“真妹的那柄软剑,是你家传……”
杨小真脸上一红,说道:“说来大哥又要骂我,这支软剑,本是石飞红贴身佩带之物,被我搜出,一看之下,大为喜爱,遂……”
卜星楼“哦”了一声,点头说道:“那柄软剑,委实太好,钢可洞金,柔能绕指,难怪真妹喜爱……”
卜星楼这么一说,杨小真倒也释然,含笑说道:“大哥,我们先去‘小雪山百花谷’吧!”
卜星楼点头笑诺,但刚一举步,突然身形踉跄,剑眉紧蹙!
杨小真见状,蓦然想起卜星楼适才似为边小寿的弓弦软索索梢扫中之事,不禁失声问道:“大哥,你……你方才好像被边小寿的弓弦软索扫中一下,莫非伤得重吗?”
卜星楼坐在一块大石上,手抚右腿近胯之处,皱眉说道:“这事十分奇怪,我被他弓弦软索扫中之际,虽觉一阵剧痛,但随后便渐渐消灭,怎么如今竟又痛得不能举步?并有点麻酥酥地,难道边小寿这样狠毒,在弓弦上也上了毒物?”
一句话提醒了杨小真,使她花容变色地双眉愁锁,接口急急说道:“这事大有可能,大哥怎的忘了那边小寿是有名的‘铁心色胆辣书生’呢?你赶快把伤处给我看看!”
卜星楼闻言,不禁俊脸通红,窘得无法开口。
因为他所受的索伤,是在右腿近胯处,怎好褪下中衣。
杨小真见他一张俊脸,胀得通红,遂恍然大悟的顿足叫道:“大哥,休也太道学了!虽然礼法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但我们一来非世俗之人,二来关系不同,我为了你,不惜叛门规,弑师兄,甘受‘修罗万磔’之惨,你……你……你还对我避忌什么?”
卜星楼张口欲辩,偏又无从措辞,正在窘急不堪之际,心中一阵迷忽,人便摇摇欲倒。
杨小真眼快,瞥见卜星楼眉心之中,突然有一丝淡淡黑气出现!
那修罗一派,对于用毒之计,均是大大行家,杨小真自然懂得这眉心发黑,是剧毒将作的先兆,也就是卜星楼危在旦夕。
她心中一急,指发如风,立即点了卜星楼的“三元大穴”,不令胯间毒力攻人心窍。
卜星楼本已毒发昏迷,自然应指而倒,躺卧在所坐大石之上。
杨小真急忙把卜星楼的右胯中衣撕破,仔细察看伤势。
中衣一破,腿肉晶莹,但近胯处有寸许长的一条紫印,业已胀起好高,并由中心开始,渐转黑色。
杨小真秀眉双蹙,先取出一只玉瓶,倾出两粒灵丹,接唇吐舌地度入卜星楼口中,使他咽入腹内。
然后手持一柄小刀,银牙咬紧,一落一挖,竟把卜星楼腿胯间那条寸许长的紫印伤痕,完全挖去,成了一个血洞。
自然血涌如泉,但血色已呈紫黑,不是鲜红之状。
杨小真毫不迟疑地伏下身去,张开樱口,在卜星楼伤处吮吸。
她一吸一吐,再吸再吐的持续了足有数十次之多,卜星楼的伤处所留鲜血才成为红色。
但血虽呈红,却流量已少,卜星楼的一张俊脸,也变得苍白不堪,显然失血过多。
杨小真长叹一声,住口不吸,从怀中又取出一瓶白色药粉,敷在卜星楼伤处,并把自己所用丝巾撕开,替他小心包扎。
这块大石之后的数丈之处,是片小小松林,林口巨松枝丛中,正藏着一位白衣少年,注视着杨小真的一切动作。
白衣少年约莫二十三四,相貌中平,虽然不太俗气,但也不太英俊。
他看到杨小真替卜星楼吸完了毒血,裹好伤口以后,突然扬手抛起—段松枝,直飞七八丈高下。
这松枝抛得劲头甚巧,等到去势已尽,掉头下落之时,恰好到了杨小真的头顶上空!
杨小真一来专心为卜星楼疗伤吸毒,二来那白衣少年抛掷松枝时,距离稍远,又复刻意施为,故而毫无所觉!
但如今松枝下堕之时,所挟轻微破空声息,却因正值当头,无法瞒过她极强的耳力。
杨小真抬头一看,急忙伸手接住松枝。松枝上捆着—个纸包,纸包中则包的是半支上好野山人参。
卜星楼失血太多,极为虚弱之际,自然仍需这种强力补药,杨小真看明究竟,怎得不喜。
但她喜中有惊,也有奇,惊的是这发出松枝之人,手法大妙,奇的则是这人既肯慨赠灵药,却为何举动神秘,吝于一面。
她此时救人第一,不遑细想,一面把那半支上好人参放入口中,慢慢嚼啐,化成香浓参汁,一面再度给卜星楼服用。
等到把参汁度完,杨小真才轻轻放下卜星楼,娇躯微动,向那片小小松林扑去。
但那白衣少年,自从抛出松枝以后,早巳悄无声息的由树上移形,隐入林内,失去踪迹。
杨小真在林口略加探看,未见有人,因关心尚昏迷不醒的卜星楼,不敢深入林中搜索,只好站在林口,微抱双拳,向林内捉气叫道:“多蒙尊驾慨赠灵药,杨小真与卜星楼,感激不尽,可否请现身一见,容我当面拜谢!”
语声落后,林中寂寂,哪有丝毫回音。
杨小真因为是自己提气发话,对方必已听见,既未应声,显系不愿相见,遂怅然一揖,退回卜星楼的身边。
这时,卜星楼因得上好参汁之助,虽仍昏迷不醒,面色已略为红润,不似先前的苍白情状。
杨小真再替卜星楼一诊脉搏,心中的一块大石才告落地。
因卜星楼只是中了剧毒,不是受了重伤,经自己替他吸尽毒血,再内服灵丹,外敷药散之下,毒性已怯,只有些失血过多,人极虚弱而已。
这半支野山人参,正是治疗虚弱的无上妙品,药既对症,只消让他酣酣畅畅的睡上一觉,便可完全恢复。
关于卜星楼的伤势,业已无虑,杨小真想到自己,不禁秀眉双蹙,有点悲从中来。
她悔恨自己适才做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不应该向那枯瘦头陀、银袍老叟及边小寿等吐露自己与卜星楼的真名真姓。
第二件事,是不应该向对方告知母亲与三位师伯,在“黄山始信峰”下隐身所在。
自己本意是想把对方骗去,在母亲等人手下,碰个大钉子,但万一那披发头陀、银袍老叟等竟与母亲相识,则彼此谈说起来,岂非更证实了自己违犯“修罗血誓”,在八月初三期前,与卜星楼交往之事?
起先被黄凌撞破,还可希望他中途毒发,死去灭口,但如今又添了这项破绽,只要两者露一,自己便难逃身遭“修罗万磔”之惨!
杨小真既惊于“修罗”门户中酷刑之惨,又伤于母女之情,从此断绝,自然越想越觉凄凉,忍不住泪珠双抛,嘤嘤啜泣。
这一哭,却哭出了一个人来。
适才那位抛枝赠药的少年,在松林咳了一声,缓步走出。
因为他不明白杨小真是为自己伤心,竟误会到卜星楼伤势太重,不是那截野山人参,所能为力。
杨小真闻得咳声,赧然拭泪起立。
等那白衣少年走到面前,她便抱拳问道:“请问尊驾是否刚才抛枝赠药之人?”
白衣少年点点头,目注卜星楼道:“他的伤势怎样?有变化吗?”
杨小真知道人家有所误会,遂摇头笑道:“我这位卜大哥,并未受什么内伤,他只是被人暗算,中了剧毒,但业已内服我独门解毒圣药,伤口毒血,也告吸尽,只是失血太多,人极虚弱而已!幸蒙仁兄慨赠上好人参,如今人已无恙,只消酣睡一觉,元气便可恢复!”
白衣少年闻言,向杨小真诧然问道:“杨姑娘……”
三字才出口,杨小真便讶然问道:“仁兄怎会知我姓杨?”
白衣少年笑道:“杨姑娘大概关心你卜大哥过甚,才忘了刚才在那片松林以外,向我称谢之时,不是业已说明你是杨小真,他叫卜星楼吗?”
杨小真玉颊飞红,赧然问道:“仁兄怎样称谓?”
白衣少年道:“我姓华名家朴。”
杨小真道:“华兄为何适才避匿林中,吝于一面,如今却又出……”
华家朴微微一笑接口道:“我也重病方痊,那半支野山参是我吃剩之物,以此赠人,怎么还好意思接受杨姑娘的谢意?如今因杨姑娘替你卜大哥诊脉之后,忽然流泪伤心,才以为他伤势有甚变化?故而出林相问。”
杨小真笑道:“多谢华兄关心,我卜大哥不妨事了!”
华家朴问道:“卜兄既已无碍,杨姑娘适才为何还哭得那么伤心?”
杨小真幽幽一叹答道:“我是自悲身世。”
华家朴目光奇闪,愕然问道:“杨姑娘身手矫捷,显然艺出名门,又有卜兄这等人品的俊侣相偕,怎会……”
杨小真因心中正闷得难过,遂长叹一声,接口问道:“华兄既然动问,我就把我伤心之事,对你说上一遍……”
华家朴摇手说道:“常言道:‘交浅不能言深’,在下与杨姑娘只不过萍水相逢,照理……”
杨小真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说道:“华兄何必如此见外,你适才慨赠灵药,已对杨小真、卜星楼,恩深如海,不是寻常萍水相交!”
华家朴微笑道:“杨姑娘既然这等说法,你就把心中之事,对我细述一遍,泄却积郁也好!”
杨小真闻言,遂把自己与卜星楼之间的复杂关系,巨细靡遗的对华家朴一一细述!
华家朴静静听完,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的舒卷白云,不发—语。
杨小真细诉衷肠以后,已将这新交之人,当作生平挚友,语音悲噎地含泪叫道:“华兄,你听完我的身世遭遇,是否觉得……”
华家朴收回了看云的目光,摇头说道:“据我看来,杨姑娘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杨小真诧声问道:“华兄此语怎讲?”
华家朴道:“杨姑娘莫要怪我直言!”
杨小真点头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我还懂得,华兄有何教言?尽管请讲!”
华家朴看着杨小真含笑问道:“杨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为何对卜星楼一见钟情?”
杨小真想不到他会有这一问,口中期期难答。
华家朴大笑道:“一来,自然是由于卜星楼的风神英朗,侠骨峥嵘!二来,却因‘修罗’门下,多半是凶邪残恶之辈……”
这句话儿,相当刺耳,杨小真不禁听得双眉紧蹙。
华家朴不管她反应如何,依然往下说道:“而杨姑娘本质却颇善良,虽与邪人为伍,终有点格格不入,一旦遇着卜星楼那等磊落英雄,轩昂侠士,自便如磁引针,特别发生好感。”
杨小真“呀”了一声,扬眉叫道:“华兄,你好高明的见解,好深刻的眼光,所说既合哲理,也和事实上差不多呢。”
华家朴微笑说道:“既然如此,杨姑娘便应下定决心,索性从此脱离‘修罗’门户!”
杨小真苦笑问道:“华兄是要我变成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华家朴摇头笑道:“怎会无依无靠?你不是有卜星楼吗?”
杨小真红着脸儿说道:“我卜大哥看来虽对我还不错,但他是正派侠士,恐怕嫌我……”
华家朴笑道:“他嫌你性情凶残,你可以改变气质!他嫌你门户不正,你可以脱离‘修罗’,像你这样美丽的佳人,只要努力向上,我不信卜星楼会心如木石!”
杨小真忽又伤心起来,凄然含泪问道:“我娘呢?难道我只顾我自己连娘也不要了吗?”
华家朴叹道:“这就是杨姑娘唯一的困难处,但在我看来,也并非无法解决!”
杨小真泪眼模糊地,急急问道:“华大哥,你……你有什么高明办法?教教我吧!”
这位“修罗玉女”如今已对华家朴,既极感激,又极钦佩的改口叫起“华大哥”来。
华家朴道:“杨姑娘,你认为八月初四的‘粱山红谷’一战,结果应该如何?”
杨小真想了一想,摇头答道:“我不敢说!”
华家朴微笑说道:“你可能以为你母亲功力绝世,其余‘修罗三血’,也各怀秘学,罕有敌手……”
话刚至此,杨小真便接口道:“这是我以前的想法,如今业已不同,因为‘银发仙妪’孟老婆婆,能救走石飞红,并把我龚大师伯打了一掌,郎三师伯又在‘九华山庄’被隐形人赶了回来,金二师伯更于‘黄山莲花峰’顶,遭‘穷神活鬼’钟离明点中一指!虽然我母亲尚未出手,但,显然已非绝对优势,而是均衡局面!”
华家朴点头笑道:“既然彼此实力,相距不远,则邪难胜正,理所当然,福善淫祸,天道不爽,‘粱山红谷’一战,‘修罗四血’是多半会冰消瓦解的呢!”
杨小真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华家朴微笑说道:“故而杨姑娘倘若不脱离‘修罗派’,即令不应血誓,也将玉石俱焚,若是脱离邪恶,归入正途,或许会由你身上,替你母亲,开出一条生路!”
杨小真静静听完,猛一抬头,妙目中虽然泪光闪闪,但却掩不住从内心流露出感激神色,凝注着华家朴那张不太漂亮的脸庞,颤声叫道:“华大哥,我……我太感激你了,你要把……把我认作你的小妹。”
华家朴想不到她会来此一举,不禁怔了一怔。
杨小真凄然又道:“华大哥,你不肯吗?是……是否看不起我?”
华家朴失笑说道:“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又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哪里会有看不起真妹的道理呢?但你肯听我适才所劝之语,脱离‘修罗派’吗?”
杨小真听得华家朴已把自己叫做“真妹”,遂高兴得扬眉答道:“我不脱离!”
这句答话,大出华家朴意想之外,但他才吃了一惊,杨小真便又复说道:“因为小妹如今是违规待罪之人,倘若就此脱离‘修罗派’,未免太不光明正大,并有点卑鄙!故而,我打算……”
华家朴听出她话中有话,接口问道:“真妹打算怎样?”
杨小真的那张俏丽脸庞儿上,布满了一片不可逼视的湛湛神光,朗声正色答道:“我打算仍旧照我母亲之命,替她老人家前往‘小雪山百花谷’中,去请‘散花仙客’田光田师伯,并于八月四月,双方在‘梁山红谷’会阵时,先向我母亲坦承违背‘修罗血誓’,暨对黄凌师兄暗下毒手之罪,苦劝我母亲勒马悬崖,归隐灵山,莫争江湖名利!”
华家朴皱眉问道:“倘若你母亲不听善劝……”
杨小真接口说道:“我就甘当‘修罗万磔’之刑,也等于是对我母亲实行‘尸谏’!”
华家朴叹息一声道:“真妹是一片苦心,但依我看来……”
杨小真问道:“华大哥看法如何?”
华家朴道:“我觉得应该让你母亲遭受—次严重挫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后,再复动以天伦深情,或许能使她淡却雄心,消除妄念!”
杨小真皱眉说道:“华大哥讲得虽对,但当世武林中,能够使我母亲遭受严重挫败之人,实在是太堆寻找了。”
华家朴目光一闪含笑道:“也许不太难找,连我都想到时试上一试!”
突然听得有几声玉磬清音,传自松林深处。
华家朴—闻磬音,忙向杨小真说道:“对我传技成全的两位老人家,业已出定,并以磬音传呼,我们也就暂别了吧!”
杨小真本想跟去看看对华家朴传技的是什么世外高人?但又不便开口,只得依依不舍地黯然问道:“华大哥,我们……”
华家朴摇手笑道:“真妹无须惜别,我既知八月初四‘梁山红谷’口有那样—场热闹,是定会参与的!”
杨小真不知怎的,竟与华家朴颇为投缘,一双妙目中,泪光闪闪地撅着嘴说道:“华大哥……你…—你不能骗我,一定要来,我还要介绍你和我卜大哥认识,叫他向你道谢赠参之恩!”
华家朴笑道:“真妹放心,我不但一定会来,可能还有事要求你呢!”
杨小真愕然叫道:“华大哥,你……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华家朴笑了一笑,未再说话,身形微闪,便向松林内驰去了。
杨小真以一种怅然的神色,目送华家朴的背景。
华家朴到了林口,转过身形,见杨小真在看他,遂挥手叫道:“真妹去招呼你卜大哥吧,关于我求你的事,此时无法明言,且等到时再说。”
话完,略一闪身,便即入林不见。
这时,卜星楼虽仍未睡醒,但脸上气色,与腕间脉象,业已显出他复原无恙。
说也奇怪,杨小真经过华家朴的一番开导劝慰,竟对自己的前途险难,不再忧愁畏缩,而有些乐观起来。
人一乐观,便思奋斗,杨小真柳眉微剔,向卜星楼耳根,低声叫道:“大哥,你已经完全复原,不要睡了,我们快点赶去‘小雪山’吧!”
卜星楼虽然经她连推带唤,却仍沉睡不醒。
杨小真正觉惊疑,忽又玉颊微红,哑然失笑。
原来,她想起了为帮助卜星楼睡得香稳,曾经点了他的“睡穴”,如今穴道未被拍开,人必须睡满一对时,才会自行醒转。
杨小真—面暗笑自己怎么如此神魂颠倒,一面替卜星楼拍开“睡穴”。
玉掌才落,卜星楼便被震醒,俊目微张,向杨小真愕然问道:“真妹,方才你为何把我猝然点倒?”
杨小真见他果已无恙,不禁喜极而泣的用一双满泪妙目,向卜星楼白了一眼,微叹答道:“大哥,你还问我?你可知道你自己已到了‘鬼门关’口,差点儿便进入‘枉死城’吗?”
卜星楼愕然问道:“真妹此话怎讲?”
杨小真含泪笑道:“大哥,你可记得你适才说是胯间伤处,有点麻酥酥地,怀疑边小寿在弓弦之上,也下了剧毒?”
卜星楼经她这么一提,果觉右腿近胯处,尚自隐隐作痛,又复皱眉问道:“既然如此,真妹是怎样救了我,你哪里来的对症解药?”
杨小真便把自己怎样替他吮毒喂药等事,说了一遍。
卜星楼起初因对方是位黄花少女,竟替自己撕破中衣,在胯间吮毒,并亲口哺服药物,不禁窘得俊脸通红,但旋又感激得长叹一声叫道:“真妹,你是第二次救我的命了,这份深厚恩情,叫我如何报答?”
杨小真眼圈一红,娇羞欲滴地含泪叫道:“大哥,我们之间的情份,还谈得着‘报答’二字吗?你若再这样说法,我就立刻拔剑自刎!”
卜星楼闻言一惊,知道自己作茧自缚,又复钻进了第二重不易摆脱的情网之内。
杨小真性情颇烈,倘若再加刺激,真可能遇出意外,遂赶紧岔开话头,向她扬眉问道:“真妹,你可看得出那位赠参救我的华家朴,是什么宗派来历?”
杨小真摇头答道:“慢说看不出,连猜都猜不透,因为这位华大哥,雄心不小,他竟想与我母亲斗上一斗呢。”
卜星楼“哦”了一声,失惊说道:“这位仁兄,居然自视如此高明?”
杨小真微笑说道:“他还有一桩特点,就是这位华大哥,面貌平凡,但气质却极其高雅,动作身法,也美妙绝顶。”
卜星楼一面聆听,一面起身试步,觉得右胯间虽仍微痛,业已不碍行走,遂换了一条中衣,与杨小真同往“小雪山”中赶去。
一路再无波折,进了“小雪山”,寻到“百花谷”口,约莫四月将暮。
杨小真向卜星楼低声笑道:“大哥,你就在谷口等我好吗?因为‘散花仙客’田光田师伯,性情极怪,万一触犯了他什么禁忌,反会有所不美!”
卜星楼点头笑诺说道:“那边壁下,有潭有瀑,景色极美,我就在潭边小坐,等待真妹便了!”
说完,向杨小真摆手一笑,便向“百花谷”口的右侧壁下走去。
这壁下潭水,是由三四道飞瀑流泉所积,范围虽不算大,但因毫无泥沙,水质却清澈异常,看在眼中,碧澄澄的个人心神一爽!
卜星楼走到潭边,坐在一方青石之上,便即眺觅四外的清幽景色。
壁峭潭清,泉飞瀑急,四周景物,无不佳绝,但最吸引卜星楼眼光的,却是一堆枯枝败叶。
这堆枯枝败叶,是堆在潭边一块平坦山石之上,约莫有数尺方圆,为数颇不在少。
平石四外,杂树不多,尤其时值夏初,草木荣茂,显然这堆枯枝败叶,是有人故意堆放石上。
这时,天光约莫巳末,尚未及午,丽日当空,晴朗得略略有些燥热。
卜星楼正在目注那堆枯枝,皱眉思索之际,突然觉得有点奇亮光华,闪了一下,枯枝便轰然一声,立即起火。
这种猝然变化,使卜星楼大吃一惊,也使他想起了“粱山红谷”之祸的当时遭遇。
他抬头注目,只见六七丈高峭壁顶端,似有人影一闪,遂赶紧提气腾身,跟踪扑去。
壁顶是片高原,有位葛衣老叟,正把一具径约尺许的奇巨晶镜,放于布囊之内。
卜星楼蓦然纵登之举,倒把葛衣老叟吓了一跳,对他凝目注视,神情颇为惊讶。
卜星楼见状,赶紧躬身施礼,赔笑说道:“老人家请恕在下鲁莽惊扰之罪!”
人品既极英俊,语气礼貌又如此谦和,自使那葛衣老叟,对他印象良好,含笑说道:“老弟太谦,你可是正在壁下潭边,观赏景色,而突被火起所惊吗?”
卜星楼笑道:“惊倒未必,奇则有之,那堆枯枝败叶,怎会突然火焚?好似火自天降!”
葛衣老叟闻言,遂把刚刚收进布囊的那具奇巨晶镜取出,向卜星楼微微一笑说道:“老弟有所不知,我因新近才把这晶镜磨好,遂用它引发‘太阳真火’,一试灵效!”
一面说话,一面举着晶镜铁架,伸出壁边。
如今骄阳当空,日光透过晶镜,竟聚成一点奇亮光芒,照在潭边石上。
这点奇亮光芒,似具极强热力,石上立有缕缕青烟腾起,并生出“剥剥”声响。
葛衣老叟镜光略偏,照向一丛藤蔓,那些青青藤蔓,也立变枯黄,随即起火。
卜星楼看了失惊道:“请教老人家,这种起火原因,是否经过晶镜折光作用,把大片太阳的热力,聚于一点?”
葛衣老叟点头答道:“老弟着实聪明,一看便懂,说得丝毫不错。”
卜星楼心中电转,指着那面晶镜,又向葛衣老叟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面晶镜,是从何而得,仿佛极少见呢?”
“如此巨镜,着实罕世难得,此物系来自异域!”
卜星楼道:“来自异域……”
葛衣老叟接口笑道:“是一位异域番僧所赠,此镜本系照影晶球,因番僧不慎跌碎,遂被我索来,加以细磨,遂成晶镜,”
卜星楼听得剑眉一挑,目闪奇光,看着那葛衣老叟,急急问道:“老人家改磨此镜,最多只消用半枚晶球……”
葛衣老叟点头说道:“对了,那枚跌碎成两半的晶球,共被我磨成两面晶镜。”
卜星楼心中一跳,赶紧赔笑叫道:“老人家,那另一面晶镜,如今何在?”
葛衣老叟道:“老弟问这则甚?”
卜星楼不便明言心中之事,只好含笑道:“在下只是随口请教而已!”
葛衣老叟笑道:“另一面晶镜,已被我送给别人了。”
卜星楼微笑说道:“那被赠镜之人,定是老人家生平至友?”
葛衣老叟摆了摆手笑道:“老弟猜得不对,是与我素昧平生之人!”
卜星楼哦了一声说道:“既是素昧平生之人,老人家却为何慨赠至宝?”
葛衣老叟笑道:“因为我当时口渴思饮,恰巧遇上那人将身边所带美酒,完全送我,我便把那面晶镜,送给他了!”
卜星楼道:“那人是否颇为英俊潇洒的中年汉子?”
葛衣者叟答道:“对下,他好像叫什么鬼……”
卜星楼见他想不起来,遂接口笑道:“鬼谷剑客岳华阳?”
葛衣老叟抚掌笑道:“正是此人,老弟可认识他吗?”
卜星楼扬眉冷笑说道:“岂止认识此人,他还救过我的性命!”
葛衣老叟讶然问道:“那‘鬼谷剑客’岳华阳,既对老弟有救命之恩,你怎么提起他来,竟似不悦?”
卜星楼抱拳躬身,施礼问道:“老人家尊名上姓?”
葛衣老叟笑道:“老夫姓叶,名叫南天!”
卜星楼抱拳道:“原来是叶大侠。”
叶南天笑道:“老弟怎样称呼?请恕我是山野之人,疏礼简慢!”
卜星楼笑道:“在下姓卜名星楼……”
这时,叶南天又复笑道:“卜老弟,从你气宇风神看来,显系当世武林中年轻一辈的出类拔萃人物!不知可肯把师门来历,再为老夫一告?”
卜星楼一来见杨小真尚未回转,二来因知“通天巧匠”叶南天,不是凶邪,遂觉无须避忌地应声答道:“在下是受教于敝恩师‘昆仑处士’戚长春门下……”
话方至此,叶南天脸色即变,竟一声不响的回身驰去,对卜星楼不再理会。
卜星楼料不到会有这等变故,本拟叫住葛衣老叟叶南天,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位“通天巧匠”可能与恩师结了什么宿仇,才在刚知自己来历之下,便拂袖而去,不愿再复答理。
“百花谷”口突然人影一晃,杨小真业已带着满面喜色,飞身出谷。
她注目潭边,未见卜星楼踪影,立时把满面喜色,换成一片愁容,盈盈欲滴的凄声叫道:“大哥……大哥……”
卜星楼闻声回头,见杨小真那副悲凄神色,不禁心中不忍的暗叹一声,招手叫道:“真妹,我在这里!”
杨小真抬头一看,方见卜星楼在壁顶,遂赶紧纵身赶来,撅嘴佯嗔说道:“大哥,你不是说在潭边等我的吗?
为何跑上壁顶,差点把我急死。”
卜星楼微笑问道:“真妹进入‘百花谷’内,为时颇长,那位‘散花仙客’田光,可曾答允所请,去往‘梁山红谷’助阵了吗?”
杨小真点头笑道:“田师伯因谢绝世缘,一意清修,故在‘百花谷’内,设有极为神秘的迷踪阵法,使任何人都无法闯入……”
卜星楼闻言接口问道:“既然如此,真妹又是怎样进入‘百花谷’呢?”
杨小真笑道:“我陷入迷踪阵法以后,起初颇为心慌,便定下神来,仔细观察之下,却越看越觉熟悉!”
卜星楼诧然说道:“真妹这‘越看越觉熟悉’之语,是……”
杨小真扬眉笑道:“说也奇怪,‘散花仙客’田师伯所布的这种迷踪阵法,就叫‘百花迷踪大阵’,我母亲亦颇精擅,曾向我姊妹略加传授,我遂按照所知,绕转通行,果然毫无阻碍,走出阵外,到了田师伯静修的‘维摩洞’口!”
卜星楼目光一转,扬眉未语。
杨小真继续笑道:“田师伯正在洞口静坐,忽见有人从那极为复杂的阵法之中走出,自然颇为吃惊!但等看清我的容貌之后,却立即问我,是否姓扬?来此何事?”
卜星楼道:“从真妹所说看来,那位‘散花仙客’田光,与你母亲之间,定有什么…”
但卜星楼的话虽未讲完,杨小真却已有所会地点了点头,皱眉说道:“大哥的猜法不错,我母亲与田师伯的关系,定不简单,他们……”
卜星楼不愿揭人私隐,遂岔开话题说道:“真妹说了半天,怎的还未说到正题?你那位‘散花仙客’田师伯,可允前往‘粱山红谷’,为你母亲助阵吗?”
杨小真道:“我田师伯起初还犹豫难决,但等我取出那方心形玉佩以后,好似受了什么极大感触,—口应允,并叫我带样东西,交给我母亲!”
卜星楼问道:“什么东西?”
杨小真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高约五寸的小小晶瓶,递给卜星楼观看。
卜星楼接过看时,见这只晶瓶颇为精致,但其中所盛的却一非灵药,二非奇珍,只是小半瓶紫褐色的泥土。
他看得莫明其妙地问道:“这小瓶紫褐泥土,有何用处,竟值得如此珍藏?”
杨小真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从‘散花仙客’田师伯的神情看来,却把它视如拱壁。”
卜星楼猜出这瓶紫褐泥土,多半是什么珍惜之品,遂不再发问,换个话题向杨小真笑道:“真妹,你以前来过‘小雪山’吗?”
杨小真摇头答道:“没有,大哥问此则甚?”
卜星楼道:“我想寻找一个人,不知他是否住在‘小雪山’内?”
杨小真含笑说道:“大哥想找谁?”
卜星楼道:“我想找一个工于各种精巧手艺闻名于世的‘通天巧匠’叶南天。”
杨小真听得神色一变,目注卜星楼道:“大哥,你……你要找这叶南天作甚?”
卜星楼脑中电转,含笑答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景仰这位老人家一双妙手‘巧夺天工’之誉,并风闻他的踪迹,时常于‘小雪山’左近出现,遂想趁此机缘,顺便拜识。”
杨小真闻言才把紧张神色松弛下来,向卜星楼微笑说道:“我不知他是否住在‘小雪山’内,大哥听谁……”
卜星楼接口笑道:“道听途说之语,究竟是听谁之讲,我也记不清了……”
话方至此,突然空中响起一声嘹亮鹤鸣。
卜星楼抬头望去,只见有只绝大丹顶白鹤,在空中展翼飘飘,遂向杨小真笑道:“真妹快看,这只白鹤,几乎比寻常鹤类大出两倍有余,定是通灵异种,罕世难睹的呢!”
杨小真赞道:“这只鹤真太漂亮!它怎么向我们直扑……”
一语未完,那只绝大白鹤,已向卜星楼、杨小真二认,凌空飞降。
杨小真方待闪避,卜星楼却因看出那只巨鹤,似无恶意,遂拉着她卓立不动,静观究竟。
果然巨鹤并非飞袭二人,轻飘飘地落在七八尺外。
卜星楼目光注处,“咦”了一声叫道:“真妹,你看这巨鹤颈间,怎么还缚着一根白色丝带?”
杨小真此时也已看见巨鹤颈间的那根丝带,遂扬眉说道:“大哥,依我看,莫非……”
语音未了,巨鹤长喙一回,向它颈间的丝带啄了一下!
数图图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