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浩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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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外双凶

“跛足天君”邢百非目光微瞥,向群侠失惊说道:“诸位小心戒备,来人想是‘蛇蝎美人’令狐楚楚身前的青红二婢!”

语音方了,来人已到面前,果然是一个全身纯青,一个全身火红,两位年轻俏美的绝代娇娃!

青衣少女,正是严慕光曾在“华山”见过的聂小青,首先肃立躬身,向严慕光含笑说道:“家主人令狐楚楚因临时有要事羁身,不克赶来,特命侍婢聂小青、谢小红,恭听严公子诸葛公子差遣!”

严慕光闻言窘然,诸葛朗含笑答道:“聂姑娘与谢姑娘无须如此多礼,你们且随侍严公子,由我与对方答话,若有借重之处,再烦你们一展绝世身手!”

聂小青、谢小红双双裣衽躬身,低头应命,立即一边一个,分侍在严慕光的左右!

严慕光蓦然添了这一双红粉侍卫,倒弄得俊脸发烧,面红耳赤!

“跛足天君”邢百非见“蛇蝎美人”令狐楚楚未曾亲来,不禁凶焰又炽,目注诸葛朗,厉声问道:“诸葛朗,你在何处见过另一角‘血河图’?”

诸葛朗淡然一笑说道:“邢天君,论起江湖身分,你是当世五岳名家中的一派宗师,怎的说话如此欠礼缺貌?你不说一个‘请’字,不称我一声‘诸葛朋友’,我会告诉你吗?”

“跛足天君”邢百非被对方质询得羞怒交集,但因自己握有两角“血河图”,倘能把另外一角寻得,“血神经”便在掌握之中,故而只得忍气说道:“邢百非承认失礼,请教诸葛朋友,你在何处见过另外一角‘血河图’?”

诸葛朗双眉一轩,大摇大摆,神气活现地,含笑说道:“我诸葛朗生平作事,决不蚀本,你们若想要我回答这项问题,便得先回答我一项问题!”

“鸠盘宫主”赫连英觉得诸葛朗刁钻可爱,一旁笑道:“诸葛仁兄,你有什么问题,我答覆你!”

诸葛朗笑道:“俗物几人能识礼?多情毕竟是红妆!赫连宫主,你这一声‘诸葛仁兄’,叫得我好不舒服,我的问题,正是非你答覆不可!”

一句“俗物几人能识礼”,讥刺得“跛足天君”邢百非眉横眼竖,另一句“多情毕竟是红妆”,却奉承得“鸠盘宫主”赫连英眼笑眉开,严慕光冷眼旁观之下,不由暗暗摇头,深觉自己这位诸葛贤弟,既极刁得可恶,又复刁得可爱!

“鸠盘宫主”赫连英满面春风,媚笑问道:“诸葛仁兄,你想问的究竟是什么问题?”

诸葛朗笑道:“你所骑的那匹‘千里火云驹’,是从那里来的?”

赫连英含笑答道:“这匹马儿,在我所居祁连山中,被一条罕见毒蛇缠住,我杀蛇救马,它遂降心归从,并使我无心之下,得了一角‘血河图’呢!”

“跛足天君”邢百非静等赫连英说完,又向诸葛朗问道:“诸葛朋友,你要问的话儿,已经问完,如今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诸葛朗俊眉微挑,哂然一笑,慢吞吞地,自怀中取出那卷羊皮,向前面六位凶人说道:“另外一角‘血河图’,就在我的身上!”

“跛足天君”邢百非等,闻言均颇大感意外,也均纷纷思索,怎样才能把这角“血河图”弄到手内,立时按图索骥,寻得“血神经”,参究经上绝学,称雄宇内!

诸葛朗目光一扫群凶,微笑说道:“你们为何都在眼珠乱转,是不是想要我这角‘血河图’?”

“铁心王母”上官凤应声答道:“我们已有两角‘血河图’,自然凑全应用!”

诸葛朗大笑说道:“不难,不难,你们有三条途径,可以取得我这角‘血河图’!”

邢百非接口问道:“那三条途径?”

诸葛朗笑道:“第一条最容易,但也最俗气不过,就是拿钱来买!”

邢百非脸上浮现一丝喜色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诸葛朗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万两黄金!”

邢百非眉头一蹙,苦笑答道:“照说万两黄金的价钱不贵,但在这穷边大漠之内,却那里拿得出来,我与诸葛朋友,打个商量,能不能在华山交款!”

“铁心王母”上官凤问道:“第二条途径呢?”

诸葛朗笑道:“第一条是买,第二条途径是赌!”

上官凤问道:“怎样赌法?”

诸葛朗微笑说道:“既是武林人物,自然免不了动手较功,你们任选一人,和我比斗,无论是何功力,一概奉陪,就拿一角‘血河图’,作是赌注,你们若能得胜,三角‘血河图’不是就齐全了吗!”

“跛足天君”邢百非因未曾见过诸葛朗的厉害,自恃功力,遂在听完话后,应声狞笑说道:“我和你赌!”

诸葛朗看了邢百非的那只跛足一眼,失笑问道:“邢天君莫非要和我轻功么?”

这句问话,极为佻挞刁钻,不禁使邢百非听得双眉腾煞地,厉声答道:“你猜得不错,我正要和你比比轻功,但除了用一角‘血河图’作为赌注以外,还想加上一条性命!”

诸葛朗大笑说道:“这样赌法,邢天君未免太吃亏了!”

邢百非怒目问道:“此话怎讲?”

诸葛朗笑道:“我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你是当代武林中的一派宗师,自然你的那条命儿,要比我值钱一些!”

邢百非听出对方语气,仿佛自己业已死定,不由气得厉吼一声,满头乱发,一齐竖立如猬!

就在这位西岳凶人,暴跳如雷之际,“鸠盘宫主”赫连英却堆起满脸娇笑,向诸葛朗缓缓说道:“诺葛兄所提议的这个‘赌’字,我们一概赞成,但‘血河图’既值万金,似乎不应草率,而应赌得隆重一些!”

诸葛朗笑道:“赫连宫主请讲,你有什么隆重赌法?”

赫连英娇笑说道:“所谓隆重,也就是不必以一阵为断,我想我们大可继续上次未了之会,以内力、轻功、暗器等三阵的综合比斗结果来决定胜负!”

诸葛朗眉梢微轩,含笑问道:“赫连宫主,你能不能宣布你们的出阵人选?”

赫连英笑道:“内力一场,由‘神勇铁金刚’孟飞熊出阵,暗器由我担任,至于轻功一场,便由邢天君负责,但不知你们的人选,又是如何安排?”

诸葛朗见赫连英居然指定“跛足天君”邢百非担任轻功比斗,便知适才自己几乎看走了眼,这位“跛足天君”并不因跛足之累,而对轻功身法,有所缺陷,反可能为了弥补这种天然残疾,练成了什么特殊功力!故而略一寻思,便即率然答道:“共只三阵,何必派上多人,就由我单独领教便了!”

“铁心王母”上官凤因尝过诸葛朗的厉害,闻言之下,摇头冷笑说道:“我们三人,斗你一人,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若是这种赌法,我上官凤绝不同意!”

赫连英闻言,遂向诸葛朗笑道:“诸葛兄听见没有,我上官大姐不愿意倚多为胜,请你也分派三人出阵,我们才好举行这场赌约!”

诸葛朗微一沉思,心中暗骂对方好不狡猾,分明畏怯自己武功,却把话儿说得这等堂皇冠冕!

赫连英生性异常妩媚刁狡,见状又复含笑问道:“诸葛兄沉吟什么?难道除了你一人以外,其余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

聂小青、谢小红,相顾微微一笑,未动声色!

严慕光却剑眉双剔向诸葛朗朗声叫道:“诸葛贤弟退后,让我领教‘世外八凶’的惊人绝艺!”

诸葛朗哈哈大笑说道:“常言道得好:‘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兄弟服其劳’!大哥‘玉笛金弓神剑手’的威名盛望,久震中原,如今在这大漠之中,你何必再事争功?也该让我做兄弟的,有个成名露脸的机会才是!”

诸葛朗设辞极巧,把位郁怒欲发,傲气腾眉的“玉笛金弓神剑手”严慕光,说得无法逞强,只好摇头一叹,苦笑却步!

诸葛朗说服自己这位结义大哥,又复转身向垂手侍立严慕光左右的聂小青、谢小红,含笑说道:“聂姑娘,我本来不想劳动二位,但赫连宫主既不许我单独应敌,则只好请你们一展高明身手的了!”

聂小青躬身笑道:“聂小青、谢小红,奉家主人命,恭候差遣,赴汤蹈火,无往不从,请诸葛相公尽管吩咐就是!”

诸葛朗笑道:“我请聂姑娘与‘神勇铁金刚’孟朋友较内力,请谢姑娘与‘跛足天君’邢朋友较轻功,我则奉陪赫连宫主,领教领教你‘五毒散花蜂’的独门暗器威力!”

赫莲英见诸葛朗一口叫出自己傲视江湖的独门暗器“五毒散花蜂”名称,不由大吃一惊,暗忖这位论容貌比严慕光还要俊俏几分,论武功已达惊人境界,论江湖见识,却又极为渊博的诸葛朗,到底是何来历?

诸葛朗见她目注自己,深作沉吟,遂含笑问道:“赫连宫主,你在想些什么?三阵之中,我们是先较内力,还是先较轻功暗器?”

赫连英闻言,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目光微注“神勇铁金刚”孟飞熊,应声答道:“第一阵先较内力!”

赫连英这种决定,颇含深意,因为她觉得聂小青虽是“蛇蝎美人”令狐楚楚身边,传誉江湖的青红二婢之一,但女子多半柔弱,何况是聂小青这等娇媚绝世的美俏红妆,最多在兵刃及掌法上,得有真传,或在轻功上有特殊天赋以外,内力方面,必然敌不过“神勇铁金刚”孟飞熊那等的旷代威猛!

“神勇铁金刚”孟飞熊也觉得自己与聂小青这等红妆弱女较力,岂不稳操必胜之券?遂倒拖着那只重达两百零四斤半的独脚铜刘,傲然出阵!

聂小青则先向严慕光,诸葛朗深施一礼,然后几个春风俏步,走到孟飞熊身前,娇笑说道:“傻大个子,你打算怎样和我较内力?”

孟飞熊把独脚铜刘的那只脚,放在地上,再复凝神力,照准铜人头顶,连拍三掌,便把这件得意兵刃,拍得陷入地中,一尺三四!

聂小青翦水双瞳以内,闪烁出一种哂然不屑神色,冷冷说道:“铜刘本身,已重两百零四斤半,独脚又尖,再加上三掌猛击,共只入地一尺三四,有甚希罕?难道值得我照样效法么?”

孟飞熊勃然问道:“你认为无甚希罕?”

聂小青朱唇微撇,以一种轻蔑神色冷笑说道:“简直不值一笑!”

孟飞熊气得环眼一瞪,方自怒吼半声,聂小青却向他招手笑道:“傻大个子,你莫要气得乱跳乱叫,你这只独脚铜刘脚底心中的‘不值一笑’四字,就是我替你镌上去的!”

孟飞熊闻言虽然暗吃一惊,但那肯就此气馁?目注聂小青厉声说道:“你只要能够照样施为,或是把这独脚铜刘,自地中拔出,我便服输认败!”

聂小青微然一笑,双手捧住那只半截露出土外的独脚铜刘,轻轻往上一提,根本未见她如何用力,铜刘便告裂地而起!

孟飞熊方不由自主地,惊得“噫”了一声,聂小青玉腕猛翻,这只重逾两百斤的独脚铜刘,竟被她甩得凌空飞起了三丈一二!

聂小青微闪娇躯,跟踪纵起,半空伸手抄住独脚钢刘,施展了一招“散花盖顶”!

顺着这招“散花盖顶”,身躯斜落出七八尺外,觑准一方人高怪石,倒抡独脚铜刘,“砰”的一声震天巨响起处,把怪石砸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碎块!

严慕光失声赞好,孟飞熊目瞪口呆,赫连英、上官凤、熊策、邢百非,及侯鼐等人,则各现出一副不同的惊奇神色!

诸葛朗向聂小青含笑说道:“聂姑娘神力惊人,多谢你了!”

聂小青憨然微笑,放下独脚铜刘,向诸葛朗裣衽一礼,依然退回严慕光身边,垂手侍立!

诸葛朗回头目注赫连英,笑吟吟的问道:“赫连宫主,我们第二阵较量什么?”

“跛足天君”邢百非因孟飞熊是西岳派下人物,在头一阵上,便落得如此灰头土脸,自己为“西岳”领袖,颇觉难堪,遂一拄手中铁拐,抢步当先,冷然答道:“第二阵比较轻功!”

诸葛朗回头目注谢小红,含笑叫道:“谢姑娘,邢天君要比较轻功,这一阵该你的了!”

谢小红缓步走过,向“跛足天君”邢百非,轻启朱唇,微笑说道:“邢天君,这大漠之中,无山无树,连仅有的一方大石,都被我聂小青姊姊击碎,我们拿什么来比轻功呢?”

“跛足天君”邢百非因眼见聂小青所表现的神力,太以惊人,遂知“蛇蝎美人”令狐楚楚的“青红二婢”,无怪名满江湖,果然身负奇绝武学!

他既有戒心,自对谢小红不敢丝毫轻视,闻言之下,遂应声答道:“我们堆沙成山,一试身手!”

话音刚了,“铁心王母”上官凤、“鸠盘宫主”赫连英、“桃花羽士”熊策等人,纷纷挥袖推掌,狂飙大作,沙土高扬,片刻之间,便把一座高约两丈的沙山堆好!

谢小红看着这座沙山,向邢百非讶然问道:“邢天君,这沙山,共只高约两丈,却怎样比较轻功身法?”

邢百非微笑说道:“简单得很,我们自山下,从容缓步,走到山顶,再由山顶走回,若能在这浮沙山壁之上,不留痕迹,轻功也就相当过得去了!”

谢葛朗闻言,秀眉微蹙,走到严慕光身边,低声说道:“大哥,这一阵我们要输,谢小红恐怕不是‘跛足天君’邢百非的对手!”

严慕光点头说道:“贤弟猜得不错,邢百非身有残疾,竟敢出了这难题,可能习练过轻功最上乘的‘仙人渡海,铁拐凌波’身法!”

诸葛朗“嗯”了一声,忽然目闪神光的扬言说道:“输掉一阵也好,一二两阵拉平,第三阵才可以斗得紧张一点!否则,谢小红若是再胜,我和‘鸠盘宫主’赫连英的第三阵,就根本比不成了!”

严慕光目光一注诸葛朗,颇为关切地,低声问道:“贤弟,你不是对我说过赫连英的‘五毒散花蜂’,厉害万分,歹毒无比吗?”

诸葛朗取起身边的酒葫芦来接饮了几大口,点头微笑道:“我就是因为‘五毒散花蜂’过于歹毒,才想借这机会,把它除掉!”

这时,谢小红与“跛足天君”邢百非,业已各展绝世轻功,在那浮沙山壁之上,缓步从容地,走向山顶!

严慕光一面注目观阵,一面向诸葛朗低声问道:“贤弟打算用什么暗器,克制赫连英的‘五毒散花蜂’?”

诸葛朗又复饮了几口美酒,含笑答道:“这种毒蜂,生具异禀,不畏针箭,寻常暗器,绝难伤它,我打算施展轻易不用的‘三昧雨’!”

严慕光如今已对这位盟弟,佩服异常,虽觉“三昧雨”这种暗器,名称太以陌生,但知必然厉害无比!遂低低说道:“贤弟下手不必太辣,须为对方略留地步!”

诸葛朗点头笑道:“大哥放心,我会把这位‘鸠盘宫主’,弄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说到此处,谢小红与“跛足天君”邢百非,已自沙山山顶,折回平地。

诸葛朗、严慕光、聂小青,以及“世外三凶”等人,一齐走到沙山近前,察看谢小红、邢百非的较量轻功结果。

浮沙山壁之上,一平如砥,足见双方均把轻功练到火候,一上一下之间,谁也未留有丝毫痕迹!

赫连英、上官凤、熊策等“世外三凶”,方自看得相顾蹙眉,诸葛朗忽向谢小红含笑说道:“谢姑娘,这一阵是你输了!”

谢小红眼圈一红,满脸惭愧神色,泫然欲泣地,垂头说道:“小红无能,为诸葛相公丢人现眼!”

诸葛朗摇头大笑说:“谢姑娘不要难过,以你的年龄身分,与西岳派领袖人物,‘跛足天君’邢百非这等高明对手,互较轻功,竟未多让,虽败也败得足够自傲的了!”

邢百非一旁听得愕然,手指那片毫无痕迹的浮沙山壁说道:“她没有败,两人同样不曾留下丝毫痕迹,怎能说我获得胜利?”

诸葛朗笑道:“江湖人物,讲究磊落光明,既然逊色,自应甘于认败!”

邢百非仍旧诧道:“她败在何处?”

诸葛朗笑道:“她败在你‘跛足天君’的外号之下!”

这句话儿,听得赫连英、上官凤等,越发莫名其妙!

诸葛朗如电双目,一扫群邪,又复缓缓说道:“邢天君若是常人,这场轻功比斗,确实秋色平分,谁也不曾落败!但因你是一位‘跛足天君’,手中多了一根铁拐,铁拐点沙,泯然无迹,自然在火候方面,略微高出谢姑娘了!”

赫连英笑道:“高论!不但高明,并极光明,如今该我们来较量暗器了,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诸葛朗好似适才饮酒略多,双颊之间,微现酡然醉色,目光凝注赫连英,笑嘻嘻地说道:“赫连宫主,我应该先向你打个招呼,因为我所用的‘三昧雨’暗器,太以厉害,万一把你费了多年心血练成的,‘五毒散花蜂’毁诸一旦,却要请你多加担待的呢!”

赫连英眉梢一挑,含笑说道:“赫连英走遍江湖,尚未遇见能使我‘五毒散花蜂’伤损丝毫的厉害暗器!诸葛兄既有如此自信,我们单为这场比赛,加点赌注好吗?”

诸葛朗点头笑道:“妙极,妙极,我的暗器若不能毁去你的‘五毒散花蜂’,诸葛朗甘为鸠盘宫中侍者!”

赫连英听得满面春风,目注诸葛朗,流波送媚地,娇笑说道:“这项赌注好极,但须略加修正,诸葛兄若是输了,赫连英欢迎你作我鸩盘宫中佳客,却不敢屈为侍者!”

诸葛朗微笑说道:“侍客也好,侍者也好,均须等赫连宫主胜了再说!”

赫连英听出诸葛朗语意,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倘若诸葛兄毁去了我‘五毒散花蜂’,得到胜利,则赫连英除了奉赠一角‘血河图’外,任凭两位啸傲大漠,决不再加丝毫惊扰的了!”

诸葛朗大笑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一言为定!”

说到此处,忽似想起甚事,又向赫连英问道:“请问赫连宫主,你囊中共有几只‘五毒散花蜂’?”

赫连英笑道:“这是罕世异种,搜寻固然极难,繁殖也颇不易,我起初蓄有五只,经过多年培养,多了两只幼蜂,如今连大带小,共有七只!”

诸葛朗故作高傲地,纵身狂笑说道:“请赫连宫主把七只‘五毒散花蜂’,一齐放出,若有一只不死,我便去往鸠盘宫中,听凭差遣!”

聂小青听完诸葛朗这番话后,向严慕光耳边,低声娇笑说道:“严相公,这位诸葛相公,真是有心人,他想把‘鸠盘宫主’赫连英的‘五毒散花蜂’,一网打尽,为武林人物,除去一项大患!”

严慕光闻言,对聂小青低声问道:“聂姑娘,你知不知道我诸葛贤弟打算用来毁灭‘五毒散花蜂’的‘三昧雨’,是桩什么暗器?”

聂小青摇头一笑,向谢小红问道:“红妹,你知道吗?”

谢小红自从在轻功一阵之上,败给“跛足天君”邢百非后,始终闷闷不乐,闻言小嘴一噘,佯嗔说道:“青姐何必问我?你这打了胜仗之人,都不知道,难道我这打了败仗之人,反会知道?”

聂小青失笑说道:“我所胜的对方,是位蠢牛笨蛋,你所败给对方,则是西岳派的领袖人物!故而红妹不必大吃飞醋,莫非你忘了方才诸葛相公向你说的‘败也败得足以自傲’之语吗?”

两位娇憨俊婢,互相调逗笑谑,风神艳绝,软语生香,根本未曾把当前这般恶煞凶神,看在眼内!

严慕光看得微觉出神,暗想由其婢可知其主,令狐楚楚必然是位姿容旷代,洒脱不群的巾帼英雄!只是她那“蛇蝎美人”外号,容易使人误会生惧而已!

“铁心王母”上官凤等人,因深知赫连英的“五毒散花蜂”,生具异禀,威力极强,一齐眉飞色舞地认为必可在这阵之上,把最后一角遍寻不得的“血河图”赢到手内!

“鸠盘宫主”赫连英见双方赌定,诸葛朗仍空着双手,意态悠闲,不禁讶然问道:“诸葛兄,我要放‘五毒散花蜂’了,你怎么还不把什么‘三昧雨’准备妥当?”

诸葛朗双颊微酡地,含笑说道:“赫连宫主,请你尽管放蜂,我的‘三昧雨’,随时皆可发出,不必作什么准备。”

赫连英见他脸上添了一层淡淡酒色,越发显得俊美无俦,风神绝世,不由滋生爱意地,抛过一瞥眼风,娇笑说道:“诸葛兄放心,我的‘五毒散花蜂’,虽然厉害绝伦,奇毒难禁,但因解药现成,最多只会让你吃些小小苦头,不致有性命危险!”

说完,伸手一拍腰下小囊,囊口立开,飞出了不大两小七只墨色毒蜂!

严慕光见“鸠盘宫主”赫连英威震江湖的“五毒散花蜂”,业已放出,不由微觉紧张,伸手取了几枝“弧形箭”并挂上金弓弓弦,准备在诸葛朗万一有什么特殊危险之时,发箭相助!

那七只墨色毒蜂,嗡嗡作响的盘空一匝以后,便向诸葛朗头面之间,疾飞而至!

诸葛朗始终神情从容,面含微笑地,负手卓立!

但他脸上那层酡然酒色,却比先前好似深了几分。

直等七只毒蜂,飞到距离面前约莫五六尺远之际,诸葛朗突然张口一喷,便有七点带着浓冽酒香的淡红星光,迎着毒蜂来势喷出!

毒蜂共是七只,星光共是七点,恰好一点一只,凌空互撞!

又是一阵浓冽酒香散处,七只毒蜂身上,冒起了七缕青烟,便告一齐死去,堕落地面!

“铁心王母”上官凤等群凶见状,无不骇然!

赫连英也痛惜万分,惊讶欲绝地脸色大变!

严慕光如释重负,松了弓弦,向聂小青含笑说道:“原来‘三昧雨’就是九大内家绝技之一的‘酒雨飞星’!”

聂小青摇头笑道:“这两桩绝技,略有不同,‘三昧雨’比较高明一点,是在‘酒雨飞星’之中,再加上‘三昧真火’,不然怎能把那不畏刀剑暗器的异种毒蜂烧死?”

严慕光这才明白诸葛朗方才大量饮酒,及脸上醉色酡然之故!

谢小红一旁噘嘴说道:“严相公,你看青姐刁是不刁?她明明知道‘三昧雨’的来历,刚才却偏不告诉你!”

严慕光微微一笑,目注场中,看诸葛朗得胜以后,怎样向“鸠盘宫主”赫连英索取所赢赌注。

诣葛朗目光一注地上业已死去的七只毒蜂,忽然换了满面春风,向赫连英长揖笑道:“赫连宫主,你多年心血,毁诸一旦,我实在深觉歉然!但……”

赫连英面色铁青,微咬银牙说道:“诸葛朗,你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了,我赫连英佩服你好深的心思,好深的功力!”

说完,探手入怀,取出一角“血河图”来,犯狠说道:“赌约既输,‘血河图’照付,也如言不在大漠之中,向严慕光与你惊扰,但你们大漠事毕,重入玉门关之际,也就是我们生死决斗之时!”

诸葛朗伸手接过那角“血河图”来,展开略看,重复卷起,向赫连英笑嘻嘻地问道:“赫连宫主,你何必如此卖狠?据你看来以我诸葛朗,和我大哥严慕光的一身武学修为,会不会对你们怯惧?”

赫连英咬牙道:“你们功力确实不差,何况还有个‘蛇蝎美人’令狐楚楚作为策应,彼此真要拼斗起来,谁也难占绝对胜算,是个势均力敌局面!”

诸葛朗笑道:“既然你们没有取胜把握,何不卖个交情到底?还要在玉门关内,再作殊死之战则甚?”

赫连英目光森冷如刀地应声答道:“我们目前虽无绝对取胜把握,但只要我八妹一到,局面立刻改观!”

诸葛朗轩眉问道:“你八妹是谁?是不是‘幽灵鬼女’阴素梅?”

赫连英点头答道:“只要我阴素梅八妹一到,我们便有绝对制胜把握!”

诸葛朗“哦”了一声说道:“你居然对‘幽灵鬼女’阴素梅如此具有信心,难道她还能胜过‘蛇蝎美人’令狐楚楚不成?”

赫连英双目一挑,傲然说道:“三个‘蛇蝎美人’,也抵不过一个‘幽灵鬼女’!”

诸葛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但侍立严慕光身右的谢小红,却忍不住地,怒声叱道:“赫连英,你讲话不要过分猖狂,小心我抽你一个大耳括子!”

赫连英闻言,抬头怒视谢小红,刚待发作,诸葛朗却目光一闪,含笑说道:“赫连宫主,我们约定于十日之后,在玉门关内,哈拉湖旁,放手一斗如何?”

赫连英点头说道:“我们一言为定!”

诸葛朗笑道:“赫连宫主,你既然与我订约,我便送还你一样东西!”

赫连英哂然摇头说道:“我不希罕……”

语犹未了,便现出满面惊奇神色,因为诸葛朗伸手向她递去的,竟是那角被武林人物视为瑰宝的“血河图”!

赫连英接图在手,愕然问道:“你竟把这角‘血河图’送我!”

诸葛朗摇头一笑说道:“这角‘血河图’,只是还你,另外一角‘血河图’,才是送你!”

话完,果然伸手入怀,又把他自己所拥有的那角“血河图”取出!

包括严慕光在内的所有人物,谁也不信诸葛朗竟会如此慷慨。

赫连英更是惊愕得睁大了一双妙目!

直等诸葛朗把第三角“血河图”,递在她的手中,她仍然保持着这种惊愕神色!

诸葛朗失笑说道:“赫连宫主何必如此惊愕?我使你损失了七只‘五毒散花蜂’,也应该送你一角‘血河图’,作为补偿!”

赫连英听他提起自己平素珍逾性命的“五毒散花蜂”,不禁心头一恨,银牙微咬,但见他真个愿以一角“血河图”作为补偿,又不禁心头一慰,眼波流媚!

诸葛朗承受了对方含情脉脉的流转秋波,又复微笑说道:“赫连宫主,我希望你把这角‘血河图’展视一下,看看是否赝品?”

赫连英何尝没有这种怀疑?遂如言展开,果见图上两山夹水,一线红河,果与自己所有的两角“血河图”,山形地势,完全吻合!

看出确是真图,赫连英遂毫不客气地,收入怀中,向诸葛朗媚笑说道:“诸葛兄,谢谢你了!但你这角‘血河图’不会白送给我,十日后哈拉湖畔之会,包管你有特别好处!”

诸葛朗含笑拱手说道:“承情,承情,我们暂作小别,十日后玉门关内的哈拉湖畔再会!”

群邪心愿即达,无不急于按图索骥地,寻觅“血神经”,遂立即转身西驰,刹那以后,便均消失在漠漠黄沙以内!

聂小青、谢小红见最后一道关口,业已安然度过,也向严慕光、诸葛朗裣衽告别。

严慕光含笑称谢,并托她们代向令狐楚楚,深致谢意!

一干男女武林奇客,转瞬风流飞散,诸葛朗忽然带着满面得意笑容,俊眉双挑,扬声喝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群邪丧胆玉门关!

黄沙一战如心愿,不夺神经誓不还!”

严慕光本已满腹疑云,再听诸葛朗这样一唱,不禁蹙眉问道:“贤弟,你怎么这样得意?”

诸葛朗满面春风的含笑答道:“这次大漠之行,我的收获太大!”

严慕光不解问道:“你有什么收获?”

诸葛朗笑道:“一项收获为人,一项收获为己,为人的收获是杀死了七只恶毒无伦,曾经伤了不少武林好手的‘五毒散花蜂’!为己的收获则是把一册人人羡慕的‘血神经’弄到手……”

严慕光不等诸葛朗说完,便即愕然问道:“贤弟!你把‘血河图’业已送给赫连英,怎么还说可将‘血神经’弄到手内?”

诸葛朗极为神秘地,看了严慕光一眼,又复出一阵得意大笑!

严慕光被他笑得宛如堕入五里雾中,想了一想道:“莫非贤弟送出的‘血河图’,乃是假造?”

诸葛朗摇头笑道:“不假,不假,包是真货!”

说完,瞥见严慕光那副迷惑神色,忍俊不禁地,失笑问道:“大哥,你难道看不出我送给赫连英‘血河图’之举,寓有深谋?”

严慕光苦笑答道:“贤弟的谋略太高,使我莫明其妙!”

诸葛朗笑道:“欲觅‘血神经’,先须搜全‘血河图’,我原有一角,赢来一角,但却还缺一角,仍然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严慕光茫然点头,诸葛朗继续笑道:“除非我们恃技逞强,硬向群凶索取第三角‘血河图’!”

严慕光摇手说道:“不但对方必不肯给,我们也决不肯如此作法!”

诸葛朗缓步从容,风飘衣袂地含笑说道:“故而我在赢得第二角‘血河图’后,心中略一盘算,觉得‘血河图’如能得全,虽可按图索骥地,寻觅‘血神经’,但若凑不全时,则等于只是三角无用羊皮而已!”

严慕光道:“贤弟想得不错,‘血河图’本身,确实无甚价值!”

诸葛朗笑道:“我想通以后,便决心大大方方地,把两角‘血河图’,当作莫大人情,送给那位似乎对我又极痛恨,又极喜爱的‘鸠盘宫主’!”

严慕光“哼”了一声,点头道:“这份人情,确实不小,群邪凑齐三角‘血河图’后,可以取得‘血神经’,练成恶毒武学,为祸武林,大张凶焰!”

诸葛朗听出严慕光对自己这种举止,有些不满,遂微笑说道:“大哥放心,你记不记得我刚才戏改唐诗,所唱的第四句是什么?”

严慕光应声答道:“不夺神经誓不还!”

七字方出,便即恍然说道:“贤弟莫非是让群邪凑齐‘血河图’,去觅‘血神经’,你则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诸葛朗轩眉笑道:“大哥,你认为我这条欲擒先纵,以黑吃黑的妙计如何?”

严慕光笑道:“妙是极妙,但群邪功力不弱……”

诸葛朗接口道:“这不是功力问题,这是心理问题,群邪三角‘血河图’在手,防范之心必懈!”

严慕光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贤弟想夺取‘血神经’,必须在群邪按图索骥寻得藏经地点,将到手而未到手的刹那之间,抢先发难,方易功成!若等‘血神经’已入群邪手中,则恐不好办了。”

诸葛朗点头笑道:“大哥说得不错!”

严慕光又复问道:“既然如此,贤弟必须预先赶到藏经地点,埋伏等待!但你身无‘血河图’,却怎能……”

诸葛朗摇手笑道:“大哥不要担心,此事我早已成竹在胸!因为我虽未得全三角‘血河图’,不知藏经确处,但对那两山夹水的一线红河,却极易找寻,只要随同大哥,吊祭双姝以后,便可去到红河之旁,守株待兔!”

严慕光听诸葛朗提起“南岳双姝”,不禁神色黯然地,伸手向西一指说道:“根据柳云亭老前辈所说,大概由此再往西方,走上十里之遥,便到达她们埋骨沙丘了!”

诸葛朗见严慕光说话之间,俊目中泪光又现,不禁点头叹道:“大哥真是个风流倜傥的多情种子,可惜‘南岳双姝’红颜薄命,否则你们三位的翩翩俪影,游侠江湖岂不妒煞夷光,羡煞卫玠!”

严慕光失声一喟,默然而行,十里途程,转瞬即到!

眼前果然有座高大沙丘,严慕光茫然瞠目,想起自己这两位红妆知己,生前的笑貌音容,不禁惘惘泪流,青衫尽湿!

诸葛朗起初也陪同严慕光垂泪,但忽然听得猎猎西风之中,略有异样声息!

一来风响甚大,异声甚小,二来严慕光凄怆念旧,业已进入一种冥然沉思境界,故而未曾听见!

诸葛朗则身怀绝世武学,功力太高,既然发觉异声,便细心默察,这异声是来出何处?

片刻以后,听出一种低微啜泣之声,并就在这沙丘背面发出!

诸葛朗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除了严慕光这等痴情种子以外,还有人风尘千里地,来吊“南岳双姝”?

遂激闪身形,施展绝世轻功,悄无声息地,纵上沙丘顶!

沙丘背后,果然有人点烛焚香地,正在吊祭!

这人是位容颜绝美的红衣少女!

诸葛朗看清对方形貌,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少女的风神姿态,竟与严慕光经常提及的“红衣仙子”许灵莎,极为相似!

红衣少女满面泪痕地,双手举香,目光凝注沙丘,喃喃说道:“灵芝师姊芳魂不远,小妹灵莎……”

诸葛朗不及听完,便面色大变地,飘身下丘,向严慕光低声叫道:“大哥,我向你报告一桩喜讯!”

严慕光正在缅思往事,惘惘出神,忽听诸葛朗这样一说,不禁苦笑说道:“贤弟何必对我故意安慰?在这大漠穷边,有甚喜讯……”

诸葛朗截断严慕光话头,低低说道:“大哥,小弟决不骗你,‘红衣仙子’许灵莎,并未埋骨黄沙,她如今正在这沙丘之后!”

严慕光闻言,惊喜交集地,目注诸葛朗问道:“贤弟此话当真?”

诸葛朗苦笑说道:“大哥若是不信,不妨过丘一看,那位也在焚香奠祭的绝代佳人是不是你‘南岳’门下的红妆知己?”

严慕光青衫一飘,纵上沙丘,往下看去!

他与诸葛朗的语音,未加掩饰,故而惊动了那位红衣女子,正在满面惊容地,朝上仰视!

两人目光一对,严慕光见果是“南岳双姝”中的“红衣仙子”许灵莎,不禁心内一酸,悲声叫道:“莎妹……”

谁知红衣女子见了严慕光,竟如见蛇蝎一般,在他“莎妹”二字,刚刚出口之际,便带着一种奇异神色,掉转娇躯,疾驰而去!

严慕光愕然提气高声叫道:“莎妹,我是严慕光,你怎么竟似不认识我了?”

他报名以后,红衣女子不但毫不理会,居然去势更快!

严慕光惊讶万分地,纵下沙丘,紧随急赶!

追赶之间,看出前驰红衣女子,所施展的,果是南岳一派轻功身法!

严慕光功力较高,渐渐追及!

红衣女子蓦然驻足回身,用一种极为熟悉的语音,但却极为陌生的语气,向严慕光嗔声问道:“你这人好没来由,如此追我则甚?”

严慕光莫明其妙地嗫嚅说道:“莎……莎妹,我自闻你与芝妹被西岳凶徒所害,埋骨黄沙的噩耗以后,痛心欲绝,独闯华山,斗杀‘瘦纯阳’戴璟,并不辞万里,西来吊祭……”

红衣女子听到此处,神色漠然地,接口说道:“你这句话儿,说得对,世称‘南岳双姝’的‘玄衣仙子’卫灵芝、‘红衣仙子’许灵莎,均已玉殒香消地,埋在那高大沙冢之内!你万里西来,不去向她们姊妹吊祭,却苦苦追我则甚?”

严慕光惶然说道:“你……你……”

红衣女子哂然一笑说道:“我是边荒俗女,不是你认错了的‘红衣仙子’许灵莎,何况我有丈夫,更有孩子,你莫要胡乱纠缠,弄得彼此无趣!”

话完,再度转身,毫不停留地电疾驰去!

严慕光一头玄雾,满腹疑云,但因对方把话说死,不便再追,只得茫然目送那条俏生生的熟悉背影,隐入漠漠黄尘以内!

红衣女子既去,严慕光自然只好黯然回身,但回到沙丘另一面时,却连诸葛朗也一齐不见!

严慕光惶然回头,发现前方沙地之上,留有一片字迹!

走过看时,见那字迹写的是:“弟伴兄万里西来,吊祭玉人,无非慰兄长途寂寞而已!今‘红衣仙子’无恙,劫后重逢,定倾密语,英雄侠女,缱绻风流,已不必弟再置身其间多所事事!故留字为别,赶赴‘血河’,守株待兔,夺取‘血神经’,并先往玉门关里,哈拉湖边,为兄驱逐难惹难缠之‘幽灵鬼女’!江湖游侠,相见匪遥,大漠风高,多希珍重!”

严慕光与诸葛朗在咸阳古道,聚首以后,结伴西行,金兰定约,彼此间情分极深,如今骤睹这几行沙上留书,不禁心中觉得有说不出来的空虚怅惘!

倘若那红衣女子,真是劫后重逢的许灵莎,倒也较好,如今红颜即逝,良友亦杳,把位严慕光,孤单单地,摆在这大漠之中,怎不叫他顿足怆神,流尽英雄痛泪?

就在他深感孤寂,黯然垂泪之际,远远的黄沙影内,突然响起驼铃!

驼铃声中,并有人引吭高歌,唱的是: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严慕光一听歌声,便知这驼上之人,是位沙漠豪侠!

他因正感孤独,故颇望那只千里明驼,能向自己走来,与驼上人交谈几句,或许可以打探出几分有关“南岳双姝”究竟是生是死的确实讯息!

但黄沙影内的那只缓步明驼,却根本不曾走近沙丘,在十余丈外,便转往西南走去!

严慕光胸中郁闷难宣,不禁双剔剑眉,仰天一啸!

这一啸,倒啸得骑在驼背上的一名虬须大汉,回过头来向严慕光看了一眼!

严慕光未曾注意驼背上的大汉动作,但却找到了出气对象!

这出气对象,是正在严慕光头顶上空,来回飘翔的四五只食尸兀鹰!

严慕光驭金弓,搭弓弦,并抽出两根弧形箭!

那骑在千里明驼背上的虬须大汉,见严慕光欲射兀鹰,遂停驼不走,含笑相看!

严慕光正愁无法搭讪,遂特意卖弄地,满月开弓,把两根弧形箭,分自左右两边射出!

两根弧形箭,带着划空锐啸,一左一右,成为钳形,向空中的鹰群飞去!

几声凄厉呜呜,一声暴雷喝采,五只食尸兀鹰之中,只有一只吓得亡命而逃,其余四只都被射得断喉坠地!

千里明驼的虬髯大汉,鼓掌说道:“西域一带的特等豪杰,最多也不过一箭双雕,尊驾一弓两箭,射落四只食尸兀鹰,定是中原武林高手,功力竟比驰誉边荒的石二夫人,还要深厚些呢。”

严慕光听这虬髯大汉,竟是幽燕口音,遂抱拳含笑说道:“尊驾怎样称呼?听你口音,似乎也不是西域人氏?”

虬髯大汉身形微飘,下了那头极为壮健的千里明驼,抱拳含笑道:“在下董天雄原籍幽燕,流落西域,还未请教等驾的高名大姓!”

严慕光本想直报姓名,但想起适才那位与许灵莎形貌酷似的红衣女子对自己的决绝神情,遂心头一动,改口笑道:“在下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朗字!”

董天雄笑道:“诸葛仁兄,是何宗派?”

严慕光虽觉对方问得太以直率,但不便不答,只得索性用诸葛朗的来历,含笑说道:“小弟虽然略谙武学,却并未归诸任何宗派!”

董天雄闻言,慰然笑道:“这样最好,否则董天雄便不敢与诸葛仁兄多接近了!”

严慕光讶然问道:“董兄此语何意?”

董天雄向西南一指,含笑说道:“西南方三十来里以外,有片水草茂盛之地,名为天心庄,小弟便在庄中忝任总管之职!”

严慕光不知对方语意何在,只得唯唯点头,静听究竟!

董天雄继续说道:“天心庄主石君平,是这大漠之中的第一英雄,娶有两房妻室,大夫人终日长斋礼佛,不问外事,所有庄务,均由二夫人掌管!”

严慕光听到此处,业已心中微动,接口含笑问道:“石庄主既称大漠之中的第一英雄,则他两位夫人,定然亦有不凡身手!”

董天雄笑道:“诸葛仁兄猜对一半,石大夫人只精娴医理,及奇门遁甲星卜等术,不谙武功!但石二夫人的一身武学,却不在石庄主之下!”

严慕光怦然心动地,又复问道:“这位石二夫人,定是西域名门!”

董天雄摇头笑道:“诸葛仁兄猜错了,石二夫人是中原人氏,但她虽具一身上乘武功,却不知何故地,严禁庄人与中原任何宗派的武林人物结交接触!”

严慕光闻言方知董天雄适才一见以下,便动问自己宗派之故!心中并联想到莫非红衣少女真是大难未死的许灵莎?如今身为石二夫人,遂不愿再与自己相见!

董天雄见严慕光听完自己话后,忽作沉吟,遂含笑道:“诸葛仁兄,你在想些什么?”

严慕光故意试探性地,含笑说道:“我是在想石庄主与两位夫人,既是人中麟凤,为何隐居大漠,不肯扬鞭并辔,得意中原?”

董天雄牵着那头满负杂物的千里明驼,面与严慕光相偕缓步,往西南方走去,一面含笑说道:“石庄主虽无争霸武林雄图,倒颇愿扬鞭佩剑,游历中原,但因为两位夫人所阻,也就打消此念!”

严慕光在鹰尸上捡回自己的“弧形箭”来,缓步徐行地,继续问道:“石庄主的两位夫人,为何阻止他游历中原?”

董天雄笑道:“石夫人认为中原武林,现正多事,江湖莽荡,风险太恶,不如在这大漠桃源的‘天心庄’中,养性葆元,逍遥自在!至于石二夫人,则更是厌恶江湖,她连所有庄中男女,都禁与中原各派人物交往,那里还会赞同石庄主的遨游壮举?”

严慕光接口道:“石大夫人淡泊高明,令人可敬!石二夫人却又古怪得极为有趣,石庄主想是前生福慧双修,才获得如此神仙眷属!”

董天雄笑道:“石大夫人除了不谙武学以外,医术之精,足可比拟华扁,卜巫之灵,又可赛过管乐!至于石二夫人,却委实怪得出奇,她与石庄主结合经年,庄中仍无人知道她的名姓!”

严慕光“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石庄主与石二夫人,还结合不久!”

董天雄点头说道:“他们才结合一年光景,其中经过,颇富传奇趣味!”

严慕光越听越觉得这位石二夫人,极可能便是与自己曾有啮臂深盟,而如今生死不明的许灵莎,遂故意装出一副淡然神色,微笑说道:“照理小弟不应探人隐秘,但董兄说石庄主与石二夫人的结合经过,颇富传奇趣味……”

董天雄摇头笑道:“不妨,不妨,这段经过,虽饶趣味,却并不算是隐秘,诸葛兄倘若愿闻,董天雄便对你叙述一遍也好!”

严慕光大喜道:“董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董天雄含笑缓缓说道:“约莫一年之前,石大夫人驾车出游,就在这沙丘附近,救回一位身中奇毒暗器的红衣绝色女子!”

严慕光听到此处,业已确定先前所料,完全不差,遂微觉心酸地,插口问道:“这位身中奇毒暗器的红衣绝色女子,大概就是如今的石二夫人!”

董天难点头笑道:“诸葛兄猜得不差,石大夫人救回那位女子加以悉心医治,但因所受阴寒太重,外伤内病,两相交袭之下,业已续命无力,返魂乏术!除非获得纯阳真元助力,再服食石大夫人独门秘制的‘龙虎坎离丹’,或有万一希望。”

严慕光皱眉问道:“结果如何!”

董天雄笑道:“石大夫人救人心切,又因本身天生缺陷,无法生子,那红衣女子,却是宜男之相,遂劝石庄主再娶一房夫人,不分大小,姊妹相称,则不仅救了那红衣女子的一条性命,并可为石家嗣续香烟,是桩益人益已的两全其美之事!”

严慕光听得眉头深蹙,默然不语!

董天雄继续笑道:“石庄主既对石大夫人情深爱重,非好色男子,闻劝之下,坚拒不允!”

严慕光不由自主地,脱口赞道:“石庄主不愧是位不贪二色的大漠英雄!”

董天雄听严慕光赞誉自己主人,不禁眉飞色舞地,大笑说道:“我家庄主虽不贪二色,仍‘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终于在第二日夜间,被石大夫人,设法灌醉,与石二夫人成了百年好合!”

严慕光听得胸中有股说不出来的酸酸滋味,却又不得不强加抑制地,又发问道:“石二夫人事后如何表示?”

董天雄笑道:“石二夫人事后以为是石庄主故意轻薄,遂出人意料地,点了石庄主死穴,并欲自尽!”

严慕光“哎呀”一声说道:“这样一来,却是怎好?”

董天雄笑道:“石大夫人早就看出石二夫人贞烈难犯,遂及时出现,在石二夫人之前,长跪不起,详细说明原因,归咎自己!并称石二夫人如能相谅,则结为姊妹,共事一夫!如不相谅,则夫妻二人,甘愿同死谢罪!”

严慕光长叹一声说道:“这位石大夫人,也真贤慧难得,但不知石二夫人又是如何说法?”

董天雄笑道:“石二夫人经过一番垂泪深思以后,向石夫人提出了两项条件!”

严慕光问道:“什么条件?”

董天雄道:“第一项是因石大夫人对她有救命深思,故不敢结为姊妹,甘居侧室,倘若相强,则宁愿三人同归于尽!”

严慕光点头说道:“这项条件,提得相当合理!第二条呢?”

董天雄笑道:“第一条相当合理,但第二条却相当奇怪,石二夫人要永远不宣布她姓名来历,并永远不入中原!”

严慕光体会出许灵莎隐姓埋名的一番苦心,要作为“南岳双姝”均埋香沙丘,免得自己与她师傅“南岳神妪”崔玉知她未死,又要苦苦相寻,多生枝节!

董天雄是位心性粗豪的幽燕壮士,根本未曾注意到严慕光脸上的神色变化,遂又复往下说道:“石大夫人对于这两项条件,一口依从,石二夫人再无话说,遂替石庄主拍开死穴,答允下嫁,结为神仙眷属!但除了称呼上是二夫人外,石大夫人简直对她尊重爱护得宛如亲生妹子一般,石庄主更是既爱又畏,渐渐天心庄中一切事务,都由石二夫人主持,并在两个月前,为石庄主生产了两位极为可爱的孪生公子!”

严慕光听到此处,深知许灵莎虽遭重劫,但她如今有夫有子,有家有业,也享受了一般武林人物难得享有的宁静天伦之乐!

怪不得沙丘乍见,对方那等惊惶,并竭力辩称不是许灵莎,声明“南岳双姝”均已埋骨黄沙以内!

如今自己既悉内情,又知道她所居的天心庄所在,则到底应不应该设法与她见一面?

仅仅经过了刹那思忖,严慕光便毅然决定,不应与许灵莎相见!

因为时移事异,变迁太大,自己如今倘再与许灵莎相见,不仅难践昔日深盟,反会毁掉她目前所获得的安乐幸福?

严慕光主意一定,天君立朗,脸上情思尽退,目中湛湛神光,含笑止步!

董天雄讶然问道:“诸葛兄为何止步?再行数里,便是天心庄,何不进庄由小弟款待款待?”

严慕光摇头笑道:“石二夫人厌见中原人物,小弟不想打扰,只请董兄指点一个所在,便感激不尽!”

董天雄含笑问道:“诸葛兄要打听什么所在?”

严慕光笑道:“这大漠之中,有没有一条红色河流?”

董天雄“哦”了一声,含笑问道:“诸葛兄打听红河所在,莫非想觅‘血神经’么?”

严慕光笑道:“小弟虽不觊觎‘血神经’,但打听红河之故,却也与这部武林奇书,略有关连!”

董天雄笑道:“严兄不想获得‘血神经’最好,因为我家石大夫人,深知这‘血神经’,是件不祥凶物,曾传下四句歌儿,命我们随时劝告远来大漠寻经的武林豪客!”

严慕光听出兴趣,向董天雄含笑问道:“董兄不妨对我劝告一番,让我听听石大夫人所传诵的四句歌儿,究竟是什么?”

董天雄看了严慕光一眼,笑声吟道:“休觅血神经,难寻九角形,神经差半册,何必苦劳心?”

严慕光记下了这四句歌儿,又向董天雄笑道:“董兄,石夫人好像深知‘血神经’的秘密?”

董天雄笑道:“小弟只知奉命传歌,其他便无所悉了!”

严慕光笑道:“董兄尚未指点红河所在。”

董天雄见严慕光坚欲相问,遂只得缓缓说道:“红河是在阿尔金山的阿雅格库木库里湖左近!”

严慕光又复问了去阿尔金山的途程路径,便向董天雄称谢道别!

但他独自走出十来里路程,一面怆怀与许灵莎的昔日旧情,一面又悬念此去红河,是否能与新交好友诸葛朗相会之际,身后黄沙影内,突然宛若是风驰电掣般地,又有一骑飞来!

严慕光愕然回首,黄尘渐落,看得分明,来骑仍是那头几乎比骏马还快的千里明驼,背间仍是董天雄坐在其上!

他想不透董天雄为何拼命追来?只得止步相待!

但才一止步,忽又想起莫非是许灵莎难忘旧情,特地派人把自己追回一叙?

他如今利害已明,决不愿再为了自己的一点相思,而伤害到许灵莎的目前幸福!故而趁着董天雄尚在数丈以外,装作未曾看清楚来人,依然提气飞身,向前疾驰!

董天雄见他止步回身,看了自己一眼,忽又向前飞驰,不禁急得高声叫道:“严大侠请留贵步!”

这一声“严大侠”更证实了严慕光心中所猜,因为自己向董天雄,虚称“诸葛朗”,除去许灵莎一人以外,天心庄中不可能再有别人能揭破自己的本来姓氏!

一个提气飞驰,一个策骑狂追,严慕光虽然功力绝高,但那头千里明驼的脚程更快,故而又复追了十来里后,终于追上!

董天雄气喘吁吁地,翻身纵下千里明驼,向严慕光苦笑说道:“严大侠,董天雄奉石夫人之命,特地赶来,你……你为何竟似不肯见我?”

严慕光一声长叹说道:“你家夫人何必……”

董天雄双手捧着一只小小密封锦匣,递向严慕光,含笑说道:“这是我家石大夫人奉赠送严大侠之物!”

严慕光愕然缩手,不敢接受那只锦匣,并讶声问道:“石大夫人?董兄,请你说明白一点,究是何人派你追来,把这只锦匣送我?”

董天雄笑道:“是我家石大夫人,听我叙述遇见严大侠用一张金弓,发出两根弧形箭,射落四只食尸几鹰以后,便笑说这位中原俊杰,不叫诸葛朗,是号称‘玉笛金弓神剑手’的严慕光大侠,你赶紧追上严大侠,就说我深佩严大快至情至圣,大义大仁,但以寒庄敝陋,不便迓迎侠驾,谨赠锦匣一只,权当致敬之物,务请严大侠笑纳!”

说完又把那只密封锦盒,双手奉上!

严慕光既见董天雄追得那等辛苦狼狈,又见石大夫人意出至诚,更略为觉察了对方传言以内的隐约弦外之音,遂不再坚持地,接过锦盒,含笑问道:“董兄可知这锦匣之中,所贮何物?”

董天雄摇头说道:“我家石大夫人,并未说明匣中是甚物件,但曾嘱咐董天雄转告严大侠除非遇上极端凶险,否则请等回到中原以后,再复开视此匣!”

严慕光又复问道:“董兄回庄之时,你家石二夫人可在庄内?”

董天雄摇头答道:“石二夫人携子偕夫,出庄礼佛!”

严慕光闻言,轻喟一声,把那只锦匣,揣入怀中,并取出一支独门暗器弧形箭来,向董天雄缓缓说道:“请董兄拜上你家石大夫人,就说严慕光敬领嘉谢,并有微物答赠!”

董天雄唯唯领命,严慕光遂先在弧形箭上,划了两行字迹,然后递过!

董天雄接箭在手,见严慕光在箭上镌了两句诗儿,写的是:

“只把人间比天上,黄沙终古葬芳魂!”

董天雄那里懂得这两句诗儿之中所包括的无限伤心,及所作允诺之意,只是茫茫地收向怀内!